《见春台》 1。雪中春信 “驾--” 尹南风站在绣坊门前,浓厚的雪粒子自沓然而至的马蹄子下飞溅,浸了一室霜寒。 稀稀落落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款款自长街尽头驶来,毂辘辘地滚过石版街道,与朴素静谧的小镇显然格格不入。 「有马车……从外地来的?」 「什麽人还能经过咱们这儿?看这阵仗,倒也不寻常呐。」 「你懂什麽?就你这几百年没出过镇上的人,能知道什麽叫寻常嘛。我看啊,怕是来路不明啊……」 街道两旁,村民们没见过世面,对於难得贸然出现在小镇的外客,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尹南风听着身边传来的议论,没有开口,迳自低着头挑捡要用的丝线。她向来如此,对什麽都是淡淡的,彷佛没有什麽能彻底牵动她的心绪,身上素白衣裙不加缀饰,以一根素玉簪子随意挽就的墨发披在身後,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架上的丝线上漫不经心地划过。 她垂着眼,衣间落雪,飞拂的发带擦过白皙的面颊、细长的脖颈,只在风掠过窗口的那一瞬间,尹南风抬眼,恰巧看见了那辆马车-- 风吹飞雪,卷起车帘一角,与马车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她瞧见了车中人的侧脸。 「姑娘?今日要用的丝线可选好了呢?」身旁,一道人声打断了短暂的臆想。 尹南风回过头来,轻笑:「都选好了,谢谢娘子。」 她轻g唇角,将臂上竹篮子里的丝线递给了徐娘子,算了银钱,一举一动客气从容,温婉有礼。 从头到尾,尹南风皆不曾再回头。 车轮驶过的蛩音渐远,鸿泥踏雪,融雪後的泥泞染了看似不凡的车马。 出门在外,红尘多磨,正因她明知此理,故而从未回头,不愿涉足。 针线穿过白绢,银针在指尖的触感依旧冰凉。 尹南风凝神专注,指尖自绢上轻摩而过,而一朵洁白的荼靡於绢上盈然绽放,栩栩如生。 她指尖微顿,看了半晌,眼中露出些许满意之sE,这才执起银剪,正yu剪断残存的线尾。 就在这时,檐角下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尹南风目光微闪,动作一顿,掀起窗帘一角,循声望去。 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只见一道人影伫立院中,长身玉立,束袖锦袍,单一道背影,便已足够清雅风流。 「请问有人吗?」 尹南风没有出声回应,仅是淡淡地倚在窗台下,隔着薄薄的窗纸,好奇地打量。 柳溪镇地处偏远,远离尘嚣,多年不曾有过外客,她一介nV子,孤身独处,难免多存几分心眼。 那男子却也守礼,入了她的院子,便只待在一处,半分不肯越近,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午间细雪初晴,时镜背对着房门,立在院中等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身後有细微的脚步声缓缓近来,於五步远处停下。 「公子来我这绣坊,不知有何贵g?」 她调子懒而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媚,却因不刻意,而显得无端诱人。 时镜闻声回头,看见了檐下含笑而立的尹南风。 眼前nV子臂挽轻帛,素白衣裙随风飘动,长立於雪上,身型纤纤,她站在那里,越发显得娇弱可怜。 在她身上,彷佛永远只有一种sE彩,让她整个人与满目冰雪融为一T,惟有唇边一抹浅笑,捎来几分暖意。 而与此同时,尹南风也总算看清了眼前的男子,唇边一抹得T温婉的笑,在看清了他的面容後,顿时凝滞。 时镜缓声,朝她微微点了头,方道:「在下时镜,无奈途中遇上大雪,大雪封山,不慎误入此地,叨扰了。」 尹南风垂眸,时镜踩在泥泞雪间,白雪照影,他一身清洁,竟b雪更白。 目光微动,停顿了一瞬後,她缓缓抬手,朝他屈膝行了一礼。 「相逢便是有缘,若公子不嫌弃,可进屋来喝杯热茶。」 茶烟氤氲。 白烟袅袅升腾,nV子执起炉上茶壶,纤纤素手轻扶壶盖,将碧绿茶菁撒入壶中,顿时晕开一室茶香。 时镜负手而立,於房内缓缓踱过一圈,这才回过身来,问道:「方才在外头听镇长说,姑娘也是外乡人?」 尹南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缓缓答道:「妾确非本地人士,前些年家中遭逢巨变,走的走,散的散,因缘际会,在外辗转多年,这才有缘来到此处定居。」 时镜看向房内四周,「我观姑娘房中多有绣品,这绣坊倒也经营得颇具规模。」 「不过是谋生之计罢了。哪里能同公子说的这般好?妾蒲柳之姿,唯有这nV工绣技尚能拿得出手,赖以生存而已。」 案上,新茶初沸。 一双纤纤素手端起炉上的茶壶,轻扶壶盖,沿茶盘边沿轻轻一抹,去掉瓯底的水滴,再将浅碧sE的新茶注入杯中。 尹南风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姿态优雅从容,堪b画中仙。 时镜凝望着她,不动。 「姑娘的手很稳。」 那茶壶装满茶水,她看着纤弱,寻常nV子需以双手同扶方能稳住,她却不用。 「公子忘了,妾平日裁缝绣线,最忌晃手,想来是习惯了。」 她答的自然,神情亦从容不迫。 时镜淡淡一笑,「是麽。」 茶香满室,尹南风抬袖,将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碧绿茶汤上浮着袅袅白烟,宛如无形的帘幕,人在其中,看不真切。 窗外,冬雪已弥。 她称着腮,一双水润的眼眸隔着烟雾看向他,「不过,公子若要去往芜城,想来待明日雪融了,便能动身了吧。」 「姑娘怎知我要去芜城?」 「公子身上的衣服,质地细致,遇水无损,加之针脚细腻,想来缝制此衣的绣娘技艺JiNg湛,能有这样的手法与材质,想必出身不凡。」 时镜听她一番推敲,眸光闪烁,手指沿着杯缘轻划,没有说对还是错,只是顺着话题道:「不瞒姑娘,我此番行商确有要事在身,yu去见一位重要之人,只是眼下突然想到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姑娘能否相助?」 「什麽?」 「此番前去拜访,尚缺了件称手的礼物,正巧碰上了姑娘,我见姑娘心灵手巧,便想着不知能否劳烦姑娘替我缝制一幅屏风?」 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有些唐突。 但到底不是太难的要求,尹南风想了想,「这倒无妨。只是不知公子想要什麽样的?」 「鹤吧。」时镜端起茶杯,凑近唇边细细嗅闻,啜饮了一口,还不忘观察着她眼波间细微的神sE变化,「传闻,鹤乃天上瑞鸟,其鸣意指贤者清音,是故古有宣王以此招隐纳贤,从前的鹤鸣书院便是藉此,以鹤鸣九皐作为期许命名。若能以此,辅以江城苏氏的浮绣,想必很是相配吧。」 他盯着她。 他说话时语气寻常,仿若闲话家常,可若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在听完这番话後,定然不可能毫无破绽。 果然,尽管她极力掩饰,可那双水润漆黑的眼眸却一瞬浮上一层水气,面sE微变,茶杯中的热水烫到指尖,以尖锐的疼痛促使她不忘清醒。 她不动声sE,「公子所言,妾孤陋寡闻,怕是……有负公子所托。」 「是不敢,还是……不愿?」 寒风自窗外泄了进来,吹散烟雾,露出时镜微垂的半张脸,似笑非笑。 尹南风眸心微动。 「公子……这是什麽意思?」她抿了抿唇,半是疑惑,半是恼怒。 可时镜却没有回答她的疑惑,仅是侧头看向案上搁着的一条白绢。 「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你隐於此处,就当真情愿如此过一生吗?」 尹南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绣着荼蘼花的白绢,正是她方才绣的那张。 他语带保留,似是而非地试探。 袅袅白烟渐渐散去,二人四目相对,看清了彼此。 尹南风抿了抿唇,捧着凉却的茶杯,眼中噙泪,面sE似有委屈,却又分明不甘,y声道:「公子若是有缘路过,妾自倾茶以待;但若是别有用心,那就请恕妾……不便奉陪。」 小娘子柔弱又倔强。 时镜听出她话里明显的推拒之意,识相地没再说什麽,只端起茶杯饮尽。 「方才所言,姑娘可细想。」 说完,时镜当真起身,朝她作揖行了一礼,恭正端然,彬彬有礼,「打扰了。」 不等她开口,时镜转身,竟真的沿着来路往外走,再也没有停留。 雪後空地上,雪水沾Sh时镜的衣摆,他的背影如此挺拔又孤傲,风回衣袖的瞬间,像是夜中白鸟悬空而坠,扑往不可知的前途。 尹南风望着他的背影,眉尾轻轻挑了一下。 她随意地拭去眼角的泪水,余光瞥见时镜座位上的茶杯。偏远乡镇哪有什麽好茶,那不过是她随手拿来冲泡,市面上最劣等的那种货sE,想来他这般气度不凡之人,穷尽一生怕也没喝过吧。 不知想到了什麽,尹南风伸手执起茶杯,拿到眼前打量一阵,方才将之倒了过来,搁在桌上。 烛光照着她的眉目。 没有人看见,原本在她脸上那些恼怒柔弱、楚楚可怜的神情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眼底尽是一派漠寒荒芜,生生让人寒心。 2。罪人 从绣坊离开时,已是薄暮冥冥。 橘红的夕照透过厚厚的云层泄了下来,小娘子说的没错,风雪初歇,待得明日被雪堵住的路便能通行了。 时镜端然坐於车内,即使乘坐马车,他的坐姿也十分端正,捧着一卷书,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矮几,似在思考。 车外的楚禹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问他:「公子,怎麽样了?」 这话问的自然是尹南风。 他们此行前来确实是有目的,近来朝中屡有传言,指称前朝皇陵藏有秘宝,价值连城,更有甚者流传得之可得天下,此话虽是空x来风,可听在皇帝耳里自然忌惮,因此秘密下旨,派遣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时镜探查。 尹家世代掌握皇陵秘密,皇陵确切的位置唯有尹家人方才知晓,然自七年前尹家叛国获罪,遭判处满门抄斩後,皇陵的秘密也随之湮灭。 尹南风则是那场灭门之灾的幸存者--当今唯一在世的尹家人。 想知道皇陵秘宝的下落,尹南风便是唯一的突破口,时镜不惜千里自玉京远赴这地处偏远的柳溪镇,就是打算先来会一会这最後的尹家後人。 时镜眼波轻晃,「时隔多年,她隐居於此,避居红尘,怕是不愿再与尘世纠葛,我与她几番交涉,她多有戒备,若想得她相助怕是还需些时日。」 他说着,不免想起那小娘子眼角微红,泫然yu泣的样子,外表看似柔弱温婉,实则倒是倔强。 外柔内刚,怕是心有芥蒂,怀有怨怼。 想起尹南风倔强的神情,时镜便有些头疼,伸手r0u了r0u额角。 楚禹见他如此,也知晓此事怕不好办,只是脑海里一下又闪过重要的消息,顾不得苦恼,又有新的麻烦b至眼前,「可恐怕没有多余的时间了。玉京有消息传来,称陛下已择定人选,不日便要前来辅佐探查了。」 辅佐探查…… 当日皇帝确实说过,会另外择人与他一同探查,只是他怕贸然打扰,为免打草惊蛇,这才先行动身,前来测一测尹南风的心思,不想玉京那麽快就有动作。 「可知是何人?」 「是镇抚司副使--陆晏。」 时镜愣然。 陆晏此人,他是知道的。 虽未曾交涉,可玉京里的官员但凡提到陆晏,皆不肯多做言语,只因传言此人冷酷无情,只认Si理,但凡叫他捉到的人,便没有能走出镇抚司大狱的,就他腰间别着的那把长剑都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因此众人见到他大抵是要避着走的。 如此不留情面的人,若是碰见了那倔强的小娘子…… 时镜的心顿时高高悬了起来,面sE凝重,问向车前的楚禹:「什麽时候的消息?」 楚禹虽不明就里,可乍见他凝重的神sE,仍不禁跟着紧张。 「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一个月前下的御令……」 一个月前…… 玉京来此需要近一个月的路程,若是得了旨意即刻动身,快马加鞭来此,算着时日也差不多。 时镜面sE微变,当即道了句:「不好!」 「……公子?」 「楚禹,掉头!赶紧回去!」 楚禹茫然,「回去哪?」 「绣坊!」 院中,火光跳动,将院子照得亮似白昼。 身着黑甲的侍卫将绣坊团团包围,银装素裹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与他来前想像的景象不同,唯有一片未至花期的花丛,看不出是什麽花。 陆晏背对房门,独自站在花丛前,一言不发。 他奉皇命而来,领着一队镇抚司的亲信,一路快马加鞭,黑骑铁卫,不苟言笑,透着GU生人勿近的戾气,寻常百姓见了皆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也因此,没人知道他们是什麽来头,为何一日之内柳溪镇忽然闯了两拨不速之客。 「大人。」 陆晏回过身,尹南风正朝着院子走了过来。 凛冬的寒风拂过二人衣袖,他身上的厚重官服全然不动,而她身上的素sE衣裙却翻飞若蝶。 他冷眼看着她走近前来,微微俯身向陆晏行了一个礼,娘子身型纤弱,随着她微一低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令她看着越发柔弱无害,引人怜惜。 可陆晏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抱臂挑眉,「你是尹南风?」 「是。」 尹南风轻轻应了一声,正直起身来,想说些什麽,冷不防陆晏扬手一挥,两个侍卫顷刻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尹南风一惊,急忙挣扎着看向眼前的陆晏,「大人这是做什麽?」 「陛下有令,命你开启渊谷皇陵,尹氏随我们走一趟吧。」 陆晏说着,似是不耐烦与她解释,朝着侍卫看了一眼,那侍卫会意,当即押着她便yu往院外走。 尹南风自是不愿随他们走,挣扎着cH0U回手,可她如何敌得过他们,镇抚司里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受过多年特训,她一介nV子在他们手中不过是砧板上的鱼r0U,任人宰割。 眼看着难以挣脱,她一咬牙,索X朝他喊道:「大人凭什麽要我和你走?国有国法,难道大人仅凭一句话,便能当街掳人吗?」 「你说什麽?」 陆晏眸sE微暗,冰冷的目光迫向了尹南风。 尹南风忍着恐惧,站直身子,直直看向他,「大人就算要抓人,也得有根据吧?」 「镇抚司做事,自然有镇抚司的规矩。更何况,陛下金口玉言,怎能有假?」 「既然是金口玉言,总有圣旨吧?还是,仅凭一句话定人生Si,就是你们朝廷所谓的规矩?」 陆晏一愣,「住口!」 尹南风扯唇一笑,「怎麽,大人就这麽听不得实话,还是……」 陆晏眸光闪烁,似乎有些意外尹南风被b至绝境,竟还能笑得出来,然而还不等她说完,脖上一凉,遒劲的剑风扫过鬓边垂落的墨发,但见陆晏一把解下腰间的配刀,反转刀身,将刀柄即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只轻轻一挑,尹南风就被迫仰起了头。 「好好的人不做,你偏要做囚?」 他的力道不小,很快就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可尹南风抿了抿唇,y是不松口。 「你们没有圣旨,我不可能跟你们走……」 陆晏b近尹南风,他身上的铁甲上携着凛冽的戾气,自缝隙间不断渗出,将她席卷其中。 他垂眸看着尹南风的眼睛,却描述不出她的神情。 眼前之人分明柔弱,可她却又如此大胆,用烈X和自己搏命。 心思辗转的一刹那,那一点诧异很快化作唇边的一抹讥诮,冰冷的剑柄直直抵在她的颈上,无声地威胁:「你一个罪人,有什麽资格与我谈条件?」 在他眼里,尹南风是尹家後人,纵然侥幸不Si,那也是罪臣之後,皇帝愿意让她带路找到皇陵,已是格外开恩,她却如此出言不逊,对皇室不敬,分明是执迷不悟。 镇抚司听命皇室,自是皇权忠实的拥护者,岂能任由她出言诋毁? 陆晏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执刀的手一紧,正yu动手,冷不防身後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一道声音传来,喝道:「住手!」 院外,时镜匆匆自车内走了下来,他算到陆晏的到来,定会与尹南风起冲突,却没想到他一赶来撞见的会是这麽一幅景象。 他面sE沉凝,快步走了过来,看向脸sEY沉的陆晏,沉声道:「陆副使,陛下命尹姑娘随你我前去调查,你难道是想抗旨吗?」 抗旨…… 时镜清楚,陆晏身为镇抚司副使,视皇命为圭臬,在他眼里皇命重於一切,自是不敢也不会违抗。 尹南风是此次任务的关键,杀了她,世上便再无人知晓皇陵的秘密,这并不是皇帝所乐见的。 果然,陆晏心里也清楚这一层,抵着她的刀柄一松,收回了刀剑。 抵在脖颈的威胁消失,尹南风没了桎梏,顿时软倒在地,捂着脖子低声咳了起来。 有冰冷的白点落在她的发间,不知什麽时候,墨黑的天幕又簌簌下起雪来。 时镜警告地看了眼陆晏,又看向尹南风。 她被素sE的罗衣轻飘飘地包裹着,手指按在冰冷的雪地上,纤细白皙,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很难想像,就是这样的人,方才敢不要命地与陆晏对杠。 尹南风一连咳了几声,几yu咳出泪来,她抬起头,迎着陆晏冰冷的目光,眼中虽然有泪,眼底却藏的却是笑意。 「就算……就算你不动我,可我也不会跟你们走。」 「执迷不悟。」 陆晏冷冷地看着她,按在腰间剑上的手几乎按捺不住,yu拔出剑来,杀了眼前这个屡次冒犯皇权,不知天高地厚的nV子。 而尹南风就那样嘲讽地g唇,露出无谓的神sE,「你们不就是想b迫我同意吗?反正都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没了清白,那还不如将我杀了,好过我孤身一人,还得受人欺侮。」 落在後头,候在院外的楚禹,不清楚院内到底发生了什麽,只在剑拔弩张的情势中,听得尹南风的这句气恼中透着哽咽的话,正朝陆晏步步进b,二人周旋得有来有往。 楚禹愣住,饶是他一个外男,听得如此控诉,都不免心生愧对,反思己身,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面沉如水的陆晏,暗自谴责他以权压人。 然一直保持沉默的时镜,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不重视自己的X命,那麽其他人的呢?」 空气一瞬凝滞。 「……什麽?」 「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焉知没有漏网之鱼。」 尹南风一愣,「大人此话何意?举国之内,何人不知,七年前尹家早已覆灭,又怎麽会……」 「若我说有呢?」话音未落,时镜再一次扬声打断她,「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找到那个剩下的尹家人呢?」 尹家人。 三个字,他不会不知道这对她来说代表了什麽。 七年前,鹤鸣书院一案,尹家满门入罪,从此留下她一个非人非鬼的未亡人於世间伶仃流浪,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尹家还有人在世,她还有家人,她怎麽能不动心? 根本无法拒绝。 时镜低头看着尹南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几绺散下的墨发贴在颊上,越发衬着她的脸sE苍白。 他上前一步,注意到她撑在雪地里的手被冻得泛红,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如果姑娘愿意,这笔交易,有利无害。」 他说的容易,可她从来没有选择。 尹南风抿了抿唇,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一只手,默了半晌,这才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时镜掌心微拢,隔着一段距离将她扶了起来。 在起身的片刻,尹南风盯着他的面容,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眼前的男子一副秀白面孔,端的是温润如玉,尤其浅sE瞳孔看人时,一派的乾净清朗。 犹如佛堂里供奉的瓷白玉像。 「明日午时,我会让人来接姑娘。」 在她伸手接受时镜善意的那一刻,在众人眼里便如默认,尽管陆晏对她依旧不满,碍於皇命却不敢不从。 尹南风没有回答,仅是淡淡颌首,迳自转身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了。 院外的楚禹小跑着到了时镜身边,替他打伞,连陆晏都不再停留,领着一众侍卫离开小院。 楚禹不解地看了看那小娘子离去的背影,再看向自家公子,低声问道:「公子,我们走吗?」 时镜侧过脸,忽而开口唤道:「姑娘。」 尹南风脚步一顿,回头寻声望向他,目光似在询问。 时镜接过楚禹手中的伞,朝她走近前来,最终在她身前站定,执伞的手微微向前,头顶上纷纷落下的雪似乎在一瞬间停止,尹南风抬眼,见是他手中的伞微倾,替她挡住了风雪。 「下了雪,莫受寒了。」 尹南风目光闪烁。 她凝望着他朝她递近的伞,缓缓伸手握住了伞柄,从他手中接过伞。 两只手不着痕迹地错落。 「多谢。」 她再没有停顿,微微颌首,转身离去。 茫茫白影,两人各自回身,方才一瞬的交集彷佛只是短暂的cHa曲,从此天各一方,才是归宿-- 本来应该是这样。 天青sE的伞面微顿,尹南风侧过头,抬起了半面伞,凝望着男子离开的方向。 纷飞的雪sE映着尹南风的面容,美人面上,寒目明亮,再也没有方才的脆弱,冷清与YAn丽交融,令她整个人呈现一种近乎惑人的妖冶之美。 於无人处,她缓缓g唇,幽静的双眸宛如春波,春波潋灩春sE美,却带着几分恶意,玩味地欣赏着这即将落入陷阱、涉世未深的小朝臣。 3。虚颜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踏碎白雪,依言来到了绣坊前。 率先策马走在前头的是陆晏,而楚禹则驾车载着自家公子跟在後头,原本陆晏还怕人跑了,安排了人藏在暗处紧盯着,只是一夜过去,半点动静也没有。 陆晏听着手下来报,皱紧眉头,「确定人还在里头?」 「是,属下彻夜盯着,皆未曾有人出入。」 没有动静,反倒让陆晏更加起疑,尹南风在他心目中便是个矫r0u造作的nV人,满嘴谎言,虚伪不实,时镜一介文官涉世未深,为之欺骗,他可不会。 陆晏沉Y半晌,正yu让人去察看,便见一道人影自院内款款而来。 「大人寻我?」 尹南风身上依旧是那套素白衣裙,捧着一把油纸伞,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陆晏,这才缓缓朝着马车走去。 她目不斜视,迳自越过面sE不善的陆晏,时镜伸手掀开车帘,看见淡妆素服的nV子在他车前站定,盈盈作礼。 他看向尹南风身後,问道:「来的仓促,尹姑娘可有所需之物,我让楚禹搬来。」 他见尹南风身後空空如也,唯有她身上的一个小包袱,并无其他物什,以为她孤身一人,不好收拾,便开口让楚禹帮忙。 不料,尹南风摇头,「不必了。妾孤身一人,来时孑然一身,去时自也清白,除了几件物什,并无其他。」 小娘子语气平淡,神情未有一丝波动,看着轻描淡写,客气且疏离。 楚禹跟在时镜身边,自然见过许多玉京的贵人,他们虽也看着疏离,却并非如尹南风一般,那是一种连自身都拒之度外,不知所谓的漠然。 也不知她都经历了什麽-- 楚禹想着,看向她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多了些怜悯。 尹南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朝他看了过去,楚禹一愣,随即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 她将手上捧着的伞举起,正是昨日时镜交给她的那一把-- 「公子的伞。昨日,多谢公子。」 小娘子十指纤细,捧着那把伞,时镜垂眸看了一眼,见伞面格外乾净,想来是她昨夜回去後用心擦拭过。 时镜颌首,让楚禹接过了伞,便道:「姑娘客气了,上车吧。」 尹南风温顺地应了声,由楚禹扶了一把,在陆晏几近吃人的目光里,上了马车,还不忘朝他笑了笑,气得陆晏咬牙,一勒缰绳,迳自先行。 楚禹没有看见两人之间的互动,满脸疑惑,车内的时镜却是心如明镜,看向尹南风的目光透着审视,并未戳破。 马车内摆设十分朴素,如同外观一般,只有一张矮几、一壶茶、几卷奏疏,而时镜坐在了她的对边,手里捧着卷书案,头也未抬,看似格外专注,偶尔还提笔写些什麽,全然沉浸於自己的思绪中。 尹南风悠然地绣着手上的白绢,一面抬眼觑着对面专注书案的时镜,也不知瞧了多久,马车一路晃晃荡荡,时镜r0u了r0u眉心,抬手正yu往一旁的矮几上伸去,一只手却更快,贴心地将倒好的茶杯递到他面前。 「公子歇一歇,喝点茶吧。」 时镜一愣,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尹南风莞尔一笑,将茶杯放到了手边,继续手上的绣活。 「公子看了一路,想必也累了,这茶是新泡的,妾看公子一路上未曾歇息,这才自作主张,公子莫怪。」 尹南风本是一番好意,虽说他本意并非如此,可遭她这麽一说,他不禁赧然,垂下眼端起几上茶杯,道:「姑娘言重了。」 他语气平静,看似淡定,唯有尹南风从中仍隐约听出几分掩饰的尴尬,缓缓g起唇角。 路途遥远,时镜与尹南风同乘一车,二人又皆不是善谈之人,一时车内氛围便有些诡异。 车马辘辘,时镜注意到尹南风手里不停的绣活,纤细的手指来回穿梭,动作很是熟练,他抬眼看去,依稀辨出绣的是鹤。 「姑娘绣工JiNg湛。」他由衷夸奖。 「到底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虽未能习得JiNg髓,可倒也能勉强糊口罢了。」 「昔年苏氏浮绣闻名天下,多少人千金难求,虽说近几年苏氏式微,可到底名声仍在,有此技艺倒也可傍身,怎麽听姑娘所言,似乎不尽如此?」 时镜听出来了,尹南风虽因着族人答应虽他们走一遭,然她几次提及家人,却是语气淡漠,似乎与之有何过结。 尹南风闻言,手上一顿,似是忆及了什麽往事,神情怔忡。 「陈年旧事,也不一定当真。」 她语气一顿,「想必公子也曾听说过,当年苏氏以一幅“云鹤连天图”,名震天下之说吧?母亲与父亲相遇於微时,父亲出身旁支,家道中落,到了父亲这一代时,不过在学堂替人讲经;外祖本不同意这门亲事,然母亲执意,坚称非其不嫁,这才成就婚事。」 「令堂能有此机缘,实为幸事。」 「是啊,当时母亲凭藉浮绣之艺,倒也结识不少贵人,也才有了後来的鹤鸣书院。」尹南风低笑一声,「鹤鸣九皐,声闻於天,只可惜终究只是愿景,并非人人都有此机缘。」 在她的浅笑下,时镜心头倏地一跳,微有钝痛。 他声音悠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机缘虽非人人都有,可我却是知晓,若姑娘想青云直上,怕是没人能挡得了你。」 尹南风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清澈见底。 她缓缓g唇,露出一点笑意,「公子说笑了,淡云流水已是足够,妾哪敢还有青云直上的妄想?」 她的眼珠一转,瞥向手上那张绣了一半的绣品,话锋一转,「不过,妾虽才疏学浅,不及母亲当年风采,但若是为公子绣幅双鹤,还是可以的噢。」 时镜一愣,後知後觉尹南风是在调戏他。 他素来洁身自好,无心情Ai,更是从未与陌生nV子接触,如今意会过来,难得露出些少年的难sE。 他攥拳凑近唇边,掩饰地轻咳一声,正yu与她说清楚,不防转过身来,就见尹南风不知何时朝他欺身而来。 她俯身靠近时,他似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如玉面孔上染上红霞,很快别过视线。 「……姑娘,还请莫开玩笑。」 尹南风弯眸,「妾没开玩笑,说的是实话呀。」 时镜:「……」 他闭了闭眼,深x1了口气,正yu开口,冷不防马车骤然摇晃,对面的尹南风就着惯X朝他倒了过来,他没有思考,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公子!对不住,我……」 车外,楚禹忙不迭道歉,着急着掀开车帘yu解释时,撞见的便是二人举止亲昵,四目相对的样子。 「……我什麽都没看见。」 楚禹呆住,很快地面无表情放下帘子,再度退了出去。 有了这段cHa曲,两人很快cH0U身,各自坐回位置上,尹南风施施然地靠着车壁,不经意地绕着头发,慵懒地欣赏时镜因方才的意外赧然慌乱的样子。 直到片刻後楚禹再次回来,这次他没再直接掀帘,而是规矩地站在外头。 时镜在车内,隐约听见外头似有人声嘈杂,像是起了争执,问道:「怎麽回事?」 「公子,我们问了城内的客栈,竟都同时没空房了,陆大人正与掌柜商讨呢。」 时镜微微皱眉,伸手掀开帘角,望见客栈内陆晏冷着张脸,当真似与掌柜争执不下。 天sE不早,过了梦渡城,离下个城邑还有几十里的路程,在天黑之前是不可能赶到的。 可他们此行乃是秘密出巡,若借宿城主府,未免引人注目…… 时镜沉Y半晌,朝着楚禹嘱咐:「你去告诉掌柜,我们可以加钱,只要给我们三间房休整一晚便可。」 客栈内,掌柜面有难sE地再一次拒绝了陆晏的要求:「这位公子,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房间都被人订满了呀!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掌柜说着,眼珠子却不着痕迹地往他身上看去,眼前的公子衣着不凡,气度亦非常人,想来非富即贵,这样的客人在掌柜眼里便是肥羊,不好好宰一番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荷包? 可陆晏行事向来一板一眼,听不出掌柜的弦外之音,又不能押着人家腾出房间,显然让他很是懊恼,一张脸沉得yu滴出水来。 偏偏掌柜见他久久不答,以为他有心找碴,耐心告罄,顿时变了张脸,连忙摆手赶道:「客官若是无事,便不要待在这儿,赶紧走吧。」 陆晏贵为堂堂镇抚司副使,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阎王”,从来都是高傲指使的掌权者,何曾有过这等遭人嫌弃驱赶的境地? 心头戾气骤起,他顿时伸手按向腰间的剑柄,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而偏偏那掌柜对此一无所知,一GU脑地想将他赶出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眼下凶险的处境。 擦枪走火的瞬间,一道袅娜人影横cHa进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之间。 「掌柜说笑了。我们来此,自然是要住宿的,和气生财,他不懂规矩,还请掌柜莫要见怪。」尹南风瞥了陆晏一眼,朝着掌柜不好意思地道。 掌柜见她容貌清丽婉约,又听她话里与陆晏相识,不由得多打量她几眼,迟疑问道:「你们……是一起的?」 陆晏:「我们……」 「我们是兄妹,家中出了变故,需回家中一趟,只是没想到前几日遇着风雪,耽误路程,紧赶慢赶才到此处,借宿一晚。」 兄妹? 他们何时成了兄妹? 陆晏面sE微变,当即便要解释,可尹南风含着深意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透着戏谑的警告,令他很是不快。 「原是如此……前几日风雪是挺大的,只是不知几位yu往何处去呀?不是我吹嘘,我们这可是梦渡城最大的客栈,若是客官有需要,我们还能提供马车,送各位前去,保证客官满意。」 「是呢。我们就是听说此处乃是梦渡最大的客栈,这才专程慕名而来,只是没曾想还是来的晚了……」说着,尹南风垂眸,抬袖掩住半张脸,似是惋惜。 掌柜一听有戏,眼珠子一转,当即又变了张面孔,道:「这……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房间也得另外准备,这个……」 尹南风意会,掏出一枚银两,塞到了掌柜手中,g唇笑道:「掌柜放心,我们自然是有诚意的,只是其他的还得多劳烦您了呀。」 她微凉的指尖不着痕迹擦过肌肤,掌柜一愣,再看眼前的nV子雪肤朱唇,巧笑嫣然,宛若皑皑冰雪中倏地绽放的红梅,姝sE撩人。 他嘿嘿一笑,从她手中接过银两,在掌中秤了秤,当即换了面孔,殷勤道:「哎呀,好说好说。这不正巧,眼下还剩下两间上房,只是得委屈几位挤一挤。」 陆晏站在一旁,听见掌柜的话,眸中的冷意犹如实质,凛冽的目光睨向他暗自将银两收进怀中的的手,极力压抑自己即将拔出剑来,砍了他不安分的那只手的冲动。 不过几句话,便突然又有了空房,只是从三间房成了两间。 敢情他方才所说的“没有空房”都是谎话,几次推诿就是为了哄抬价格,从中骗取油水,区区一个客栈掌柜尚且如此,当真世风日下。 尹南风却没有丝毫受了委屈的自觉,又寻了几句好听话,哄得掌柜眉开眼笑,直像偷了腥的猫。 硕鼠! 陆晏在旁暗骂了一句,再也不愿看下去,徒增不快,便迳自随着小厮上楼,安排房间去了。 独留下尹南风一人,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陆晏强忍怒气的身影,随手撩起了长发。 「尹姑娘。」 身後,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是楚禹回头通知时镜过来,也不知他何时来的,在她身後站了多久。 尹南风一顿,缓缓开口朝他解释:「那位小哥和公子说了吧。掌柜说还有空房,只是房间只有两间,恐怕还得委屈公子和陆大人挤一晚,毕竟妾身是nV子,总得顾及男nV之防,多有不便……」 「我知道。」时镜淡声打断她,道:「楚禹和我说过了。」 空气静了一瞬。 尹南风似笑了一下,「那公子可是还有什麽……」 话音未落,再一次被打断。 「为人当首重清白,人生於世,自当守节,不因富贵折腰,不以贫贱屈折,方成风骨。」时镜语气微顿,皱了皱眉,难得透出了点烟火气息,像是高台上的玉面佛像,有了生动的情绪,「姑娘身为nV子,更该注重。」 「不过是舍了些钱财,免了一夜折腾,就当是花钱消灾……」 「我说的并非此事。」 时镜打断了她的话,上前一步,琉璃般清透的眼里浮现她的身影,她在他的眼中竟看出一丝惋惜,「那掌柜显然别有用心,花钱事小,可尹姑娘不该以sE侍人,受人轻薄。」 尹南风彻底愣住,这下她是听明白了。 时镜是因为她动了气,可却不是因为她故意多花了钱,让掌柜同意留宿;而是因为她-- 他看见了,在尹南风笑着讨好掌柜时,那掌柜脸上虚伪又ch11u0的笑意,还有不着痕迹的触碰。 他没有怪她不守妇道,嫌弃她的轻薄,反倒是用那样纯粹又怜悯的目光看她,彷佛是对於美玉蒙尘的遗憾,由衷发自内心的惋惜。 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尹南风目光闪烁,没有如往常那般柔弱又无辜地向他解释,仅是无谓地一笑,道:「无妨,我已经习惯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又或许是更早,她便已经习惯。 习惯假意讨好、习惯浅笑迎人,习惯……仰人鼻息。 时镜微微皱眉,见她神sE无谓,抬起头来冲他笑一笑。 用着和掌柜说话时,一样的笑容。 尹南风胆大且妄为,这一次,她再不掩藏自己内心的恶意,换她朝前走,带着试探,优雅而从容,一点一点,将浮於外表的糖衣撕碎-- 「时大人,您高坐明堂久了,不曾T会民间疾苦,殊不知曲意逢迎,巧言令sE,皆是寻常。」 --做小伏低、仰人鼻息,他早该明白,她便是这样一个虚伪不实,善於攀附的人。 那麽,高坐明堂,公正纯粹的公子,在知道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虚伪的她後,又会如何做呢? 4。游园惊梦(1) 夜sE阒寂。 烛火哔啵,漆黑的回廊上映出一道纤细人影。 尹南风提着一盏灯笼,推门下楼。入夜时分,客栈外的大街上人cHa0却不见少,反倒是灯红酒绿,看着热闹得很。 白日里的对话无疾而终,她故意戏弄时镜,撕碎看似美好的糖衣,露出里头真实的黑暗来,就是想看他做何反应。 那样乾净又看似正直的人啊,看人的眼神总是那样专注而怜悯,带着某种令人厌烦又诱人的意味,像是琉璃做成的雕像,让她忍不住想将之狠狠敲碎。 只可叹,最後被他身边那个小侍卫打断了,实在可惜。 正在柜台後忙活的小二听见声响,见是白日里那个看着温柔和善的小娘子,心里顿生好感,主动上前问道:「姑娘怎麽出来了,可是需要什麽?」 「没什麽。」尹南风随口答道:「赶了一日的路,出来走走。」 她本不过随口一说,小二却眼睛一亮,十分热情地道:「那姑娘可要去前头的红园看一看?姑娘来的巧,赶上今日的迎春节,红园正好有表演,热闹得很呢。」 「迎春节?」 「是啊,迎春节是咱们城里的节日,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迎接来年春日的,那可是大日子。这不,红园园主特意择了今晚,广邀众人前去共襄盛举呢。」 尹南风挑眉,有些来了兴致。 她看似好奇地问向小二:「那这红园又在何处呢?」 「就在前头不远处的广场附近,姑娘若是去便能瞧见了。」小二热心地给她指了路,片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问:「不过,那两位同您一起来的公子,不和您一起吗?」 在他眼里,尹南风看着纤弱,虽说只是看个热闹,但她一个弱nV子,夜里独自外出,似乎并不是太好。 然而,尹南风目光微动,回头看了眼楼上的方向,笑了一笑,回绝了他的提议:「不必了。这个时候,他们讨论事情正忙着呢。我就不好打扰了吧。」 与此同时,尹南风口中正忙着讨论事情的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默然对坐。 屋里燃着油灯,时镜端然坐於桌旁,举盏而饮,一派悠然自适的模样;反倒对面的陆晏,面sE不豫,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桌案,彰显此时内心的不耐。 「时少卿,你也会被乱花迷眼?」 时镜淡淡瞥他一眼。 陆晏此话便是刻意为之,玉京盛传新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大人,玉树临风,容貌出众,兼之身为当年连中三元的明法科进士,惹得京中少nV们引之为其春闺梦里人,甚至不少贵nV更是直接派人上门议亲,只是都被其婉拒了。 因此,朝中私下传言,要摘下时镜这枝高岭之花,怕是成了庆国十大难题之一。 陆晏本对这类毫无根据的流言不感兴趣,可从与尹南风见面以来,时镜屡次为她坏他的事,倒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他别有用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陆副使何出此言?」 「尹南风虽为有罪之人,可容貌确属不错,时少卿年少轻狂,为之诓骗,也在情理之中。」 时镜眼波轻晃,微一正sE道:「陆副使慎言。尹姑娘已有家室,何况当年陛下早已赦免株连之罪,她并非罪人,我等不该在此妄言,坏了nV子清白。」 「那又如何?宣王早已薨逝,她不过是个寡妇。」陆晏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你也说了,陛下赦免株连之罪,可她到底是姓尹,当年鹤鸣书院案闹得沸沸扬扬,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尽数伏诛,若非宣王以一身功名替她求情,换她一命,她凭什麽从中脱逃?」 陆晏坐直身子,上半身微倾,眼神一瞬间凛冽锋锐,如狼一般窥视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同僚。 高坐明堂的少年文臣,显然不懂其中的暗cHa0。 七年前,震惊朝野的鹤鸣书院案,尹家世代经营书院,培育贤才,於文官之间素有威望,然而谁也没想到,朝廷竟从书院中搜出反诗,大大刺激了皇帝心里的那根隐刺,下令彻查,很快便查到了身为院长的尹家主身上,关於其叛国的证据雪片般被翻了出来,导致天子震怒,於同年秋日判其满门抄斩。 而时任监察御史,率先持证於殿前举报尹家叛国的便是他的父亲--陆长生。 对他来说,儿时的记忆深刻入骨,他记得父亲顶着众臣目光,不顾一切,将蒐集而来的罪证呈至百官面前的样子,那一幕父亲的形象在他眼中便是公正不阿的象徵,他进了镇抚司亦是为了实现为国除J的抱负,成为与父亲一样的人。 故而在他眼里,纵然陛下特赦,可尹南风依旧是身负罪孽的罪臣之後。 他将话说的如此坦白,便是希望他醒悟,那个尹南风绝非善类。 然时镜却抬眼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不起涟漪,平静道:「我朝律令规定,凡有罪者经天子恩赦,当属无罪。对於大理寺来说,尹南风不是罪人。」 陆晏愣住。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没想到时镜还是油盐不进,恼怒之余,亦清楚眼下并非争执内哄之际,索X撇开话题。 陆晏压低声音,「尹南风是否有罪,我不关心。只是时少卿应该知道,此行所为,绝不容一丝半点的闪失。」 时镜颌首。 陆晏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时少卿最好记得,不要为了不相g的事、不相g的人所误。」 红园。 尹南风方一进来,便觉满室馨香迎面而来,入眼花木水灵,奇石锋劲,雕栏画栋,歌舞不辍,书上说的世间繁华到底集於此处。 一楼大厅里挤满了人,楼上的栏杆旁也挤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客人,浓郁的酒香充斥四周,尹南风不禁抬袖掩鼻,目光瞟向身周,空了的酒瓶落在脚边,人人脸上皆泛着红晕,脚步虚晃,显然饮了不少酒。 而此处既是城中最大的歌舞坊,自然少不了歌舞表演,只是今日似乎静得有些过分了。 按着客栈小二的话,今日此处有表演,怎麽一点乐声也无? 尹南风好奇地张望,果然在人群尽头瞧见了大厅前方的舞台,只是台上空空如也,并无人影。 尹南风正觉奇怪,只听见舞台四周层层翻涌的轻纱间,骤然传出了阵阵袅娜乐声,顿时四周起哄声响起,一声b一声高,她仰头望去,随着场面越发热闹,自半遮半掩的轻纱後,果真遁出了几道窈窕人影。 尹南风抬头望去,但见舞台上的nV子穿着繁琐JiNg致的舞衣,五彩斑斓的裙子上缀着层层叠叠的流苏,随着轻腰曼转,荡起细碎的涟漪。 乐声低回婉转,如同情人私语,鼓点响起,台上舞姬扬起手臂,脚尖轻踩,每一下都踩在鼓点上;而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舞姬旋转也快速起来,裙摆上的流苏全部散开,彷佛星河坠落,绚烂夺目。 那是西域的胡旋舞,尹南风曾经在宴会上看过。 记得当时她随父亲入g0ng,参加g0ng宴,西域的使臣带来一支乐队,跳的便是胡旋舞。西域最好的舞姬,配上最好的乐,自然是惊为天人,一见之下便是相形见绌。 她看了一会儿便也失了兴致,索X往楼中深处走去。 她逆着人cHa0,信步在园中四处察看,桌上的琉璃杯盏、拱门下悬挂的五sE珠帘、香炉燃的依兰香,还有墙上的飞天图,处处都可见其阔绰不凡,甚至有好几样都是商贾们难以寻得的珍品,普通人家可用不着。 尹南风随手拈起栏杆旁的一盏牡丹,正欣赏着这盆连皇室贵族都难得的罂粟牡丹,忽然眉头一挑,似触到了什麽。 她收手,凝眸一看,指尖上一抹朱红,不知沾上了什麽,彷佛还有GU淡淡的气味。 与此同时,一道琵琶声突然加入,横cHa进来,盖过原本的琴声,连着切了好几个急弦,乐声大作,台上舞姬纵身一跃,借着力道攀上了头顶上的轻纱,在空中环绕着舞台飞快旋转。 台下的观衆连连惊呼,鼓掌声雷鸣,而台後的琵琶声一阵b一阵激烈,终至曲终,如裂帛般的最後一个音戛然而止,烛光顿时熄灭,黑暗短暂地笼罩在整个园中。 尹南风一愣,听见身边有人一瞬惊呼,接连问道:「怎麽了?怎麽黑了?」 「结束了吗?这乌漆抹黑的,什麽也看不到啊!」 「还有没有啊?开灯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爆裂声,灯光骤然亮起,彩球炸裂,细碎的彩花和红sE轻纱随风飘扬,而众人只听得“嘶啦”一声,绸带断裂,原本攀悬上头的舞姬突然翻身而坠,落在了台上花朵般的彩球上,身影定格。 席间惊叫cH0U气连连,尹南风离得近,只觉红绸飘过,随即是一声闷响,打破这不夜繁华。 本该是极具灵X的一幕,然而此刻印在众人眼中却俨然成了恶梦-- 「啊--」 「Si、Si人啦!」 尖锐的叫声顿时划破寂静,有人惊恐地指向台上的舞姬,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甚至有人已经惊悚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逃而去,原本繁华似锦的红园,一下成了人间地狱。 尹南风愣愣地抬起手,往脸上一抹,纤细白皙的手上沾染朱红,是与方才一样的颜sE。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台上如落花一般悄然逝去的舞姬,一会儿才回应过来。 「……是血啊。」 本该迎春纳福的好日子,一下成了悲剧现场。 红园外,人们惊慌失措地向外奔逃,可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只见寒芒一闪,划过瞳孔,一把长刀很快拦在为首的那人身前。 来人颤崴崴地抬头,但见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自长街尽头快步而来。为首的那人一身黑甲,神sE冰冷,他在门口站定,垂眼睨着方才试图闯出门外的男子,一脚将之踹开後,当着红园内外心思各异的窥探目光,面不改sE地举起令牌。 「镇抚司查案,闲人退散。封园!」 5。游园惊梦(2) 「嘶……这较真劲儿,啧啧啧。」 虽说早有耳闻红园行事奢靡,园内更是富丽异常,可亲眼目睹後,楚禹仍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因闹出了人命,陆晏一早赶来,便出示了官令,下令封园,所有赴会之人皆被困在园内,等候审问。 来往红园的皆是城中达官显贵,乍一被如此对待,自然不满,可又碍於陆晏背後镇抚司的威名以及时镜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只能敢怒不敢言。 尹南风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听着身边两道细碎的nV声低语:「……出了这麽大的事,也不知园主又去哪儿了?听其他姐妹说,园主前夜又出门去了,三更才回房,莫不是又去会哪个大人去了呢……」 「嘘,小声点。都是在红园做事的,还能想着情Ai之事呢?快别说了,叫人听了去,小心你的舌头。」 「我就是说说……你看红裳,今日第一次登台,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听说今夜叶大人也来了,园主向来与叶大人交情匪浅,你说会不会……」 「好了别说了!」那nV声拔高音量,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你忘了,绫纱姐姐说了,近来谁都不许生事。」 红裳…… 是在说方才献舞的那个舞姬? 尹南风若有所思地沉Y着方才他们的对话,冷不防一道含着讥诮的嗓音响起,冷声道:「看来尹姑娘很喜欢凑热闹,在哪里都能碰上你。」 尹南风一愣,抬起头来,只见陆晏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前,冰冷的目光由上往下地睨着她,带着露骨的怀疑与厌恶。 她笑了笑,偏头道:「麻烦事太多,妾也很是冤枉呀。」 她的话言不由衷,显然并不真心,陆晏冷哼一声,未再深入追问,转头看向了大厅里从容指挥调查的时镜。 混乱的大厅里,时镜一身白衣显得格外出众,他身姿颀长,容貌端秀,此时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 就连几个红园的乐伎,都忍不住朝他靠近攀谈,浑然忘却方才台上的一舞惊魂。 陆晏冷眼看着时镜被众nV围绕的景象,内心不住鄙夷,说什麽清直板正,不过是道貌岸然。 --文官便是虚伪。 他暗骂一句,不防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小娘子的神情,有了一瞬的怔忡。 只见尹南风捂住半边腮,望着身周被姑娘们围了一圈的时镜,竟弯了弯唇,似被逗笑。 这能有什麽好笑的? 陆晏皱了皱眉,不能理解。 而他自然不会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这玉京来的少卿大人长得可真好看,寻常常袍穿在他身上也能凸显风流,就是不知他换上官服会是什麽样的姿sE呢? 尹南风分神地想,另一边时镜似乎想起了什麽,正要回头,不防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扬声唤道:「时大人!」 红园被陆晏派人封禁,闲人不得入,而来人却如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还知晓时镜的身份,显然身份不一般。 时镜回头,与陆晏对视一眼,果然见一中年男子,身着官服,率领一队府兵,匆匆而来,朝着时镜与陆晏连忙拜道:「下官叶世仁,见过两位大人。不知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见谅。」 时镜挑眉,「你就是梦渡城主?」 「是。」经他发问,叶世仁赶紧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壁道:「下官正是此处城主,不意冲撞了两位大人,实在是罪过,不如请大人移步府衙,稍作休整?大人远自玉京而来,这本也不该留宿在外,是下官失察,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是赔罪了。」 叶世仁边陪着笑,边示意身後的官兵接手调查,似乎是怕遭秋後算帐,他招呼手下动作,不过一会儿他们便很快接手了调查的工作,往园中各处去。 时镜皱了皱眉,他任职大理寺,掌刑审审讯,自是端正,此处陡生命案,叶世仁身为梦渡城主,统领一城大小事务,当视民如子,然他姗姗来迟,却丝毫不顾案情,只做此谄媚讨好之行,实是令他不齿。 再看那些官府的人,当如一盘散沙,毫无章法,很快便打乱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更是心头不喜。 他皱眉,道:「既已撞见此事,自有责查明案情,叶城主如此有心,不如随我等一同审查。」 叶世仁一噎,没想到时镜看着好说话,实际却不好迂回,他面sE一变,「这……怎敢劳烦大人?」 他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时镜身後的陆晏和尹南风,眸光微动,黑甲金令,那可是镇抚司的标志。 镇抚司直属皇室,专治诏狱,可不问罪名,迳行惩处,他虽未曾亲眼见过,然眼下见了镇抚司的人出现在此,仍是不免畏惧。 大理寺和镇抚司的人一同出现在此,只怕是玉京那里又出了什麽乱子。 叶世仁到底是浸y官场多年的老手,心念转动间,已很快想好了对策,道:「玉京繁华,想必贵人身负重责,有要事在身,下官自是不敢劳烦大人,以免误了正事啊。」 镇抚司向来只听命皇帝,此番出行必有要事,叶世仁这席话自然是说给陆晏听的。 果然,陆晏闻言,含着冷意的眸子瞥向叶世仁,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挑了挑眉,「叶大人对我们的事,很是清楚?」 轻描淡写的语气,是询问,也是警告。 只一句,便让叶世仁汗Sh後背,他面sE一白,忙道:「下官不敢。」 「是麽。」陆晏不置可否,抬手弹了弹衣袍上的W渍,朝他走了近前,「知道太多的人,命可活不长久。」 叶世仁面sE一白,有冷汗自额上涔涔渗出。 陆晏回头看了身後的尹南风一眼,随即上前站到他的另一边,在经过叶世仁身旁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霎时令他的身T僵y了一下。 「说笑罢了。在镇抚司待得久了,难免有些感悟。」陆晏不冷不热地说着,声量不大,却足以让四周的人听见,「叶大人身为一方城主,想来是会尽忠职守的,是吧?」 叶世仁的脸上露出惶恐,乾笑了一声,「自然……自然如此。」 几人离开後,因着方才的变故,俱是一路无话。 时镜和陆晏一间,尹南风不与他们一道,回了客栈便迳自上楼回了房间。 夜已深,客栈的人都歇下了,长廊角落里的一盏烛光摇曳闪烁,将尹南风的影子拉得悠长,她走到房前,抬手正yu触上门闩,一道高大冷冽的人影就跟了上来。 「尹姑娘就没有什麽想说的吗?」 一只手按在门上,强y地阻绝了她的去路,尹南风试图推了推,没推开,这才回过头,迎着身後的陆晏问道:「陆大人,这麽晚了,有事吗?」 两人靠得很近,陆晏垂眸,审视着被他困在门前的小娘子,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吐着信子,在她清丽的脸上游移,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动。 「我以为,你会先说一说今晚的事。」 「今晚?」尹南风佯装无知,明知故问:「妾不知陆大人想听什麽……」 「还想装傻?」 没等她说完,陆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记得,我告诫过你,不要想动歪脑筋,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陆大人是说过,妾为有罪之人,当严以律己,恪守己身,可妾若为自己辩驳,陆大人心中早有丘壑,妾说什麽,你又真的会信吗?」 陆晏眯了眯眼,「你是在说我先入为主?」 「妾未曾……」 话音未落,陆晏突然一个上前,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板上,眸光冷冽,透着瘮人的冷,沉声道:「尹南风,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动你?」 太巧了。 从柳溪镇到梦渡城,尹南风看着被动,受制於人,可实际上她却像蛰伏於暗处的一条蛇,逮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咬伤人。 她哄骗讨好掌柜和小二,选择在深夜出行,独自去了红园,便碰巧遇上命案,未免太过凑巧。 或许此事便与她脱不了关系。 「妾……不敢……」尹南风扯住他的手,艰难地挣扎,「陆大人怀疑妾,大可以前往调查……」 「你以为我不敢?」陆晏Y恻恻地道:「我不是时镜,叫你三言两语诓骗,你最好不要妄想着能瞒天过海,否则……就别怪我刀下无情。」 他还是不相信她,觉得她与红园之事有所牵扯。 在他眼里,她便是有罪之人。 而有罪之人的话,说什麽都是不可信的。 「你舍不得……我可是最後一个尹家人了……」 尹南风弯起嘴角,即便越发喘不上气,也还是在笑着说话,「皇帝还等着靠我找到皇陵呢,你若杀了我,如何给他交代?」 陆晏咬了咬牙,看着尹南风涨红的脸,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後退一步,看着她扶着门框,轻轻喘息,眼中却只有讥诮与厌恶。 「更深露重,外头又出了乱子,在启程离开之前,你最好还是乖乖待着,不要想着生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看似替她着想,实际却是软禁。 尹南风捂着x口,咳嗽不止,原本白皙的面容染上不正常的红,神情却不见波动,直到听见他说的这番话後,像是想到了什麽,这才g了g唇角,笑了起来,直直盯着陆晏狠戾幽深的目光。 「妾……谢过陆大人“好意”。」 听出她话里的反讽,陆晏气得x膛不住起伏,许久才咬牙道:「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尹南风讥讽地又笑了起来,靠在门框上,捂了捂方才被他掐住的脖颈,只见白皙的肌肤上几道红痕显眼地挂在那。 她却只是敛了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故作镇定的狼乱了套,也就离衰亡不远了。 到时候,螳螂捕蝉,焉知谁才是活到最後的那只h雀呢? 6。游园惊梦(3) 自从红园回来後,尹南风当真没再出过门。 字面上的意思,是她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步,一日三餐都是客栈小二给送上去的,半个时辰後再由他送下来,人影都没见着。 时镜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定是陆晏又向她说了什麽,才成了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看着对面低头认真擦拭剑刃的陆晏,问道:「你去找过尹姑娘了?」 「她行迹可疑,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怀疑她,可你别忘了,尹姑娘是陛下看重的人,若此事不成,搭上的可就不只是你我的仕途了。」 陆晏拭剑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时镜,他依旧是那样沉静从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实则眼光通透,往往能见微知着。 在揣摩圣意上,陆晏必须承认,他们是一样的。 他挑了挑眉,算是默认,难得地没有反驳。 时镜扬唇,抬手悠然地端起茶盏,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然自门外走进,唤道:「公子。」 陆晏看他一眼,认出他是平素跟在时镜身边的侍卫楚禹。 他站在那里,面sE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麽话说,可视线又瞧向一旁的陆晏,其中忌惮之意再明显不过。 时镜轻咳一声,「但说无妨。」 有了这一句,楚禹这才松了口气,将蒐集来的情报尽数秉道:「公子,我打听过了,红园乃是梦渡城内最大的歌舞坊,虽名歌舞,可里头戏班子、g栏、赌坊无一不全,系梦渡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当日坠楼的nV子名叫红裳,是红园新来的舞姬,那夜本该是她第一次登台,听说有个商人对她很是欣赏,因此有传言说园主早已有意,要趁着此次登台为他们二人牵线,将红裳送予他为妾。」 「媒妁之言,纵是纳妾,怎可如此轻率?」时镜皱眉,显然对於园主此举很是不满。 楚禹倒是不以为意,道:「这很正常啊。我在家乡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这样的,不是娶正妻,自然就没那麽多规矩。」 时镜面sE一沉,显然不能苟同,他从小长於簪礼之家,自然很难想像会有这般荒谬的事,可这并不是他让楚禹前去调查的重点。 他抿了抿唇,转问道:「你此去查看,可有发现什麽异常?」 「这几日官府都派了好些人去,将整个红园里里外外翻过一遍,想来是见咱们当时也在,叶大人就格外留了心,要我说他其实也还勤奋,红园几日乱了套,都是他和绫纱姑娘主持着,才没生乱子……」 「里里外外……?坠楼的现场是在一楼的大厅,叶世仁派这麽大阵仗搜园做什麽?」陆晏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方才说和叶世仁一起的绫纱姑娘,又是什麽来头?」 「绫纱姑娘是园主的亲信,听闻园主几日前生了怪病,都在房中休养,不便出面,故而如今园中一切事宜都是绫纱姑娘在打点着。」 「可知是什麽怪病?」 楚禹摇了摇头,「不清楚。」 一丝冷风从窗下缝隙透了进来,g得角落昏h的烛火跳动,将墙上的人影扯得摇摆不定,一如人心。 陆晏面sE沉凝,手指轻敲桌案,一下一下,似在斟酌,好一会儿才看向时镜,开口道:「你怀疑红园?」 「又是称病,又是搜园。」时镜目光幽深地看向陆晏,缓缓笑了一下,「陆大人,你信吗?」 「官府与红园g结,那可是重罪。」 「我没说是或不是。」时镜端起茶杯,凑近唇边,「陆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亲自走一趟,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从红园回来後,被陆晏出言恫吓了一番,尹南风便再也没有出过房门。 倒不是因为怕他,只是想瞧一瞧,他自知理亏的窘态罢了。 少年傲气,容易理亏,待他发现自己厌恶轻视,处处针对的小娘子竟是无辜的,是自己误会了,定然心有愧疚,却又碍於面子,不得不来同她致歉,定然很有趣。 尹南风托着腮,临窗而坐,内心觉得期待的事又多了一桩。 她想得开心,忽然听到房门被叩敲的声响。 尹南风并未急着去开门,面sE冷淡,X情中的不在意,让她有余力听完那敲门声。 门外,传来青年僵y而清冷的试探声:「在下时镜,有事想与尹姑娘讨论,不知尹姑娘可有时间?」 房中,烛光摇曳,墙上映出一道修长人影。 尹南风捂住半边腮,弯了弯眸,似被逗笑。 门外,再次传来一声:「尹姑娘在吗?」 门内,nV声漫然,「妾在啊。」 尹南风施施然走向门口,伸手开门-- 添茶回灯请风来。 天亮後,远处炊烟袅袅升起。 客栈小二清早便扯着嗓子,热情地招待一楼大厅里新一批前来的客人们。 陆晏被外头的热闹吵醒,自床上坐起身子,四顾发现房内并无人在,不由得皱眉。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的对话,推门而出,正寻思着时镜何在时,目光下意识地往对面的房间看去--那是尹南风的房间。 这几日尹南风倒是难得听话,没再出去惹事生非,乖乖待在房里……不对! 陆晏面sE一变,迳自推开了房门,果然看见房内同样空无一人,唯一不同的是压在她桌上的那张字条。 「勿念。妾与时公子一同,去去便回。」 陆晏脸sE一变,猛地拿过字条,将之用力攥在手中。 寻常时候,陆晏自然不会相信时镜会被美sE所迷,误了正事,可昨日观他口风,时镜本就屡屡回护那尹家娘子,如今又亲自带她出去…… 端正自持的时少卿不会被美sE所迷,却会被那满口谎言的尹娘子所骗。 他想起了尹南风这几日反常的举动,再念起时镜昨夜所说,面sE乍青乍白,半晌,扯了扯唇角,「好吧,时少卿……你一意孤行,我倒要看看,你口中清白无辜的小娘子,究竟能不能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啊。」 天sE尚早,红园前未如夜里一般繁华喧闹。 时镜带着尹南风到来时,前几日的命案似乎没有在红园掀起过大波澜,尽管尚未入夜,可里头依旧井然有序地吊嗓练舞,一切异常顺妥。 这个时候官府的人不在,现今红园的掌事人是园主的心腹绫纱,她身着红衣,一方轻纱覆面,见他们到来,走了近前,见礼道:「妾身见过大人。只是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时镜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眼身後的尹南风。 尹南风会意,款款上前,轻声开口:「娘子误会了,今日贸然前来,其实是妾有一不情之请,才请了时公子一同前来。」 「噢?」 「前夜里,妾来赴宴,不曾想竟将耳环落下了。当时意外陡生,兴许是推挤之间,不慎落在园里,因此这才想着回来找一找,还望娘子莫要见怪。」 耳环? 绫纱挑了挑眉,打量着眼前举止温婉柔弱,细声细气说话的尹南风,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狐疑,俨然不信她的说词。 「说见怪倒是言重了。不过,红园几日前出了案子,城主大人早已下令於查清案情之前,若无要事不得入内……」绫纱语气一顿,话锋一转,「不知娘子丢失的耳环样式如何?还是妾身与几位姐妹也能帮忙留意呢?」 绫纱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分明是拿着城主做幌子,来拒绝他们。 时镜闻言,眸sE一凛,正yu开口,没想到身旁的尹南风已是先一步上前,眼角微红,一双眼眸浮上一层水雾,看着泫然yu泣,轻声道:「那耳环其实也不是什麽珍稀东西,只是……那是从前宣王所赠,自王爷薨逝後,不过是做些念想……这几日不见,妾甚是感慨,夜不能寐,这才鼓起勇气,斗胆请求时公子带妾前来红园,望能寻回王爷旧物。」 绫纱看着眼前娘子苍白秀丽的眉眼低垂,眼睫含泪,细声细气的言语,彷佛怕惊扰了什麽人一般,瞧着楚楚可怜。 美人含泪总是惹人心疼,更何况是个柔弱的美人。 绫纱默了默,念及她方才话中提及的宣王,不禁有些忌惮。 宣王素有贤名,过去在朝中颇有威望,於民间更是深获Ai戴,人称“大庆贤王”,因此就算他早已薨逝多年,百姓们对他也多敬重。 只是她方才说宣王所赠,宣王不近nVsE,生前也唯有一位新婚不久的王妃,莫非…… 绫纱心头一颤,对上尹南风蒙上一层水气的眼眸,倏地闪过的一点锋芒,面纱下的脸sE微变,思绪转了几层,方换了张脸,道:「既是如此,妾身也不好夺人所好了。只不过,还得请娘子一人随我来,内里几个姐妹都在,不好见外男,需有劳时少卿在此等待了。」 时镜知道她的顾虑,也不yu让她为难,遂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们随意便好。」 绫纱得了时镜点头,行了一礼,转向尹南风,「娘子,请吧。」 尹南风上前一步,不知为何,回头往身後看了一眼,见到时镜朝她微微颌首,这才转头随着绫纱而去。 白日里的红园没有外客,除了堂上练习的姑娘们,几个姑娘还未睡醒,便显得格外空荡,绫纱带着尹南风往里走,说是帮她一起找,可实际却是暗中观察她。 尹南风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她一面在堂中四处张望“寻找旧物”,一面不着痕迹地留心各个角落,突然一个碧衣少nV跑了过来,模样慌张地在绫纱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什麽,只见绫纱微一蹙眉,神sE顿时不自然起来。 眼前的尹南风显然别有所图,可另外一边的情形却也令她不得不上心,绫纱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咬牙,转身快步随着那碧衣少nV而去。 尹南风听着她们远去的动静,微一敛神,很快依着当日记忆,走上通往楼上的台阶。当夜,她立在种有罂粟牡丹的栏杆旁,於花瓣上触到了血迹,再之後,意外陡生,舞姬坠楼…… 尹南风抬头望着舞台上方的横梁,当时那舞姬从天而降,身上缚的绸缎便是系於此处,中途绸缎无端断开,令得舞姬坠落,血溅的方向也不应该是落在她站的位置。 除非……那舞姬的“意外”是假的。 尹南风挑了挑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转头往四下里张望一圈,果然在附近只有身後这一间厢房。 她迈步走到门前,正yu抬手推门,冷不防一道嗓音自长廊尽头响起,急急唤道:「娘子--」 尹南风动作一顿,很快转过身来,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如常笑道:「绫纱娘子。」 绫纱想来是得了消息,急忙赶来,鬓边落发还未来得及整理,显得有些凌乱,犹带喘气,她匆忙地瞥了眼尹南风身後的房门,试探地问:「娘子的耳环可找到了?」 尹南风不动声sE地自袖中掏出一枚珍珠耳环,g起唇角,呈到了绫纱面前,「找到了,多亏了绫纱娘子。」 马车缓缓驶离,返回客栈的方向。 眼看窗外的红园慢慢远去如一点,终至消失在街角一隅,车内端坐着不发一语的时镜适才率先开口问:「结果如何?」 今日出行,实为二人早有预谋。 昨夜,时镜夜访尹南风,和她说了自己与陆晏对红园一事的猜测,并向她询问当日红园案发时的情景。 案发之时,尹南风正在现场,b起他们,她想必知道得更清楚。 他以为她会因为陆晏此前之举,而多有防备,甚至连她如何拒绝并冷言斥之都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尹南风听完,竟然告诉自己她亦发现了古怪,并主动提出愿意替他走一遭。 身为nV子,由她出面,确实b他和陆晏两人以朝臣身份出现来得更好,就算要做些什麽也容易些。 时镜衡量许久,终是与她协议,以她落了东西在园中为由,让他陪尹南风回去红园一趟,伺机找寻线索。 眼下想必已打草惊蛇,机会只此一次,下次怕是难了。 尹南风抬眼去瞧他面上凝重之sE,想来这事对他很重要,她g了g唇,朝他露出一点笑意,「红园确实有问题。」 时镜眼皮微跳。 「妾藉寻找耳环之时,随绫纱娘子在园内巡过一遍,其中有个姑娘来过,向绫纱娘子说了什麽,看上去很是慌张,该是出了什麽要事,让她顾不上妾,很快便走了。」 时镜皱眉,「那绫纱娘子显然有事隐瞒……」 尹南风见他皱眉沉思,神情专注,不觉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细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头发,转过一圈又一圈,盯着他的目光犹如一张细密的丝网,密密麻麻,yu将之网罗其中。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时镜抬头迎上她的眼眸,脸上神情有些难得的不自在,「尹姑娘,此事慎重,还请你莫要如此玩笑。」 「妾知道呀。所以妾才愿意为公子走一遭,暗中查访。」 时镜迎着她此刻无辜的目光,别过头,掩饰地轻咳一声,转问道:「那除了此事,尹姑娘还有何发现?」 「自然是有的。当时绫纱娘子离开後,妾寻机上楼,按着当夜妾站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厢房。」 「厢房?」 「就在舞台上方,三楼楼梯旁左侧,只有一间上锁的厢房。」 「可有看清房里有什麽?」 「没有。」尹南风摇头,「妾本yu进去查看,可还没来得及,绫纱娘子便来了。」 时镜沉Y半晌,修长的手指轻点在手里的书卷上,那是他在思考时才有的动作,尹南风不动声sE将之收入眼底。 「无妨。既已有了位置,也算定了目标,不算毫无所获。」 「那恐怕未必。」 尹南风轻声驳了他的话,侧过头支着腮,望向车窗外如水流逝的景sE,有风透过窗棂,拂过她乌黑的墨发,在她脸上撒下金h的光影,宛如虚幻。 「暴露了位置,也就没了用处,而失去价值还容易招致危险的东西,想来……也留不得了吧。」 时镜闻言,心下一沉,他偏头望向窗外,人来人往,街市喧闹,随着马车辘辘驶过,所有红尘喧嚣彷佛成了浮光掠影,一瞬而过,快得令人什麽也抓不住…… 7。游园惊梦(4) 入夜,火光直窜天际,几yu把整个梦渡城的天烧出洞来,将平素镀层金似的红园照得亮如白昼。 当时镜等人赶到时,火势已经扑灭了,据官府的人通报的消息称起火源头是後院的柴房,由於位置偏远,事发突然,後院本就少有人烟,这才处理不及,最终烈火焚得只余一团余灰。 几个官府的补快们忙活了一整夜,皆是面露倦sE,陆晏很快上前,拦住一人,问道:「现在里头怎麽情况?」 那被拦住的捕快,本就忙活一夜,心神恍惚,再被他这麽一问,讲话都不利索,「火势猛烈……整、整个後院都烧没了……」 「後院?」 「火是从後院柴房烧起来的。」 就在几人迟疑之间,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打断了陆晏的问话。 陆晏不高兴地寻声望去,只见叶世仁自夜sE中缓缓走来,眼下并非上朝之时,他未着官服,只穿了件绀sE常服,面无表情地走到几人跟前。 「叶大人这个时候来,未免太会挑时机了吧?这刑案重地,竟也能碰上祝融,倒让人不免怀疑是意外,还是人为呢?」陆晏本就对他抱有偏见,上回见面,便觉得此人YyAn怪气,此时闹出这般意外,更是话中夹枪带bAng。 叶世仁身为城主,本就有义务查清案情,据说他这几日率官府的人封园,就是为了查明案情,可眼下出了这般意外,观他姿态却异常淡定,并不意外。 时镜显然也察觉出他此时前来,别有用心,亦抬目冷冷地望向他。 後方衙役与众人一同扑火,屋舍被拯救一半,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气愤。冬夜烟味被风吹来,几点火星下,站在後头的楚禹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他抬头看向与时镜等人对峙的叶世仁,半晌,这才听见他缓缓开口,吐出了惊人之语:「设在红园的灵堂被烧毁了。」 「……什麽?!」 前几日坠楼案後,因无家眷,因此那坠楼的红裳姑娘的棺椁便停在了红园後院中。 可眼下一场意外大火,竟将之烧毁了? 未免太过凑巧。 察觉有异,时镜与陆晏俱是相视一眼。 混乱之际,一名衙役神sE慌张,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道:「大、大人,没找到……」 「什麽?」 众人看了过去,明显看见叶世仁一瞬难看的神情,然那衙役本就慌了神,压根没能抬头去瞧他的脸sE,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火势太大,兄弟几人赶到时,都没能找到大人说的……」 「鹦娘呢?」叶世仁陡然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听他说话。 「是,园主夫人同园里几位姑娘都没见着,附近的人也说没看到有人出逃,说不准是……」 後面的话没说完,可贸然起了这麽大的火,若无人出逃,那些来不及逃出来的人会发生什麽,显然昭然若揭。 「去……」 「什麽?」 「去找啊!」叶世仁气得面sE扭曲,抬脚重重踹向面前一脸茫然的衙役,几yu吼出声来道:「都给本官去找!活要见人,Si要见屍--」 如此折腾了一夜,时镜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遣了楚禹留下协助,周旋於此事间,待他回到客栈时,一楼厅堂里已坐了不少人,昨夜红园一场大火烧起来,直将梦渡城中的人都惊动了。 他听着众人谈论昨夜之事,微微皱眉,时镜向来喜静,自不喜喧哗,议论他事,正yu上楼回房,冷不防迎面撞见了下楼来的尹南风。 「时公子,这时候才回来?」 她笑意盈盈,朝着自己缓步而来,白净面容上的一点关心不似作假,时镜微微一愣,犹豫片刻,适才随她到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处理些事,便误了时辰。」他淡淡回答她方才的问题,避重就轻。 尹南风抬袖,迳自替两人各自添了杯茶,推至他面前,适才猜道:「可是红园之事?」 「尹姑娘也知晓?」 「此事动静闹得这般大,满城都传遍了。」 尹南风自然而无畏,偏头看向一旁不远处坐着的一桌客人,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看着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正在和对面的男子说着什麽,说到激动处,话声不住高了起来,语气很是激动。 「我早说了,那红园便是个吃人窝!」老伯大腿一拍,道:「鹦娘此人愚昧又偏执,还记得当年她曾来过我药舖里抓药,每次都带着两个孩子,才那麽点大,看着乖巧又机灵,令人瞧着心都要化了。」 鹦娘是红园园主名讳,听此人言语,必是与之有几分熟识。 时镜微一敛容,不动声sE地继续听。 「可惜啊,也不知鹦娘如何顾的孩子,後面几次我总见孩子身上有不少伤痕,青青紫紫的,鹦娘便只称是孩子年纪小,难免磕碰,可後来便少来了些,鹦娘身边也只剩下一个孩子。有次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她便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神神叨叨什麽……双生子是一T双魂的不祥之物,必得去其一之类的混帐话。」 「双生子……?」 「是一对nV孩儿,确实生得一模一样,只可惜呐,也不知鹦娘那疯nV人後来做什麽了,倒不曾再看过另一个孩子……真是做孽!」 老伯轻叹,似乎对当年的那对孪生姐妹的下落很是遗憾,又忍不住气愤地骂骂咧咧,提起红园的园主夫人便一肚子气。 尹南风安静听着,轻g唇角,「看来,这红园倒也不似外界传闻那般美好啊。」 时镜沉Y片刻,沉声道:「那红园园主怕是有问题。」 尹南风眼波轻晃。 「上梁不正下梁歪,只怕不只园主,这红园里都被那蛇虫鼠蜥给蛀光了吧。」 她抬手轻晃茶盏,望着瓷白杯中DaNYAn的茶水,轻g唇角,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时镜抬眸,一目不错地看着她,自同行一路,小娘子看着温婉娇弱,可却又好似雾中花,隔着一层水雾,令人看不真切。 就如同现在,她虽是笑着的,然尹南风的眉目间却蕴着冰霜之意,那浮於嘴角的笑意分明未达眼底,一并说着些看似无谓的话。 他下意识地觉得,尹南风似乎已经看透了些什麽,遂开口问道:「尹姑娘此话,可是知道了什麽?」 「妾该知道什麽吗?」尹南风反问。 时镜探寻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袅袅茶烟中,尹南风倾身靠桌,素手支着下颌,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柔声道:「妾不过一个寻常闺阁nV子,这类Y谋诡计之事,妾又怎会知晓。」 两人相对而坐,不过一张桌子的距离,她倾身靠了过来,时镜便能清楚地在她眼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太近了。 偏她还刻意抬眼,睁大眼眸,貌似十分诚恳。 她眼瞳漆黑,刻意睁大时,更见幽暗。 尹南风说罢,不知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竟是笑了一下。 时镜发现向来柔弱温婉、楚楚可怜的小娘子,今日已经笑了好几次。 窗外,斑驳的光影透过窗棂,斜斜照了进来,在时镜浓长的眼睫下照出一小片Y翳。尹南风注意到,他藏在袖下的手指一直在无意识地敲着桌案,一下又一下,似在思量。 「不过,公子光风霁月,温润可亲,令人无不仰慕,若是公子需要,妾……必以绵薄之力,全尔之谋。时公子说,如何?」 尹南风说着,低下腰身倒茶,动作不紧不慢,倒好茶,将重新注满温热茶水的杯盏轻轻拨动,递至他唇边,再弯眸幽幽望向他,感受身前的时镜一下子僵y的手。 两人衣袖相叠,在宽袖之下,尹南风冰凉的手大胆地贴上他的手背,他与她的冰凉相触,冷不防生出一GU异样的颤栗感。 时镜垂眸,望着那凑到他唇边的茶盏,还未来得及开口向她说明清楚,便被突然cHa入的一道嗓音打断:「大……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打扰……」 前来报信的楚禹没想到自己一来便见到自家公子与小娘子含情凝睇的画面,一时间颇为尴尬,很快别过头,捂着眼就要离开。 时镜浅sE瞳眸倏地一缩,被他这麽一喊,猛地回神过来,很快cH0U回袖下的手,她的长指甲划过他手背,激得他浑身一颤。 尹南风望着他飞快cH0U离的衣袖,挑了挑眉,却没说什麽。 「站住。」他出声喊住楚禹,「有什麽事便说。」 楚禹被他留在红园,一面协助後续处理,一面盯着官府的动作,他这时候回来,定有所发现。 果然,楚禹闻言,转过头来,见两人又再次恢复如常,心下起疑的同时,也没忘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禀道:「公子,您让我盯着官府的动作,那边总算有消息了。」 「什麽消息?」 「园主Si了,同红园好几个姑娘都葬身大火之中,因昨夜大火烧毁了红园,官府派去的人找不到线索,加上没有证据,因此官府决定几日前的坠楼案当以自尽结案。」 自尽? 就凭当日绫纱明显要掩盖什麽的举动,还有官府不寻常的动作,显然这红园里头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是前几日的舞姬坠楼案,抑或是昨夜的大火,怎麽看都并不单纯,疑点重重,可官府却以找不到线索为由,以自尽匆匆了事…… 「荒唐!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官府竟如此草菅人命,便宜行事,实在荒谬至极!」 时镜皱眉喝斥,面sE冷然,显然是动了怒。 他起身,看向一旁的楚禹,很快吩咐道:「去备车马,我要去城主府一趟。」 他起身离座,绕过木桌,朝门口而去,但时镜才走了一步,手腕蓦地被身後nV子冰凉的手指拽住。 他被她的冰凉冻到,令他忍不住脚下一顿,想起方才一瞬的触碰,不禁有些恍惚,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尹南风无b清晰的声音,问道:「公子可是要去见叶城主,追究此事?」 「事关重大,地方官府未尽理事之责,自有朝廷上级监察督导,我身为大理寺少卿,自不可视而不见。」 「话虽如此,可妾也听过在其位,谋其政。一方之事,自有地方审理,既然官府已有分寸,时大人又何必cHa手?」尹南风语气一顿,仰头看向身旁端正凛然的少年郎君,缓声道:「何况,时公子难道忘记了,曾经答应妾的事?」 「……什麽?」 「西州渊谷,尹家後人……」她说的隐晦,怕旁人听见,还压低了声量,轻声道:「这些,难道公子都忘记了吗?」 时镜倏地一僵。 他当然没有忘记,此行奉皇帝密令暗行出g0ng,目的就是为了前往西州渊谷,获得前朝可威胁国力的秘宝,但是…… 「我没忘。」他低头,迎着尹南风刻意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可b起这些,眼前之事显然更为重要。人之X命难得,不分贵贱高低,在我眼里当同样珍贵,没有什麽b生命来得重要。」 「一如你所说,在其位,谋其政。大理寺之存在当为了辨是非、主正义,既见不公不义之事於眼前,如何能够视而不见?那我岂非愧对了朝廷赋予的重责与百姓的期待,於我而言,更是问心有愧。」 说着,他再不管身旁的尹南风,迳自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门口。 尹南风眯眸,看着她空虚的掌心,依稀还残存着方才他的衣袖从自己手中cH0U离的触感,温和、柔软,不似她的冰凉。 她侧头看向窗外,天地无雪,马车前进时,雪粒子却从树梢上飘落,溅上她浓卷的睫毛,飞入她漆黑的眼瞳中。 尹南风声音飘离,带着几分怅然,被吹散在风中,「问心有愧啊……」 8。游园惊梦(5) 经过那日两人的不欢而散後,时镜便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主动介入红园案的调查,越过城主府,直接接手案件,由大理寺审查。 自庆国创立之初,即有律法明文界定地方之权,地方官府拥有一定权力,能够行使职权并负管理之责,中央与地方权限划分清楚,两相衡平,除非例外否则互不g涉。 然而,时镜如今贸然以大理寺之名介入,亦未徵得朝廷之同意,显然是越殂代庖,难免有逾越之嫌,故而城主叶世仁也不甘示弱,亦修书一封,送入了京城,想来是yu於朝廷之上参他一本。 城中局势一时混乱如麻,就连陆晏也并不认同时镜的做法,镇抚司直属皇帝,奉的是圣上之命,他便也只认圣旨;陛下的密令是要他们带着尹南风,找到前朝秘宝,而不是cHa手地方不相g的案情。为此,他与时镜两人数次争执,然平素里淡漠温和的小郎君在此事上却异常认真,坚持要查清真相,方能动身。 陆晏拿他没办法,拗不过他,两人互不相让的後果就是几人仍然滞留在梦渡城中,僵持不下。 不过他们斗的如何激烈,都与尹南风无关,她不cHa手这些事,这几日自然闲得无事。 几日前绣的绣帕尚未完成,还缺了绣白鹤羽毛的金线,她趁着空档,上街去了绣坊。 街上因着红园一案,人心惶惶,出来采买的百姓也少了些,尹南风随X逛了几家绣坊,又选了几件绣料,在经过一处转角时,不经意似地往後一瞥。 她知道身後有人在跟踪她。 从她自客栈出来,一路走来,那人不知底细便一直跟在她身後,她以为尹南风没有察觉,殊不知她的举动早已落入尹南风眼底。 尹南风转过街角,弯进了一处角落里,正好藉着几样堆积的杂物掩盖身形,果然不一会儿,一道人影便寻了过来,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无踪,不觉慌了手脚。 「姑娘跟了一路,可是在寻我吗?」 yAn光照不到的Y影里,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自角落里缓步而出,雪衣墨发,盈然而立,臂上挽着一个竹篮,含笑朝她看了过来。 --她早就发现自己在跟踪她?! 那人慌乱中意识到这里,心下一个咯噔,可随即这一点突兀的古怪,很快便被眼下的危急盖了过去,那人身上红裙破损,鬓发凌乱,像是经历了一番折腾,狼狈不堪。 她顾不得眼前之人身上那GU诡异的气质,慌不择路地冲上前来,跪倒在她身前,嘶声道:「……救命……救救我!娘子,求你救救我吧……」 房间里,被尹南风带回客栈,已然换了身乾净衣裳的nV子,正捏着裙摆,不安地站在桌子旁,神sE惶惶地觑着桌上的几个人。 「你说,你叫红裳?」时镜如水清冽的目光盯着眼前惶惶不安的nV子,淡声道:「但据我所知,红裳早已Si於几日前的坠楼案中,你若是红裳,那麽当日之人又是谁?」 「我……」 「你最好想好了再说。」一旁闭眼假寐的陆晏忽然开口,Y冷的声线宛如淬了毒的蛇一般,朝着她吐信子,「我可没那麽多心神听你胡扯,b起漏洞百出的谎言,我更相信人之将Si,其言也善……你觉得呢?」 那nV子闻言,面sE倏地一白,浑身一颤。 传闻中,镇抚司副使陆晏,为人冷漠无情,手段最是狠戾,若是落在了他的手中,那便是九Si一生,人称“小阎王”,可不是毫无缘由。 果然,小阎王的威名之下,红裳自然怕极了,当即便什麽都招了:「我、我说!我说……」 「当日坠楼之人,确实另有其人。」 红裳语气一顿,小心翼翼地瞅了几人神sE,适才将原委款款道来:「想必两位大人也知道,前几日登台献艺本该是我首次在众人面前亮相,我家里欠了债,一时又还不出来,这才被人掳来红园抵债,这登台献艺本没什麽,只是……没曾想园主着急安排我登台亮相,根本居心叵测!」 「噢?」 「我无意间得知,园主私下与叶城主商量好,要趁着此次登台,将我送给城主为妾,我自是不愿;怎麽说我也是良家子,宁做寒门妻,不做他人妾。因此我便去寻了园主,想请她改变主意,没想到……」红裳眼角泛红,似是忆及难言之隐,深x1一口气,哽咽道:「园主贪求城主许给她的钱财,不肯松口,y是b迫我上台,我们起了争执,推挤之间,园主不慎跌倒,撞上了一旁跟着掉落的剪刀,流了好多血,当场晕了过去……」 时镜皱眉,「你杀了园主?」 「不,我没有。园主晕过去之後,我也慌了手脚,恰好碰上了绫纱姐,我们灵机一动,便将园主换上了我的衣裳,绑上绸缎,伪造出意外坠下的景象……」 尹南风在一旁安静听着,想起当时她站在角落,那时台上的舞姬还没有异样,想来她便是趁着中途随着绸缎升空,众人看不见的空档,将人换下的。 而那滴在意外发生前,滴在花瓣上的鲜血也有了解释。 但……「你说的绫纱,可是园主的心腹?她为何又要帮你?」 时镜几人来到红园时,前来接待的便是绫纱,从旁人口中所说,红园园主名唤鹦娘,几日前身子不适,故而由其心腹绫纱代理园中事务。 只是,後来时镜藉口携尹南风前往红园暗查,绫纱的反应也很是反常,彷佛意yu掩盖什麽似的,她为何帮她? 时镜这一问,显然也是一旁两人心中的问题,闻言齐齐看向红裳,只见她目光闪烁,面sE乍青乍白,似难以启齿,张了张嘴,一会儿才咬牙道:「因为我们都恨极了这样的地方!」 「恨?」 「我入园的晚,其他姐妹都是从小便被各种原因,自各处送来的,自入红园之後,每日便是习歌舞唱戏,园主对着我们无一不是严加管教,稍不如意便动辄打骂,更甚者丢了X命……」 「有人Si了?」 「园主不认情理,我曾亲眼目睹,只因一个姐妹反抗顶撞园主,私下潜逃,被园主抓回来後便命人乱棍打Si……」红裳似乎余悸犹存,面sE苍白,抚了抚x口下後怕急促的心跳,「红园对外是极乐仙g0ng,於我等不啻人间炼狱,纵然园主之事我难逃其咎,可若从来一次,我仍不後悔。」 时镜沉默不语,若真如她所说,园主之Si确实与红裳脱不了关系;可红园的存在无异於罪恶之渊薮,在这般繁华底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黑暗,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赔进一生,这才是最要紧的。 房内一阵静默。 尹南风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瞥向坐姿端正,蹙眉沉思的时镜,心里不住猜想,现在的他心里应该在想什麽呢? 来自京城,奉皇帝密令而来,高贵不凡的大理寺少卿,在见到了这样的事,或有可能背後牵扯诸多权贵之後,他会选择怎麽做? 是选择隐瞒,与他们同流合W;还是揭发真相? 陆晏冷哼一声,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倾身向前,迫视着眼前的红裳,「你言之凿凿,可空口无凭,我们怎麽信你?W蔑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 陆晏语气冷戾,语带威吓,那小娘子当即花容失sE,跪倒在地。 「我、我没有说谎!我所言都是真的,并无半句虚言啊!若是,若是大人不信……」 她说着,似乎想到了什麽,一瞬福至心灵,从怀中拿出几样银书字据,递给陆晏。 「这些东西都是我机缘巧合之下找到的,是坊主先前为求自保私下收集的,关於官吏、权贵们的丑事,和假呈税收、贪墨的证据。今全归大人所有,只求大人高抬贵手,保我一命!」 陆晏伸手接过,随手翻看几页,面sE顿时难看起来。 时镜意识到不对劲,侧过头看向陆晏。 只见陆晏面沉如水,手中紧攥着那些文书,看向跪倒在地的红裳,「你说保你一命,是谁想杀你?」 「是城主大人,他与园主私下g结,如今红园出了事,引来两位大人猜忌,他自然忌惮,便想着下手为强……」 红裳跪伏在地,瘦弱的身子微微发颤,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无辜困兽,在祈求给予庇护,几人没有说话,仅是思量。 若红裳所说之事皆属实,那麽叶世仁所犯下的罪行重大,官府与权贵联手,甚至与红园私下g结,迫害百姓,那便是天理难容,其罪当诛。 只怕,这一查出来,梦渡恐怕就要变天了…… 尹南风见房中唯二有主事权的人都不开口,转了转眼珠,缓步上前,迳自伸手扶起了地上的红裳,轻笑着开口:「陆大人惯会吓人。这些话,我们自然是相信的。」 「娘子……」 红裳闻言一愣,望着尹南风的眼里顿时浮上一层水雾。 她感激她的宽容相助,却没发现尹南风扶着她的手臂起身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异sE。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时镜,轻g唇角,「路见不平,断不可忽视,时公子说是不是?」 寂静中,时镜眼中清光冽冽,迎着她的视线,启唇:「自然如此。」 又几日,自红裳“Si而复生”投奔几人後,官府那边彷佛一下子沉寂,按兵不动,任由时镜等人彻查。 本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随着一条消息传来,彻底搅乱了一池湖水。 就在方才,衙门传出消息,说是自河边捞到了具面目不明,脸上依稀有伤疤的nV屍。 「nV屍?」时镜捏了捏眉心,「可核对过身份了?」 「尚未。」楚禹摇了摇头,想起官府里的情景,面有难sE,「那人被捞上来时,有些时日了,本就不好辨认,只依稀看出是个nV子,脸上似有一道陈年伤疤,其他的倒是不好认。」 「是绫纱姐……肯定是她!城主一直要向园主讨要证据,如今园主一Si,绫纱姐素来跟在园主身边,他找不到园主,定然是找上了绫纱姐!」 红裳面sE一白,想到了绫纱有可能折在城主手中,不由得悲从中来。 从前在红园,她初来乍到,难免不适应,加上园主经常暴力相待,那时候的她心中绝望,撑不下去的时候,是绫纱朝她伸出援手,给了她黑暗中的一丝光亮与温暖。 只是,如今她也…… 想到绫纱就那样命陨於歹人之手,Si得不明不白,她不禁泪眼涔涔,悲愤交加。 「大人……大人,绫纱姐Si的这麽冤,恳请大人定要查明此事,还绫纱姐还有其他姐妹一个清白!」 红裳声泪俱下,朝着时镜俯身行礼,请他彻查此事,阻止城主恶行。 她情绪激动,加之身子虚弱,眼看便yu软倒在地,尹南风适时扶住她几yu倒下的身子,将之扶了下去。 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尹南风再次进门时,见到的便是时镜垂眸端坐案前沉思的景象,她眼珠子一转,转身走至时镜身边,抬袖拾起案上的墨条,替他研墨。 「红裳姑娘那里安排好了?」 尹南风婉声道:「都安排好了,公子不必过於忧心。」 时镜抬头看了她一眼,「辛苦尹姑娘了。」 「不辛苦。」尹南风摇了摇头,「b起妾所做的,自红园案後,公子日日案牍劳形,日夜C劳,才是最辛苦的。只可惜,妾人微言轻,不能为公子分忧。」 时镜腾写奏摺的手一顿,想起了尹南风那一日似是而非的话,隐约有了猜想,问她:「尹姑娘可是对此案有何感想?」 尹南风知道他在试探,面上却仍不动声sE,「妾不过一闺阁nV子,又是戴罪之身,事涉大理寺刑案,怎好妄言?」 她本是故意示弱,以博取他的怜悯,也好取得两人言谈的主导权,可没想到时镜在听闻她的话後,顿时皱了皱眉。 「既是大理寺辖下刑案,大理寺职掌刑狱案件,於律法之前,不分出身,人人平等;况且陛下早已下令恩赦尹家株连之刑,你即是清白之身,在我面前,我从未将你视作罪人。」 清白之身…… 听着这句话,彷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自从尹家入罪,满门抄斩,所有人见到她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人人都要唾骂一句的罪人;可现在,有人在她的面前,用那样直接清白的目光看着她,和她说她不是罪人。 在他直白的视线下,尹南风心头重重一跳,微有钝痛。 磨墨的手一顿,想笑的唇角却怎麽都扬不起来,她心虚似地垂下眼,很快避过他的目光,「公子为人正直,可旁人却未必这麽看。」 她说着,轻转手腕,声音悠缓道:「世人目光大多短浅,只见皮相,对他们来说nV子以sE侍人,生来便低人一等,一旦沦落风尘,那便是永失清白。」 尹南风轻轻放下墨条,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毛笔,轻沾墨sE,复又递还给了他。时镜默然接过,内心淌过她方才言语,一时思虑重重,没注意到笔尖墨sE凝结,一滴墨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很快渲染开来。 白纸黑字,很快坏了一张纸。 尹南风惊呼一声,「哎呀,怎麽办,这纸都弄脏了,得换一张才是。」 她嘴上叹息,可目光却看向一旁的时镜,不见得有多可惜。 时镜没有回答,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他垂眸望着纸上那不断晕染开来的墨sE,内心却似被什麽一点一点吞噬,泛起浪涌。 他攥紧了手中笔,沉声道:「人之清白公允,怎能因人而异?」 尹南风没有接话,只因她明白,有些话说的太过反而适得其反,需得恰如其分才得好处。 她瞥了眼案上那折自官府送过来的折子,有些迟疑,「可此案牵涉之人多是地方仕绅权贵,大人若是彻查,无异於揭了他们的一张底牌,得罪世家,往後可就麻烦了。」 「不必担忧。」时镜平静从容,不紧不慢道:「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纵是天子犯法亦当与庶民同罪,何况世家?若他们真犯下罪行,亦当严惩。」 「那若是有人声名狼藉,欺瞒实情,为了脱困而手刃加害者,此人也该获罪吗?」 「应该。」 时镜面sE平静,答的几乎毫不犹豫。 尹南风表情微变,紧接着又听到时镜继续道:「但若事出有因,虽杀人罪名不可改,然量刑可酌情。」 他说罢,脑中一瞬间有什麽划过脑海,一闪而过,时镜眼神微动,看向身旁的尹南风,「你的意思是……」 尹南风对上他的眼,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过眼神,她朝他莞尔一笑,执了谢礼。 「妾的意思,是要多谢大人解惑。祝大人能早日查明真相,伸张正义,平冤纠错,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9。游园惊梦(6) 自红园惨遭祝融之後,时镜便以大理寺之名封锁了现场,虽说後院因烧的最早,不能用了,可前院整理一下还能营业,就是几个姑娘的身契因火烧成灰了,倒也算因祸得福,重得自由,自然是不愿留下。 红园没了园主主持,姑娘们又都跑了,从前繁华的欢乐场,如今倒也不复辉煌。 倒是陆晏领着几个镇抚司的人,这几日都在密切关注红园的动静。镇抚司直属皇帝,惟皇命是从,前几日他已将梦渡城中的情况上禀皇帝,得到了允许,这才同意与时镜一齐调查此事。 只是他与时镜共寝一室,尹南风又时常藉机过来,他实在不耐烦看他们二人亲近,便索X自己寻清静。 陆晏坐在红园对街酒楼上的包厢内,翻阅着红裳呈交的几本帐册文书,越翻越觉得奇怪,照理来说这帐本文书能被园主收藏,定然是记载了与之来往的详细金流,好做最後的保命符。 可这帐册上除却几笔项目还能对上,其余部分大多模糊不清,有些记载详实,有些则简单带过,甚至隐去姓名,只以“陈大人”、“王大人”之类带过,参差不齐。 陆晏虽然不懂做帐之事,可随意看了几眼亦觉荒唐,实在很难想像这便是叶世仁与园主暗中争夺,极为看重的把柄。 「大人,出事了!」 正沉Y间,镇抚司的段抚使自门外急步走来,先是朝他见礼,这才禀道:「大人,官府那里传来消息,府衙於下游处捞到一具nV屍,经过附近的百姓指称,似乎是红园的绫纱姑娘。」 「绫纱?」陆晏一愣,「她不是已经Si了吗?」 他记得在几日前红园的大火中,幸存的人员名册内并没有找到绫纱的名字。 「据消息说绫纱姑娘当日其实也逃脱了,只是并未回报,是附近有民众看见了有人似在追赶绫纱姑娘,这才确认了是她。」 「追赶?可找到那人是谁了吗?」 段抚使摇头,「并未。只是,属下怀疑是官府的人。」 他上前一步,将一块碎布递给陆晏,虽然只有一角,可依稀能看出那是只有官府衙役能穿的衣服布料。 陆晏仔细端看了一会儿,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绫纱虽是园主的心腹,可这帐册在我们手上,叶世仁找不到东西下落,自然不敢妄动才是,他为什麽要派人去追杀她?」 段抚使想了想,猜道:「难道是因为,绫纱姑娘还有城主其他的把柄?」 其他的把柄…… 陆晏皱眉,除了记载金流的帐册文书,叶世仁还能有什麽把柄落在绫纱手中,让他不惜代价,也要除掉她? 他总觉得眼下的一切不太对劲,彷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之串在一起,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试图想要隐藏什麽,而那背後藏着的才是真相。 可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呢…… 他沉Y良久,目光忽然瞥见桌上的帐册,脑中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陆晏倏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段抚使,「府衙捞起的那具nV屍,现在何处?」 「因着无人认领,官府的人暂时将之停放於城郊的义庄。」 「那便传令下去,带上人手,随本使出行……」陆晏站起身来,随手拿起了一旁的剑,别至腰间,沉声道:「前去抓人。」 另一边,时镜察觉不对,推开房门时,房间内空空如也,早已人去楼空。 红裳跑了,身为红园坠楼案的参与者之一,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显然别有用心,时镜当机立断,带着楚禹很快就追了出去。 客栈里顿时只剩下尹南风一人,她轻倚栏杆,望着两道人影匆匆走出客栈,这才不急不慢地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取出了一个匣子。 那匣子看似普通,可她伸手打开盖子,只见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只黑底紫纹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栖息在匣内的一块香饼上。 尹南风笑意盈然,让蝴蝶停在指尖,迎着窗外料峭的寒风,嘴角扬起了一抹轻浅笑意。 「猎物上钩了。好不容易才发现,可要好好找,别让我失望了呀。」 她轻声开口,恍若梦中呓语,很快就被散入风中,一点不留痕迹。 风卷帘动,一瞬遮掩了尹南风模糊的侧脸,有什麽自窗外一闪而逝,快得令人捉不住,好似一场幻梦,令人不由得怀疑只是一场错觉。 风止,动静方歇。 尹南风依旧站在那里,素衣墨发,乾净得不可思议,一切彷佛从未改变,可分明有什麽东西变了…… 她唇角一翘,漫然看向了桌上开启的匣子。 匣中空空如也,而那停在小娘子指尖的蝴蝶,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 城郊义庄内,段抚使带着几人守在门外,而陆晏则亲自入内,查看屍T。 那具nV屍被人发现时,已然有些浮肿,面目难辨,陆晏蒙着面巾,戴上手套,仔细查验,在她面上看见了那道明显的r0UsE伤疤。 听闻绫纱少时曾不慎划伤了脸,在脸上留下一道伤疤,破了相,这才长年戴着面纱,遮掩面容。 只是,这伤疤虽然不假,却不大对…… 长年旧伤,疤痕颜sE较淡,可这伤痕却明显,似乎是新伤。 再看此人骨相单薄,想来该是身形极为纤瘦之人,然印象中於红园初见绫纱时,她虽纤瘦,却并不是如此身形。 陆晏心头一沉,唤来门外候着的段抚使,道:「人是什麽时候发现的?」 「府衙是在昨日发现的,当时身份还未确定,是今早才确认是绫纱姑娘。」 「谁确认的?」 「是红裳姑娘。她得知消息,便指称是叶世仁下的手,当时时少卿也在。」 叶世仁……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一时说不上来。 明明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官府,可为什麽他还是觉得其中尚有古怪? 依照红裳所说,官府与红园私下g结,暗中交易,两人想来是对什麽事情的条件谈不拢,叶世仁生怕园主手持证据要胁,於是先下手为强,既然找不到证据,便放火烧了红园,将证据一同烧毁。 在官府眼里,一场大火,毁了证据,也带走了园主的命,如此叶世仁应当高枕无忧才是,为什麽又要找上红裳,讨要“证据”? 而红裳投奔他们,官府显然已经知情,叶世仁若要拿回证据,自应前来找他们才是,缘何反而找上了不知去向的绫纱? 难道,这其中真还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其他秘密…… 陆晏正思索着其中隐情,不妨眼角余光瞥见了衣领下的一处痕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快上前伸手拨开一看。 一旁的段抚使同样见到了那处痕迹,惊道:「这……这是……」 「血瘀。」陆晏沉声答道。 陆晏疑心渐长,再往下看,果然在衣物遮掩下的肌肤上,有着无数道伤痕,纵横交错,瞧着像是被什麽重击的痕迹。 「这麽多的伤痕,就算是落水後冲撞,也不可能……」 「不是落水後的伤。」陆晏开口打断了段抚使的话,指着某一处伤痕解释:「人活着受的伤和Si後不同,Si後人T血Ye凝滞,形成的伤口自然有所差异。」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绫纱Si後,做出了这些伤痕,可是为什麽呢?」 是啊,为什麽多此一举? 陆晏皱眉,脑中思绪飞快运转间,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自重重迷雾中穿透出来。 --“因为我们都恨极了这样的地方!” --“园主不认情理,我曾亲眼目睹,只因一个姐妹反抗顶撞园主,私下潜逃,被园主抓回来後便命人乱棍打Si……” --“红园对外是极乐仙g0ng,於我等不啻人间炼狱。” --“若从来一次,我仍不後悔。” 脑中细碎的片段终於串接起来,那GU总是令他疑惑的古怪也有了解释,陆晏灵光一闪,终是想通了其中关窍。 可他还来不及为此松一口气,外头有人走了进来,报道:「大人,客栈处传来消息,红裳跑了。」 「……坏了!」 一道人影匆匆走在郊外曲折的小径上,时而不住地回头张望。 自客栈中趁乱跑了出来,红裳一路绕过几个胡同,弯过曲折小巷,堪堪避开官府的眼线,这才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城郊外的一间院落里。 她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来,伸手推开了门,很快闪身进去。 不算宽敞的院落,里头却住着好几个姑娘,或洗衣晾被,或种花织布,生活虽并不富裕,然这般恬静朴实的生活却是他们心之所向。 「红裳?」在院里晒着新染布料的绿萝看见门口的人影,试探地唤道:「这个时候,你怎麽来了?」 红裳见是熟人,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逃出来的。」 「逃?眼下到处都是官府的人,你这个时候出来,就不怕被发现吗?」相b於红裳的松懈,绿萝显然很是紧张,忧心忡忡道。 这几日,红园一案闹得满城风雨,不只官府,还有朝廷的人马,到处都在搜捕调查,红裳这时候出来,明显是不智之举。 然而,红裳却并不担心,拉着绿萝的手,到一旁难得轻松地道:「放心吧,按着计画,官府和朝廷那边的人都还没发现,趁着他们内乱,我才找机会逃了出来,等几日後过了风头,我们便赶紧出城。」 她说的轻松,彷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不曾改变。 然而,一道此时本不该出现於此的声音,却突兀地自身後响起:「恐怕不行噢。」 红裳闻言一僵,转身看见了身後的人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惊道:「尹娘子……?你怎麽会……」 只见院中人影茕茕,迎风而立,隔着满院寒凉凝望着她,春波潋灔,却带着几多m0不着、猜不透的深意。 尹南风欣赏着红裳脸上一瞬惊讶不安的神sE,轻g唇角,朝她迈步走去,一步一步,优雅从容,看在红裳眼里却是试探。 「姑娘想问,妾是怎麽找到这里的?」尹南风接过了她未尽的言语,轻轻一笑,「妾是跟着你来的呀。」 「我……?」红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否认:「不,我明明……怎麽可能……」 尹南风但笑不语,凝眸往她袖间看去,只见一只黑底紫纹的蝴蝶不知何时在红裳身边逡巡围绕,在尹南风取出一小块香饼後,犹豫了一会儿,最後转了方向,停在她指尖。 「这是什麽?」 「此乃西胡特产的一种香料,可诱虫蝶。红裳姑娘想要逃跑,却不大细心,不仅留下了痕迹,连身後跟了人都没发现。」尹南风悠然开口,语中却带嘲笑。 事到如今,红裳也明白眼前之人恐怕来者不善,不如她外表那般柔弱无害。 她暗中使计跟踪自己,难保是受了朝廷之人的授意,她看得出来,这几日在尹南风身边的那位端静郎君,与她相交甚密,怕是私下有旁的关联。 她咬了咬牙,总算凝了心神,上前一步将绿萝挡於身後,问道:「你想做什麽?」 「姑娘别紧张啊。」尹南风看着她戒备的动作,挑了挑眉,莞尔一笑,道:「妾没有恶意。这一路寻来,正是来帮你们的。」 10。游园惊梦(7) 天边,冬日的yAn光洒在高耸的城墙上,折S出熠熠光辉。 梦渡身为商业重镇,平日里来往的商旅众多,候在城门口等候官吏查看文牒的民众排成长长的人龙,一路蜿蜒;城内亦很是热闹,炊烟袅袅,人来人往,放眼望去皆是烟火气息。 平直宽敞的大街上,忽闻一阵马蹄声哒哒而至,百姓们尚未看清来人,连忙避开,不一会儿便感觉到一阵风倏地吹过,顷刻间便远去了,只余下漫天尘土。 梦渡城内,无视禁令,当街纵马驰行,俨然无视法度。 百姓们纷纷回头,看着朝城门远去的那道深sE背影,好奇地问:「方才那是谁啊?」 还不等他们说完,又一阵马蹄声b近,一群身着黑甲的士兵,策马紧跟在後,再次扬起了大片尘土。等这批人终於通过後,百姓们才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道:「黑骑铁卫……方才那是镇抚司的人?」 无人不晓,黑骑铁卫,可是当今直属於皇帝的镇抚司标配。 只是,「这个时候,镇抚司的人出现在这里,还那样急,不会是出什麽事了吧……」 身後,城内百姓的疑惑并未传入陆晏耳里。 陆晏勒紧缰绳,一马当先,寒冷的朔风穿过他的发梢,衣袍被吹得猎猎飞舞,可他没有回头,紧咬着牙,一往无前地朝前驰去。 城郊三里开外的树林里,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树下,叶世仁掀帘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即整了整衣袖,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先行离开。 他望着不远处立着的人影,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走了上前,「先往本官身上泼了脏水,再派人传信,这两面手法被你玩的如此纯熟,倒是令本官有些琢磨不透啊,绫纱姑娘。」 只见那背对着他的人影闻言,侧过身来,一方面纱遮住了半副容颜,可叶世仁依旧能从那一双润黑的眸子认出她来。 绫纱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旁的叶世仁,笑了一声,「城主无需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我的手里,这便够了。」 他想要的东西…… 叶世仁眼角一cH0U,咬牙道:「那东西果然在你手里!」 这些年,他与鹦娘联手,利用红园作为掩饰私下做的那些g当,为了有朝一日自保,鹦娘那个贱人私底下竟还藏了副本,将每次交易来往的金流以及相关文书据条都收藏起来,以做要胁。 想他叶世仁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爬到今日的地位,他自然不能被一个区区红园园主所威胁,於是他趁着朝廷命官尚未察觉有异时,藉着查案之名,派人搜查,没想到却一无所获。 他正苦恼之际,似是上天也站在他这边,一场红园大火,将园主困於其中,同时也烧毁了那些帐册文书,将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一同湮灭;可没想到,绫纱这个跟在鹦娘身边的小贱人心眼子一样多,竟对外伪造自己追杀她的假象,然後再让人传信,声称自己握有那些“证据”……这叫他如何不心急? 绫纱打量着他气急败坏,敢怒不敢言的神sE,眉眼弯弯,似是颇为愉快,「怎麽,叶城主机关算尽,没有想到吗?」 叶世仁贵为城主,整个梦渡皆对他极为恭敬,何曾遭人屡次讥讽,偏他还有把柄在她手上,只能忍着满腔怒火,咬牙道:「本官已依约前来,你到底还要怎麽样?我要的东西呢?」 「叶城主别急,东西自然带来了。」 绫纱语气一顿,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什麽东西来,露出了一角,依稀瞧见是书册一类的轮廓。 叶世仁瞳孔微缩,心下一紧,那是--帐本! 「只是,这东西隐密,不好叫外人瞧见,只能劳烦叶城主亲自过来取了。」 天晴雪收,Y霾退散,悬在天边的冬yAnYAn丽衰靡。 红裳坐在石桌前,有些出神,直至手背处传来凉意,她才发觉前日檐上积雪,缝隙中初融的水滴落,捎来微凉寒意。 红裳望着手背上的水珠,感受到x口处的不安躁动,紧声道:「尹娘子方才所说,恕我实在不懂。」 「真的听不明白吗?」 尹南风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她。 就在方才,尹南风以一句“绫纱未Si”,轻易戳破了她的谎言,乱了她的思绪。 外人看来,红裳大难不Si,侥幸脱逃,危急时找上了朝廷命官,供出了红园多年与官府见不得人的生意往来,而身为园主心腹,短暂失踪的绫纱,却因身怀官府与红园g结的证据,遭城主迫害,无辜丧命。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城主,就连玉京来的两个朝廷命官也深信不疑,可如今尹南风却找上门来,笑着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怎麽可能? 「你可以继续装傻,说你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尹南风扫过她微抿的红唇,站起了身,院子里的架上挂着几件姑娘们晾晒的布料,被风一吹,飘扬摆荡,宛如一笼烟雾,将眼前景象团团遮掩,令人难窥其究。 她伸手轻轻撩开眼前的布帘一角,幽声道:「但你得知道,你所要面对的可是朝廷命官,我既能找到这里来,那他们恐怕也已发觉到不对劲了。届时,他们找上门来,一个欺骗过他们的人说的话,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红裳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我……」 「一个牧羊人,为了引起旁人注意,第一天喊着狼来了,骗了所有人;第二天被骗的人少了一点;第三天还有人来,可久而久之,待真的有狼来了,却也没人相信了。」 尹南风转个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红裳,敛了笑意,「有时候,谎言说久了就会变成真实,在朝廷的人还没赶来之前,你还有机会。」 --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 尹南风只是看着她,等待红裳自己做出选择。 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在朝廷之人找到这里前,她若说出真相,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尹南风与时镜之间来往甚密,看着关系不一般,若是有她帮忙,或许不必走到最後那一步,一切还能有所转机。 红裳抬头看她,喉头涌动。 千言万语,一片缄默,她有些意动,可又思及与那人的约定,一时辗转反侧,犹豫难言,最终也只不过是低下头,低声道:「……我答应过人,不能说。」 「是吗?那就算可能危及X命,你知道了,也不愿开口吗?」 「危及……X命?你什麽意思?」红裳一愣,旋即有些焦急地问她。 「你自己做的事,不清楚有什麽後果?」 尹南风瞥了她一眼,迳自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对着杯中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谋划了这麽多,先是夜宴坠楼、火烧红园,再来是官府追杀,揭发城主与园主私下g结,绕了这麽大一圈,促使官府与朝廷之人互相猜忌,最後趁着两方内乱,无暇顾及的时候,急流涌退……眼下看来是暂时脱身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多次欺骗叶世仁,兔子被b急了都会跳墙,又何况是人呢?」 果然,红裳到底年纪轻,不善掩饰心神,经她这麽一说,面sE顿时一白,袖中的手也紧紧攥起。 「让我来猜一猜,这个计画除了你,应该还有一人参与策划……」尹南风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继续:「绫纱姑娘对外已Si,不过风口浪尖上,城主可不会贸然行事,那被官府找到的人该不是她。那麽,真正的绫纱姑娘现在想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宁愿让她冒着暴露身份的险,不愿逃跑,也要去做的事。」 周遭静了片刻。 红裳嘴唇微颤,一时间只觉脑中乱如浆糊,叫人不能思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後只挤出一句:「……不是,不是的。这不是我们的错,都、都是园主和城主……是他们b我们的……」 尹南风眸中闪过一抹异sE,她轻叹一声,循循善诱,「是啊,若不是他们步步进b,你们又怎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们命途坎坷,本就难过,被迫入得红园,以sE侍人,受人轻视欺侮不够,还得受园主日日打骂,每日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亲自取过一把用旧了的白瓷茶壶斟了一盏清茶递至红裳手中,看见她隐於袖下的白皙臂腕上,那一道道的伤痕,「红园与城主暗行不轨,私下做的那些g当,该让他们受到处罚,凭什麽是你们承担罪责?受人欺侮的是你们、遭人唾骂的是你们、甚至将来还得被迫藏身暗处,躲躲藏藏的过日子--而这些,本是属於他们应该面对的事。」 红裳身子一僵,眼里浮上一层水雾,眸中泪水yu滴未滴。 「背上本不属於你们的罪行,一辈子见不得光,抬不起头,不能像寻常人那般过上平静的日子,你们很冤屈吧?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怨恨吗?」 「冤啊……怎能不冤?」像是终於触及了心底的某一根弦,红裳闭上眼,眼角的泪终是滑落脸庞。 「我们谋划了这麽久,为此不惜牺牲一切,就是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那些人所做的肮脏事,让我们所受的冤屈,总不能被淹没--」 「那就对了。」 尹南风握住她的手,倾过身子,缓缓开口,语气温柔得如三月檐下细软夹着花雨的风,眼神却SiSi地盯着红裳的眼,如锐利的针,几乎要穿透她伤痕累累的身心,「他们的罪行,该由他们自己承担。将他们所做所为,布告天下,让天下万姓唾骂,让律法审判……」 红裳怔怔地听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低低SHeNY1N一声,像是自嘲的笑,又像是悲戚的哭,仿若一只犹做困斗的小兽,无助旁徨。 尹南风g起唇角,无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声线柔和得几yu叫人沉醉。 「去吧。去告诉朝廷的人,这些年他们都做了什麽,让他们也看一看你的恨、你们所有人的恨--」 树林里空空荡荡,叶世仁一心想着拿回那能证明自己犯罪的证据,根本无暇顾及她这麽做背後可能的用意。 他贪婪地看着被她藏在怀里的东西,当真走上前来,而绫纱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眼里闪过一抹寒意。 近一点……再近一点…… 眼看叶世仁就来到了自己身前,绫纱眸中有寒芒一闪而逝,伸手往怀里cH0U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猛地朝他刺去。 刀上冰冷的寒芒划过眼瞳,叶世仁瞳孔紧缩,下意识地飞快後退,堪堪避开了她抬手刺来的一刀。 他後怕地抬起头,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绫纱,手中执刀,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满是冰冷凛冽的戾气,不似作假。 这样的眼神,令他意识到她是真的要杀他。 叶世仁眼睛瞪得通红,Y鸷狠毒地盯着绫纱,看起来十分可怕,「你竟敢杀我?」 「我为何不敢?叶世仁,你坏事做尽,本就人人得而诛之,既然律法杀不了你,那便由我来亲自动手,送你下地狱!」 「你……?就凭你?」叶世仁哈哈笑了起来,彷佛听见了什麽笑话似的,「鹦娘那个贱人生前都斗不过我,何况你这个小贱人?你杀了我,就不怕你也逃不了吗?」 「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我只想要你Si--」 说罢,绫纱举起手中的匕首,再不犹豫,朝他飞快冲了上前,而直到此时,叶世仁也看清楚了,今日见面根本是一场骗局,她压根就不想把证据还给他,她是要来杀他的。 又或许,证据早已不知被她送去哪里了。 想到至今仍下落不明的那些证据,叶世仁便忍不住焦急,偏偏眼前的绫纱宛如疯魔一般,与他纠缠不休,让他一时无法脱身,更是令他心里的那把火燃更更旺了些。 她对自己的莫名杀意,怕是前几日的事故也是她刻意栽赃,引来朝廷怀疑,叶世仁想起自己沦落到这般地步,苦心经营多年尽毁於一朝,越想越气,气得狠了,挥手重重一巴掌扇到绫纱脸上。 尽管绫纱再如何善谋,她也不过是个少nV,气力自b不过成年男子,只闻“啪”的一声重响,绫纱被他一巴掌打得甩到地上,脸颊顷刻就肿起来,嘴边还流下一丝血。 她脑中顿时一阵嗡鸣,捂着肿胀的脸颊,也狠了心,新仇旧恨一起袭来。 她举着匕首,不管不顾地朝叶世仁扑去,「你杀了琳琅,你早就该Si了,我要杀了你,为琳琅报仇!」 「你这小贱人胡说什麽?什麽琳琅,我根本不认识!」 「你自然不记得了,这些年Si在你们手上的冤魂不计其数,你又怎麽会记得他们的名字?」绫纱举着匕首,被他轻易制住,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地道:「不过你别担心,园主已除,下一个便是你,你们便一起下地狱去,向你们陷害过、对不起的那些人们一一道歉认错吧!」 叶世仁看绫纱直至此刻竟敢还手,气得不轻,越发横了心要弄Si她。在他眼中,这类烟花nV子本就轻贱,而她还存着杀心,知晓他暗地里的所做所为,留着始终是祸患,更加不能留。 两人缠斗起来,叶世仁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力气较大,但绫纱握着刀,她又疯了一般扑过来,浑然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两人扭打成一团,竟然对峙良久,僵持不下。 叶世仁不会武功,挣扎中被她划伤几刀,心里渐渐燃起一GU邪火,他知道她既然敢孤身约自己见面,布下此局,也许早已暗中通知了朝廷之人,麻雀在後。 只恨他今日关心则乱,赶来赴约,只带了车夫一人,若真拖到朝廷之人赶来,那他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慌乱之际,他往旁边一看,瞅到了一旁的一颗石头,便咬了咬牙,趁她不备,一把推开绫纱,转身拾起了石头,戾气十足地朝绫纱冲来。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绫纱终究不b叶世仁力气大,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手里的匕首也被甩出去,她连忙去构刀,可叶世仁快了她一步,将之一脚踢开几步远。 匕首远远超过绫纱手能构到的范围,脸上的面纱在挣扎之中落下,被风卷走,不知落到何处,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洁白无瑕的清秀面孔,愤恨不甘地瞪着他。 叶世仁看见这张脸,心头划过一丝突兀的熟悉感,彷佛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可不过一瞬,陌生的怔忡很快便被怒火冲散,他高举着手中的石块,就要朝她砸来。 绫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活到了尽头,但奇怪的是并无多少害怕,b起恐惧,内心更多的是遗憾。 她这些年身处红园,同样没少做过不堪之事,Si後怕是也不入轮回,只是遗憾自己在Si之前,没能拉上叶世仁一起下地狱,替那些枉Si的无辜冤魂报仇…… 她默然想着,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眼看着那石块就要砸上她的头,忽然一阵寒气陡然自她头顶上掠过,一把剑擦着她额前的浏海飞过,正好打飞了叶世仁手上的石块。 刀剑cHa在树g上,发出嗡嗡的细响。 叶世仁被刀剑的力道带得後跌了好几步,好容易才站稳,怒气冲冲地回头,一旁的绫纱也惊讶地睁开眼,望向树林外的方向,但见一人一骑,正朝着他们策马近来。 「什麽人?竟敢多管闲事,出手坏了本官的好事!」 风吹树梢,摇落漫天枯枝残叶,令人一时看不清来人的身影,无边的静默,伴随着一只羽箭穿透h叶,蓦地钉入地面,止住叶世仁蠢蠢yu动的动作。 叶世仁本想趁着空隙,寻机动手,不曾想他的动作皆落入了来人眼中,一时身子一僵,不敢再动了。 而怔忡间,那人的身影也穿过树林,来到身前,身着黑衣的男子高坐马上,长腿蹬着马镫,手上还握着长剑,剑锋凛冽,闪烁寒芒,显而易见,方才便是这人出的手。 男子策马停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狼狈的叶世仁,神情淡漠,睨向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团肮脏的垃圾。 他念着方才的那句话,擦拭着手上长剑,不紧不慢地道:「我乃镇抚司副使陆晏,你说我凭什麽?」 陆晏……镇抚司…… 叶世仁顿时想起那日在红园门口,见到的那两个貌似高贵不凡的人,正是这几日自玉京而来,cHa手查案的那两个朝廷命官之一! 镇抚司直属皇帝,专职侦查、监视与刺杀,那可是不能得罪的主啊! 想起朝中关於“小閰王”的传言,叶世仁的脸sE立刻变了,变得恭敬讨好,陪笑道:「是……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陆副使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下官计较。这丫头不听话,唯恐扰了副使的兴致,下官这便将之带下去,好生管教。」 叶世仁说着就要来拉绫纱,不防人还没抓到,一把剑便搁在他脖子上,身旁还围着两个镇抚司的人。 叶世仁心下一沉,僵着脸问道:「陆副使,这是何意?」 说话间,後面再次传来马蹄声,是沈抚使追了上来,朝着马上的陆晏禀道:「大人,时少卿那里传来消息,说有要事让您过去一趟。」 「倒还算JiNg明。」陆晏执着马鞭,指了指地上的叶世仁和绫纱两人,道:「这两个人涉嫌红园刑案,全部带回去,听候审问。」 11。游园惊梦(8) 布绸纷飞,一方院子里唯有风拂叶落的声音,静谧无声。 时镜循迹而来,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院落,下意识地心生戒备。 他带着楚禹走进院内,视线於四周逡巡而过,毫不掩饰的痕迹,处处彰显此处有人居住,可若有心藏匿,断不会如此不加掩饰。 但,如果对方早料到他会寻来,故意为之呢? 时镜皱了皱眉,暗示楚禹不要妄动,沉Y半晌,方才开口朝着屋内扬声道:「我乃大理寺少卿时镜,奉旨查案,寻至此处,还望院中之人出来一见。」 房里,几个姑娘抱在一团,神sE惶惶,齐齐将视线投往窗边的人影身上。 尹南风倚在窗口,透过窗户的一道缝隙,望见重重布绸掩映後,门口的一道挺拔身影,端然沉静。 「来了。」她收手关上窗子,眼里划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淡然。 对b她的淡定,红裳显然不安得多,「朝廷之人已经寻来,接下来该怎麽办?」 「自然是该怎麽办,就怎麽办。」尹南风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语气一顿,离开前将食指凑近唇畔,不忘朝她们b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口,时镜仍然伫立在原地,等候房中之人主动现身,对b身旁的楚禹,白衣锦袍,端然沉静,似乎光是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 天边起风了,吹起飞雪,地上未消融的雪粒如此清晰,旋转着溅上公子乾净的衣角,突兀又鲜明。 他依旧站在那里,尽管久等不到回应,他仍不动怒,仅是微微蹙眉,再次开口:「红裳姑娘……」 这一次,他不再迂回,喊出了对方姓名。 「来了。」 尹南风g起唇角,推开了门,款款走了过去,院中架上挂着的布绸迎风飘飞,宛如重重帷帐,在二人之间模糊彼此面目。 红尘如歌,一叶障目。 她一路逆风而来,穿过重重遮掩,隔着最後一重屏障,来到他的面前。 娘子纤盈的身型映在上头,g勒出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轮廓,时镜盯着那道人影,直觉那层屏障之後或许是他意料之外。 风止,果然待眼前遮挡视线的布绸褪去,再次归於平静,时镜看着眼前一瞬清晰的人影,瞳孔骤缩。 尹南风抬起一张脸,与眼前的时镜四目相对,笑言:「又见面了,时公子。」 ……怎麽是她? 屋内,几个人坐在厅堂内,看着一屋子的姑娘们,面sE凝重。 陆晏收到消息赶来,便见那些因红园大火失踪的姑娘们聚在一块,而尹南风神情坦然,挨着时镜旁边的位置坐下,对上他审视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眼睛。 陆晏咬牙,走了过去,「尹姑娘倒真是神通广大,什麽样的事都能叫你碰上,哪里都有你。」 「可不是?事关重大,情况棘手,妾自然也得贡献一些微薄之力,不b陆大人身份尊贵。」 陆晏向来不b尹南风口齿伶俐,迎着她三分薄笑的神情,咬了咬牙,索X不再与她争执,将目光转向房内的姑娘们。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关於红园一案,还有现在的情况,你们还有什麽要解释的--绫纱姑娘。」 陆晏冷眼瞪着他们,屋里几个姑娘神sE惶惶,抱在一起,显然很是不安,除了前首的绫纱和红裳虽面sE苍白,但却镇定些。 绫纱本执拗着不肯言语,身旁的红裳却看不过去,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绫纱姐,你就说了吧。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夥儿都走不了,还不如……」 後面的话她没说完,可那未尽之意,自然彼此心知肚明。 绫纱本不信官府,心怀戒备,被红裳这麽一说,目光闪烁,心下难免动摇。 眼下计划被破,她可以不顾自己,咬紧了牙Si撑大不了同归於尽,可她不能不管其他人--她们都是沦落到红园的可怜人,因为信任自己,才选择加入计划,她不该让她们落得跟自己一样的境地。 世上冤屈的人,Si一个就够了。 彷佛看出她的迟疑,时镜主动开口道:「绫纱姑娘,有什麽话但说无妨。我乃官职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此番奉皇命而来,查明真相,必当公正严明,绝无徇私,你不必担心。」 绫纱闻言,本就有所动摇的心骤然崩塌,她咬了咬牙,看着身後的姐妹,终是将目光投向堂前清隽端然的公子,眼角微红,孤注一掷地松了口:「你们猜的不错,这一切,都是我计划的……」 都是她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备了-- 就在七年前,当时她与孪生妹妹因乱流落街头,为鹦娘收养,进了红园。她与妹妹一胎双生,容貌相似,又兼做事机灵,讨得园主欢心,时常将他们姐妹带在身边,成了外人眼中的心腹。 可好景不常,园主此人迷信又偏执,不知从何处听来双生子乃一T双魂的不祥之物,必得去其一的诨话,对着她们姐妹俩越发没有好脸sE,动辄打骂,後来更是动了要将妹妹送给城主作妾的念头。 叶世仁贪恋美sE,动了要将她收作妾室的念头,她与妹妹容貌相似,妹妹得知此事,遂自告奋勇,瞒着她顶替前往。可没想到,这一去,便是永远回不了头了。 叶世仁很快就发现,来的人不是绫纱,而是脸上有伤的妹妹,气愤之下,便动了手;他本是想泄愤,觉得红园未免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没承想,打得过了,竟将妹妹活生生给打Si了。她得知消息时,已经迟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身是伤的妹妹被草蓆一裹,草草扔了出去。 她本以为园主会後悔、会自责,好歹是养了这麽多年的孩子,难免心生悲痛,可她错了。 那一晚,她照例去园主房中替她送药,园主夜里总不安眠,会让人於睡前备上安神汤,她走到门外,听见里头传来对话声,是园主与城主谈话,不知说到了什麽,城主问起了最终妹妹的下落,而园主没有想像中的悲伤或内疚,只是像提起了一个麻烦一样,不屑地嗤了一声,说出了那一句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不过是个没用的丫头,活着也是废物,不如Si了。」 废物…… 她的妹妹,一母同胞、唯一的亲人,在他们的口中却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他们怎麽能这样说?怎麽能这样,还杀Si了她的妹妹? 於是,从那一天起,她的心中充满仇恨,她装作什麽都不知情,继续待在园主身边,供她驱使,不管是管理红园事务,还是替她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g当,她从无二话,办事妥贴,无不细心,甚至为了取信於园主,她还亲手划伤了自己的脸,因为妹妹曾经为园主所伤,在脸颊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而长年戴着面纱。 她做了那麽多,就是为了得到园主的信任,从而让她接手更多私底下的交易,好取得园主私下交易的证据。 她做的很好,至少多年以来,园主从未疑心过她,直至前些日子,又有姑娘反抗园主,与其起了争执,推挤间不慎跌倒,撞上一旁落下的剪刀,受了重伤……那一瞬间,她看着自园主身上不断渗出的血,想起了当年妹妹身上无数狰狞的伤痕,心里压抑多年的仇恨终是破土而出,她遂心生一计,说服那位姑娘给园主换上自己的衣裳,李代桃僵,联手将之推了下去。 「所以……你为了报仇,就杀了园主?」 「她害Si了我妹妹,我自然要报仇!一命抵一命,那本就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绫纱抬起头,激动地哭喊道:「那个人不是旁人,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是为什麽? 为什麽连上天也要夺去呢? 绫纱跪地痛哭,cH0U噎的哭声回荡在屋内,惹得几个姑娘们不禁红了眼眶,纷纷啜泣起来。不只绫纱,进入红园的nV子哪一个本不是良家子,若非命途坎坷,遭人拐卖,谁愿意沦落风尘,以sE侍人? 时镜心下惋惜,不忍别过眼去,他入职大理寺,掌刑狱审讯之事,自也见过不少可怜之人,可纵然其情可悯,却并非肆意行凶的理由。 反观,一旁的陆晏面sE冷淡,对此漠不关心,一意只扑在了案情之上。 他沉Y半晌,沉声问道:「你杀了园主,叶世仁难道没有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 绫纱啐了一声,不屑道:「那叶世仁与园主本就是乌合之众,一旦伤及自身利益,便是反头便咬。园主向来有将往来文书留存的习惯,叶世仁怕她将证据交了出去,自然不敢声张,只藉由查案之名,派人几次搜索。」 「可惜他什麽也没找到,而所谓的证据你自然不会交给他。所以,你就放火烧了红园,让叶世仁将目标锁定在你身上,趁此放出消息,引他出来,想要私自动手。」 「没错。他们这些人,高高在上,自私自利,将旁人的命视作蝼蚁,b良为娼,踩着我们的自尊和血泪安坐上位,我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好过!」绫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官府之人拆吃入腹。 尹南风在一旁看着,眸光闪烁着难明的思绪,并未言语。 相反,她很是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恨吧,都恨!只要她越恨,做出了越多恶事,看他们挣扎的越狠,可到最後不过是徒劳,那样她才越开心。 飞蛾扑火,注定是要烧成灰了才好。 她弯起眉眼,觑向一旁的时镜,期待着他的抉择,是误入歧途,还是…… 「那顶替你的身份、落水之人的冤屈呢?」 --答案显然在她意料之外。 尹南风眯了眯眼,底下的绫纱也同样浑身一僵。 「你为了转移目标,诱叶世仁前来,不惜牺牲无辜之人的X命,藉此模糊我和陆副使的焦点,好让你计谋得逞,那你可想过那人的冤屈?你如此作为,与他们所为有何不同?」 「自然不一样!」绫纱挣扎着抬起头来,「我没有杀人,悠絮本就是他们害Si的!」 「悠絮?」 「就是我先前说过,亲眼目睹被乱棍打Si的姐妹。」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红裳冷不防开口,抬袖抹去眼角的泪水道。 「悠絮本是红园里的歌姬,因家中经商失败,这才流落此处,本来待得家中债务还清了,便能脱身,可没想到被一富商看上了眼,便与园主商讨,yu将之带回做通房。悠絮自然不肯,在一个夜里逃跑了,可她一个娘子,跑不了多远就被人给抓了回来,她深知无望,便出言顶撞园主,园主震怒之下,便下令让人将她乱棍打Si……这件事,红园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我们没有说谎啊!」 「是啊,这件事我记得,当时悠絮还苦苦哀求来着,谁知园主竟如此心狠,还把大夥儿都叫过来观刑……」 「这件事我能作证!绫纱姐说的没错。」 「没错,我也能作证!」 随着红裳的话音落下,彷佛g起了过去被人刻意掩埋的往事,几人回想起当初的景象,多是愤慨,亦是懊悔自己明知真相却受迫於人,不得宣之於口,又或许是那一瞬间的唇亡齿寒,纷纷站了出来,扬言替绫纱作证。 那一刻,眼前的这些容貌各异的nV子们,皆目光明亮,挺直身版,被红尘雕琢模糊的面容好似鲜活起来,不再是那浮於表面的虚颜。 「悠絮早被园主害Si了,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拜叶世仁和园主所赐,可官府看不见人命凋零,只看得见利益,那麽我便要所有人都看见--看见那些官僚富人是如何踩着百姓的血泪,漠视人命,利yu薰心!他们既然如此Ai利,那我便以此引他前来,送他下地狱--」 绫纱目眦尽裂,在她说这些话的同时,那些已经离开她很久很久的人,彷佛又再一次地出现在眼前,可这一次不是在梦里,而是站在她的面前,与之无声相对。 她知道,她们含冤而Si,期盼的不过是一个公道,可这麽久了……这麽久了,这个公道他们都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久到足以磨灭所有的期待。 绫纱深x1一口气,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情,这才抱来一个包袱,放在了房内唯一的桌子上,里面除了是厚厚一叠的帐册字据外,还有几件信物似的东西。 「这是我暗中找到,这些年来园主与叶世仁私下往来的证据。梦渡城内,叶世仁一手遮天,官府与红园私相授受,百姓的冤屈便永远不见天日,我知道你们是玉京来的朝廷命官,今日便将这些证据交给你们,还望你们能还给我们、还有那些受了委屈多年背负恶名的人,一个清白。」 陆晏挑眉,伸手随意翻了几页,「你是大胆啊,一样的招数,你觉得我们还会上当第二次吗?」 「这回是真的了,能使上的那种。」 尹南风瞥见陆晏一瞬僵y的神情,g了g唇角。 时镜仔细翻看了那些字据,心里大抵有数,只是在看见绫纱那张平素隐在面纱下的脸上,粉sE的伤痕时,目光微动,忍不住问道:「你如今也背上罪责,就不怕把这些东西交出来後,我转身就与官府同流?」 「尹娘子说,愿意cHa手淌浑水的人,没有那样冷y的心肠。」 其实,最重要的是,一个在面对身为“罪臣之後”的nV子,还能如常对待,关心她是否冻着了的人,把律法公正奉为圭臬,在见到不公不义之事後,自然不会漠视。 但这些话,绫纱没有说出口,只是望向了一旁自始不发一语的尹南风。 「我愿意相信她。」 她的话中显露出尹南风先前肯定私下做了什麽,况且她望向她的目光如此明显,时镜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到尹南风朝他扬唇轻笑,彷佛根本不在乎将自己牵涉其中。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才抿了抿唇,在所有人的面前道:「勿枉勿纵。诸位放心,我既已见此间不公,便不会袖手旁观,定当查清冤情,还诸清白,让有罪之人……尽数伏法。」 离开院落之後,为免几个姑娘们遭人暗害,陆晏遂拨了几个镇抚司的人暗中护卫,而时镜则以大理寺少卿之名,暂时入主府衙,代行官职;绫纱和叶世仁也被带回城中,关在了府衙的大牢内。 一切彷佛有了主心骨,再次井然有序地发展着,但这一次是往正确的方向。 尹南风随着几人回到客栈,想着他们定有话要说,遂主动提起炉上温着的茶水,又重新煮一壶新茶。 「叶世仁同红园果真大胆,竟私下g结,暗行不轨,上梁不正下梁歪,连一个区区妓子也敢诓骗朝官,实在狂妄!」陆晏翻着那叠由绫纱呈上来的文书,就想起自己先前被红裳欺骗的事实,不由得气愤难耐。 他早就发现红裳交出来的那些帐册不对劲,这才带人一路追查,没想到却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陆晏Y恻恻的目光看向房内的两人,眸中猜疑之sE不加掩饰。 时镜触及到他的视线,知道他在怀疑什麽,他的目光瞥向身旁的尹南风,素腕皓雪,垂眸低眉,看似再温婉无害不过。 他沉Y半晌,忽然冷不防开口:「官府欺人,他们自然防备,只是……还要多谢尹娘子,在事态不可挽回前说服了红裳姑娘。」 时镜清楚记得,在城郊宅院时,绫纱说的那句话,尹南风分明在之前找她说过了什麽,她这才转换态度,愿意说出实情。 当时他们并未多说,是因为她的cHa手才让案情水落石出,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并无疑惑。尹南风看似温婉,实则执拗难测,她的所思所想几乎让人无法捉m0,行事毫无章法,说出口的话又似真似假,难以分辨;她从不cHa手身外之事,可这一次却出手g涉,还先他们一步找到红裳,也就是说或许她早就知道了什麽。 尹南风自然知道时镜此言意在试探,她却没有抬头,只是专心摆弄手下的那盏茶,婉声道:「这没什麽,妾与红裳姑娘几日相处,自然察觉到些古怪,亦留了几分心眼,不难发现;况且,此案胶着,妾与大人同行,难免也有私心,想尽快完成。」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尹南风奉上两盏茶水。 陆晏直直盯着她,没有碰她递来的茶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的丝毫变化。 他怀疑她,尹南风也不解释,只迎着时镜洞若观火的目光,神sE坦然。 好一会儿,时镜率先端起一盏,抿上一小口,道:「茶香清幽,余韵绵长,尹姑娘这茶果然心思巧。」 「妾雕虫小技,不敢卖弄。」 尹南风姿态谦恭非常,语气一顿,抬起头来,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妾向几位姑娘们说的话,其实是假的。」 「……什麽?」 「红裳姑娘告诉妾,红园与叶城主多年交易来往,靠的是b良为娼,以人为筹,藉由纳妾之名安cHa棋子,蒐罗消息,其中牵连之人甚广,下至士绅权贵,上至皇室豪族,一旦cHa手此事,得罪者众,往後仕途便是崎岖难行。时公子冰雪聪明,难道真要为了不相g的人,赔上自己的前途?」 陆晏眼角一cH0U,她说的没错,梦渡城官商g结,沉痾已久,其中牵涉之人不计其数,恐怕早已盘根错节,若真要彻查,只怕开罪的不只地方官府,还有背後支持的世家权贵。 说到底,时镜亦不过是个食人俸禄的大理寺少卿,背无靠山,若真选择cHa手,怕是葬送未来的大好前程。 尹南风静静地看着他,就连陆晏也忍不住瞧了过来,似乎很好奇这清冷正直的时少卿会做何选择。 可他望着他们,神情并未改变,目若朗星,闪烁着温柔又坚定的光,一字一句道:「我为官致仕,为的是法理昭昭,而非锦绣前程。」 「非侫折狱,惟良折狱。所谓下笔千斤重,即是因为审判者一旦落笔,便能定人生Si,涉及人命清白,自当慎之又慎;推鞫得情,明慎用刑,不因富贵贫贱有所异同,不以私利而有所改,方为司法道之公正。」 窗外,有风拂过雪白的衣袍。 他坐在那里,身姿笔挺,神sE不动,唯有衣角轻轻摇晃,yAn光翩然洒落在他身後,令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宛如雪落清辉,千山月明,一瞬彷佛梦境。 尹南风本是含着三分笑意,挑逗着眼前清洁沉静,皓然如月的公子,可时镜毫不犹豫,一字一句发自肺腑之言,震聋发篑,令她不由得睫毛一颤,袖中的手指轻攥。 尹南风哂然一笑,垂目致歉,「是。公子公正不阿,自有风骨,是妾唐突了。」 她抬手,执起炉上的茶壶,不动声sE替两人又添新茶,彷佛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 陆晏旁观二人的对话,看出他们看似寻常的谈论下,一来一往,实则暗含锋芒,只挑了挑眉,无意参与其中。 他伸手端过茶盏,却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杯上裂开缝隙,有水珠滴答落地。 变故来的突然,引得几人侧目,陆晏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道裂缝,内心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无端而裂,寓意不祥。」 时镜微微蹙眉。 尹南风当即要换下茶盏,给他递来一只新的,可风雨显然来得急骤,不会因为人的尽力掩饰而太平。 就在这时,门外沈抚使快步走了进来,朝着几人行礼後,视线在尹南风身上一滞,面sE有些奇怪。 陆晏问:「牢里可问出什麽来了?」 「是,他们都招了。只是……」沈抚使站直身子,迟疑着接道:「绫纱姑娘说,想单独见尹娘子一面。」 12。游园惊梦(9) 牢中Y暗。 四周尽是cHa0Sh的气味,身下发霉的乾草堆、头顶石缝中滴滴答答渗出的水珠、角落里偶尔窜出的老鼠,放眼望去,彷佛永远都是一片黑暗的泥泞。 一旦陷入其中,再难挣脱。 在这YSh之地,一道人影淡妆素衣,与周遭格格不入,提着一盏灯笼,穿过重重铁门,向内而去。 牢房内Y暗无光,最深处的监牢更是暗不透光,唯有角落里一把昏h火光照明。 绫纱本靠着墙角而坐,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那盏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印在墙上。 「你来了。」她缓缓开口,是意料之中。 「绫纱姑娘亲自相邀,我怎可不来?」 尹南风莞尔一笑,将灯笼挂於栏杆上,手收在了披风内,在绫纱的注视下,上前一步,婉声道:「他们可有为难你?」 「为难?在我身上既已无利可图,他们何必为难。」绫纱嗤地一笑,旋即想起了什麽,起身到了栏杆旁,一双眼亮如火炬,灼灼盯着一道栏杆後的尹南风,问道:「你答应我的事,想来该是没有忘吧?」 时镜他们怀疑的确实不错,绫纱此人心思细腻,对官府之人心存戒备,自然不肯轻易道出实情,尹南风便在他们来之前,预先下了手。 绫纱虽然心怀仇恨,想对园主和城主复仇,可她重情重义,自也不愿红园的其他姐妹为之所害,被她所为拖累,於是她便抓住了这个心理,向绫纱允诺在朝廷官员前保住其他人,所有罪行只问罪绫纱一人,并让他们自由离去。 尹南风声音婉婉,应道:「自然没忘。你放心,此事她们并不知情,念其无涉,时公子早已下令放行,各自离去。」 「那就好……」 想到其他姐妹并未因自己受到牵连,绫纱心里蹦着的一条弦这才一松,呼出一口浊气。 尹南风看见她脸上神情的变化,有些感到奇怪,红园之人分明无血缘关系,平日里姐妹相称,难不成还真成了姐妹不成? 红裳X子单纯直爽,当真了便罢;可这绫纱跟在园主身边,阅人无数,显然已是长袖善舞,缘何也会为其所牵绊? 情之一字,果真难解。 尹南风柔声打断绫纱的思量,道:「答应你的,我做到了。那绫纱姑娘,是否也该履行承诺呢?」 在她允诺绫纱保住其他红园姑娘的同时,尹南风也向她提出了一个请求,只不过当时的绫纱并不全然信任她,要求尹南风完成所托後方才告诉她想知道的。 绫纱拉起袖子,举起了手臂,「你要问的,可是这个印记?」 没了衣袖遮掩,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印有一个类似飞蛾形状的印记,却不像是寻常胎记。 尹南风凝视着那道蛾形印记,问道:「这个印记可是你自幼就有的?」 绫纱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印记是在我十三岁时,由园主印下的。当时妹妹遇害不久,园主兴许是良心不安,又怕遭人报复,遂处处彰显对我十分信重的样子,将我作为心腹培养,为此才有了这个印记。」 心腹…… 「所以这个印记,不是红园里的每个人都有?」 「除了园主和我,还有几个姐妹……」绫纱语气一顿,「当时我也怀疑这印记是否代表了什麽,私下调查过,可拥有这个印记之人却并没有什麽共同点,看似毫无规律。」 尹南风盯她半晌,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看到绫纱果然不解,不似作僞,这才缓缓开口,接道:「世上从没有毫无缘由的事,只是还没发现。或许……此事便与城主和园主暗中所图之事有关呢?」 绫纱皱眉,「你的意思,是怀疑这印记是他们交易的某种暗号,代表了特殊的意义?」 「不无可能。」 绫纱垂眸沉Y,她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实在是毫无头绪,并不是所有被园主看重、送往富贵之人府邸的nV子会有这个印记;据她所知,那些人之中也并未有什麽特殊关联,若与那交易有关,又为什麽是这些人?规律是什麽?代表了什麽意义? 她望着腕上的那道印记,仿若一只飞蛾停在那里,扑腾着翅膀,却怎麽也飞不起来。 「你为什麽那麽想知道?」她突然很好奇,眼前这个淡妆素衣,看似温婉柔弱的nV子,为何一反常态地对一个印记如此上心。 只因为在红裳腕上看过,後来在她这里又再见,便能让她这样好奇吗? 绫纱这些年跟在园主身边,也跟着见过不少人,尹南风这样上心,显然这个印记对她来说有着不凡的意义。 果然,尹南风闻言,眼波轻晃,似有些恍惚。 为什麽那麽想要知道…… 那是多久以前的h昏,向晚苍穹之下,铺着黯淡的日光,还有风,是周遭所能听见的唯一动静。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刺眼的红,她站在厅堂之中,仿若身处迷雾,什麽也看不真切,只能如木偶泥人一般,伸手接过了一旁礼官递上的合卺酒。 大婚之日,边境突生动乱,皇帝令天使带来一纸明h圣旨,急诏宣王领兵出征平乱,顾不得今日新婚,只得匆匆将本是洞房时饮的合卺酒提前。 她什麽也看不清,只接过了酒杯,有风透过窗棂,吹散了一点眼前的迷雾,令她眼角余光瞥见礼官手腕内侧的印记,惊鸿一瞥,依稀像是……蝴蝶抑或是飞蛾。 可蝴蝶和飞蛾,又怎麽会一样呢? 美丽的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带起的旋风便能刮落一只飞蛾,卑鄙的、低劣的蛾子,或许牠根本不知道这只掉进泥里的蛾叫什麽名字、长什麽样子,也不屑在意。 蛾Si的悄无声息,而蝴蝶继续翩然起舞-- 怎麽会一样? 当时的她嘲讽地想着,并未深思。 那道记忆中挺拔的人影便转身,随着g0ng里传旨的天使走出厅堂,於众人各异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再未回头。 尹南风转头,望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在风中只见花叶纷然散落,她抿了抿唇,轻轻叹息。 而那一缕气息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唯有角落摇曳的烛火映着模糊人影,发出了“哔啵”的声响,冲散牢中凄楚的寒意。 有些冷,尹南风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因为,我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解释他这麽做的理由。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有些事看得太清也就没意思,但人做一件事总得有理由,无缘无故的好处让人好奇,而好奇就是沦陷的开始。 绫纱瞅着她面上的神情,像是看出了什麽,目光闪烁,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她往墙角走去,道:「可惜你要的答案,我亦给不了你。」 她站在了墙边,仰头望着头顶上一方小窗,四方形的洞口,什麽也看不出去,唯有一点惨白月光洒了进来,照着她形单影只,孤独一人。 「……蛾子。」她冷不防开口:「我听过叶世仁与园主的对话,园主腕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蛾形印记,言谈之中,叶世仁似乎提起过园主是“蛾子”,我便猜想这个印记应该是某种身份的表彰,而印有蛾形印记之人便叫作“蛾子”。」 「蛾子……」尹南风目光微动,喃喃道。 蝶与蛾相似,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世有蜉蝣,朝生暮Si;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绫纱幽幽念道,忽然嗤笑出一声,似哭似笑,「我们无法决定出身,就连命运也无法掌控,只能成为旁人眼中的飞蛾,任人摆布,沦落尘埃,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绚烂翩然的蝴蝶啊……」 「谁说的。」 尹南风站在栏杆外,一点凉薄的月光照不见她,纤薄身影完全融入大牢的黑暗里,彷佛被黑夜吞噬。 又或许,她本也不清白。 绫纱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侧身朝她瞥来,却只见夜风清寒,凉气渐至,尹南风慢慢拢起袖衫,拾起了那盏灯笼,缓缓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墨sE里,只依稀听见她似有若无的嗓音,轻轻回荡在耳际,遥遥间,像轻轻呓语:「既然决定不了,那就趁着尚未结束之前,让旁人也成为跟自己一样的境地,不就好了吗?」 出身是难解的桎梏,迷茫才是最致命的陷阱。 况且,风光无限应是开始,又怎能作为结局? 尹南风目光轻轻向後瞥了一眼。 恰巧对上绫纱一瞬怔忡的目光。 尹南风移开了视线,她低头抿笑,这一次,再未回头。 几日後,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红园案公开审理,城主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尹南风站在角落里,静静听着堂内的动静。 因着时镜以官府之名下令将红园坠楼及纵火案并案审理,於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前来观审的民众围在城主府外,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堂上,时镜穿着四品绯红sE的官服,坐在公案後,面容如玉,气势如虹,凛然不可侵犯。 而绫纱和叶世仁被人带了上来,跪在堂下,很快听见时镜问道:「据镇抚司所举,绫纱意图刺杀梦渡城主叶世仁,乃镇抚司众人亲眼目睹,证据确凿。绫纱,你可承认?」 绫纱抿了抿唇,道:「是我做的。」 她如此直接认下,承认自己刺杀叶世仁,果然很快在人群中爆发一阵动荡,几个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事到如今,许多百姓还不知道叶世仁私下所为,仍然对城主抱有敬重,与同样跪在堂上,不过是出身红园的娘子而言,他们更愿意偏向地位崇高的叶城主。 百姓们的言谈或多或少也落入了堂内几人耳中,绫纱心下嘲讽,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世人大多浅显,对位卑之人抱有偏见,期望有人b自己过得不好,方能凸显自己的美好高贵,她见得多了,并未出言反驳。 倒是一旁的叶世仁,许是见有百姓作为倚仗,当即内心膨胀,胆子也大了起来,喊道:「大人你看,就她还想要杀我!实在是其心可诛,我真是被冤枉的啊!」 叶世仁高声嚷嚷,朝着身侧的绫纱不断辱骂,人群中也掀起轩然大波,一下充斥着指指点点的声音。 百姓舆论譁然,叶世仁便是想藉由百姓舆论给时镜施加压力,好让自己从中脱身。 朝廷命官最怕威望不再,他们此行远自玉京而来,想必有任务在身,也不愿旁生枝节,而他就是在赌,赌他们不敢将事情闹大,草草了事。 然而,叶世仁自以为一手算盘打得JiNg,不防堂上的时镜冷着脸,抬手举起了惊堂木一敲,喝道:「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清脆的响声很快打断府外喧哗,官家威严,百姓自然惧怕,当即便噤了声,不再言语。 时镜皱眉,看向堂上面sE讪讪的叶世仁,并未直接宣判,反是话锋一转,又道:「你说你是被冤枉的,可就府中之人所言,五日前你曾收到一封秘信,约你至城郊树林一见;适逢当时衙役在下游寻获一具nV屍,认明其身份正是红园纵火案後失踪的绫纱。你身为梦渡城主,缘何在明知此事之後,仍然孤身一人前往城郊树林会面呢?」 糟了……竟然忘记还有这荏。 寻常人在知晓对方已Si後,却收到对方来信邀约,要嘛惊慌,要嘛怀疑此信真假,可绝不会选择单独到城郊偏僻之处赴约。 叶世仁当时只顾着要赶紧找到绫纱拿回证据,压根没想到此处,此时叫时镜这麽一问,当即有些慌了手脚,额上渗出冷汗。 「这……」 「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东西。」 一旁本沉默着看闹剧的陆晏冷不防开口,打断了他支支吾吾的言语,瞥了眼神sE慌乱的叶世仁,掀袍自座位上起身,慢悠悠地步至了他的身前,问了一个毫不相g的问题:「想必鹦娘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 鹦娘…… 红园园主闺名鹦娘,这在与红园多有往来的客人之间并非秘密,因此听闻这个名字,府外围观的人群之中,有几个百姓顿时就想到了,纷纷议论起来。 叶世仁不明所以,生怕眼前的这个“小阎王”挖坑给自己跳,遂y声道:「下、下官不知道陆大人是何意……」 「鹦娘乃红园园主闺名,传闻红园为梦渡城中最富盛名的销金窟,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这些年来发生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到最後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想来背後不乏叶城主的庇佑吧。」 叶世仁青着张脸,没有接话。 陆晏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要他回答,只是走到了他的身边,理了理袖口上的花纹,又道出了另一个名字,「但不知道也没关系,红裳……你总该有印象吧?」 「红裳……这名字好熟悉啊。」 「这不就是那个迎春日时,红园坠楼的舞姬吗?」 外头众人纷纷议论,开始猜测起红裳与城主的关系,只见叶世仁面sE越发难看,为了防止几人越讲越难听,他索X承认道:「是,下官自然记得,红裳便是红园坠楼案的Si者……」 「只是这样吗?我以为,你会说别的。毕竟你早与园主串通,藉迎春日夜宴之名,将红裳收入府中不是吗?可惜,你们的一番计谋被红裳撞破,她拼命反抗,这才造成夜宴上的意外……」 闻言,叶世仁果然面sE大变,急忙朝堂上的时镜喊冤道:「不……冤枉啊!大人,下官、下官当真不知道此事啊!」 陆晏冷眼睨着他,口中不断吐出的话语,每一句都在将他b至绝路,偏他不能辩驳,便落於下风。 叶世仁内心着急,将目光投向堂上端正清雅的时镜,慌不择言地辩驳道:「时大人,下官当真是冤枉啊!红裳之Si确是意外,与下官无半分牵扯,况且当时鹦娘已Si,自然不可能与下官共谋此事啊!」 此言一出,在一阵短暂的静默後,很快又爆出一阵SaO动。 当时本该是称病未曾现身的红园园主,原来早就已经Si了? ……怎麽回事? 而叶世仁情急之下慌不择言,在话说出口後也意识到不对,当即面sE一白,心虚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肃静。」时镜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过一圈,在经过陆晏时停了一下,最後凝在堂上低头不语的叶世仁身上,「经过仵作检验,查明当日迎春夜宴上坠楼的Si者,身上多处伤痕中,唯有x前一处锐物刺伤的伤口最为严重,亦是致命伤。叶世仁,你身为城主,数日派人搜查红园,难道就不曾发现?抑或是刻意隐瞒?还不据实以告!」 「这……」 叶世仁自然不敢言明,一旦道出实情,他与园主多年来的交易也就曝光了,杀人虽是重罪,但罪不致Si,况且对方还是个歌舞坊妓子,b起後者显然轻易许多。 他神情心虚,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开口。 时镜皱了皱眉,正yu继续追问,不防一道nV声自人群中响起,声音不大,却瞬时穿透了府外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传到堂中。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红sE衣裙的nV子被衙役拦着,站在人群的最前头,朝着堂内的景象,攥紧了身侧的裙摆,明显很是害怕,却还是强撑着走出来,道:「他不敢说,我来替他说!」 人群中,有人眼尖认出她来,惊道:「你是……红、红裳姑娘!」 「红裳姑娘不是……Si而复生啊!」 尹南风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堂上的时镜并不意外,抬了抬手,示意衙役放行。 顶着周遭各异的目光,红裳咬牙,一步一步走到堂前,在接触到绫纱错愕的眼神後,也跟着跪了下来,开口道:「大人,我要自首,关於园主之Si,虽不是我做的,却与我脱不了g系--可这,都是被b无奈。」 她抬起头,指着一旁的叶世仁,道:「我十三岁因家中欠债,流落红园,自入园後每日练舞,不敢懈怠,凡有错处即遭园主一阵毒打,於我来说不啻地狱,可我忍气吞声,咬牙隐忍,为的只不过是能早日还清债务,恢复自由。但迎春夜宴前,我无意得知园主与城主g结,yu藉当晚登台献艺之时,将我纳入府中为妾,我自是不愿,本想找园主求情,可谁知园主心冷,坚持要我入府,甚至不惜强留身契,就是为了b我就范……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明明早已还清债务,园主却将我强留不放,甚至b我委身做妾!」 红裳说到激动处,不觉眼角泛红,深x1一口气道:「於是当晚我与园主於房中起了争执,推挤之间,她不慎跌倒,受了重伤,我便心生一计,让她换上了我的舞衣,趁着中途看不见的空档,让已经昏迷的园主替我上台,再剪断绑缚的绸缎……」 「所以,你就杀了园主?」 「是。是我故意李代桃僵,可我从不後悔--」 「你在胡说什麽?!」身旁的绫纱听不下去了,她挣扎着去抓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她的身子,「明明是我,是我出的主意,是我想借你的手报仇,杀了园主的啊!」 绫纱挣扎的想要摇醒她,这本不该是她的罪过,是她心生恶念,利用了红裳,这样的罪责让她自己承担便是。 不应该是红裳来担。 红裳素来胆小怕事,可此刻却异常坚定,她咬了咬牙,挺直身板,任凭绫纱如何动手,怎麽都不肯松口。 「你Si而复生,那前日府衙於下游寻见的人,可与你有关?」 「是。为了假Si脱生,我寻了旁人代替,将屍T扔入河中,好转移注意,让人以为绫纱姐是遭城主迫害而Si。」 「对……对!就是这样,人是她们杀的!大人你听她们亲口承认,我没有杀绫纱,都是她们陷害我的啊!」一旁,叶世仁闻言,忙不迭开口,急yu洗清自己身上多日来背负迫害绫纱的罪名。 然而,时镜面上神sE未变,仅是冷淡地望着他,并未让人松绑,也未替他洗清嫌疑,只是淡声道:「你没有杀她们,可河里的那人,却是你所害。」 叶世仁一愣,「……什麽?」 本yu了结的案情,随着时镜的一句话,急转直下,令得众人都忍不住抬头将目光投向堂上年轻端正的朝臣。 就连底下本已经抱着必Si之心,神sE黯然的绫纱也忍不住抬头,只见时镜面sE沉静,示意一旁的衙役将一盖着白布的担架抬了进来,空气中顿时有GU难言的臭味,几人忍不住抬手掩住鼻子,嫌恶地皱眉。 众人不明白时镜这是何意,可绫纱和红裳看着那被人抬上来的担架,很快意识到那是什麽,当即红了眼眶。 「你或许不记得名字,可这张脸……你总该有点印象。」时镜让人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了底下毫无血sE的面容,叶世仁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宛如遭雷击一般,浑身一僵,脸sE乍青乍白,竟是吓得向後一跌。 「这……这是……」 「此人名唤悠絮,因家中欠债,为偿还债务,五年前入的红园,还是你亲自做的保。」时镜将案上得来的一张字据举起,让他看得清楚,「当年,悠絮家中积欠债务不过五十两银子,可到了红园的字据,怎麽就翻倍成了一百两,这当中你心里没点数吗?」 一百两…… 那可是足足翻了一倍呀! 寻常人家哪里偿还得起这麽大的数目,就算去了钱庄借钱,也没那麽高的利息,这显然就是欺负人呢。 府外几个围观的百姓明白过来,纷纷唾骂,叶世仁听得那些越发激烈的骂声,脸sE越发难看,却是敢怒不敢言。 「你从中做梗,故意窜改金额,导致那些借款欠债的人家还不出钱财後,你便鼓吹他们卖nV还钱,将那些年轻nV子们拐入红园,宣称卖艺,实则屈打成招,将她们强行拐卖送至士绅高门府中,供人玩乐,不得自由。这些年来,受你迫害的nV子不计其数,你与鹦娘私行g结,利用红园作为幌子,b良为娼,牟取暴利--」时镜将那些蒐集而来的字据名册扬手一挥,全砸在叶世仁面前,如雪片般纷纷落下,将之多年来所有的谋划砸得溃不成军,「叶世仁,你身为地方父母官,不为百姓着想,与商g结,欺压百姓,你可知罪?」 「知罪……」 叶世仁怔怔地看着那些飞落在他面前的字据,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抬头瞪向高坐明堂的少年朝臣,质问:「我有什麽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条路,做选择的是他们!不过是几个妓子而已,一旦沦落到这种风月之地,谁还相信她们是清白的?有谁在意,啊?」 众人闻言,外头围观的百姓顿时响起惊譁声,指着他骂骂咧咧,骂他禽兽不如、人面兽心;可也有人沉默,心里也几分认同他说的话。 尹南风望着外头那些围观的百姓,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原本单纯想看热闹的兴致也没有了。 是啊,他说的本没有错。 一朵掉落枝头的鲜花,又有谁会在意? 不过是哀叹遇人不淑,叹息着踩过一脚罢了。 真无趣。 她垂下眼帘,突然有点不是那麽好奇,想知道时镜的选择,遂兴致缺缺地低垂眉眼,迳自绕着腰上的系绳玩。 就在这时,堂上却响起一道温润泠然的嗓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道:「妓子,亦是人。」 尹南风手上一顿,底下绫纱和红裳抬起头来,同样有些意外。 「律法之前,人人平等。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这不当是你利yu薰心,谋财害命的理由。」 叶世仁“呸”了一声,不屑地道:「这世上何人不Ai权势、不喜钱财?那些看似平常清白廉洁的直臣,哪个私底下也不暗中g结谋财?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上位者养的一条狗罢了。」 他说话粗鄙不堪,辱及权威,陆晏面sE一沉,当即yu上前喝止,却被时镜拦住了。 叶世仁见状,似乎想到什麽,哈哈笑了起来,面目扭曲地瞪着明堂之上的时镜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啊,时少卿。自我入了大牢,我就没能想过我能安然走出这里,但你难道就真的敢继续追查下去吗?」 他环视着堂上一众身穿官服的官员衙役,索X破罐子破摔,「审案问罪,总得看证据。你要问我,证据呢?把能证明我谋财害命的证据拿出来啊--」 「我亲眼所见,就是你与园主私下g结,b良为娼,害Si了悠絮、还有红园诸多姐妹,还需要什麽证据?」红裳闻言,当即气不过,朝着叶世仁骂道。 身旁绫纱与她紧紧相依,想起了无辜冤Si的妹妹,亦是恨恨地瞪向他。 「亲眼所见?你算什麽狗P东西,小贱人说的话也能当真?」 「她的话当不得真,那算上我呢?」 门外,一道人影穿过人群,缓缓走来,她怒瞪着已形同疯魔的叶世仁,一路来到堂上,朝着时镜等人行礼,道:「妾名绿萝,乃是红园中人。我能做证,园主与城主暗中g结,b良为娼,害得诸多姐妹无辜冤Si,至Si亦不得自由。」 「再算我一个!」随她之後,一道人影亦跟着上前,附和道:「妾名纱织,也是红园中人。我也能作证!」 「还有我!」 「我也要作证……」 於是,只见府外,越来越多本是囿於红园的nV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公堂,站在了绫纱等人的身後,报上自己的名字,为红园一案作证。 自红园遭祝融後,烧毁了身契,她们都恢复了自由,本该离开这个Y暗肮脏的地方,可就是这些本来应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的人,在这个时候却都选择站了出来,不顾众人的目光以及内心的恐惧,也要报上姓名,去为了自己、也为那些同样沦落风尘却已来不及说出冤屈的姐妹发声,告发园主与城主的恶行。 数十个nV子站在堂前,将整个公堂挤得水泄不通,原本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见状,也都安静下来,他们从没看过这样的情景,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慑。 绫纱怔怔地望着身後曾一起共事的姐妹,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你们……你们怎麽都……」 「绫纱姐,你从前帮助过我们,没有你,我们或许也撑不到现在。在红园我们是姐妹,现在也一样,我们永远都支持你。」 「对,我们要一直站在一起,为我们自己、也为从前的那些姐妹讨一个公道!」 绫纱同红裳、绿萝还有其他姐妹们站在一起,虽然身形纤弱,可面容却格外坚定,她们并肩而立,齐齐朝着堂上主审此案的时镜,扬声道:「我们都能作证,城主官商g结,暗行不轨之事,b良为娼,谋财害命,恳请大人明察--」 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站在一块,她们像是路边的野花,看着这样柔弱易折,可能野蛮滋长的从不脆弱;相反,疾风知劲草,方知傲骨铮铮,最柔弱的才是最坚韧。 尹南风眼波轻晃,笑了一下,打算再为眼前的情境,再添一把火。 她款款上前,似不经意般柔声道:「这自古以来,便没有一个杀人凶手,能配在Si人面前说话的吧。」 是了。 杀人凶手不配,无言见人,那便只能下地狱去。 古往今来,杀人偿命,不过如此。 陆晏闻言,与她对视了一眼,他挑了挑眉,知道她是故意如此言语,引起众怒,好藉以问罪叶世仁。 她言语之间,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轻易引领风向,将围观的百姓导向叶世仁罪大恶极的观念去,果然很快引起众怒。 百姓言语激烈,纷纷要求官府问罪於他。 陆晏心想,此nV当真是厉害,怕是真如他所想,她答应与之同行的背後,果真别有用心。 他想着,却也没忘正事,从袖中掏出先前绫纱交给他的证据文书,当庭呈上,道:「若是证据,我这里刚好有关於叶世仁与红园鹦娘等人私下交易来往的纪录,经镇抚司查验,确实不假。」 先前他未先呈交时镜,便是怀疑时镜是否真能执意彻查,为此不惜配上己身仕途,故而留了一手。 可事已至此,时镜显然并没有要放过叶世仁的意思,加上他没想到,红园那些本该离开的人竟会出现,团结为绫纱等人作证,尹南风最後的那句话,看似搧风点火,其实也不过是顺应局势,推了时镜一把。 情势如此,朝廷不可能轻拿轻放,东西交与不交,其实也没什麽差别,主要是那叶世仁实在令人颇为不爽。 陆晏冷哼一声,显然也在等着时镜宣判,好给叶世仁一个教训。 刹时间,公堂内外众人高声嚷嚷,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声音,旁边的官差冷着脸高喝:「肃静--」 好一会儿,时镜这才将目光扫过堂上的人影,一双乾净的眸子里,没有动容也没有厌恶,终是下了定夺,开口道:「红裳与鹦娘因故争执,致使鹦娘伤重而亡,乃系意外,不罚。而绫纱蓄谋杀人,供认不讳,虽未遂,但杀人行为确凿,然其情堪悯恕,罪减两等,徒两年。」 大庆刑罚分为笞、杖、徒、流、Si五种,是为“五刑”。徒刑即是发配犯人去做苦役,虽不算重刑,可对於一个nV子来说,也不容易。 红园的几个姑娘闻言,不免都有些难过地去安慰绫纱,反倒是一旁的叶世仁气急败坏,不断嚷着判轻了之类的言语。 而後,时镜等众人安静下来之後,又接着道:「梦渡城主叶世仁,多年来官商g结,藉放高利贷骗取百姓卖nV抵债,再与红园鹦娘联手,nVe待nV子,b良为娼,威胁园中nV子委身士绅权贵,从中赚取暴利,谋财害命,并毫无悔改之意。其行恶劣,判叶世仁入狱问斩。」 曾经名震一方的梦渡城主,如今犯下数罪,黯然入狱,遭人判Si,外头围观的百姓与堂上的红园nV子们俱是拍手叫好。 叶世仁本还心存侥幸,笃定时镜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去赌,治他的罪,没想到这年轻的小朝臣竟还真的敢,顿时懵住了。 他被人拖出门外,这才反应过来,後怕地喊道:「不……不是这样的!大人,你听我解释,时少卿,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有罪当诛,你自视不凡,殊不知早已万劫不复。」时镜举起惊堂木,拍在桌案上,视线平静地扫向堂内众人,问:「尔等可还有冤情要诉?」 绫纱一直没动静,她本来被捕,便已做好准备,不敢奢望司法能伸张正义,还人清白;在此之前,她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上报官府、揭穿真相,可事实是,官商g结,权权相护,根本没有人敢为了普通百姓的清白,而赔上自己的未来。 人本就自私,这麽些年来,她也看得清了。 所以,她没想拖累旁人,只想自己复仇,可没想到那些本该走的远远的,去过自己崭新人生的红园姐妹们会回头,与她站在一块;没想到有人也会帮她申冤;更没想到那朝廷来的大理寺少卿竟真的敢彻查,不惧强权,治罪J佞,主持公道…… 远处,天sEY霾,重重的厚云之後,陡然透出了一丝光亮。 她被红裳扶着,怔怔地抬头,直到听见时镜问的这一句,那一直浮沉不定的心彷佛才有了定处。 绫纱突然落泪,那些在妹妹Si後,再也不曾示於人前的泪水就这麽滑落脸庞,她双手举至额前,第一次由衷地端端正正跪伏在地,哽咽道:「我认罪。谢大人主持公道,还我等清白--」 13。游园惊梦(10) 凛冬已过,檐下丁宁鸟语传春意。 自红园一案公审後,叶世仁遭革职候斩,经时镜上报後,在朝廷还未择选新的城主人选前,暂由时镜代行城主之职。 因此,几人於问审之後,仍旧滞留於梦渡城中,一来是为朝廷之命;二来,也是为了继续彻查。红园案除了叶世仁与鹦娘官商g结,真如叶世仁所说,其中还牵扯许多高门权贵,牵连甚广,陛下闻讯震怒,下令彻查,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明里暗里对这个新官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更添忌惮。 尹南风倚在廊下,听着客栈几人的闲谈,仍旧绣着那幅未完成的绣品,有些漫不经心。 「不过是闲言碎语,尹娘子何必在意?」 身後,一身官服的时镜不知何时到来,走到了她的身後,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廊外的细细春雨。 尹南风闻言,没有回头,只轻轻叹息:「虽是闲言碎语,可位置不同,看的东西也不同,自也有几分道理。」 她的话,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他的心绪,时镜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语调有些低怅,「只可惜,事过境迁,官府到底能力有限,未能找出所有受其迫害的人名,无法还他们全然的清白。」 清白啊…… 尹南风心中笑,想着这乾净单纯的公子还真是正直,清白二字说来如风吹过隙,这般轻巧,可又岂是这般容易? 尹南风垂眸,捧乌发落於掌心,她手中玩着一缕乌黑墨发,低掩的目中流光摇曳如星落,口中却似惋惜,低声道:「这有些人啊,一但进入了这种地方,这一辈子就得烙上妓子的印了。旁人不是自己,权利之下,人命就跟草芥一样,害的、Si的是谁都一样,只要不是自己就行,又有谁会记得呢?」 世间多不公,权利之下,凡人不过蝼蚁,谁都能轻易践踏。 他们的名字、姓名,没有人记得,也没有在乎。 无人不是在尘埃里灭亡,终究活得与尘埃并无二致。 尹南风分明怅然,可这样一句自怜而哀的话,被她说的透着无边寒意。她温婉面容一半藏於檐下Y影,透着雨的料峭寒风打在她额前碎发上,衬得她的背影又单薄、又Y冷,但他却从中听出一抹顾影自怜的哀意。 絮絮春雨下,时镜仰头望无边雨幕,负手而立,微微蹙眉,道:「凡人命薄,生Si难为。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就能肆意践踏,这样的世道,未免太过荒谬。」 尹南风原本做戏着想引他垂怜,但他这样一说,她便忍不住悄悄抬目打量他。 时镜负手於後,端立如竹,正仰头望着春雨絮絮。 尹南风很早就知道,时镜相貌本就出众,一身清霜加身,何等风采,但他此时微微蹙眉,脸sE微白,那心事重重的模样,更是加重了他身上的脆弱孤立感。 同时,也越发清净孤直,高不可攀。 尹南风目光微动,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想起了公堂之上,他神sE未变,不含任何情绪说的那句“妓子,也是人”。 她顿了一下,试探地道:「世事如斯,不过如是。我们这样的人,就像地里的秸秆,风一吹来,就会倒下,甚至没有风,自己也可能会倒下的。」 她这一句话,本意不过是试探他的态度,若他垂怜,自己也算寻得他一个软肋;若无感,那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孤nV的自哀之词。 本就不抱着任何期待,因此在半晌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时,尹南风也只当他不愿回答,转身便yu离去。 但她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忽听到时镜在身後声音飘飘渺渺的,语气却透着一GU无畏的坚定,「那就让我做那阵风,不压迫催折,破魍魉迷祟,愿风过之地,人人平等,生如这漫天飞花,不囿於笼,自在随心。」 兴许是他话中的愿景太过美好,竟也让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恍惚来。 尹南风一怔,下意识地侧过头,有风拂过树梢,吹落簌簌落梅,一瞬宛如白雪皑皑,乱花迷眼。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漫天飞花,凭风旋落,彷佛让人真生出一GU莫名的错觉,纵是不生羽翼,也能无限自由。 天边,隐约自重重积云後,露出一点微光,春光乍泄,驱散了冬日凛冽的寒意。 春天啊…… 数日之後,随着大庆十五年的春日来临,自玉京前来的新任城主也来到了梦渡城外。 自公审後,从前红园的几个姑娘恢复了良籍,各自回家去了,这些年耸动一时的红园终究不再,在时镜的指令下遭到废除,彻底被封禁,百姓唏嘘之余,却也叫好。 至於案发之後,获罪判刑,遭罢黜官职的叶世仁则被关押在官府大牢中,由镇抚司亲自看守。 尹南风知道陆晏此人嫉恶如仇,叶世仁犯下数罪,兼之此前多次挑衅,他早已心生不满,如今公审结案,由镇抚司亲自看守,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镇抚司向来以严刑b供出名,其中陆晏身为镇抚司副使,更是人称“小阎王”,叶世仁落在他手上虽不会Si,但也必然要脱层皮…… 尹南风算着朝廷派来的新城主差不多就要到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陆晏对她多有防备,必不可能让她靠近牢狱,可她想要的答案或许只有叶世仁知晓,她必须见他一面! 她提着食盒走在通往牢狱的廊上,藉口替时镜送点心,小心避开耳目。这几日她与时镜出双入对,时镜年纪轻加之容貌清俊,身边有nV子相随也属寻常,众人下意识地将她视作年轻少卿的小情人,对她的话自然并未起疑。 尹南风想着,不防在转过一处转角後,看见陆晏正迎面自走廊的另一头走来,她心头一跳,面上却含着浅笑,唤道:「陆大人。」 「是你。」陆晏微微皱眉,朝她走了过来,「这个时候,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兴许是刚处理完事务,他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身上的还是象徵镇抚司的黑甲,他在她面前站定,靠得近了,还能依稀嗅见风中捎来一丝隐约的血腥味。 尹南风回忆城主府中的位置,瞧他刚走来的方向,想来陆晏该是方才从狱中出来的吧。 她思绪转动间,不动声sE地道:「公务繁忙,妾替时公子送些点心。」 点心…… 陆晏顺着她的话,视线看向她手上提着的食盒,想起那些下人们私下的言谈,嘲讽道:「看来你倒真把自己当成官夫人了。」 尹南风听出他语带嘲讽,暗嘲自己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并没有开口解释,只是莞尔一笑,未曾深究。 「聊表心意而已,陆大人言重了。」 她说着,语气一顿,伸手打开手上的食盒,露出里头JiNg致可人的点心,糕点的甜香一下扑鼻而来,犹自冒着热气,像是刚做好不久。 「话说回来,妾这里刚好有方出炉的栗子桂花糕,还热着呢。牢房cHa0ShY暗,陆大人可要吃一点,暖暖身子?」 尹南风将食盒往前朝他递了一些,看似贴心的询问,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直直盯着眼前的陆晏。 若换作旁人,被她这麽盯着,定是心怀感激,感念她的T贴入微。但,陆晏不是旁人-- 他微一挑眉,没有去接她递上来的糕点,低头看她的目光深邃而幽暗,透着几分迫人的威压,沉声开口:「你跟踪我?」 四个字,夹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慑,是试探,亦是警告。 可尹南风也不是寻常nV子,自然不怕他,甚至还能云淡风轻地与他笑言:「妾不敢,只是猜测。」 陆晏没有开口,没说信或不信。 尹南风便又解释道:「衙府地牢位处地下,常年见不得光,自是cHa0Sh,眼下仍是春寒,大人鞋面sE泽较深,想来是浸染Sh气後的结果。」 他未曾开口喝止,想来是她猜对了。 尹南风语气一顿,大着胆子上前,主动又朝他近了一步,抬头观察他的神情,「再加上,大人身上的大氅……传闻镇抚司小阎王狠戾无情,尤擅严刑拷问,想来大人该是自牢中审讯完回来吧?」 陆晏垂眸,看见她纤纤食指上的一点血迹,是他方才於狱中向叶世仁问话时不慎沾染的,但这一点,他没必要与她细说。 他抬起眼,细细打量她脸上的神情,试图在她清丽温婉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窥见她内心真实的Y暗与险恶,好证明自己并未错看,她尹南风便是个别有用心的罪人。 可是,没有。 她便好像是一个素胚拉就的瓷瓶,不加sE彩纹饰,纤白无暇,令人寻不出破绽。 陆晏气馁地攥紧袖中的拳头,言不由衷地道:「看来尹娘子寻迹看人的本事倒是出sE,不只能找到红园众人的藏身之地,连我的行踪也掌握在手。」 「不过是些蛾子,哪能与大人这般龙血凤髓攀b呢?」 「飞蛾扑火,朝生暮Si,可这样低贱的生命,却也有牠的价值……」陆晏幽幽开口,问道:「只是,飞的太快了,忘了自己的使命,那便是自寻Si路。你说对吗?」 尹南风迎着他暗含深意的目光,眼神闪烁,随即唇角微弯,轻声道:「可飞蛾若是执意要扑火,那旁人也阻拦不了呀。」 春光葳蕤,尹南风身姿纤弱,虽然苍白,然着藕sE衣衫,裙缘绣着几朵清浅花枝,风吹动裙裾,她立在那里,不喧宾夺主,只婉转美润。 陆晏垂目,仍然盯着尹南风,与她四目相对,而她不躲不避,坦然迎视,眸中脉脉含情,情意若有若无。 陆晏起初有些怔忡,随即想起什麽,垂下的冷目中,浮起几丝讥嘲sE—— 又是一个Ai慕虚荣的nV人,使人生厌。 「你很聪明。」陆晏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淡漠,口中却是难得称赞。 尹南风美目波动,脉脉看向他。 陆晏站在斑驳的光影里,身材高大巍峨,如山如松。他冰冷淡漠,眼尾轻g,目不转睛地盯着尹南风,缓缓启唇,道出了方才未尽的下一句:「自作聪明。」 方才的称赞言不由衷,想来这後一句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尹南风欠身一笑,柔声道:「多谢大人抬Ai。」 他瞧不起她,觉得她别有用心,诚然她确实是,但她也有自己的方式,不在一朝一夕。 两人说话的同时,一道人影自院中小跑过来,神sE有些着急地找上了陆晏,道:「大人,朝廷派来的新城主到了。」 他语气一顿,有些顾忌地看了眼尹南风,这才近前在陆晏耳边低声道了几句,只见陆晏闻言,不禁正sE。 他回头下意识地去瞧身前的尹南风,却只见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面sE蓦地沉了下去。 恼她不识好歹。 来报信的小厮观察着陆晏的面sE,迟疑道:「大人,您看……」 陆晏闻言,定了定神,再抬起眼时,神sE已经恢复冷肃。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手不着痕迹抹去了上头的W渍,淡淡道:「走吧。」 14。芳心千重(1) 春意阑珊,马车於百姓沿途的欢送下,缓缓驶出了城门。 来的时候,仓促难堪;离去时,倒是赢得满城敬重。 尹南风掀开窗帘一角,望着外头的景象,忍不住挑了挑眉,今日启程离开,朝廷新择的城主执意相送,不知怎的放出了消息,引得全城百姓齐聚大街,便是为了送一送这几日前公审上公允持重的大理寺少卿。 「看来,时公子於梦渡一审成名,就连城主也颇多赞赏,待消息传回玉京,公子升官怕是指日可待。」 尹南风瞥了眼马车後装有城主府和百姓赠送物品的拖车,收回掀帘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时镜。 自从那日公审过後,玉京来的大理寺少卿年少有为、公正不阿的举止已然传遍整个梦渡,城中百姓皆引之为佳话,对其也越发敬重;而几日前,新任的城主抵达城中,也听闻此事,对时镜和陆晏一行人也是礼遇有加。 这不,知晓他们今日启程离开,便亲自派人送来诸多礼品,说是为感谢时镜等人伸张正义,为民除J,让他们务必收下,时镜推托不得,只得无奈收下。 破获J佞,查明真相,然而时镜却似心事重重,一路无话,若有所思。 想起了城主和城中百姓们的热情招待,时镜有些无奈地道:「查明案情,捉拿犯嫌,不过是行我所当为之事,职责所在,其他的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是麽。」尹南风挑眉,「可我怎麽观时公子神sE似有忧虑,公子心中可是有什麽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自然是有的。 有些话,他不便与陆晏诉说,陆晏虽与他同是朝廷命官,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可镇抚司效忠皇帝,他太过固执,有些事反而不适合让他知晓。 时镜垂眸,沉Y了一会儿,方道:「我确实有不解之事,自叶世仁被捕入狱,我查看过那些交易往来的字据,其中有几笔金流尚不明确,只知或许与剑南道有关。」 「剑南道毗邻西胡,公子是怀疑此案背後尚有他人指使,叶世仁不过是颗利用的棋子?」 尹南风聪慧,见微知着,很快反应过来。 时镜没有接话,只是攥紧了手中书卷,微微皱眉,b起叶世仁是不是真的遭人利用,做了旁人的弃子,他更在意的是那背後之人。 剑南道乃是大庆疆域之西,毗邻西胡,若是真有人在此兴兵滋事,那恐怕又是一场恶战了。 尹南风自然清楚此事背後代表的意义,她虽避居郊野,不问世事,可并不代表她不懂,所以她才能明白时镜此时内心的忧虑。 她想起了那位自玉京远道而来的新任城主,开口道:「不过,那新来的梦渡城主,似乎不愿公子再往下深查呢。」 新城主表面对时镜等人敬重讨好,可他明知他们此行乃是奉旨出行,微服暗查,却有意放出消息,哄抬声势,鼓吹百姓前来为之送行,其中用意怕是便要借此让他们出城,阻断继续深查下去。 时镜看出来了,因此才更是忧虑,「民心所向,乃国之根本。叶世仁虽有罪,可背後主使之人更甚,如今百姓对叶世仁多有怨恨,城主利用此事助长百姓怒火,便是想转移焦点,如此一来,就让人忽视掉其他的细节,同时也是顺水推舟,助长自己威望。」 「若他有心掩盖,便也知情,那他同背後之人想来还有後手,我们此次cHa手梦渡一事,必然打草惊蛇……」尹南风语气一顿,不无担忧地看向他,「公子,怕是得仔细提防。」 时镜一愣,抬头对上尹南风正望向自己的眼睛,眸中清澈,湖光粼粼,清水漫漫流动,二人无声相对,他竟有些失了神,讷讷不能言。 时镜微滞:「你……」 话音未落,车子被猛地一撞一扯,事发突然,尹南风没有防备,身子被撞得骤然往一旁倒去。 眼看她就要撞上车壁,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一只手飞快地挡在前头,尹南风一头撞在了年轻的小郎君掌上。 温暖、厚实,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尹南风一愣,旋即眨了眨眼,仰起头来,看见时镜一瞬绯红的耳廓,抿唇一笑。 男nV之间不经意的接触,因为毫无防备,故而令得年少清纯的少年有了一瞬的羞涩,而手足无措。 时镜攥拳至唇边,掩饰地轻咳一声,这才扬声问向车外:「发生什麽事了?」 前去查看的楚禹很快回来,禀道:「春日雪融,几里路都有不少泥泞,马车的轮子就陷在泥坑里,几个人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这坑有点深,怕得等上一阵。」 时镜掀帘望去,但见四周唯有眼前所行的这条官道,雪融後的泥土松软cHa0Sh,地上果真泥泞不堪,马车行驶本就缓慢,再碰上这样的事,恐怕又得耽误时辰。 不远处,陆晏指挥镇抚司下属帮忙推车的嗓音传来,隐约透着路程被耽误的不耐,时镜想了想,正yu开口说话,提议就近找个驿站暂行歇息之後再上路,不过尚未开口,就看见陆晏面sE微变,眼中划过一抹寒芒,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一双手则无声握向腰间的剑柄。 时镜眸光一凛,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马车後城主送来装载礼物的拖车。 那拖车不过用来装载城主同梦渡城百姓赠送的一些物什,算不得重,却也跟着陷在泥坑里;况且更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在那盖着麻布的物什上,竟引来了数只蜜蜂,萦绕不去。 那些物品几人都看过了,并未有什麽奇怪之处,可如今这般景象显然有异,陆晏拔剑出鞘,缓缓靠近前去,同众人戒备地包围成一圈。 尹南风随时镜也凑了过来,和众人一同看去,只见那群蜂萦绕的物什之中,似乎有什麽东西隐藏其中,还动了起来,令人不由得屏息戒备。 方才车上才提及了那新任城主似是不安好心,没想到变故很快发生,时镜不着痕迹地将尹南风挡在身後,与陆晏交换一个眼神。一瞬寒芒乍现,长剑划过,与此同时,变故陡生-- 那隐藏在物什中的东西动了几下之後,忽然窜了起来,尹南风下意识地抬袖遮挡,陆晏手中的长剑携带劲风掀开了覆在上层的麻布,直指上前,凛冽的寒芒划过瞳孔,最後停在了眼前。 少nV瞳孔紧缩,盯着那直指向自己的剑锋,先是一愣,随即回神过来,张口便是惊叫:「啊--」 「……nV子?」陆晏皱眉。 「你是何人?行迹可疑,如此鬼鬼祟祟,躲在货车里,意yu何为?」 那少nV看着年纪不大,娇俏的小脸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面sE有些苍白,再被陆晏冷着脸持剑b问,显然很是害怕,着急地摆手朝几人b划。 「不……我不是刺客,也不是什麽坏人,我就是好奇……」 「好奇?」时镜上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nV。 少nV身穿紫衣,眉目姣好,虽然眼下受了惊慌,在货车上躲了一路有些狼狈,可仍能看出原本明YAn的容貌,特别是那一双杏子眼格外清澈,想来并非心怀不轨之徒。 少nV闻言,想着总是能有可以正常说话的人了,正yu开口,却又面sE一顿,垂眸看着那直指向她的长剑,乾笑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之推开。 「我是好奇啊。我在梦渡见过你们对红园案的公审,虽然一边是掌管一方的城主、一边只是红园的妓子,要换作旁人来审,定会偏向於袒护身负官职的叶世仁,但你们没有,反而还查清案情,还红园的姑娘们清白,如此公正又JiNg彩的审判,我自然对负责此案的两位大人很是好奇嘛。」 她说话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时镜和陆晏,如此直白而不加掩饰的视线,是玉京城内的贵nV千金们绝不会有的,他们从小长於玉京,从未被nV子这样注视过,不免有些赧然。 从尹南风的角度可以看见时镜一瞬微红的耳廓,就连向来正经严厉的陆晏也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道:「花言巧语。」 「才不是花言巧语,我说的句句出自肺腑啊!」 那少nV闻言,显然不乐意了,「我就是好奇你们,又意外听见你们要去芜城,这才悄悄跟上来的。」 她试图解释,可听在陆晏耳里显然又是另一重意思。 他狐疑地盯着她,「你费尽心思跟了一路,是受何人指使,究竟意yu何为?难道是叶世仁的余孽……」 「我才不是什麽余孽呢!」说也说不清,少nV气得跺脚。 其余几人见状,都是面面相觑,被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搅糊涂了,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麽;反观一旁的时镜和尹南风倒是没有开口,只是旁观。 见问不出所以然来,那少nV的话倒也不似作假,陆晏向来不耐烦这些琐事,索X伸手一挥,唤来一个镇抚司的人来,道:「不管你来此有何意图,只是此行乃是为公案而来,不容有失。来人,将这位姑娘原路送回梦渡。」 陆晏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上前,那少nV自然不肯放弃,眼珠子一转,瞥见跟在时镜身後,纤弱温婉的尹南风,急中生智朝她挨了过去。 纤弱安静的娘子,面容温婉,无端给人一种信任的错觉,况且从头到尾,只有她和时镜并未为难自己,同是nV子自然好说话些。 她拉了拉尹南风的衣袖,求情:「我不要回去!姐姐,你帮帮我……」 听见那个陌生的称呼,尹南风挑了挑眉,难得有些好奇地打量身旁不住朝她递眼神的少nV,倒是个挺有趣的小娘子。 言语之间,镇抚司的人已至眼前,少nV着急地躲在尹南风身後,眼看着伸手就要绕过她,去抓尹南风後头的人影,始终静默的尹南风却突然开口道:「等等。」 她瞥了眼躲在身後的少nV,上前几步,朝着面sE冷凝的陆晏道:「此处距离梦渡已有一段,再说四周并无人烟,荒山野岭,放这位小娘子一人未免不妥,不若便与我们同行一趟,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此行事急,耽搁不得,若是途中出了什麽差错,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尹南风眼波轻晃,正yu开口,不防身边一道声音先一步横cHa进来,答道:「尹娘子所言有理。此行若有何差错,由我一人承担便是。」 时镜不鸣则已,他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站了出来,为尹南风的话保证,他与他同是四品,又奉一样的旨,自是不好再拦。 三番两次在尹南风处吃亏,陆晏显然很是记仇,他愤愤地瞪着端然持重的时镜,再盯向一旁从容含笑的尹南风,内心纵然不甘,但也只能咬了咬牙,拂袖作罢。 这一路上,陆晏此人高傲自负,在对付她的地方上没少吃亏,尹南风对眼前景象早已见怪不怪,还能朝着一旁的时镜婉声道谢。 不过,那少nV就没那麽淡定了,虽然侥幸留下,可陆晏气愤的身影犹在不远处站着,让她很是挂坏,她有些不安地问道:「姐姐,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呀?你放心,我真的不会惹事的。」 「怎麽会?」尹南风柔声道:「此去芜城还有些时日,你暂且跟着我们就好。」 但她心中想,怎麽可能呢? 对於时镜来说,或许多一个人不算什麽,但陆晏就不一样了,他高傲自负,疑心又重,对人始终防备,且一旦认定的事便不易更改。 面对不管不顾执意同行的小娘子,他怕是此刻内心正在思虑她此举背後是何人指使、有何居心,对她的猜疑与戒备只会更重,脑子里防备猜忌,只怕那外人口中的小阎王正烦心着呢。 看来这一路想必会很有趣。 尹南风想笑。 经此意外後,在尹南风和时镜的做保下,同意让那跟了一路的小娘子一同上路。 这一行人中,唯有尹南风和她同是nV子,两人说话间也算m0清楚这小娘子的身份。小娘子名唤白尔笙,乃是商贾之nV,随着父亲四处行商,前阵子到了梦渡做生意,恰巧见了轰动一时的红园案公审,亲眼目睹时镜和陆晏为几个红园nV子翻案,上斥朝臣贵族,下慰百姓,还诸清白,如此大公无私之举,令她深深为之所感,决意跟随。 「所以,你就尾随了一路?」 「那是!我本想着拜时大人为师,让我从旁协助,也好伸张正义,只是……」白尔笙脸上得意的表情一僵,撇了撇嘴,「我到了府衙,外头的人就把我拦下,说什麽闲人勿近;然後去了客栈,你们又刚好要走,时间仓促,我只好出此下策,跟在後面的车上……」 时镜在一旁听着,从中捕捉到不同的信息,「那令堂可知晓此事?」 「知道的,我离开之前留了信呢。」 果然…… 时镜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行事跳脱的小娘子,在心中暗暗叹息,有些後悔自己不应该贸然将之留下,应该让人送她回去的。 尹南风看着犹自为了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的白尔笙,再看向身旁一脸无奈的时镜,动作熟练地收了手中针线,这才抬起眼来,莞尔笑道:「小白姑娘行事果敢,倒是勇气可嘉呢。」 「可不是,从前府上教书的夫子也这麽夸过我呢。」 白尔笙得意地抬起头,头上垂着的两个发髻随着她的言语一晃一晃,倒是颇为显眼,像是不知世事的垂耳兔。 眼前的少nV犹自洋洋自得,连看似褒扬的话里藏着几分打趣意味也听不出来,自来熟地拉着尹南风的手,絮絮说起一路以来的见闻;而尹南风也未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是笑着听她说。 一路上便这麽有一搭没一搭地吵吵闹闹,却也算平静。山路难行,艰辛之下,马车晃得分外厉害。 谈话之间,忽听到车外狼吠之声,遍於四野,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车身猛地一顿,车内的几人下意识地就着惯X往前撞去。 白尔笙伸手拉着一旁的尹南风,匆忙间尹南风伸手想去扶车壁,一只手却先一步拦在她的面前,止住了她往前撞在门框上的动作。 白尔笙愣愣地抓着尹南风的衣袖,问:「怎、怎麽回事?」 车子被猛地一撞一扯,狼嚎声越来越大,尹南风听见车外小吏们的高呼:「是……是狼群!车队遇狼袭了!大家躲好了,兄弟们快!必须尽快击退牠们才行!」 「什、什麽……狼,是狼……」白尔笙吓得脸都白了。 车内的时镜显然镇定得多,他伸手掀开车帘一角,漏出车外的一点儿光线。他从那道缝隙中看向窗外,并向同车的其他二人解释:「二位娘子莫怕,既然我等有缘同行,必当保证尔等安危。镇抚司已在外头抵御,你们安心待在车内,莫要下车。」 白尔笙早吓坏了,整个人愣愣的,还是尹南风虽面sE苍白,倒也还算镇定,拉着她的手应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车外场景。 车外一片混乱。 狼群已对他们观察许久,此时从四面扑来,张牙舞爪,凶残狠厉之sE毕现。随行的镇抚司小吏们在察觉变故的当下,早已拔剑出鞘,与凶狠的狼群战成一块,然而突如其来的狼群数量太多,几人到底难以应付,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时镜隔帘望去,瞧见其中陆晏脸上吃力的神情,身前一只狼正朝他扑跃而来,他飞快抬剑一挥,有血sE飞溅在他的脸上,格外刺目。 而他还来不及伸手擦拭,身後又一道暗影b至,陷入另一场混战。 血sE迅速弥漫-- 四周的打斗之声不绝於耳,间或夹杂几道闷哼,空气中血腥味越发浓郁,纵然未曾亲见,几个在车内的人却也意识到外头情况棘手。 时镜瞥了眼车内的两名nV子,白尔笙紧攥着尹南风的衣袖,後者看起来还好些,但同样面sE煞白,手指微微发颤。 她们一个是此行任务的突破点,一个是无辜受累,若是真的迫不得已,车内只有他一名男子,纵然他不会武功,也是要保护好两位娘子的。 时镜隔着缝隙,握紧手中的匕首,一边思索着,一边仍在观察车外光景。 若是狼群真的攻了马车,他只能靠怀里的匕首上前拼一拼了。 一旁的尹南风心里同样发怵,她一边望着外头的场景,一边观察眼前的时镜,心里飞快盘算,几日相处都是陆晏负责率镇抚司众人保卫安全,从未见他出手,身旁的楚禹倒是会武,只是外头狼群众多,车内又只有他们几人,要逃跑怕是很难。 若狼群真扑了上来,时镜必会挡在前面,届时…… 尹南风正沉思着,不防身旁白尔笙发抖地靠过来,挨住她的手臂,颤声问:「姐姐,你不怕麽?」 尹南风一愣,尚来不及回话,只听得外头一阵慌乱,不知发生了什麽。 时镜全身紧绷,握住手中的匕首,透过缝隙对上了不远处楚禹匆忙看来的一眼。 狼群X野,数量众多,楚禹正抬剑抵着一只朝他挣扎着扑来的野狼,匆忙间抬头看见车窗内的时镜,咬牙喊道:「公子……数量太多了,恐怕……」 「来不及了,先走!」 一旁陆晏挥剑击退了扑来的野狼,抬手抹去脸上溅染的血迹,接续楚禹未尽的话语。 能让陆晏不顾任务,冒着让时镜独自带着在他眼里心怀不轨的尹南风先走,显然是情况极不乐观。 时镜也明白这一层,也不多说,与他们交换一个眼神,放下车帘,正yu起身,冷不防角落里吓傻了的白尔笙忽然抢先一步,执起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却格外坚定。 「……我来。」她挽着缰绳,开口解释:「我的骑术可好了呢。不过区区狼群,打不过,难道还逃不过吗?」 「可……」 时镜不放心,还yu阻止,不过尹南风却朝他摇头,一面朝车外驾车的白尔笙道:「我们信你。小白姑娘,走吧。」 有她发话,白尔笙忙深x1口气,扬鞭驱车前行,飞快沿着前路而去。 马车飞快狂奔,尹南风敢开口应她,不是没有道理。她见过白尔笙手上的薄茧,那是骑S留下的印子,她言语行事虽跳脱,然细节处却有种雍容的气质,非大家养不出的气度,想来她的身份也不似外表看上去的平庸。 一旁的时镜垂眸,亦在深思,然而平静不过一瞬,忽闻马儿嘶鸣,整个车身猛地一顿,再次停了下来。 尹南风心下涌起一GU强烈的不安,她与时镜对视一眼,伸手忽地拉开车门,「怎麽回事……」 车外,飞雪扑袭而来。 长睫轻颤,小娘子长发衣袂被风吹得扬起,如云如雾,她看见了车前身姿僵y的白尔笙,执绳的手不住颤抖,像是极为害怕;而她好奇地抬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很快就明白了令她如此恐惧的理由。 --狼。 在马车前,一只狼正呲着牙,目露凶光,直直盯着车上的数人,垂涎yu滴,呜咽着T1aN爪望来-- 15。芳心千重(2) 「啊啊啊救命啊--」 变故发生得太快,叫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狼向她飞扑而来,白尔笙僵y着身子,瞪大眼睛看着那锐利的狼爪朝她头顶直面而来,一时动也动不了。 尹南风咬了咬牙,忽然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身前的白尔笙向狼冲来的方向推了出去。 白尔笙被她大力推下车,摔在地上,她抬起头还来不及尖叫,看见那本朝她扑来的狼直直朝着马车而去;而车上的时镜手中匕首抬起,突如其来的亮sE让扑来的狼身子突的偏头躲开。 时镜本yu是趁着那狼袭来时,好杀牠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尹南风却贸然出手,将白尔笙推了出去。 他转头看向她,「你……」 「公子,可要当心了。」 尹南风没有看他,面上亦无愧疚之sE,只是盯着落在一旁的狼,淡淡开口。 时镜眼神复杂,可心下却也知道此时并非问话的时候,亦转头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狼经此一遭,顿觉自己被愚弄,彻底被激怒,偏巧牠落下的地方与白尔笙所在之处相差不远,牠目光所及,正是方才那车前的小娘子,与之四目相对,瑟瑟发抖,遂咧开了嘴,举起利爪向她抓来。 白尔笙被推出後,趔趄地摔出了车子,滚向草地,向外滚了数尺。 此刻,她捂着膝盖抬起头来,後知後觉与一双贪婪的眼睛对上。 「白姑娘!」 一尖厉的狼爪斜刺里挥来,撩向坐在地上的白尔笙,寒芒一下划过眼瞳,她害怕般地闭上眼,心想自己还是躲不过麽? 心跳急剧之际,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出,将她从地上拉起,同时果断拔剑,雪亮的剑光拂过他的眉眼,只见他如刀镌刻般的脸庞染上点点红梅般的血sE,握着她手臂的掌心冰冷,却颇有力道,将她掩於身後。 白尔笙愣愣抬头,与之目光接触,冰河击岸,然那恍然的思绪尚未漫漶,眼看後方又有狼群袭来,忙不迭喊道:「公子小心!」 陆晏余光未瞧见自己身後的危机,却已看到白尔笙身旁袭来的一只野狼,心绪转变只在一念间,他旋即转身,一臂扬袖飞剑,另一臂在少nV惊愕间,猎猎披风已罩住惊慌失措的小娘子。 「嗷呜——」 野狼惨叫,滚烫的鲜血泼向两人。 然而,意料之中的攻击却未曾落下。 一支羽箭不知自何处S来,直中野狼背上,旋即冰冷的寒光划过眼瞳,朝狼心口刺去,血sE蔓延,很快制伏了余下狼群的攻势。 不远处,一群人手持刀剑,训练有素地涌了上来,与狼群战成一块。有後方人士的加入,野狼没多久就全部被制服,剩余的狼心有不甘地撤退。 陆晏立在一地野狼屍T间,劫後余生并未让他松懈,而是戒备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浓眉大眼,气势雄浑,反手归剑入鞘,朝着陆晏抱拳,声如洪钟,「在下芜州藏剑山庄庄主楚观岳,见过时少卿、陆副使--」 群山苍翠,映带左右。 与想像中不同,藏剑山庄建在山上,长长的石阶连绵而上,四周依山傍水,草木蓊郁,放眼望去自是心旷神怡。 两扇赭sE的大门,铜环晶亮,楚观岳领着众人走进门内,但见道旁立着两排弟子,正躬身等候,场面肃然,时镜同陆晏不觉对视一眼。 如此派头,怕不是藏剑山庄早已接获情报,知晓他们会来,所以才在车队遭遇狼袭时,即时赶到,有备而来,直接越过官府,将他们先行带往山庄。 只怕,藏剑山庄与他们所行之事有所关联。 尹南风跟在两人後头,不动声sE地将四周景象记下,相较之下,身旁的白尔笙倒是不住张望,看什麽都新鲜。 「这里就是闻名江湖的第一门派藏剑山庄啊,果然好气派呀!」 尹南风扫了眼四周错落有致的园林草木,亦道:「这山庄修得颇具巧思,想来庄主应是请了名家吧?」 自入山庄,这一路行来,幽径曲折,外人看似平平无奇,但其中假山怪石,奇花异草,应有尽有,一点也不输官宦人家府邸。 「两位娘子过誉了。」庄主楚观岳笑了笑,道:「不瞒各位,藏剑山庄的第一任庄主醉心钻研玄门之术,对此小有心得,遂於初建山庄时,参杂了些奇门遁甲之术,若是寻常外客无人带领,怕是得花上一阵了。」 「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这园林设计也是暗藏学问,若是将来有机会,还望能和庄主讨教一二呀!」 「小娘子客气,鄙人惶恐。」楚观岳抱拳连连推辞,「若是几位有何需要,在下定当知无不言,不敢当讨教。」 楚观岳虽然嘴上谦逊,可观他脸上神情,分明很是得意。 陆晏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又是个老油条。 几人说话间,转眼来到了议事堂门口,但见门口立着一位妇人,着华丽彩裙,一对cHa彩云簪别在髻上,螓首蛾眉,红唇丰润,领着侍nV候在门外。 妇人双手交叠,朝着时镜等人盈盈拜道:「妾身见过几位大人。」 「这位是……」 白尔笙察觉到身前的陆晏瞬间绷紧了身子,这是下意识的戒备反应。 楚观岳向前一步,站到那妇人身旁,笑眯眯地朝他们介绍:「这位是内人,穆夕颜。」 穆……? 时镜微愣,他虽然无涉江湖之事,但藏剑山庄曾与朝廷有过兵器往来,且此次芜州一案,被大理寺纪录在册,印象里他隐约记得卷宗上曾提到过藏剑山庄的上任庄主便是姓穆。 而这位庄主夫人,也是姓穆,难不成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这麽想着,时镜已是问了出口:「我记得,从前的老庄主便是姓穆,不知夫人和老庄主……」 「是妾身的父亲。」穆夕颜眸若春水,盈盈望了眼身旁的楚观岳,柔声解释道:「阿岳从小跟着父亲习武,颇得父亲信重,说起来还算是我的师兄呢。」 「那是师父信任,这才促成我与阿颜的婚事,实是我之大幸。」楚观岳拍了拍她的手,忆起了多年往事,不免有些感慨。 「只可惜,我天资平平,平白忝居这继承人的位置,武功却不及阿岳的一半。」 说起旧事,穆夕颜也不由得陷入过往,难掩忧伤,可尹南风还是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一丝关键。 继承人…… 一个武功平平的庄主之nV,若是担任一庄之主,恐怕会惹来不少众议吧? 可眼下,本该是山庄继承人的身份,却成了庄主夫人,难道…… 尹南风挑了挑眉,不动声sE地将目光转向了细心安慰夫人的庄主身上。 似乎感觉到几人的目光,穆夕颜这才堪堪忆起时镜等人的存在,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让大人久等。早前收到了消息,知晓几位大人前来芜州,遂一早备下酒筵,替贵客接风,还望诸位大人赏脸。」 时镜脸上神sE淡了下去,他们刚在通往芜州的路上遭遇狼袭,本该距离芜州还有半日的路程,楚观岳却意外现身,率众退敌,甚至还能预先知道他们什麽时候要来的消息…… 藏剑山庄能知道他们要来的消息并不意外,此前芜州刺史接连发生意外丧命,就是自芜州刺史府发出的折子,朝廷获报这才派了时镜和陆晏前来探查;且先前在红园公审一事,闹得太大,走露了风声也有可能,只不过…… 太快了。 就算消息走露,传到芜州也需几日时程,他们却能在几人来之前就得到消息,还能出手安排,莫非……此事与藏剑山庄有关,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时镜心思转动间,试探地道:「庄主与夫人客气。只是我等尚有公务在身,又与江湖素无往来,恐怕不便叨扰。」 「大人这是什麽话。」楚观岳大手一挥,豪气g云道:「且不论藏剑山庄与刺史府素为芜州安危鞠躬尽瘁,大人在来我芜州路上遭遇狼袭,乃是我等未尽东道主之责;何况,江湖儿nV广邀四方来客,几位远道而来,自是芜州的贵客,不过尽些地主之谊,又怎会叨扰?」 时镜闻言,同身後几人望去一眼,沉Y片刻,才答应道:「既庄主如此盛情难却,那我等自不好推辞,便在此先谢过庄主了。」 楚观岳一口应诺,当即笑开了眼,偕身旁的夫人,很快指挥众人,热情地让人在前方给时镜等人带路。 尹南风跟在时镜身後,正yu随庄主前去前厅,冷不防始终保持沉默的陆晏突然开口,道:「叨扰倒是不必了。」 「要务在身,不敢怠慢,我先去刺史府看看,你们随意。」 他说着,也不理会几人脸上各异的神sE,朝着楚观岳微微颌首,语毕迳自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陆晏突然离席,楚观岳夫妇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无措,生怕得罪了这位“小阎王”,「这……」 「无妨。」 时镜似乎见怪不怪,在众人为此惶惑不安时,还能从容地拂了拂衣袖,淡声道:「陆副使向来如此,莫要见怪。」 楚观岳一愣,「呃……是,那……几位请?」 「客气了。」 时镜微微颌首,回头朝身後的尹南风瞥去一眼,後者心领神会,抿唇一笑,很快跟了上去。 芜州位处西境,系属中州级别,最高的地方长官正是刺史,然而就在几年前刺史陶述苍身亡後,随後继任的几位刺史也都相继而亡,令得有不少相关谣言传出,指称芜州不平,但凡是谁一旦坐上了刺史之位必遭诅咒,因此朝中官员大都不愿前来,这才使得芜州至今刺史空缺。 刺史空缺,地方官府形同虚设,这也难怪藏剑山庄如此坐大,势头几乎掩盖芜州官府了。 陆晏抬头看了看刺史府大门上的牌匾,令身後抚使上前开了门,这才迈步走了进去,尽管来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仍是有些吃惊。 但见偌大的刺史府内,此时空空荡荡,毫无人烟,四周廊柱更是漆黑一片,空气中还残留着一GU刺鼻的气味,呛得几人不禁捂住口鼻。 「怎麽回事?」陆晏看着四周的景象,伸手在柱子上刮了刮,问:「着火了?」 「是。」沈抚使上前禀道:「根据消息,此处几日前夜里突发恶火,因前任刺史身亡後,府里人人自危,一时不慎,未在第一时间发现灭火,待到发现时已经晚了,火势好不容易才扑灭。」 「里面的东西呢?」 「都烧了。」 都烧了…… 陆晏简直要气笑了,堂堂一方官府,竟懈怠至此,任由刺史府内恶火吞噬,将此处烧成了一片焦土。 陆晏收回手指,将指尖上的木屑碾成黑灰,寒着张脸,面若冰霜,周身不住散发渗人的冷意。 「那就将人都找出来。」他弹了弹指尖的尘灰,幽幽开口道:「虽然东西烧没了,但人总还没Si吧。」 到底跟在陆晏身边多年,沈抚使很快明白过来,刺史府里的文书资料虽然都烧没了,但人却没有,此时怕不是趁着刺史之位空缺,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有了沈抚使领着镇抚司底下其他人去找,一下子便将几个躲在暗处,混水m0鱼的衙役通通抓了过来,底下几人没听说朝廷派人前来的消息,本还不信,在见到了面sE冷肃,浑身散发出强大气场的陆晏後,顿时就蔫了。 「大人,人都齐了。」 陆晏“嗯”了声,把玩着手上的长剑,没有抬头,「都说清楚了?」 「是,找到人的时候,他们正在府内偏房吃酒赌钱,已经把事情都说过一遍了。」 「吃酒赌钱,好兴致啊。」 「不……」府内长史闻言,搓着手似乎有些紧张,「那、那是杨大人身亡後,几日前又兴了大火,大夥儿难免心神不宁,这才、才……还请大人恕罪,下次、下次绝计不敢了。」 「我不喜欢废话。」 陆晏抬起头,面sE平静,但是几人却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心虚畏惧,背上忍不住起了一层冷汗。 「我只说一次,我问什麽,你便答。」 「是、是……下官、下官定知无不言……」 「先前故去的第一任刺史陶述苍,便是在此处亡故的?」 「是。多年前,陶大人突患顽疾,当日夜里便故去了。」 陆晏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所指,「你们可真是好啊。」 案发的第一现场,线索最多的地方,他们竟能任由一把火将其烧得一乾二净。 陆晏虽然笑着,可几人却不敢松懈,将头低得越发低下,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洞里。 就知道是这样,芜州刺史府里不只古怪,本身就有问题,存在着一群冗员尸位素餐,如同蛀虫一般,啃食附庸;陆晏站在院中,早前还有一拨人被派去寻找有用的线索,好一会儿才回来覆命:「大人,都烧毁了,几乎没什麽可用之物。」 「是麽。」 陆晏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偏头看向了院子角落里一丛仍未衰败的杜鹃花,抱在x前的手动了动,薄唇轻扯,轻声道:「看来是还不够仔细,连虫子藏在了暗处也没发现。」 他抬手,将剑指向了杜鹃花丛後的Y影,「都躲了一路了,出来吧--」 16。芳心千重(3) 「来,试试这芜州特产的碧玉糕。」 穆夕颜伸手将装着几块翠绿sE糕点的碟子推到了尹南风面前,笑容可掬,声音温婉,显得十分可亲。 厅堂内一张圆桌上,摆满各sE菜品糕点,琳琅满目,无不JiNg致,从咸的到甜的,几乎全面X的将所有人的口味都考量到了,令人不由得惊叹江湖第一门派的手腕与心思。 尹南风看着那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碟子,伸手拾起了一块,轻声笑道:「多谢穆夫人。」 穆夕颜莞尔,又指了手边的其他糕点,和声道:「还有别的,都是庄里小厨房自己做的,尹娘子看着太瘦了,得多吃些才是。」 她神情温婉亲切,彷佛是邻家和蔼的姑姑,一举一动间尽是亲昵。 楚观岳坐在上座,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望着穆夕颜微笑的神情,甚至有些忽略了座上的其他人。 时镜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传闻中有勇有谋,天纵英才的武道高手,能一剑碎光Y,问鼎江湖的藏剑山庄庄主,身上却无半点英勇正气,反倒像极朝廷官场上的那些官员,圆滑老练。 他看见楚观岳瞧穆夕颜的眼神,带着好奇和无尽眷恋,彷佛是沉溺热恋中的少年。 时镜与尹南风对视一眼,从彼此眸中瞧见一样的疑惑与猜测。 「庄主青年有为,这些年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山庄经营得如此规模。」时镜缓缓开口,打断了楚观岳专注的凝视。 「噢,时少卿客气了。」楚观岳闻言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既接过庄主之职,自不可轻慢,况且藏剑山庄乃是我师父、也就是夫人父亲的毕生心血,传到了我俩手上更要发扬光大才是。」 尹南风观他神sE,心绪转动间,开口缓缓道:「妾记得,来的路上见过不少商行铺子,都打着藏剑山庄的名号,看来贵山庄不仅闻名江湖,经商生意倒也做得不错。」 「不过是些买卖的小生意罢了。说起来,还多亏了夫人。」 「噢?」时镜挑眉。 提起过往旧事,楚观岳目光有些怅然,道:「想来时少卿也曾听说过,藏剑山庄与朝廷多年来有过交易,负责给兵部制造军火武器,可惜後来朝廷对盐铁的把控进一步收紧,油水也跟着少了许多,因此夫人这才建议可转些投资的生意。」 「盐铁商贸特殊,朝廷年前确实改了规矩,只不过,我记得在老庄主在世时,藏剑山庄犹以铸造兵器出名,如今改从经商,可是彻底转行了?」 「那倒也不是。」 楚观岳自过往的记忆cH0U离,回神过来,伸手拍了拍夫人的手,道:「藏剑山庄镇守一方,维持江湖秩序,亦须银钱,经商不过是多些门道,但最主要的仍是守住师父和夫人最看重的山庄。」 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穆夕颜身上,眸光明亮得像天上星,自豪又温柔地与之含笑对视。 几人一时沉默。 时镜面sE复杂,似乎还想再说什麽,一旁的尹南风却冷不防开口,轻声接过了话头,笑道:「听庄主的话,庄主与夫人倒真是伉俪情深呢。」 穆夕颜一愣,随即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像是不好意思。 「年少夫妻,又系出同门,到底共渡风雨,能有如此伴侣,实是妾身的福份。」 穆夕颜说着,抬手以帕掩了掩娇YAn的红唇,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十分漂亮,许是自幼於万千宠Ai中长大,令她举手投足之间,哪里都像个雍容能g的主家太太。 「对了。」穆夕颜似乎想起了什麽,身子前倾,十分关切,「话说回来,怎麽不见方才随几位一起前来的那位小娘子呢?」 尹南风眼波轻晃,意识到她说的是白尔笙,遂偏了偏头,似思索了一下,方婉声道:「噢,夫人说的是小白姑娘吧。小白姑娘年纪小,喜热闹,想来又是不知道去何处闹腾了吧。」 「是麽。那可要多加留意了……」 穆夕颜语气一顿,垂眸叹息,慢慢说道:「近来芜州可是不太平呐。」 「你是说,刺史府前几日起了大火,被烧毁了?」 临水的回廊下,时镜听着陆晏方才在外头的所见,不禁皱眉。 「人是这麽说的,自从刺史身亡後,整个刺史府的人偷懒怠慢,据说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里头一应物什都烧光了。」 「你不信?」时镜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丝不认同。 「换作是你,你信?」陆晏冷哼一声,双手抱臂,视线扫过院落,「太巧了。」 先前的红园案,绫纱为免他们发现坠楼案的真相,先下手为强,纵火做出证据被烧毁的假象;而後,他们前来芜州的路上遇上狼袭,危急之时,楚观岳便恰巧出现,再然後藉口替他们接风,将他们带入藏剑山庄暂住,这一切为免太过凑巧。 他望着眼前的院落,这是穆夕颜为他们准备的住所,位於山庄东侧的一座小院,院里种着不知名的花树,开得正是灿烂。 而院子後还有一座湖泊,碧水浮光,杨柳轻拂,映着周围假山奇石,倒不失风雅意趣。 垂柳掩映下,栏杆旁尹南风和白尔笙正在泡茶,炉上新茶初沸,白烟袅袅,远远望去清冷的白与生俏的h似乎都被氤氲成模糊的影子。 白尔笙撑着腮,百无聊赖地倚着栏杆,回想起不久前的见闻,开口道:「尹姐姐,你说这藏剑山庄还真有趣,外头都说楚庄主不可一世,没想到对夫人倒是T贴入怀,就连庄主夫人看上去也很是雍容知礼呢。」 「毕竟是老庄主的nV儿,也算是千金小姐,从小娇养,自然不一样。」 「就像尹姐姐一样吗?」 「……我?」尹南风手下一顿。 白尔笙见状,以为自己猜对了,难得来了兴致,挺起身来,细数道:「对呀,初见尹姐姐的时候,我就觉得姐姐气质高雅,颜若皎月,况且又擅nV红、还会点茶,就像画里的仙子一样,想来应是出於高门之家吧?」 气质高雅、颜若皎月…… 她想,原来她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 尹南风低垂眼帘,唇角g起了一抹笑意,袅袅蔓延的轻烟模糊了流转眼底的所有暗cHa0,只听见她如笑如叹的声音,轻轻道:「可惜,蜉蝣之羽,如何配得上锦绣华裳?」 白尔笙一愣,随即瞪大眼睛,气愤地一拍大腿,「啊?怎麽会!那定是他们没眼光,不懂得欣赏如姐姐这般的美玉!」 尹南风抬眼一笑,没有纠正她错误的猜想,只是执壶往杯中注水,专注於眼前的茶盏上。 一旁,白尔笙气过了,又似想到什麽,眼珠子一转,飞快地往廊下的人影瞥去一眼,确认他们听不见後,这才抬手挡在嘴边,凑身上前,低声问道:「不过姐姐,你觉得陆大人……是怎麽样的人啊?」 「你是在怀疑她?」 另一边,回廊下时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能瞧见背对着他的人影窈窕纤细,手上似有什麽活计,正低眉凝眸,全身灌注於其上。 「我从未信任过她。」陆晏目光深沉,此时迎着湖面吹来的料峭春风,更显寒凉,「美人如玉,也只是像而已。那来路不明的白尔笙与她如此亲昵,也很可疑。」 「镇抚司要想查清一人的身份,不是难事。」 「不难。」陆晏侧头看向他,目光幽深,意有所指,「但要想心里清楚,才是最难的。」 他语带警告,似是若有所指的话语,直抵少年郎君琉璃似的内心。 时镜恍然,这固执冷漠的小阎王怕是还认为自己对尹南风怀有绮梦呢。 他哭笑不得,正yu开口,不防尹南风和白尔笙已来到身後,端着几盏方煮好的热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难不难的,暂且不论,但陆大人定是心如明镜,是吧?」尹南风含笑开口,嗓音温柔如春风。 她说着,同白尔笙一起,将方才点好的茶分成四盏,侧身端起一盏递给了时镜。 陆晏冷哼一声,「巧言令sE。」 「尹姐姐说的挺对啊。」 一旁白尔笙将茶递给神sE忿忿的陆晏,不能理解他为何反应这般激烈,在她听来尹南风说的话是事实,明明是好事啊,怎麽成了巧言令sE? 她不明究理,是真的困惑,也就显得陆晏的反应过於小家子气。 他顿时一哽,迎着白尔笙清透的目光,反驳的话语是怎麽也说不上来,只得气恼的一把接过茶盏,仰头饮尽。 陆晏难得吃了鳖,时镜忍俊不禁,抿了抿扬起的唇角,随即轻咳了声,才道:「行了,别开玩笑,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解决芜州刺史的问题。」 他走到了一旁,从案上拿起一本卷宗纪录,摊开至几人面前。 「据我所知,芜州接连身故的刺史共有三任,其中第一任刺史陶述苍是在大庆三年上任,据说其与藏剑山庄关系良好,为人谨慎,在位期间虽无太大建树,可倒也算平稳,吏部考评多拿了平,在地方与同僚关系上不好也不坏,纪录上说他是染上恶疾过世的;而陶述苍Si後,朝廷便派了袁效骞接任,自大庆八年到任後,他於芜州多有建设,期间颁布不少良策,百姓颇有赞许,可惜大庆十三年於近郊树林传出山鬼作祟,他带人追寻,不料中了埋伏,传闻其遭山鬼所害,不幸身亡。」 白尔笙不大相信,疑道:「山鬼?不会吧,真的有山鬼害人啊?」 「鬼神之说,多是穿凿附会。」陆晏瞥了她一眼,皱眉问道:「那第三任刺史呢?」 「因为芜州接连Si人,许多官员不愿前来,之後在半年前才终於来了新任刺史杨合,然而在我们来之前三个月也Si了。」 「怎麽Si的?」 说起这个,时镜面sE一沉,「当地传言,是山鬼杀人。」 山鬼…… 书中有言,山鬼乃山中JiNg魄所化,藏匿於山林之间,常诱使行人误入深林,受困於林,流连忘返,久之心神耗损,轻则魂虚T弱,重则丧命。 人生来弱小,生Si面前自当畏惧,因此自第一个百姓意外闯入近郊树林,不幸身亡後,芜州城内开始流传林中有山鬼害人之说,接着越来越多人在林中遇难,山鬼杀人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想来先前的芜州刺史袁效骞便是因此才率领官兵前往,寻迹破案,只是没想到中途发生意外,最终让他丢了X命。 「不对呀,你先前不是说第二任刺史是在追寻途中,不慎中了埋伏,那应该就是有人故意设计,怎麽还会说是山鬼杀人呢?」白尔笙越想越不对,忍不住开口,不解地问道。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尹南风轻g唇角,幽幽叹道:「人心,有的时候b起魑魅魍魉要坏得多了。」 她语气轻慢,抬眼含笑望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令陆晏本就不展的眉头深锁,不禁有些烦躁。 「少说废话。」 陆晏警告似地瞥了尹南风一眼,想了一想,问向一旁的时镜:「那杨合又是怎麽回事?」 「卷宗上没写,看来得要我们自己去查了。」 陆晏点头,他也预想过了,既然芜州能向朝廷发出消息,那其中必然藏有隐情,这芜州刺史接连丧命的案子显然有问题。 而这山鬼杀人案,就是一个线索。 「此事尚未有眉目,藏剑山庄亦有嫌疑,在事情尚未查清处前,不能让他们察觉有异。」 藏剑山庄能提早得知消息,预先埋伏在路上,出手相救,又如此殷勤留他们於山庄暂住,恐怕别有用心。 时镜沉Y片刻,自是应了下来,「山庄确实可疑,刺史府那里虽然业已遭祝融,但还是得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余下什麽可疑之处。」 「我已派了人潜入搜查,倒是那城郊树林,有人故布疑阵,兴风作浪,值得一探。」陆晏眸光一凛,握着剑的手下意识一紧,面上浮现冰冷的兴致。 他扫向屋内的几个人,道:「此行前途未卜,时间有限,我们兵分二路。我……」 陆晏本是按着思路,想着此行前去城郊树林探查,情况未明,应由时镜与他一同前往便好,可又想着藏剑山庄或有问题,敌我未明的情况下,独留尹南风和白尔笙两个弱nV子在此,并非良策;何况,她们二人,一个来路不明,一个心眼忒多,留她们在此,倒不如一同前往,带在身边就近查看来得安全。 於是他下意识地开口,内心盘算着他和时镜二人各带着一个刚好,却不料话说出口的瞬间,撞上了一旁灼热的视线,白尔笙就站在他的身旁,一双眼睛骨碌碌看着他,目光直接而灼热,迫得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怎麽,有问题吗?」时镜看着他一下僵y的神情,有些狐疑。 「我……」 尹南风的目光在陆晏和白尔笙之间打转,眨了眨眼,明了一笑,「陆大人的问题,还是让小白姑娘来解吧。」 「我……?为什麽是我?」白尔笙指着自己,神sE茫然。 「自然是因为……有些话,陆大人自己不好开口啊。」尹南风瞥了眼神sE尴尬的陆晏,故意拉长了音。 白尔笙被她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好端端地讨论分头行动,怎麽话题竟绕来了自己身上。 等等,分头行动,陆晏又不好开口,难道…… 白尔笙眼睛一亮,「陆大人是想跟我同一组吗?我愿意跟陆大人一起!」 空气彷佛瞬间凝滞。 时镜轻咳了声,贴心地别过头去;尹南风掩唇,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本意是想让白尔笙亲口邀约陆晏一起,好替她和时镜制造机会,可没想到小姑娘剑走偏锋,直接解读误认陆晏是想跟自己一组。 只见陆晏闻言,一张冷峭的脸庞顿时染上一抹可疑的绯sE,目光闪躲,气急败坏地道:「胡说什麽,我何时说我想了?」 他反应如此激烈,看在旁人眼里分明yu盖弥彰。 尹南风笑意越发不加掩饰了。 白尔笙扁了扁嘴,有些气馁,「不是吗……」 这下真是骑虎难下,陆晏瞪向一旁神情无辜的尹南风,再看向身旁垂头丧气,低眉垂眼的白尔笙,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乎拿眼前的这只小兔子没办法。 他x1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终是妥协:「算了。时少卿带着尹南风,至於你……就和我一起吧。」 「真的?!」 白尔笙一听,顿时抬起眼来,也不管陆晏如何,直接上前凑到他身旁,陆晏被她盯得浑身一僵,抿了抿唇,一个转身当即快步离去,独留一屋子的几人面面相觑。 「陆大人这是……生气了?」 尹南风莞尔一笑,还不待她回答,门外陆晏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没好气地喊道:「还愣着g什麽,还不快跟上来?」 「……噢,我马上来。陆大人你等等我呀!」 17。芳心千重(4) 晨起梳妆,尹南风坐在妆台前,对镜贴妆,将一支银簪cHa进了发髻里。 窗外,传来白尔笙和几个侍nV说话的声音,她年纪轻,X子天真烂漫,遇到人总能聊上几句,连带着沉闷的路程也多了几分热闹。 尹南风侧耳听了一阵,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起身开门,便见山庄内的侍nV端着一碗汤,立在门外,朝她伏了伏身,道:「娘子安好,夫人知几位来山庄作客,特意让奴婢送来莲花茯神汤,请贵客享用。」 「莲花茯神汤?」 「娘子不知,山间多Sh气,入T之後总感困乏,夫人T恤庄内弟子,便每日备下这莲花茯神汤,可祛Sh安神。」 尹南风惊讶,「夫人亲自煮的?」 「是啊,我们夫人最是T恤旁人,总是亲力亲为,不假人手的,就是可惜没能继承老庄主的资质……」小侍nV心思单纯,见尹南风相貌温婉,内心下意识生出几分亲近,听她好奇随口一问,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尹南风接过汤碗的手一顿,不经意问道:「夫人少时便继承山庄,想必不容易吧?」 「可不是?夫人虽说是老庄主之nV,可自幼身子骨弱,资质受限,若非後来楚师兄……也就是现任的庄主力排众议,独撑大局,藏剑山庄也难有今日规模呀。」说到楚观岳,那侍nV彷佛也跟着与有荣焉,脸上神气了不少。 难撑大局的庄主千金与武道奇才的庄主徒弟啊…… 「是麽。」尹南风垂眸,抬袖将碗里的甜汤饮尽,方才伸手递给了侍nV。 「既是如此,还请替我向庄主夫人谢过一番好意了。」 另一边,因着今日要前往城郊树林,陆晏特意嘱咐了镇抚司的人早做安排,一面低头调整手上的护腕,手边一碗犹自冒着热气的汤搁在桌上,并未动过。 「大人,山庄朝着所有人的房里都送了甜汤。」 「所有人?」陆晏眯了眯眼,「确认过都是一样的汤品吗?」 「是,属下暗中观察,这几日送来的汤确是穆夫人每日清晨亲自熬煮的,再由侍nV分别送至大人以及其余三人房中,途中并未有旁人接手,也未曾参杂奇怪的东西。」沈抚使按着陆晏的吩咐,一一禀道。 「没什麽异常?」陆晏挑了挑眉,「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这可就怪了……」 他说着,拿起了桌上镇抚司的探子呈上来的密报,信纸照样折得整整齐齐,陆晏如常一般打开信封,却突兀地掉出了一张小笺。 ……什麽东西? 陆晏皱眉,望着那张落在脚边的小笺,目光多了几分戒备,镇抚司从前也收过类似的东西,看似平平无常的纸条夹在书本里,令人毫无戒备之下,好奇拿起一看,手上便误触了事先抹上的毒药…… 都是仇家惯会用的小手段。 陆晏戒备地伸手在一旁烛台上抹了蜡,小心拈起了落在脚边的小笺。 那小笺未曾密封,背面上的字迹一目了然,歪歪扭扭的几行字,依稀可以辨认出写的是一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陆晏攥着那张小笺,迟疑了一下,「这是谁送来的?」 沈抚使显然也没料到密报里会夹带私货,还是这麽一首、一首情诗…… 小阎王和浪漫向来不沾边,如此风月情事,实在是与之毫不相g…… 沈抚使有些後悔自己撞上了这桩意外,只得y着头皮,乾声道:「这……想必是放错了吧。」 放错了…… 陆晏皱眉盯着那张小笺上的内容,总觉得没有沈抚使说的那般简单,或许是其中想要透露什麽重要的讯息,但一时并未有头绪。 他反覆盯着字条,看在沈抚使眼里俨然又是另一重意思。 莫非,不苟言笑的镇抚司小阎王竟也有了心上人? 这边,屋子里各想各的两人仍在无声对峙,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纷杂的惊呼,自院外响起。 陆晏眸光一凛,拿起一旁架上的长剑,很快走出门外,其他人也同时闻声自房间走了出来,几人对视一眼,楚禹走上前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少年,问:「发生什麽事了?」 那少年身着山庄的弟子服,系着高马尾,神sE倨傲,被楚禹拉过手臂时脸上一瞬划过不耐之sE,想来於山庄内位份不低。 少年本着急往议事厅去,不防被人从旁拦下,心内不满,但见楚禹身後的院内几人衣着不凡,想起近日传闻有朝廷之人来山庄做客的消息,微微一愣,随即才换了张脸,勉强解释道:「山庄接获急报,城里出事了,师父正传令弟子们前去议事呢。」 「怎麽回事?」 「城里忽然通报多起不明原因的病症,因为数量众多,导致城里医馆的药材不够,这才上报山庄求救……」少年语气一顿,面sE沉凝,沉声接着下一句道:「我们怀疑,是瘟疫。」 大清早的,芜州城上空笼罩着一片清灰sE的雾,蒙昧的晨光照着Y霾的城池,连光线都显得格外混浊。 前几日尚朝气蓬B0的都城,如今街道两旁皆充斥着染疫的百姓,因疫情扩散,城内的药舖和医馆来不及备药,百姓们求助无门,只能在街上等着,待轮到自己看完诊方能取药。 可人数众多,等待显然遥遥无期,却也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时镜戴着遮掩口鼻的面纱,听着四周不绝於耳的咳嗽声与病患痛苦的SHeNY1N,不由得皱眉道:「看来情况b原先设想的更严重,再这样下去,芜州迟早会支撑不住。」 陆晏闻言,难得没有出言反驳。 在山庄听见消息後,他们两人便商议出来查看情况。在此之前,他们也曾设想过可能的情形,不明原因引起的病症,虽然一时难以查明,可不一定是瘟疫,只是没想到城里的状况已经如此严重。 「若真是瘟疫,只怕芜州免不了要封城。」 「这个时候封城,断了物资和药材,芜州便会彻底沦为一座Si城。」 「一座Si城,总bSi了一个国家好。」陆晏瞥了眼身旁面sE凝重的时镜,淡声道:「必要时候,总得做出取舍。这个道理,时少卿应该b我更明白。」 身负责任者,不可一昧偏私,需以大局为重。 身为朝廷命官,於产生动摇国本的重大危害前,遏阻灾厄,防止疫情扩散,更是职责所在。一座城,同一国之安危,孰轻孰重? 时镜抿了抿唇,没有回应,越往前走,路边感染疫病的人越多,其中有不少百姓病糊涂了,见他们二人衣着不凡,拼着一丝希望,上前跪求:「大人!大人……救救我们吧!」 「大人……我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啊!我家孩子才三岁,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大人……」 苍白的等待,早已耗尽理X,在Si亡面前,走投无路的百姓们只得胡乱将希望投在两位衣着不凡,自玉京前来的官员身上,期待着他们能救救自己。 许多双无措求救的双手,无数盼望的目光,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合十双手,期盼能够获得救赎。 年少心软的郎君自然不忍,可他袖中的手却在伸出的瞬间一顿,想起此行真正的任务,终是攥紧成拳,y了y心肠,咬牙别过眼去。 他的动作自然落入了陆晏眼里,他并非全然无情,只是心思藏得深,表面便看不出来。 一时的心软不能拯救百姓,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问题的源头,在疫病散播前即时遏止。 他想着,来到了街上的一处医馆,在医馆前方临时搭建了凉棚,许多病患被搀扶着躺在了地上铺好的草蓆上,不时有大夫穿梭其中,为其施针诊治。 陆晏走了过去,拦住了一名大夫,问道:「敢问此处的病患可都找出了病因?」 那大夫正忙着配药,抬眼见时镜和陆晏二人,只当是寻常好事的富家少爷,只瞧了一眼,便随口答道:「那自然是还没,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这疫情来的古怪,前些时日还没有这些事,不知怎的近来便突然多了这麽多人,城里的药材都不够用了……两位若是无事还是不要上街了,赶紧回去吧。」 这几日疫情爆发,芜州城里的高门富家不是闭门不管,就是早已迁至外地避难,对於城中景况冷眼旁观,或有提出愿意帮忙调拨药材的,也多抱着钓誉的念头,想从中大赚一笔,因此医馆的大夫对他们自然也无好脸sE。 於人情世故方面,陆晏不b时镜熟悉,被人无端给了冷脸後,只得强压住怒气看向身後面容端静的公子。 时镜自然听出了那大夫话里明显的疏离之意,心念微动间,已是上前开口道:「抱歉,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对於此地事务尚不了解。不知大夫可否替我们解惑?」 「你们是外地人?」 「正是。我们自外地来做点小生意,途径此处,却不想听说发了怪病……」 时镜故意拉长了声调,那大夫果然很快接过话头,道:「这病确实来的突然,且病程发作极快,难以根治,光是这几日前来看病的患者少说也要上百位,可惜至今仍未能找到这疫病的源头,否则应当还有一线生机;只是,眼下芜州物资缺乏,这麽发展下去,怕是……」 那大夫语重心长,长长叹息,可那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麽意思,几人却心知肚明。 陆晏皱眉,提议:「芜州物资缺乏,那可向周边临近城镇求援了?」 「几日前,藏剑山庄夥同城内几个士绅去过了,只可惜过了几日,至今都未曾有消息……」 从芜城去往最近的都城不过半日光景,出城的人马却至今尚未归来,是没有消息,还是根本没有去找,不管哪一个都足够令人气愤。 「那群混帐东西!」陆晏嫉恶如仇,此时听闻这样的恶事,自然气愤难耐,「竟敢欺上瞒下,尸位素餐!」 时镜安抚地瞥了他一眼,沉Y半晌,才迟疑道:「既然找不到病因,那这些染疫的患者身上可有相似的症状?」 既然找不到病因,那就从症状下手,或许能得到些蛛丝马迹,推测可能的原因。 只见那大夫想了想,道:「这些病人大都是先有类似风寒的症状,之後起了高热,病情恶化,直至昏迷不醒。」 倒都是些寻常的病症…… 时镜默然沉Y,冷不防一旁的大夫又似想起了什麽,道:「对了!说起这个,最先发病的病人倒是有些不同,在起了高热後,身T还出现了红疹。」 「红疹……?」时镜一愣,随即追问:「这最先发病的病人,是什麽时候发病的?」 「大概……是在一年前吧。」 18。芳心千重(5) 春风葳蕤,吹皱了一池春水。 穿过悠长的曲廊,位於山顶的小院里,有着一汪墨池,池畔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万紫千红,依次在眼前绚然绽放,伴随着穿堂而过的徐徐清风,檐下铃铛轻响,人身处其中,只觉分外惬意,好似梦中。 在墨池畔,种着一颗夹竹桃树,许是正值花期,桃粉sE的花缀满了枝桠,被风吹过,摇曳一地花雨,满目灿烂。 下人们在树下摆了个小小的祭坛,尹南风和白尔笙获邀前来时,见到的便是穆夫人素衣淡妆,领着几个山庄弟子燃香祈祷的情景。 她神情专注又认真,双手合十,闭目祝祷,看上去倒像是个虔诚的信徒。 尹南风和白尔笙不好打扰,便安静立在一旁,旁观整个过程,直至半柱香後,穆夫人这才发现了候在旁边的两人,不由得面露歉sE,快步迎了上前。 「不知两位娘子到来,妾身一心祝祷,倒是怠慢了贵客,是妾身失礼了。」 「不妨事的。」尹南风柔柔一笑,婉声道:「我们也刚来不久,希望没有打扰夫人才好呢。」 「不打扰不打扰……」 穆夫人含笑说着,忙不迭偕着两人走到一旁的亭子内坐下,并提起手边的茶壶替她们各自倒了茶水。 白尔笙初来乍到,自然对什麽都好奇,目光骨碌碌地四处打转,最终视线好奇地停在了树下的祭坛上,「咦?今日是什麽特别的日子吗?怎麽还摆起了祭坛,是在祈福吗?」 尹南风抬眼,顺着她的视线望见方才穆夫人专注祈福的那个祭坛,几个小丫鬟正低眉顺眼的忙着收拾,未有一句闲言。 穆夫人将倒好的茶分别递至二人面前,适才抬袖掩饰略微苍白的面sE,语气幽微,话中似藏有什麽难言的往事,低声开口道:「倒不是什麽特别日子。不瞒二位,大概是在两年前吧,当时芜州有流言称郊外树林里有山鬼害人,还有不少人亲眼目睹受害,谣言闹得沸沸扬扬,城内一时人心惶惶,就连山庄也有不少流言蜚语,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自然害怕,可惜我身子骨弱,不便出门,便让人将祭坛设於山庄,好向上天祝祷,祈求庇佑芜州长宁安遂,这麽些年,倒也成了习惯。」 「习惯……可是现在又没有山鬼害人,夫人为何要祈神呢?」 「谁说没有呢。」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 穆夫人却只是抿了抿唇,侧首望向了墨池里倒映的人影幽微,随着一片花瓣落下,DaNYAn层层涟漪,模糊了彼此样貌。 「也许,早就出现了也说不定……」 尹南风一愣,「夫人这是什麽意思?难道说……」 「自两年前,芜州出现山鬼害人之说,目击者众,甚至连刺史也接连丧命,不得不让人浮想连篇,如今城中更是莫名爆发疫病,不禁让人怀疑……」 「可是,先前丧命的刺史不是意外才……」白尔笙下意识地开口,却很快被尹南风藏於桌子下的手轻拉了拉衣袖而打断。 他们此行是奉皇帝密令前来调查芜州刺史接连丧命案的,如今案情未明,藏剑山庄身为刺史空缺後掌握芜州权力的既得利益者,自有嫌疑在身,不是可以贸然坦白的对象。 白尔笙的话没说完,可穆夫人却明白她想问什麽,摇了摇头,道:「除了第一任的陶刺史是因旧疾复发,其余第二任的袁刺史和後来的杨刺史,虽说分别是因意外过世,可芜州城内有谣言指称……他们都是为山鬼所害。」 「可有根据?」 「传闻,在这之前,後来的两位刺史都曾去过一样的地方……」 「城郊外的那片林子……这里,就是山鬼出没的地方?」白尔笙胆子小,将整个身子挨在了尹南风身上,探出了一颗头,问道。 「准确来说,是前两任刺史遇害的地方。」 昨日从穆夫人处回来,碰上了恰巧也自外头回来的时镜和陆晏,听完现今芜州城内的情形,据大夫所称,最先出现病症的患者是居住在西市的一户人家,世代都是樵夫,经常往来城郊那片树林拾些木材回城里贩售,并无特殊境遇,交往也很单纯,是以一年多前发病时,众人只当他是时运不济,冒犯山神,生了怪病。 只是,旁人不清楚,几人却是很快发现了其中诡异的关联-- 「前两任刺史遇害和最先染上疫病的樵夫,都去过一样的地方,时公子是怀疑这疫病的源头就在这片林中吧?」 时镜侧头,望向眼前那片不见尽头的树林,面sE沉凝,道:「据穆夫人和那大夫所言,两者之间事发不过短短数月,又有如此多百姓目睹,不论如何,这片林子里肯定隐藏着什麽秘密。」 「既然是秘密,那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事。」尹南风目光轻转,盈盈的美目向陆晏望去,含笑开口:「想来这林中探险,可不太平哦。陆大人还是按先前说的,分头进行吗?」 按照先前的计画,四人兵分两路,分头调查,可如今已然确定城郊树林的可疑X最高,官府那里有陆晏先前留下暗查的镇抚司人员,想来并无大碍。 尹南风这麽问本无问题,偏偏听在陆晏耳里却总有一份刺耳的讽刺,像是挑衅。 陆晏冷哼了声,睨向了一旁笑意盈盈的尹南风,咬牙道:「不必了。b起林中危险,我觉得眼前你的存在更不安全。」 尹南风眨了眨眼,神情无辜地看向一旁的时镜。 陆晏最是恼恨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内心只觉得惺惺作态,偏又不b她口齿伶俐,只得抿了抿唇,愤愤拂袖而去。 时镜望着他愤然的背影无奈摇头,尹南风抿唇一笑,从来都是这样,严肃古板的小阎王嘴上赢不了,便总闹脾气。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尹南风望着背着小包,先是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小跑着追上陆晏的身影,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而另一边,茂盛的夹竹桃树影半掩着窗,一道人影披着墨sE,站在了檐下的Y影里。 「他们出城去了?」 「嗯,他们已经去往了城郊外的那片树林……」那人语气一顿,长睫下是迟疑和忧虑。 穆夫人正专注地cHa花,察觉到对方言语间的迟疑,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话要说?」 Y影里的人不见光,浑身笼罩在墨sE里,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她却清楚地知道对方眼下未竟言语後的迟疑,想来是关系匪浅。 「他们是玉京派来的人,在这个时候让他们进去树林,若是发现了里头的秘密,那岂不是……」 「就是要让他们发现。」 穆夫人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手中继续摆弄着瓷瓶里的花枝,声音很轻,然而语气却很是坚定,「这世间,越是想隐藏的东西,迟早都会被发现,只有摊在眼前的,才能让人深信不疑。」 对方闻言一愣,「你是想……」 「与其等他们发现不该知道的,不如我们先出手,让他们只能发现我们想给他们知道的。」 穆夫人轻g唇角,只闻“喀嚓”一声,伸手毫不犹豫地裁去了瓶中一截多余的枝桠。 天sEY霾,头顶上游动的乌云遮住了日头,光明与Y翳相互追逐。越往林深处,雾气越浓,白sE的雾气笼罩在树林间,眼前的视线恍如被蒙上一层布幕。 放眼望去,远处连绵山峰宛如接天的黑影,风吹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青灰的树影宛如狰狞鬼爪,似乎全然被笼罩在一片雾茫茫的Y翳中,方圆几里荒地,似乎只有他们四人。 远处一只孤鹰掠过,带动树叶簌簌落下,白尔笙吓了一跳,躲在了几人身後,惊道:「这什麽东西,太邪门了吧?」 陆晏抬头看了眼,嘴角微微一翘,羽睫下的眸子黝黑,透着某种讥诮,「不过一只苍鹰,有什麽好怕的?」 白尔笙被他这麽一句话,堵得涨红了脸,撇了撇嘴不想说话。 随着几人继续往前,天sE越发Y沉,雾气越来越浓,眼前的一切也越发模糊不清,一旁的时镜俨然没心思关注他们说话的内容,专心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突然,时镜停下脚步,「等等。」 「怎麽回事?」 陆晏警觉地握住了剑柄,皱眉问向突然停步不前的时镜。 「前面雾太大了,路看不清,不好再往前了。」 陆晏探头望了望眼前被掩盖在浓雾後的小径,算着时程,他们应该已经走完树林的一半,除了眼前浓厚得看不清五指的雾瘴,似乎并没有异状。 别说山鬼,连寻常鸟兽的足迹也没有,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但若有心滋事,不可能毫无痕迹,难道…… 陆晏尚在沉思,一旁的白尔笙却像察觉到了什麽,面上一僵,迟疑地开口:「你们……有没有听见什麽奇怪的声音?」 声音……? 几人闻言,凝神细听,除了风的声音,什麽也没能听见。 只有站在一旁的尹南风,似乎听见了什麽,目光微闪,佯装害怕地捂着嘴道:「哎呀,听说山中JiNg怪最喜欢捉弄人,不会真的是山鬼吧?」 「山、山鬼?!哪里,在哪里?」白尔笙吓得左右张望,脸上神情害怕得都快哭出来了。 时镜责怪地看了眼故意吓人的尹南风,一旁被白尔笙胡乱拽住衣袖的陆晏沉着张脸,低声喝道:「胡说什麽。这世上哪有什麽鬼神存在,不过是人们想像出来,依托情感的信仰投S罢了。」 「不一定噢。」 尹南风扯了扯唇角,对着面沉如水的陆晏嫣然一笑,缓缓开口:「魑魅魍魉,虽然看不见,但也许……此刻就在我们身边,等着拉上我们一起坠入地狱也不一定。」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林中风骤。 飒飒叶落声中,时间彷佛一瞬间静止。 重重浓雾被风吹开,美人一头乌发挽就,托着素净白面,清丽出尘,一双寒彻轻盈的水眸含笑望来,迎着这双眼,不知为何,陆晏总感到一GU难言的诡异。 似是有什麽被他忽略,可他一时竟难以想起…… 便是在这一霎那,树林间彷佛有什麽东西飞快地往几人袭来。 手臂粗的藤蔓贴地而来,缠上了尹南风的脚踝,在陆晏惊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四周浓雾再次涌动,他只能清楚地望见一点点水雾在她漆黑的眼瞳中流动,而後飞快被湮没雾瘴之中。 「尹姐姐!」 「尹南风--」 意外发生的太快,几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尹南风被藤蔓缠缚,向後被用力脱入林中,白尔笙睁大眼睛惊叫,陆晏手中的剑来不及挥出。 危急关头,一只手倏地伸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手心握紧。 林木幽深若海,浓雾遮眼,雪白衣袍猎猎扬风,如同一滴清水入海;海至浊,水至清,清澈之水滴落暗cHa0,随之一齐沉沦。 浓厚的雾瘴如同一只吃人的怪物,很快将人影吞没。 陆晏沉默地望着已经完全看不见的人影,攥紧了拳头。 脑海中,混乱如浆糊般的思绪,全是方才尹南风临别时,穿过浓雾,直直望向他们的那一眼。 那一眼,毫无波澜,彷佛早已预料,她注定被抛弃,而她可有可无,不抱一丝期盼,可偏偏他瞧见了。有一点点水雾流动在漆黑的眼瞳里,是善於欺骗人的伪装下,流露出一点发自内心的无措。 然而,他没有救她,眼睁睁地任由她落入陷阱-- 跟在一旁的白尔笙看到陆晏紧握剑柄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微跳。 「……尹姐姐和陆公子他们被山鬼抓走了,怎麽办?」 「……没有山鬼。」陆晏咬牙。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见了呀……」白尔笙顿了一顿,有些害怕地望向了雾气掩盖的尽头,「尹姐姐肯定很害怕,她被抓走的时候,甚至话都说不出来……」 害怕? 陆晏想起了尹南风苍白着一张脸,被浓雾湮没时,Sh润如雨的眸子,眼底分明闪露的无措,然而那娇nEnG的红唇却执拗的g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无声地朝他嘲讽-- 一滴泪眨落。 陆晏自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瞥见身旁神sE担忧,不住张望的人。 柔弱美丽又危险的尹南风,谁不能为之所迷? 谁不想杀她,谁又不想救她呢? 这一瞬间,他无b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一趟前往西州的旅程上,尹南风显然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难以捉m0,偏偏至关重要。 陆晏闭了闭眼,望着那被重重烟雾湮没的另一头,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按着腰际的长剑,缓缓睁眼。 这一次,再未茫然,他目光坚定,坦然朝着未知的尽头迈步前行。 不管如何,纵然尹南风再诡计多端,但她还有未尽之事,命不该绝,他总得护着。 她的命,不该由旁人决定-- 19。芳心千重(6) 无止尽的下坠-- 不久之前,贴地而来的藤蔓缠住了尹南风的脚踝,卷着她一路飞速往後拽。 她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般折腾,只觉得浑身都疼,可却并不感到害怕。尹南风行事尤其谨慎,在跟着时镜几人入林後,她便留了几分心神,故而早在白尔笙察觉有异时便已发现身後动静。 林中是否真有山鬼,她难以保证,可有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却是真的。对方选择在此滋事,知道他们分别从医馆大夫和穆夫人那里得到消息,必然会对此起疑,前来林中查看,自然也有所防备。 尹南风料到了自己会成为对方下手的对象,也算好了陆晏不会贸然出手相救,这才任由自己落入陷阱,可她却没想到,危难关头,会有人不顾自己,也要朝她伸出手…… 突兀的雪白闯入视线时,她明显愣了一愣,旋即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匆忙之际,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尹娘子,别怕。」 那藤蔓拖着他们,一路绕行,也不知道yu往哪里去。 眼前尽是白茫茫的雾霾,尹南风也为这明显不在预料中的意外难得失神,并未注意到身後的危险;等她後背一空,飞快下坠时,她才猛然回神,可时镜动作更快,在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她,与她交换位置。 这下,时镜的位置成了在尹南风身下,随着两人掉下山崖,滚落山坡,几乎都是他挡在了下面,以身护住了她。 不只过了多久,才止住了不住下坠的趋势,四周幽暗昏冥,尽是岩壁,想来两人这是意外掉进了山谷下的洞x之中。 尹南风挣扎着从时镜怀里坐起身来,看见身下素来端雅秀洁的郎君双目紧闭,身上雪白的衣衫在滚落山谷时沾染泥泞尘土,显得狼狈不堪,犹如沦落尘泥的天上谪仙。 尹南风试探地唤:「公子?时公子?……时镜?」 她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幸好还没Si。 尹南风呼出一口气,随即伸手将他身子扶正,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她被他护在怀中,除了鬓发散乱,衣裳皱折外,身上并无受什麽伤。 想到这里,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昏迷不醒的时镜,当时的情况纵然危急,可也并非没有预料。 暗处的人有心引导,将他们诱进山林里,多半留有後手,几人之中唯有她柔弱又无武功,自然成了最好要胁的人质,因此在浓雾袭来,有什麽将她拽着拖往深处时,她并未开口呼救。 想要找到潜藏暗处之人,最快的方法便是亲身深入,时镜和陆晏是负责此次探查的朝廷命官,他们多半有所警惕;白尔笙又太过跳脱,不好掌控,那麽这个人怎能不能是她? --只能是她。 柔弱可欺,又易拿捏,是作为人质的不二人选。 只是,时镜出手搭救,随她一同犯险,显然是意料之外…… 她敛起心神,从时镜身上掏出火折子,轻吹了口气点燃火苗,透过摇曳的烛火打量四周。此处地势低洼,cHa0ShY暗,偶有水滴落的声音,伴随头顶上的钟r石,想来应当是个在山谷下的洞x。 尹南风步至洞口,小心地将烛火往外一照,只见外头荒烟蔓草,未有人迹,想来尚是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他们被人跩进此处,显然是对方故意要将他们困在这里,如从前的山鬼案一般,吓阻他们继续追查。 换作从前,她或许会顺着他们的意思,陪他们做戏,可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必须逃出这里! 此处不知是在林中哪个位置,陆晏和白尔笙不一定找得到这里,她必须得要自救,找到出口。 但…… 尹南风迈出洞口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角落里靠着石壁,昏迷不醒的时镜,那一瞬间,内心忽然很是复杂。 他为朝廷命官,是带着目的来接近自己,与她身处两个世界的人;但不可否认,尽管是多此一举,仍然是他救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cHa0Sh清澈的眼里浮现一瞬挣扎之sE,摇曳的火光倒映在她眼里,一如此刻犹豫不决的心。 角落里,沦落尘泥的清直郎君,似是沉溺於恶梦中,眉头紧蹙,苍白俊秀的脸上泛起不正当的cHa0红,嘴唇嚅动,似在呓语。 尹南风朝他走近,试探地伸手贴上他的额头,不意外地触到了滚烫的温度。 他在发烧。 许是从上头滚落,经历了一顿折腾,受了伤又染了寒气,导致高热。 他面sEcHa0红,意识不清,可神情却似极为痛苦,口中还不断呢喃着什麽。 尹南风靠近了去听,只听见他低哑的语气,说的是:「爹……母亲……你们别离开我……」 尹南风身子一顿,似是听见了什麽难言的隐患,当即便想要cH0U离,可冷不防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想借此留住什麽,一个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尹南风不防,就这麽堪堪跌在他的身上,耳边传来一阵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伴随着陌生的温度,萦绕在四周。 「……时公子?」 她试探地轻声唤他,头顶上却未再有任何回音。 尹南风抿了抿唇,眸中神sE飞快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黑暗中才响起一阵幽幽的叹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中,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或许从踏入树林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中了计,对换了位置,成为对方眼里落入陷阱的猎物。 天sE渐深,林中本就Y暗,光线透不进来,又遭浓雾掩盖,眼前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白尔笙跟在陆晏身後,屏住呼x1,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自从不久前的意外,导致尹南风和时镜二人一起失踪,陆晏一路俱是无话,想来心情极差。 白尔笙自己心里也怕,未知的危险总是令人畏惧,何况一下子同行的人便少了一半,她再没心没肺也感到不安。 也不知道尹南风他们现在怎麽样了? 虽然她同尹南风相处时间不长,但她是家中独nV,与尹南风相识後,她温柔和婉,待她宛如姐妹,她心里下意识地与她亲近,将之视为姐姐,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自是担心又自责。 如果当下她能拉住尹姐姐就好了…… 她这麽想着,嘴上下意识地将内心担忧说了出口,没发现前头的陆晏脚步一顿。 「尹南风诡计多端,你与她相处不过几日,就与她如此亲昵,当心为之所骗。」 「尹姐姐人很好呀,哪像你说的这麽差。亏得她还说你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结果你竟然还在背後W蔑她。」 原则……? 陆晏挑了挑眉,彷佛听见了什麽荒谬的言语,背对着白尔笙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的原则只对清白的好人。」 陆晏脚步一顿,侧过头来,被笼罩在雾霾里的脸上神情看不真切,彷佛隔了一层,话音幽微:「你很了解我吗?」 他侧过来的半张脸上,目光如冰锥一样冷锐,白尔笙被他这样灼灼盯着,心中七上八下,一样的神情并不陌生,在初见时陆晏怀疑她是J细,也曾持剑指向她。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掩在袖下的手下意识地攥起,可同时内心有颗不服输的种子在挣扎着,破土而出。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白尔笙深x1一口气,抬起头坦然迎向他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尹姐姐说,你虽然看着冷漠寡情,话又不好听,但其实外冷内热,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那你觉得是吗?」 白尔笙抿了抿唇,「我信尹姐姐。」 陆晏睨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就那样抬起头,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坦然对视,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选择相信尹南风。 狡诈危险的尹南风,在他眼里背负恶名的罪人,他向来不齿厌恶,可如今却有人将之与自己并列,这一刻陆晏突然觉得荒唐。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两人继续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沉默彷佛沉淀入了黑暗,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他们一前以後地往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远处依稀有熹微的光亮。 陆晏望着那一点尽头的光亮,似是想起了什麽,余光瞥向身後,讽刺无b地扯了嘴角,冷冰冰地开口,道:「那就但愿,你盲目的相信会是对的吧……」 无尽的黑暗中,身子犹处未知的虚空,一下冷一下热,反覆煎熬,思绪彷佛浆糊般乱成一团。 时镜缓缓睁开眼睛,待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他这才反应过来,当时情急之下,他发现尹南风落入险境,来不及细想便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同赴陷阱…… 忆及当时危急的情况,他这才挣扎着坐直身子,瞳孔一缩-- 尹南风! 不知道她後来如何了,是否安好? 时镜内心着急,自摔落山谷後,他便失去意识,也不知道後来发生了什麽,想起素日柔弱温婉的小娘子,顾不得身上的伤,急忙起身yu去查看。 可方才动身,时镜眼角余光便瞥见身旁的人影,苍白纤细的小娘子倚着石壁,呼x1轻浅,闭目而眠。 虽然脸sE苍白,可好在身上并无外伤,气息平稳,应是无恙;时镜想着,又瞥见她手边一条绣着双鹤的手帕。 手帕被折叠起来,浸过冷水,应是方才自己起身太快,被弄掉了下来的。 时镜伸手触向自己的额头,触到了一手冰凉,手背上还残有一点Sh意,想来是自己於昏迷中起了高热,是尹南风守在自己身边照顾他。 他拾起那块手帕,看见上头绣着的两只白鹤,忽然忆起在柳溪镇时,尹南风言及母家的浮绣技法,含笑提起的某句玩笑。 当时他以为是玩笑,可没想到她却当真了。 时镜垂眸望着那块绣帕,眸中浮现一抹柔和,他将帕子小心叠好,收入怀中,伸手脱下身上的外裳,轻轻披在了尹南风身上。 确认她并未醒转,时镜这才起身步至洞口,望了望外头的天sE,随即眸sE一凛,攥着袖中的匕首,转身没入沉沉夜sE之中。 同一片夜sE之下,树林的另一边,白尔笙随着陆晏走出雾瘴,望着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那是什麽?」 眼前失去了遮蔽视线的雾气,视线渐渐清晰,但见一团冒着火焰的东西立在林木之间,火中似乎有双眼睛,无声地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望来,令人毛骨悚然。 陆晏挡在了白尔笙身前,戒备地握向腰际的长剑,那东西浑身燃着火焰,看不清形貌,远远望着,只依稀可见是是兽类的轮廓。 可寻常山间野兽,并不会燃烧火焰。 除非…… 「鬼、鬼火……是山鬼!真的有山鬼啊---」白尔笙面sE刷的一白,拽着陆晏的衣袖惊声叫道。 「装神弄鬼。」陆晏冷嗤一声,当即拔剑挥向林间燃着火的物什,强劲的剑风横扫,刮落一地落叶,然而那橘红的火焰只是闪烁了一下,并未熄灭。 那燃着火的物什似被激怒,发出了低低的吼声,随即摇晃着脑袋,转身往林中深处跑去。 白尔笙“咦”了一声,「奇怪,怎麽跑了?」 「不是跑了,牠在诱导我们。」 「诱导?诱导我们做什麽?」白尔笙一愣,「难道……真的是山鬼想把我们绕进深处,永远留在这里吗?」 陆晏:「……」 他实在很是懊悔,当初提出分头行动时,为什麽要选择白尔笙跟自己同行。 就这智商,还不如带上尹南风,她虽然诡计多端,满肚子坏水,可到底还能G0u通…… 陆晏闭了闭眼,深x1一口气,直接无视了身旁白尔笙的絮絮叨叨,拔剑望向了那道穿梭林间的光影,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等着两人跟来。 「不管是不是山鬼,既然对方有心引导,那我们何妨跟上去……一探究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南风方才悠悠转醒。 洞中不知何时燃起篝火,温暖的火光倒映眼底,令她有了一瞬的怔忡。 「你醒了。」一道温润如三月和风的嗓音自洞口响起。 尹南风寻声望去,但见时镜不知何时清醒过来,身上只着中衣,手里还用树叶捧着什麽朝她走了过来。 「公子这是……」 「我见娘子睡得沉,便没叫你,想着眼下情况未明,就先去外头巡了一圈,陆副使应该不会那麽快找来,便又摘了些野果,或能充饥。」 尹南风垂眸望着自己身上多出的衣袍,不知道在想什麽,时镜只瞥去一眼,很快明了,先一步开口道:「披着吧。林中寒气重,夜里凉。」 火光跳跃下,蝉翼般低垂的眼睫轻颤了颤,尹南风捏着衣角的手一顿,随即将披在身上的衣衫拢了拢,起身走近篝火。 时镜将包裹在树叶里的野果放下,与尹南风围着篝火坐下,不时再往其中添些树枝。 “吡啪”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sE,爆开细碎的火花,突兀地刺亮了眼前的晦暗。 尹南风低垂眼帘,率先打破沉默,低低开口:「公子为何救我?」 她想不明白,他与她非亲非故,除却那纸莫名的皇命,他根本用不着以身犯险。 可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到了时镜身上却似乎显得并不重要。 他只是轻笑了笑,道:「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抬眼看了眼尹南风,见她沉默,於是又道:「今日换作是任何一人在我面前置身险境,我都会去救,这是做人的道义。但我救你,更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尹南风一愣。 「我承认,先前与你初识确是为了皇命,可这些日子,你我同行一路,相互照应,共同破案,倒也算得上是朋友。朋友遇险,更不能冷眼旁观,不是吗?」 时镜说着,面sE如常,似乎这不过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尹南风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望着他手背上滚落山谷时被石头划破的伤口,眼里摇曳着难言的心绪。 她很难言明此刻内心复杂的思绪,却觉得眼下的一切分明超出预期,令人难以捉m0。 兴许是此刻黑暗里的篝火太过温暖,火光倒映在彼此眼底,也模糊成了暗夜里一圈圈温和的涟漪,渐渐DaNYAn开来。 「还记得,从前年幼时,父亲依然健在,彼时家中只有一个四方的小院子,夏天的夜晚,父亲讲学归家,便会同母亲和我围在院子里烤红薯……」时镜垂眸,专注地拨弄柴火,可尹南风抬眼看去,却瞧见他平静的外表下,眼里闪烁怀念的柔光。 「後来呢?」 「後来,父亲病逝,母亲独自一人将我带大,我也顺利考上科考,入了大理寺,那些幼时的过往也成了可供缅怀的回忆。」时镜语气一顿,抬起头来,隔着跃动的火光望向对面的尹南风,「我与陆副使虽同是四品,可我并非生在陆家那般高门士族,我虽懂他有他的执着,然我也有我的原则,更认为人无完人,我们不能改变命运,却能做出选择。」 选择…… 尹南风眼波轻晃,抬手撑在膝上,支着下颌望向年轻单纯的郎君,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宛如破碎的、脆弱的瓷偶,摇摇yu坠,眸中却分明执拗。 「可我没有选择。」 时镜心头微颤。 尹南风却已然别过视线,思绪彷佛坠入遥远的过去,「我也曾经出身世家,父亲身为家主,为人严谨却护短;阿娘X子温婉谦和,母亲知礼宽厚,从不因我为庶nV而刻薄冷眼,姐妹之间亦无嫌隙。外人看来,高门士族无非深宅内斗,可实际却是一家和乐,无分彼此。」 「开春,父亲会带着我们到郊外修契踏青,春游赏玩;在夏天,我和长姐会趁着夫子不注意,偷跑出去,逛集市、赏花听戏,回来再一起被罚抄书;秋天的时候,母亲会做各种口味的月饼,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猜谜,猜中了就有水晶月饼吃;到了冬天,阿娘擅nV红,会将早早做好的大氅棉袄,替我穿上,然後坐在廊下,就那样笑着看我在院里堆雪人……那麽多的回忆,从前不觉得有什麽,可现在想来,却如大梦一场,镜花水月,触手成空。」 尹南风扯了扯唇角,自嘲般地深手虚虚一抓,张开手却惟余虚空。 「这世间事不过欢乐须臾,即坠地狱。现今人们提起尹家,不过是鹤鸣书院叛国谋逆,乃是大逆不道的罪人,若非宣王临Si求情,怕是这世间也不会有我这个非人非鬼的未亡人存在吧。」 她低垂眉眼,似笑非笑,昏h的火光倒映在她眼第,眼角一颗晶莹的泪yu落未落,摇摇yu坠,看上去就像整个人都要碎了。 自高贵枝头坠落的花朵,碾落尘泥,又有谁会怜悯从前娇YAn柔美的花儿呢? 就算是破碎了,也无人问津,也许便是最终的宿命。赏花之人万千,懂得者未必垂怜,多的是其他更好的选择,而养花人或称一句惋惜,却也不会将之捧起,细心呵护。 可时镜却不想,那一瞬他心里想的竟是想伸出手去,在即将零落前,捧住即将破碎的花儿,让其安稳降落,不必受辱。 而那一刻的真心,让眼前琉璃般透彻的人儿,竟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纵然须臾,可只要记得,既是一瞬也是永恒,便足够美好。」 时镜拾起了一旁的果子,用衣袖擦了擦,道:「尹娘子既然活下来了,那便是幸事,人生而不易,贵当自重,何必如此自贬?」 尹南风别过头去,正抬袖拭去眼角泪水,其实并不很在意他的话,毕竟一样的话她听过许多,或不屑、或轻慢,又或是谩骂斥责亦有,早已麻木了。 其实她本不该说这些,露出内心的怨恨,或许坏了这段时日费心经营的情谊,可兴许是这夜里火光太炽热,让她生了一点虚妄的贪恋。 尹南风抿了抿唇,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莫名可笑,然就在她内心沉Y该如何在端正秀雅的时镜面前挽回形象时,一只手突然闯入了视线。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拈着一枚鲜红的野莓,递至她的面前,尹南风一愣,缓缓抬眼,撞见公子温润的眼,「世间虽有百般苦痛,可也有甜,尹娘子不妨嚐嚐?」 甜……会有吗? 尹南风一愣,心里大抵是不信的,可她没有说出口,只在少年公子含笑注视下,伸手接过了果子,张口含入嘴中。 野果鲜YAn,也不知是时镜从哪里摘来的,方一入口,酸味顿时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又酸又涩。 时镜观她脸上神sE,认真地问她:「酸吗?」 他未曾接触庄稼,不辨五谷,自也分不清果子酸甜好坏,只能从外表判断。 野果sE彩鲜YAn,他想或许便如衣衫一般,当属佳品,可又哪里懂得有些东西瞧着美YAn,实则危险的道理。 「不酸。」 --b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旧忆,一点都不酸。 身为诗礼之家的公子,时镜分不清果实酸甜,闻言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口,入口却只嚐到满嘴酸涩,直呛得人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他心头一突,想起方才尹南风吃了果子後,只顿了一下,脸上神情未变,彷佛早已习惯。 习惯到麻木,需要经过多少,时镜很难想像。 心里顿时被揪了一下,时镜垂眸,继续将口中那枚又酸又涩、难以下咽的果子咽下,像是自言自语,轻轻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尹南风闻言一怔,眼中酸涩,眼眶顿时涌起泪光,但她不想让时镜瞧见,於是别过头去,掩藏这一刻不合时宜的真心。 真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很柔软,所以容易被坚y冰冷的东西刺伤;可如果没有心的话,也就不会受伤了吧……? 年少热忱许下的承诺总是这样轻易,因为年少时一双乾净的眼睛,望见的未来是美好的,但是却忘记了,这世间纷扰,本就不如想像中美好。 尹南风有太多种方法可以去回应他,欺骗他、诱导他,让他为自己所用,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利用自己柔弱美好的表相,达成目的;可少年脱口而出的一句承诺,真挚由衷,因为不含杂质,毫无防备,才让她无法招架。 她要怎麽告诉他,其实年少时许下的承诺大都不会成真,会而应验的,多半是诅咒。 尹南风抿了抿唇,望向洞外深沉的夜sE,眼眸深深,扯了扯唇角,伸手撩了撩散落的鬓发。 一滴水,轻轻地落在指尖,再悄无声息地被抹去,连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20。芳心千重(7) 天空如浓稠的墨汁倾倒,黑得纯粹而旷远,少了遮蔽视线的雾瘴,天上寥落的星子闪烁着酸凉的冷光。 潺潺的水声靠近,走在前面的时镜停了下来,眼前流水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粼粼冷光,他回头与身後的尹南风交换了眼神。 「是暗河。」 自从不久前的交谈後,时镜率先打破沉默,提出自己方才在四周巡视後的见闻,认为对方没有对他们下Si手,而是有心将他们引开,扔到这荒芜之地来,应是想要故意吓阻,阻止他们继续深入。 对方越是有心隐瞒,那麽其中必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时镜指出,此处洞xcHa0Sh,又有水声,应该还有别的出口。 两人一路m0黑前行,果不其然,在洞x深处发现了暗河。 时镜朝她伸出手,沿着水流向上走,脚下崎岖不平,两人走得很是艰难,踩在水里的鞋子和裙摆都Sh透了,Sh答答地黏在腿上,很是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有光自前方透出,两人沿着洞窟中的水流,从另一个方向走出,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场景,就听得前方传来声响。 时镜眸光一凛,当即将身後的尹南风往旁边Y暗的角落里拉,捂向了她的嘴。 两个穿着相同服制的男子扛着一个木箱,正朝着方才他们站立的方向走来,那木箱看上去颇有重量,男子额上冒着汗,然而面上却没有表情,一路无话,走了过去,压根没注意到藏身暗处的两人。 角落里空间狭隘,两个人隔得太近,身子几乎要贴在一块,时镜的手还捂在她娇YAn的红唇上,清冷的香气自他身上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捎来一丝内心的异样。 尹南风挑了挑眉,打量着他一瞬凝肃的神情,突然起了几分顽劣的恶意。 她动了动唇,似yu开口说话,娇nEnG的唇瓣便不经意地触碰到温热的掌心,时镜瞳孔骤缩,垂眸撞见尹南风含笑的眼,这才後知後觉,松开了手。 端正持重的小郎君难得有了几分局促,眼睫轻颤,视线心虚地避开了尹南风扬起的唇角,道:「事发突然,我并非有意……」 「有意什麽?」 他有意道歉,偏偏尹南风却不依不挠,「人都走了,公子还不愿松手,难不成……是心里有什麽难言之隐呢?」 「……尹娘子误会了。」 「误会?」尹南风挑眉,朝他又近了一步,这下两人之间是彻底没了空隙,近乎紧密相贴,她仰起头,迎着他闪躲的目光,似挑衅似无辜,道:「公子为我以身相护,在面对被人发现的危险时亦会即时将我护在身後,更是在人走远後,迟迟不肯松手,难道不是为我美sE所迷?」 尹南风靠得太近,她身上的幽香不住传了过来,言语透着直白的暧昧,每一字都引人无限遐思。 饶是镇定端正如时镜一般,一时之间都忍不住心迷神乱,以为她真的弄错了自己的意图,雪白的面上染上红霞,绷紧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得厉害。 他艰难地开口:「……我绝非此意。」 「不是麽。」尹南风的手指点上了他的x口,眼中映出他绯红的双颊,幽声道:「可是,公子的心跳得好快。」 噗通……噗通…… 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回荡在彼此耳畔,衬着身周的寂静,格外明显。 只见时镜双颊愈加绯红,如落日余晖时,天际染上的一抹绚丽云霞,低下头有些慌乱地後退一步,低声道:「尹娘子,请自重。」 少年郎君低垂的长睫轻颤,露出的耳朵还泛着可疑的红,像是高洁素雅的琉璃神像被人恶意亵渎,露出了一丝破绽来,自高处堕落,同坠深渊。 尹南风轻g唇角,下意识地绕着x前落下的一绺墨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种初见时想狠狠打破他美好表象的yUwaNg,似乎又更深了一点。 她久久未曾答话,时镜正猜测着是否自己言语过重,打击了小娘子的心思,可尹南风到底是nV子,这般暧昧不明的言语难免让人误会,坏了nV子最重的名节可就不好了。 他暗自沉思着,该如何在不打击尹南风的前提下,与她详细言明,然还不等他开口,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动。 ……怎麽回事? 尹南风绕着头发的手一顿,循声望去,但见眼前的时镜同样抬起头来,羞赧的目光顿时一凛,微微蹙眉,是透着肃sE的清冷。 他望着尹南风,开口道:「走,去看看。」 石窟里不如外头看起来的隐密,里头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烛火如游走的赤蛇,蜿蜒到了远处。 尹南风和时镜随着方才那二人的足迹,寻到了一处隐在林中深处的石窟,但见里头曲折蜿蜒,竟是别有洞天,头顶摇曳的烛火下,有无数散乱的人在忙碌地走动,於地面上投下晃动交错的影子。 尹南风有些惊讶,「已是深夜,这里怎麽会有这麽多人?」 时镜面sE警惕,双眼紧紧盯着那些人手上搬着的箱子,将手指贴在唇上,无声地b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些人身上穿着相同的服制,全程并无言语交流,只是不断地有人自外头搬来一个又一个大箱子,堆放在角落,之後再由一旁负责监看的人清点数量。 拿些箱子看着又大又沉,他们看起来动作熟练,应是训练有素,且动线整齐,分工JiNg练,想来上头规划之人应是颇为重视。 只是深夜搬运,又选在如此隐密的林深处,时镜不由得联想起外头关於城郊树林有山鬼害人的传言。 看来,那箱子里的东西才是关键-- 尹南风心里也清楚,只是堆积在角落里的木箱距离太远,要想避开耳目靠近太过困难,而且有了前车之监,时镜担心她的安危,将她挡在身後,要想动手也不容易。 前头时镜兀自沉Y着,丝毫没注意到身後一道朝他望来的打量目光。突然,寂静的石窟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似是树枝断裂的声音,时镜惊诧回头,只见尹南风脚下不慎踩着了一截枯枝,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身子往前倾倒。 同一时间,一粒小石子自角落里飞出,击在了正搬运木箱的男人膝上,当即痛得松手跪地,由两人一起扛着的木箱失去平衡,顿时摔在了地上,有什麽东西自箱子里掉了出来。 「怎麽回事?」一旁本在清点数量的男子察觉,很快走了过来。 木箱子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很快惹来其中像是管事模样的男子斥责,命令一旁的人赶紧帮忙整理。 角落里,时镜扶着几yu摔倒的尹南风,微微皱眉,「尹娘子,你……」 「公子,对不住,是妾不小心,没注意到脚下……」 尹南风抿了抿唇,美目含泪,似是自责,先一步打断了话语,令时镜望着这样一双楚楚可怜的眼,方才到了嘴边的话,竟一时说不上来。 就在说话的同时,有人影自外头走了过来,他经过之处,众人顿时分散开来,让出了一条道路,想来他的身分格外不同。 「在吵什麽?」他浑身笼罩在黑sE斗篷下,头上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底下的一张脸,只听得被刻意压低後的微哑嗓音。 管事见他出现,脸上顿时换了张笑脸,讨好地道:「大人,方才是底下的人出了乱子,不慎……」 「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那人便抬起了手,止住管事未尽的话语,袖中甩出一道寒芒,直直往角落里的时镜而去。 时镜背对着并未察觉,但尹南风却是瞧见了的,她眸光一凛,正yu後退,冷不防一只手突然出现,尚不及惊呼,便将他们往旁一拉。 管事的走上前来,拾起了cHa在地上的银针,y着头皮,禀道:「大人,让他们跑了。您说,要不小的再派人去将人抓回来……」 浑身笼罩在Y影里的男子,伸手接过了那枚闪着寒芒的银针,斗篷下的目光瞥向地上断裂的枯枝,眼里闪过一抹异sE。 「不必了。」 寒芒一闪,血sE顷刻蔓延。 「既然连个人都看不好,那你的命……也就不需要留着了。」 好不容易逃离现场,走出了石窟,陆晏这才停下脚步。 白尔笙呼出了一口气,紧紧绷着的弦,现下才终於松了开来,「总算是安全了!我还以为,这一次真的会被山鬼困住,交代在里头呢。没想到不是山鬼,竟然别有洞天……」 时镜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看向一旁的陆晏,「山鬼?你们还遇到了什麽?」 「还能遇见什麽?」陆晏闻言,冷冷地看向他,「b起山鬼,对被YAn鬼缠上,诱骗迷惑的时少卿而言,倒是不值一提。」 陆晏神情冷漠,说起话来YyAn怪气,语带嘲讽,不知又是受了什麽刺激。 时镜虽然不解,可目光瞧见白尔笙不利索的动作,还是忍不住问道:「白姑娘腿怎麽了?」 「噢,方才被山鬼吓了一跳,有些扭伤了,不碍事。」 说起山鬼,白尔笙想起方才的险像,心中余悸犹存,「你们都不知道,那山鬼突然出现在林子里,浑身上下都燃着火焰,看着好吓人啊。」 「那山鬼身上燃着火焰?」 「对呀,我们一路追寻,沿路那山鬼途径之处,都留有火焰,就像故意留下痕迹,等着我们追去一样,可奇怪了。」白尔笙捂着x口,後怕道:「等我们回过神来,踪迹在石窟前便断了,再之後,陆大人瞧见了你们,为免行迹暴露,这才出手相救。也就是差那麽一点,还好陆大人来的即时,要不然他们人多,我们也不一定能脱困呢。」 她的目光偷偷觑向一旁的陆晏,方才在追赶山鬼的途中,她不慎扭伤了脚,走不动了,还是陆晏主动背着她,追了好几里路。 白尔笙默默地想,也许,人前看来不通人情的陆大人,也并没有那麽坏…… 一道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幽幽响起:「也许,就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离开呢。」 「什麽……?」白尔笙一愣。 陆晏眸光一凛,抬手之间,寒芒一瞬划过眼瞳,锐利的剑尖直指向尹南风的脖颈。 「自离开梦渡,遭遇狼袭,来到芜州,我们的行踪总是先一步被人知晓,能对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消息只能是从我们之间传出去的。」 尹南风低垂眉眼,望着横在自己颈前的长剑,剑上冰冷的寒意直透心扉,令得肌肤不禁感到一阵颤栗。 看啊,人的心果真是捂不热的,内心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纵然有过一刻的迟疑,可最终结局已定,不过是殊途同归。 她似是有所预料,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抬起眼来,缓缓开口:「陆大人是怀疑,我是J细?」 「能提前串通红园中人,鼓动百姓,并知晓详细的行踪路线,还在落入陷阱後“意外”找到此处,除了你,我想不到b你嫌疑更大的人。」 陆晏抬手执剑,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怀疑与冰冷,像是只嗅见猎物的狼,冷静而耐心地观察、周旋,布下陷阱,而後伺机而动,待逮到机会毫不留情地出手,将猎物彻底扼杀。 他从始至终便不信她,可时镜不是,为了任务,他假意收手,实际暗中观察,许多在她身上无法解释的矛盾,在一次次的意外中,变得更加可疑;他也曾产生怀疑,反省自己是否太过敏感,或许尹南风并非想像的那样Y险狡诈,然而终究是他多想。 白尔笙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这才连忙站了出来,急声道:「不可能!尹姐姐才不会是J细,那山鬼可是第一个抓走她的,如果她是J细,又怎麽会对她下手呢?而且,照你这麽说,我半途加入,来历不明,不是更可疑吗?」 时镜亦跟着缓颊道:「陆副使,或许其中尚有误会,我与尹娘子一同落入陷阱,自然清楚……」 「她是故意落入陷阱的。」 话音未落,陆晏已是冷冷开口,打断了时镜试图为尹南风辩解的话。 他俯着眼,冷冷地睨向眼前看似柔弱无害的尹南风,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与心软,「你骗得了时镜,却骗不过我。当时在石窟里,是你故意制造动静,转移焦点,为的就是让对方顺利发现躲在角落的你们。」 当时,他与白尔笙站在另一头,清楚地看见躲在角落後的时镜与尹南风,他们似也在观察着那箱子里的物什,没能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对方行迹可疑,白尔笙受了伤,不便行动,陆晏本想上前与时镜会合,商量对策,不想却撞见了尹南风踩断了地上枯枝,跌进时镜怀里的景象。 时镜不知道,可他却看见了--尹南风是故意抬脚踩断枯枝,藉此发出声响,引来对方注意的。 她会这麽做,只有一个理由:她想暗示对方发现躲在角落里的人。 而尹南风,就是对方隐藏在他们几人里的J细。 至此,先前所有的可疑之处便能解释得通了。 陆晏言之凿凿,不似刻意刁难,此番言语下来,便是时镜也不由得沉默了。 他想起了先前的相处,尹南风确实惯用些刁钻古怪的法子,达成目的,但…… 一片静默之中,尹南风看出时镜与往常不同的迟疑,内心忽然生出了一丝空茫感,像是曾在她掌控之中的人事失去秩序,挣扎着要脱离傀儡线,翻转起来,去反咬她一口。 尹南风手指一点点紧缩,扣紧手心,面上却不动声sE。 她酝酿着情绪,缓缓抬起眼,Sh润如雨的眸子,让眼前本在迟疑踌躇的时镜和白尔笙,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无措。 「证据呢?陆大人怀疑我,总得有证据吧。」 尹南风仰起脸,眨着泪眸,似被b得急了,倔强地迎着颈前的剑刃,颤声开口:「我知道,打从一开始,陆大人便不信我,认为我是罪人,多次为难与我,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是你们先找上我的,却又质疑我的真心,将我的真心践踏,让我如何相信……相信你们,会真的帮我?」 尹南风的目光穿过剑刃,直直望向眼前的陆晏,再转而看向一旁的时镜和白尔笙。 一滴泪眨落。 站在一旁着急的白尔笙,看见时镜骤然握紧的手指。 陆晏持剑的手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你不必转移话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隐瞒身份,故意g结外人,泄露消息。」 尹南风当然知道,几人之中,陆晏最难哄骗,若只是掉掉几滴眼泪,诉说委屈,这样的苦r0U计是骗不过他的。 但她的目的也不在此,说了那麽多,尹南风就是要赌-- 赌时镜心善。 赌时镜对她有情。 赌时镜心存愧疚,一面对她的境遇同情怜悯,一面又为了任务,不得不利用,故而辗转反侧,对她拿不起、放不下! 所以,她不仅要激怒陆晏,让他无b确信自己的猜疑,还要哭,要让眼泪一滴滴溅在腮上,看起来狼狈而憔悴,脆弱又幽怨 尹南风泪眼蒙蒙,抬头看向时镜,「我是骗了你们。」 ……果然。 陆晏薄唇微g,扬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但他唇边的笑意,在尹南风说出了下一句後,很快凝滞了。 「但我是为了查明真相。」 「……什麽?」 「我确实是故意被捉住的。」尹南风低垂眼帘,抬手伸向袖中,缓缓掏出了一团被手帕包裹的物什,「我知道,此事背後定然有人指使,我身子骨弱,最好下手,於是便想着将计就计。石窟中,我知道那箱子里的东西便是关键,可凭我们几人要接近实在太难,我这才故意想声东击西,x1引他们的注意,但我不是要让他们发现,而是要拿到这个--」 她缓缓打开外头包裹的手帕,露出了里头一块黑sE的石头。 陆晏望着那块玄黑sE的物什,脸sE微变。 白尔笙一愣,「这是……」 「这便是当时从箱子里掉出来的,被我暗中捡了一块。」 尹南风眼中尚有泪意,她凝望着时镜,咬住下唇,一滴泪挂在蝉翼般的长睫上,yu落未落,摇摇yu坠。 她拿出在石窟里捡到的矿石,一早不解释,而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分明早有预谋,故意要让他难堪。 她的楚楚可怜,在陆晏眼里不过是恶意的挑衅。 一旁的时镜终是看不下去,伸手制止了他的剑势,本就不平的白尔笙更是直接挺身,挡在了尹南风身前。 原本处於劣势的局面一下子翻转过来,她被众人簇拥,而陆晏成了被孤立指责的对象。 尹南风含泪的眼眸穿过虚空,与陆晏再次对上。 冰雪与密火交映,星火四S。 尹南风眼中尚有Sh意,她凝望着陆晏,唇角无声地g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世上什麽最好看? 无非是神仙落凡尘,菩提染尘埃。 她故意引诱他,怀疑自己,便是为了置之Si地而後生,彻底抹除了身上的嫌疑,冷漠无情的小阎王咬了咬牙,听到x口下心脏久违的狂跳声。 21。芳心千重(8) 夜sE浓重墨彩般缓缓铺展,吞噬所有颜sE。 屋檐下悬挂着的铜铃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廊上灯笼内的烛火摇曳,远远望去,红灯如线,为四周染上几许柔和的光泽。 时镜和楚禹在房内,正仔细察看早前於石窟内发现的那块矿石。当时,因陆晏质疑尹南风是细作,剑拔弩张之时,却被她拿出了这块石头,自证清白,并把这块於石窟内所拾获的矿石交给他,作为查案所需。 其实时镜并非不信她,只是事关陛下所交办的任务,纵然尹南风系为打开皇陵关键的尹家後人,但他也必须确认她的立场。 只是,陆晏如此冲动行事,彻底撕破了表面的和平,依照尹南风倔强的X子,怕是难了。 时镜默然想着,身旁的楚禹有所发现,忙不迭唤道:「公子!确认了,是玄铁矿!」 「玄铁矿?」时镜一惊。 玄铁矿,乃是芜州特产的一种特殊矿物,因质地坚y,锐不可挡,为链造兵器的上等材料,故而曾被朝廷下旨特令用作皇家军队御用的兵器。 然而,近年来玄铁矿却在市面上消失了。 「我记得,朝廷曾明令禁止私挖官矿,而芜州唯一的官矿在多年前便已下令封禁了,玄铁矿也跟着不再现世,为何那石窟里还会有那麽大量的玄铁矿?」时镜蹙眉,打量着那块玄黑坚y的矿石,不由得联想到了某种最坏的可能。 「难道说……有人在继续私挖官矿?」楚禹面sE一变,「这可是大罪啊!」 按国朝律法,凡犯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带军器者加一等,拘捕者斩。 若是芜州真有人无视朝廷律令,私挖官矿,便是视同谋反,重则杀头的Si罪,更何况玄铁矿乃系制造兵器的材料,对方如此行为,背後所图甚大,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时镜所想到的,远b楚禹所思还要可怖,「只怕,那背後之人,b你我所想见的还要复杂。」 「公子的意思是……怀疑藏剑山庄?」 时镜没有接话,只是抿了抿唇,眉目间蕴起一丝沉重的凛意。 芜州刺史接连丧命,官府空悬,得利的便是藏剑山庄,这些年他们占地为王,将触手从江湖伸到了商道来,挟带民间赫赫威名,隐压官府;如今,芜州疫病爆发,鬼魅做乱,如若藏剑山庄真是那盗采官矿之人,於乱中出手,“适时”解困,拯黎民於水火中,届时不管有什麽样的心思,藏剑山庄势必获得芜州百姓的拥戴,整个芜州也将成为他们的囊中物了。 时镜任职於大理寺,自然奉行几分证据说几分话的道理,此时所言也不过是揣测,又何必妄语。 他攥了攥手,沉声道:「不论是与不是,总得仔细查明。」 烛火一晃,窗纸上可见身形修长的郎君人影昂然,身如琅玉,气b芷兰。 「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吧……」 最後的一句叹息,透过窗纸,被风卷着落於门外之人耳中。 门外,一道人影无声倚着门板,将房内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手中端着的汤药轻晃,倒映出一双漆黑的眼眸,眸光深深。 一阵风过,吹动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门外,已无人影。 有些误会,总是要解开的。 春日煦暖的晨光透过树梢,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树影。 尹南风走进院里时,见到的便是白尔笙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房前石阶上的景象。 自从前夜树林里,陆晏误会她是J细後,他像是心中愤慨,仍旧不平,藉口外出查案,刻意回避着几人;时镜同楚禹亦是忙着调查玄铁矿一事,cH0U不出身;而尹南风平白被冤,自然得演一出委屈伤心的戏,闭门不出了两日,这才算好时间出来。 只有白尔笙,独自生着闷气,没有人注意她的情绪,又或者有人知道,却并不在意,她一腔思绪无处倾泻,只得自己闷着,闷闷不乐。 她蹲坐在石阶上,头上两个耳朵似的发髻无JiNg打采地垂着,绣着花儿的鞋尖踢了踢脚边的落花,眉眼低垂,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突然,视线里撞进了一抹绣着荼靡的素白,白尔笙一愣,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小白姑娘,一个人晒太yAn呢。」 听见是她的声音,白尔笙耷拉着眼睛,低声唤道:「尹姐姐,是你啊。」 尹南风笑了笑,拿过了一瓶药酒,伸手迳自握向nEnGh裙摆下的脚腕,微凉的手贴上肌肤引起阵阵轻颤,白尔笙吓了一跳,很快制止。 「姐姐……尹姐姐,你这是做什麽呢?」 「扭伤了腿,得勤换药才行。生气归生气,自己的身子,也得多留意才是。」尹南风的手指抚过她红肿的脚踝,温声道。 白尔笙抬头,碰上尹南风温和的目光,鬓边一缕碎发落了下来,微光洒在她身上,令她整个人恍若被明光笼罩,灿烂不可方物。 她蹲坐在自己身旁,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替她上药,自城郊扭伤後,她自己并未上心,时镜和陆晏又不曾留意,唯有尹南风记挂着她的伤势,还亲自替她上药。 忆及自己在树林里时,面对陆晏的咄咄b人,竟也生出疑心,怀疑那麽好的尹姐姐,白尔笙如今看着眼前温和柔婉的尹南风,心下便越是惭愧。 「尹姐姐,对不住。我……上次陆大人那样误会你,我却没能帮你说上什麽话,这些天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但是又……」 又说不出口。 她其实好几次走到了尹南风房门口,可每每站在门外,举起手yu敲门,然望着眼前紧闭的门扉,她就想到当时陆晏尖锐的言语,害怕她还在生气,又唾弃自己的不坚定。 「你不用道歉,每个人本来就都有自己的看法,更何况,你那个时候不也站在了我的身前吗?」 她说的是後来,尹南风拿出被手帕包裹的矿石後,时镜和白尔笙顿觉愧疚,帮着挡在她身前,阻止陆晏步步进b的事。 白尔笙脑中回荡着尹南风说的话,她不但没有怪罪自己,还回过头来,潜移默化地开导她,反观自己还在为了陆晏的态度徘徊不定。 她越想越觉得难堪,半晌才低下头,道:「那,你会怨恨陆大人吗?」 冰冷无情的陆晏,固执又认Si理,难以交心,说话又刻薄难听,换作是自己,如若被这样质疑,想必一定很难过吧? 那麽尹南风呢?她又会怎麽看? 尹南风愣了一下,眸中有异sE一闪而过,面上却温婉,道:「其实我能理解。」 白尔笙抬头,静静地望向她。 尹南风眼睫轻颤,面上却带着笑,「人们对於身上有W点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心生戒备,格外严谨;更何况,他身为镇抚司副使,职责在身,难免心急。」 她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白尔笙愣了一愣,总觉得她话中似含有深意。 她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尹姐姐,曾经做过错事吗?」 「我的家族,曾被朝廷判了Si罪,我虽侥幸,蒙陛下特赦,免除一Si,可在陆大人眼里,我或许依旧难逃罪责,永远都是罪人吧。」 尹南风轻声说着,手上动作却未停,彷佛只是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白尔笙望着她,看见她隐於Y影中落寞自嘲的面容,忽而伸手,搭在她甫上好药,正yu收回的手上。 「那样的话,一定很难受吧?」 尹南风一愣,抬头看见白尔笙望着自己的眼眸,盈盈的杏眸中,有点点水光浮动,似怜悯似惋惜。 白尔笙侧头看向她,扁了扁嘴,问:「疼吗?」 尹南风以为她在问自己脖颈上的伤,其实当时陆晏并未真的下狠手,只在白皙的颈上留下一道划痕,几日过去早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如今只剩下一道淡痕的伤处,摇了摇头,「不疼。」 「我说的是心。」 白尔笙眼神认真,握着她的手如此温暖,却是不按牌理出牌,将尹南风预先想好的说词推得一乾二净,彻底乱了她苦心演的一场戏。 「一个人顶着不属於自己的伤痕,走了这麽多年,却没有人懂得,这样的话,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所以,你不惜以身犯险,找到证据,查明真相,是想要报答时大人,因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对吗?」 白尔笙本是猜测,贸然开口一说,可没想到她越说越觉得有理,连带着先前尹南风在陆晏眼里看似可疑的举动,也有了解释。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麽陆晏总看尹南风不顺眼,觉得她别有居心,在听了尹南风方才的话後,她总算有点明白了。尹南风的家人犯了Si罪,被朝廷处以刑罚,可尹南风也获得恩赦,算起来便不是罪人,然陆晏却不依不挠,处处找人麻烦,唯独时镜不一样。 时镜为人雅正清直,温润如玉,在始终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的尹南风眼里,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与礼待,是独一份的善意。 对於黑暗里蓦然照进的一线光,谁能不为之心折? 白尔笙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看向尹南风的目光也更加明亮。 然而,尹南风却是情感微妙的。 她听着白尔笙不着边际的猜测,心下虽感到荒唐,可一面却又觉得新奇,只因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纵然是少nV无心的言语,也足以让她内心感到一GU没来由的异样,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感受。 但既已到了如此地步,是断不可能回头的。 尹南风垂眸,索X将错就错,轻声道:「嗯,他和我从前认识的故人,一样傻。」 她抬起头,将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浮动的云和树,似在透过眼前的光景,回忆从前的过去,声音一下子飘远起来,「当年,他手中的剑未能护住他,一直是我心中之憾。」 「所以我希望,自他之後,被人拿在手上的剑,应是无坚不摧,护住自己与所重之人的利器;而非助长敌人,伤害自己与旁人的武器--」 向晚残yAn,渐入幽僻小径。 陆晏这几日忙着追查城郊山鬼案,每日都领着镇抚司的人往返现场调查,刺史府虽已遭祝融烧毁,然先後亡故的第二任刺史袁效骞及继任刺史杨合,都曾去过城郊树林,显然问题就藏在那片林子里。 几日前探查的结果,由尹南风拿到的那块矿石,始终令他觉得不对劲,加上芜州疫病突然没来由的爆发,还有林中刻意引导他们发现石窟的“山鬼”,总总古怪,让他不由得对於背後之人的用心感到疑惑。 若真不想让他们知晓,为何又一面制造纷乱转移焦点,一面引他们发现林中秘辛? 陆晏心中不解,可又不愿去找隔壁房里的年轻少卿,多年独当一面的生活,早已让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既然毫无头绪,那就想办法从眼前的已知里找出线索。 於是,他想到了几月前身故的刺史杨合,倒真让他挖出了点可疑的地方。 「杨合真正的Si因,问出来了?」陆晏边走在前头,边问向身後的沈抚使。 「暴毙而亡。」沈抚使压低声量,跟在陆晏身後,低声道:「据刺史府里的人说,事发当夜,杨合曾嘱咐过下人,让他们不许进房打扰,杨合来芜州不久,府中下人们对新刺史的脾X尚不熟稔,闻言只以为是他心情不好,便都远远地避开了。直到隔日上衙,长史见他久久没有现身,派人去请,却不得回覆,才察觉到不对劲,待到下人推门而入时,便看到杨合倒卧地上,已然气绝身亡。」 陆晏皱眉,「既是如此,为何卷宗上却将之记为山鬼杀人?」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根据仵作查验,杨合身上并无外伤,也无中毒的迹象,房间更是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众人无法,这时有人声称杨合几日前曾去过城郊树林,便都指称其是遭山鬼所害。」 陆晏听完沈抚使的叙述,只觉得杨合之Si处处充斥着古怪,他沉Y半晌,又问:「你说,他在案发前去过树林?那在他Si前几天,有没有什麽异状?」 「是,属下派人查过,杨合去过城郊树林一事确实不假。另外,属下等人调查过案发当日,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身子不适,楚观岳一整日都留在山庄内,此事山庄上下众人皆是知道的。」 果然,陆晏闻言,眉心顿时皱了起来,他本就怀疑身为此案背後的得益者,楚观岳的嫌疑最大,这才令人特意调查案发当日他的去向。 他啧了一声,难怪杨合一事那麽容易就调查出来了,原来是因为楚观岳有不在场证明呢。 「大人,那接下来……」 「继续查。」陆晏当机立断,「若真有人策划,三任刺史里,唯独杨合的身上能找到线索。」 他说的果断,只是沈抚使闻言,脸上顿时浮现难言的sE彩。 「大人,这……据消息称,杨刺史亡故後,他的骸骨已然送回了故乡,不在芜州,若要查访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走在前头的人突然不走了。 沈抚使一愣,以为自己办事不力要遭殃,正yu解释,不防抬起头来便见到廊下一道nEnGh的衣影悄然伫立,於眼前混乱胶着的漩涡里为单一抹倔强的娇sE。 他看见自家大人神情一敛,盯着廊下的人影,眉眼深深,想来等会儿大概是没自己的事了,遂懂得地默然退下。 晚风瑟瑟,白尔笙朝他上前一步,主动唤道:「陆大人。」 她朝他走出一步,陆晏巍然不动,白尔笙顿下脚步,她掩饰住自己内心一瞬的受伤,脸上无事一样的扬起唇角,道:「陆大人查案辛苦,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与你无关。」 陆晏淡淡地瞥她一眼,才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白尔笙见他朝自己走来,眼睛一亮,可他却在经过她时,脚下一转,特意绕过了她走回房间。 「陆大人!」白尔笙见他要走,一着急,张口便喊道:「我们聊聊?」 「……聊?」陆晏挑眉,似是听见了什麽好笑的话,「我和你之间,能聊什麽?」 他没有回头,会问出这个,纯粹只是内心好奇。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和一个冷漠无情的小阎王,还有什麽可以聊? 身後,白尔笙清脆的嗓音穿过风声,很快回答了他的疑惑:「真心话。」 「……什麽?」 22。芳心千重(9) 陆晏一愣,回头看向廊下神情执拗的小娘子。 薄唇扯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不明白都什麽时候了,单纯天真的小娘子叫住他,竟就只是为了与他玩“真心话”的小孩子游戏。 「b起真心,我更相信亲眼所见的真相。我奉劝你,不要在我面前玩弄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他语气一顿,瞥向尹南风的房间方向,「不要学某些人的那招,幼稚得很。」 「那你就这麽确信,亲眼所见的一定是真的吗?」 「你想说什麽?」陆晏眯起眼睛。 「你先前说,看见尹姐姐行迹可疑,怀疑她泄漏行踪,是对方派来的细作,故而执剑相b;可实际上,却是她以身犯险,深入敌营,拿到了证据,可见有时候你所看见的并不一定真实。」 白尔笙语气一顿,看着院中陆晏的身影在残yAn下被拉得悠长一道,孤伶伶的,她心里顿时一软,叹了口气。 「其实,你心里也很担心尹姐姐,不是吗?」 她看得清楚,在树林里雾瘴袭来的同时,藤蔓缠着尹南风往後卷,那时陆晏嘴上虽然不说,可她站在他的身後,却瞧见了他当下攥紧剑柄的手,指骨发白,分明很是紧张。 在那一刻,他明明也为此着急。 陆晏一愣,嘴上却说着全然相反的话:「那个满嘴谎言的nV人,谁担心她了。」 白尔笙自是不信他这套,「陆大人何必口是心非?其实我还知道,陆大人看着吓人,可其实内心并不是这样的。」 「说的你好像很懂我。」 「我是不懂啊。」白尔笙走上前来,责怪的目光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背,「有些话,你不说出口,旁人是不会知道的。就像这道伤口,你用手拿剑的时候,旁人只会看到你持剑伤人,而不会知道,你其实也受了伤。」 陆晏顺着她的视线,举起手来,但见右手的手背上确有一道划痕,已然结痂,只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b起从小到大受过的伤,这点小伤不值一提,他甚至没有注意,可白尔笙却注意到了。 这道伤,是她被山鬼所吓,不慎扭到了脚,不便行动,陆晏主动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背着她在林间追击时,被四周草长及腰的野草划伤的,她始终记得。 陆晏看着这道伤,才堪堪忆起白尔笙扭伤的脚,她行事跳脱莽撞,向来不拘小节,自己忙着查案没空注意,也不知道这几日有没有上过药。 他这般想着,目光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腿,可关心的话怎麽也问不出口,只得y声道:「一点小伤而已。将伤口展於人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无疑是最愚蠢的事;只有足够强的强者,才有资格说话,你不够强,又如何令众人畏惧?」 「若是伤口掩埋在心底,就能不疼了吗?」白尔笙显然不认同他的想法,「为何要众人畏惧,真正的强者应该是要让人心服口服,由衷地尊敬才是。」 「但这世道,很多时候,害怕都b尊敬有用。」 「什麽歪理……」白尔笙撇了撇嘴,「人们有时候真奇怪,明明心里不是这麽想的,对着身边的人可以将轻易伤人的话说出口,却偏偏把关心藏在心里,但b起言不由衷,明明真心话才是最应该说出口的,不是吗?」 陆晏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白尔笙瞅了眼默然垂目的陆晏,回身走向廊下,倚着雕花的栏杆,群花似的裙摆下一双JiNg致的绣花鞋轻轻晃了晃,像天真烂漫的蝴蝶,不知愁地蹁跹起舞,在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太过天真,可是既然有缘同行一程,就应该给身边的朋友多一点信任,毕竟朋友的意义,就是一起分担、互相扶持嘛。」 「朋友……?」陆晏愣住,微微皱眉。 「对呀,时大人、尹姐姐、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在这世上呢,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最是密切,也最难修复,因为一旦有了裂痕,就很难回到最初了。」白尔笙说着,转头望向尹南风的房间方向,似有所指地道:「所以啊,我希望我们都能一起,走到最後,尹姐姐肯定也是这麽想的吧。」 所以尽管面临朋友的质疑,受了委屈,也还是交出了冒险找到的证据,让他们继续挖掘真相。 「尹姐姐说,她认识了一个人,没能好好护住自己,她一直很遗憾,所以也希望,以後人人都可以手持刀剑,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遗憾……? 陆晏一愣,直觉她口中的那人并不简单,「那个人是谁?」 「尹姐姐说是从前认识的一个故人,不过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很是悲伤,应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还是能引起她内心悲伤的人。 故人…… 陆晏脑中忽然浮现一个人名,「……宣王。」 「宣王?那是谁?」 陆晏抿了抿唇,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她的夫君。」 夫君?尹南风结婚了?! 白尔笙一惊,没想到平日孤身一人,年轻柔弱的尹娘子竟已名花有主,也不知道如她这样的美人,夫婿又会是怎样的玉人呢? 宣王……等等! 白尔笙忽然想起了什麽,内心狂跳。 宣王,这个名号在大庆无人不晓,曾经皇帝最为信重的嫡子,人称大庆贤王,深获百姓Ai载,传闻最有可能问鼎皇位的皇子,於七年前与西胡一战不幸身亡,最终临Si前以一生功名换得妻子X命的传奇人物。 他说尹南风的夫君是宣王,难道说…… 另一边,陆晏脑中同样思绪混乱。 尹南风说,她的故人手中剑未能护住他,他记得宣王当年与西胡一役战败,亡於敌军之手,当时消息传回朝廷,陛下震怒,於一月後迎来宣王棺椁,那时镇抚司的人也在,连同被送回来的还有宣王手中用过的断剑。 大庆御用兵器需以特殊矿石制造,其中宣王所用的剑乃系某年生辰,由皇帝亲自命人以无坚不摧的玄铁矿所锻造,照理来说,不该断裂,然而当时从战场上送回来的却是把断剑…… 难道说,当年战况藏有隐情? 而尹南风故意以身犯险,深入敌营,其实是为了找到某些东西,而那样东西与当年战情有关-- 她是怀疑藏剑山庄! 陆晏脑中灵光一闪,有什麽顿时浮出水面,驱散了一直看不破的前尘。 他眸光一凛,当即转身便往外走。 白尔笙不明就里,望着他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才堪堪回过神来,提裙快步追了上去,一并喊道:「陆大人,等等我啊--」 入夜,穆夫人办了一场宴。 芜州城内值多事之秋,疫病爆发,加上山鬼害人频繁,刺史空缺之下,藏剑山庄不得不替而代之,出面处理事务,连着几日都不见庄主楚观岳的人影。 而这位庄主夫人彷佛这才堪堪想起应该招待一下玉京来的贵客,这才在几日後,忙不迭差人来邀请时镜与陆晏等人赴宴。 尹南风随侍nV一同入席。 因着前几日林间的冲突,几人乍一碰面未免尴尬,幸得前来引见的侍nVX子活泼,同尹南风进得厅堂,朝着早一步入席的时镜笑着打招呼。 时镜几日里忙着调查尹南风给他的那块矿石,有几日未曾见她,听见身後的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便见到了她身旁的尹南风。 她妆容素淡,帛粉裙素,一支银钗斜cHa入鬓,云鬓如雾,一望之下,美人宛如置身云端,落於泽畔,一颦一笑皆让人心动。 尹南风朝着席上的穆夫人浅然一笑,b起身边娇俏跳脱的白尔笙,端得是闺秀风雅。 时镜望着她,心跳没来由的快了一分。 彷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尹南风侧过头,穿透云雾,朝他凝眸睇来,所有的水月镜花皆被拂开,「时公子。」 一声熟悉的称呼,尹南风望着他的眼神清澈。 不是想像中的怨恨。 时镜定了定神,有些暗嘲自己在陆晏身边待久了,也跟着多心,亦颔了颔首,道:「尹娘子,近日安好?」 「一切都好,谢公子关心。」尹南风垂眸,莞尔一笑。 待侧身随着侍nV安排,走向座位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尹南风眼中露出满意之sE,心想倒不枉费自己刻意关在房内几日,多日不见,她神sE如常,一片宽容真心,那小郎君见她便忆及当日之景,只怕内心正愧疚着呢。 她正想着,席上穆夫人已然举盏,朝着几人敬酒道:「山庄简陋,多有怠慢,妾身在此替夫君向诸位赔罪,还请贵客担待。」 「不敢当。」时镜举起酒盏,回以一礼,「近来芜州不平,刺史之位空缺,致使政令无法通达,这段期间多赖藏剑山庄仗义有为,替朝廷护佑一方百姓,方才不致流离失所。」 刺史空缺,芜州便没有可以主事的地方官,藏剑山庄藉势坐大,民间威望隐隐压过官府,於难中崛起,宛如芜州夜帝。 时镜不是不知,刺史之位空缺,导致刺史府空转无为,亦是如今芜州动乱之因,乃系朝廷失察之过;可身为朝廷命官,他亦有责维护朝廷威望,不容旁人破坏。 时镜语气谦和,看似谦让感谢,实则却是警醒。 藉由赞许藏剑山庄的仗义,来暗示他们,如今芜州的主导权仍在官府。 穆夫人自然听出他在警告山庄莫要逾越,面上却无半分不虞,反倒是话锋一转,看向了他身旁空缺的位置,「陆大人眼下还在忙着调查山鬼案呢?」 「魑魅魍魉,横行霸道,若遭有心之人利用,危害百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不可冷眼旁观。」 时镜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听闻七年前时任刺史陶述苍,似乎与老庄主交情匪浅,与朝廷之间亦多有往来,只可惜後来因旧疾复发不幸亡故,老庄主为此十分悲痛,不久之後也跟着离世了。」 提起父亲,穆夫人的神sE有了一瞬恍惚,似是沉浸於多年前的往事,叹了口气,道:「陶刺史确与父亲交情深厚,父亲还在的时候,山庄还负责了朝廷的兵器制造,而上交朝廷亦需刺史牵线,这一来一往间,二人结识多年,倒也引为知己;只可惜,後来陶刺史不幸身亡,父亲亦跟着离世,芜州封矿後,山庄也不再制造兵器,为了撑起整个山庄,妾身才与阿岳另寻出路,转而经商。」 芜州封矿、刺史身亡……又是七年前。 尹南风默然垂眸,眼里闪过一抹异sE,却很快泯然不见,仿若错觉。 时镜面sE未变,只是继续问道:「敢问夫人,可否知晓陶刺史有何旧疾?」 这话用意太过刺骨,就连白尔笙都忍不住转头朝他看来。 穆夫人身为山庄nV眷,当时又尚年少,多年旧事,亦是旁人私事,她若答了岂非有碍声誉。 然而,穆夫人面上神情未变,仅是沉Y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抱歉,过去太久了,妾身仅是几次旁观他与父亲交谈,详细的实在是不清楚。」 「是麽。」时镜神情淡淡,未再深究。 在二人说话期间,一道人影携着入夜後山中凉意,步了进来,站到了穆夫人身後,眼见案上杯盏空虚,她正yu抬手拿过手边的酒壶添满,一只手却更快。 那人神sE自若,几乎是未待她动手,便拿起酒壶,动作自然地替摆在穆夫人面前的酒盏新添琼Ye。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连带着穆夫人面上并无讶异,伸手接过了酒盏。 「咦?」一旁的尹南风突然眨了眨眼,似是想起了什麽,有些意外,「那个人,是上次见到的……」 时镜闻声,抬眼望去,只见少年身穿弟子服,一头乌发高高地系在脑後,随着他低头斟酒,额前碎发垂落,映得少年苍白的肌肤宛如剔透白玉。 他似是察觉到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迎上了二人的目光,极亮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异sE,脸上浮现淡淡的不耐,可又似是忌惮着什麽,看了眼穆夫人,长睫倾覆下来,遮掩眸中闪烁的目光。 不同那日匆忙见过的局傲,此时的少年收敛了身上的尖刺,乖巧的不像话。 尹南风坐在席上,认出他就是那日赶着去议事的山庄弟子,能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穆夫人身後,又如此心高气傲,她慢悠悠地想,猜测着他的身分定然不低。 她一边思索,一边分神关注穆夫人和时镜的对话,冷不防眼角余光瞥见了少年鞋子上的W渍,彷佛是……泥土? 可如今藏剑山庄忙着在城中救济,去哪里沾染上泥土呢? 尹南风心头一跳,面上却并未显露端倪,仅是转过头,唇边笑意清浅,似随口一提,缓缓开口:「对了,这麽说起来,这林中山鬼也真会看人呢。自老庄主逝去後,接连两任刺史都去过城郊树林,也恰巧为山鬼所害。」 「这林中确是有不少怪象,听闻那林子周遭的居民亦有所见。」 「对呀,那山鬼可吓人了。先前和陆大人去树林探查的时候,我们也碰上了,那浑身都燃着火,还追着人跑呢……」提起山鬼,虽然那日同陆晏一路追查,并未寻获山鬼真正的样貌与藏身之处,可乍一回想起来,仍是余悸犹存。 尹南风抬袖掩唇,一双眼悄然望向座上的穆夫人,果不其然在听见她们的话後,穆夫人脸上端庄的神情骤然有了一丝裂痕。 「你们……碰见了山鬼?」 时镜听出了穆夫人微微颤抖的语气,怀疑地挑了挑眉,「夫人可是知道什麽隐情?」 穆夫人攥紧了酒盏,向来端庄的面上隐有迟疑,身後的少年看出了什麽,垂眸低声唤了句:「师娘。」 少年语气低沉,声量不大,被刻意压低了嗓音,一句简略的低唤彷佛提醒,将她游移不定的心思堪堪於悬崖勒马。 师娘…… 在整个山庄,能唤穆夫人为“师娘”的人可不多,难道他是楚观岳的亲传弟子? 尹南风心下沉Y,座上的穆夫人心思一定,清了下嗓子,才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行隐瞒。实不相瞒,七年前,陶刺史不幸身亡,众人只知父亲痛失好友,不久亦跟着撒手人寰,却不知其实父亲并非因此而亡,而是遭人所害。」 「遭人所害?可知晓是何人下手?」 「是父亲带回来的一个侍nV。」穆夫人回忆般道:「当时山庄还制造兵器,父亲与陶刺史经常来往,一次下山带回了一个nV孩,见她动作机灵,也还算勤快,便让她留下做侍nV,我记得好像叫作……萱萱?」 「她既随老庄主上山,可说是有恩,为何要害他?」 「或许,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本是对家派来的细作,为的就是潜伏山庄,找到山庄内不外传的秘笈。」 江湖门派,与朝廷不同,讲求的乃是实力。 各个门派之内,皆握有不同的武功秘笈,作为内门直系弟子传授所用,以作派系继承之基石,是为於江湖立足之本;然而,江湖之上亦有纷争,为了争夺足够的权力与利益,不少门派亦会派出J细藏匿於其他门派,夺取其派内秘笈或是探查虚实。 时镜听完,没说信与不信,只是问道:「那这侍nV现在何处?」 「萱萱为夺秘笈刺杀父亲後,很快潜逃,最终还是在城郊的林子里被逮到了,眼看已无退路,她便自刎谢罪了。只不过,自那之後,经常有人在林中碰见些怪异之事,我恐是旧日冤魂寻衅滋事,到底不是什麽美谈,事关山庄,我也不好张扬,这才对大人有所隐瞒,还请见谅。」穆夫人说着,面露歉sE。 只是,冤魂…… 尹南风怀疑地挑眉,既然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怎麽成为冤魂呢? 时镜垂眸敛目,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沿着杯口轻敲,似在思量,端秀泠然的面上看不出情绪。 一时间,满目琳琅的华筵,惟余丝竹遥响。 角落里灯花迸发,惊破一室滞缓的沉寂。 时镜举起杯盏,遥对座上的穆夫人,微微颔首道:「如此,以铸造天下至坚之剑闻名一时,称霸江湖的藏剑山庄,确是可惜了。」 一句可惜,便是对其盛极一时的哀叹。 盛极一时,可惜--无法永久。 穆夫人目光微动,扬起唇角,温柔地笑道:「人各有命,不过是选择而已。妾身天赋有限,当年是阿岳力排众议,替妾身将藏剑山庄延续下去,又对妾身一心一意,这麽些年,夫妻一T,早已不分彼此,便足够了。」 尹南风感叹,道:「夫人可真是贤内助呢。」 可不是吗? 为了一点点夫妻情分,放弃了本该拥有的名利、地位,成为对方身後的一朵解语花,从此失去姓名,往後人们不过只记得那个独撑危楼的藏剑山庄庄主楚观岳,而不会记得曾经的庄主千金穆夕颜。 可她说的没错,天命万千,人可以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最终的结局是自己选的,都是选择。 人之一生,结局於作下抉择的那一瞬间便已注定。 尹南风的话许是触动了穆夫人的心弦,她伸手覆住平坦的小腹,轻叹了一声,「只可惜,我们夫妻多年,未有子嗣,一直是心中缺憾……不过好在,能替阿岳收下如商越这般天资聪颖,又可靠上进的徒弟,也算弥补了些许遗憾。」 她说着,慈和的目光朝着身後沉默的少年看去,十分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 时镜注意到穆夫人身後的少年,自开宴之後就未有言语,然那少年俨然格外心细,待穆夫人极为上心,总能先一步察觉需要,上前帮忙。 商越听见自己的名字,许是少年心X,有几分别扭,身子一僵,低下头去,只听得他闷声道:「师娘言重了。」 尹南风挑眉,望向少年低垂的眉眼,很难将记忆里桀傲难驯的人影与眼前沉默乖顺的少年融合在一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人与庄主用心良苦,定会有所回报。」时镜说着,看了眼外头的天sE,起身道:「叨扰夫人已久,我们也该走了。多谢夫人款待。」 时镜既已开口,尹南风自然跟着起身,向穆夫人又谢过几句,这才转身往几人居住的小院走。 穆夫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夜sE下的背影远去,消失在转角一隅。 斑驳的夜sE里,远去的背影中,尤属前头的两人最为出sE。一个清丽绰约,一个清澈不染,二人并肩而行,宛若冬雪月明,相互照映,是这深沉墨sE里,造物主误下的一笔。 穆夫人停在门口静静看着,等再也看不见人影後,才转身步回院子。 身後,一道人影亦步亦趋,隔着三步的距离,默然地跟在後头。 穆夫人轻声问:「今夜庄主回来吗?」 「师父说,城中事务繁忙,便不回来了。」 穆夫人点头,习以为常地应道:「我知道了。」 23。芳心千重(10) 夜沉如水。 廊下灯笼摇曳,昏h的灯光照在长廊上,将人影拉得悠长一道。 有风鼓起宽大的衣袖,穆夫人独行於斑驳夜sE中,身後并未跟着随行的侍nV,眉眼低垂,秀婉的面容上似新添疲sE。 自从芜州刺史之位空缺,城内群龙无首,许多事便落到了藏剑山庄头上,如今疫病爆发,城中百姓身陷苦难,加上林中山鬼害人之事频仍,可谓多事之秋,虽有楚观岳在外奔波,但到底疲於奔命。 穆夫人既为山庄的nV主人,自然责无旁贷,楚观岳忙於外务,这庄内大小事务便落在她头上,连着几日C持,可以说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忙完才回房,穆夫人散下发髻,r0u了r0u眉心,将房内的侍nV打发下去,这才转身进入内室,脱下外裳,走进冒着热气的浴桶。 屏风後热气升腾,窈窕人影倒映在绘有兰花的扇面上,伴随着淡淡花香,夜香浮动,无端惹人遐思。 外间的烛火轻晃,淡淡的灯光将如玉凝脂的肌肤衬得越发白皙,穆夫人随手披上一旁的衣裳,撩起身後如瀑般的墨发,露出了柔软的後颈上一抹嫣红之sE。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悠悠开口:「若是其他人夜闯妾身闺房,妾身必定要讨个说法,但尹娘子深夜前来,是要谋财,还是劫sE?」 「夫人多虑了。」 屏风後,淡淡烛光照亮来人的脸,伴随着清冽的水声,g勒出一道清丽温婉的轮廓,却并未抬头。 「深夜打扰,只是因为心中有些事不解,想请夫人解惑。」 「若是刑案一事,妾身久居深闺,一知半解,恐怕帮不上忙。」穆夫人随便披了件外衫,因yu就寝,她身上穿的是件真丝寝衣,薄若蝉翼,於披风之下隐约可见底下羊脂玉般的肌肤。 她绕过屏风,走了出来,便瞧见了窗边的一道纤细人影,跪坐於矮几旁,皓腕轻转,专注於手上的活计。 穆夫人走上前去,见她专注点茶,不由得挑了挑眉。 穆夕颜从前是藏剑山庄的小姐,作了庄主夫人後,又管理一g外交内务,自然也知道点茶。 此时应该是到了关键的第七汤,只见她一手执壶添水,一手击拂不停,杯中r沫溢盏而起,似积云堆雪,饶是穆夕颜默然看着,也觉心中宁静。 「从前听闻,雅士将点茶、花艺、监古、品香合称为“四般闲事”,如今亲眼目睹,方知何谓风雅。只是,不知尹娘子竟也通晓此道?」 「略知一二。」尹南风伸手,倾壶往眼前的两个茶盏中添满茶水。 她知这话是试探,藏剑山庄既然能事先接获他们自梦渡而来的消息,必已做好准备,查清几人的背景。 藏剑山庄立足江湖,来往的触角遍及各地,自然有许多朝廷无法涉足的地方,尽管皇帝有意遮掩,但若有心yu彻查她曾经的那些过去并非难事。 尹南风不急不慢地端起茶盏,执起茶盘上一只极细的毛笔,沾染茶膏,悠然於茶沫上点上几笔,细细绘出一丛兰花。 而後,放下毛笔,嫣然一笑,「点茶极为费神,妾兴之所至,故而贸然而为,便以茶作为赔罪,夫人不妨嚐嚐?」 穆夫人盯着眼前浅然含笑的尹南风,不禁一怔。 隔着袅袅白烟,她很难形容眼前之人的样貌,单从五官来看,尹南风无疑是出sE的,但并非直观的姝sE倾城,而似仿若眼前的水雾阻隔,使她整个人包裹在烟雾之中,似雾里看花,水底捞月,难以清楚企及,非字词所能形容。 若真要说,或是一种隔绝云端的、看不清楚的诡丽。 因看不清,猜不透,故而雾里看花,更添神秘,诱人采摘。 穆夫人接过茶,啜饮一口,由衷赞叹,「尹娘子手艺当真不凡。」 「不过,」她话锋一转,抬头盯着眼前柔弱神秘的小娘子,「尹娘子深夜造访,该是妾身倾茶以待才是,还让娘子亲自代劳,倒是不免委屈。」 「夫人C持事务繁忙,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夫人,倒是委屈……」尹南风语气一顿,暗含深意地道:「这段时间,芜州乱事频仍,夫人心中就没有冤屈要喊?」 「妾身有什麽委屈?」穆夫人g唇轻笑,「妾身虽为庄主夫人,不b夫君能耐,然安定内务、辅佐後援,乃是职责所在;何况,藏剑山庄虽处江湖,可於芜州建设多年,受百姓奉养信赖,唇亡齿寒,自当有所为。」 「是麽。可夫人从前乃是山庄的继承人,唯一的小姐,如今人们提起藏剑山庄,却只知楚观岳之名,说到夫人,也只不过是庄主背後的一朵解语花,做的再多,不过得到一句贤内助的美名罢了。再做不了挺拔的树木,只能一辈子做依附他人的nV萝,仰人鼻息,做不了主。」 纤细白皙的手指沿着杯缘,轻轻划圈,一圈又一圈,直yu将人绕进JiNg心铺排的丝网里。 尹南风掀起眼皮,意有所指,「就是也不知,这藏剑山庄日後,是否从此易了姓,改为楚氏了呢?」 这话太有攻击X。 明晃晃的挑拨,告诉她楚观岳多年来苦心孤诣,或是别有居心。 然穆夫人闻言,仅是眼波微晃,垂眸抚着袖口上绣着的兰花花纹,淡声道:「姓穆还是姓楚,都没有区别。妾身虽未有子嗣,可江湖素来讲究有才者居之,若有天资聪颖的弟子,也未尝不可继承这庄主之位。」 话说到这份上,没想到她还是如此油盐不进。 尹南风唇边笑意微敛,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眼前之人,像是打量,又像是挑衅,不动声sE在心里重新衡量她的价值。 一个甘於隐退的庄主夫人,是否值得她为此费心谋划? 茶香袅袅,尹南风敛眸,拿起一方帕子,擦拭自己的手,随意地斜身倚在一旁的栏杆上,单手托着腮,缓缓开口:「夫人说的,是今晚席上那个站在夫人身後的少年弟子吧?我记得,他叫商越,是楚庄主座下弟子,年少英才,幼时为庄主亲自领回山庄,江湖中人皆称其颇有庄主风骨呢。」 「你想说什麽?」穆夫人抬起头,看向尹南风。 「一个是年少英才的亲传弟子,一个是纵横江湖的庄主,若是叫人发现,这仗义平乱的人前英雄,其实才是背後搅动风云的祸源……你说,会怎麽样呢?」 谁能想到,藏剑山庄仗义勇为的庄主,竟才是这幕後推波助澜,置芜州全城於水火之中的推手呢? 就连那个少年弟子,外貌看似乖巧,背地里也做了不少肮脏事呢。 尹南风悠悠地想,看来这藏剑山庄倒也不如外头看来的乾净。 果然,穆夫人闻言,故作镇定的面容上顿时裂开一道缝隙,她攥紧了手中的杯盏,眸光幽深凛冽,沉声问道:「你都知道什麽?」 「芜州少雨,今晚宴上商越姗姗来迟,他的鞋底沾染泥泞,想来该是从城郊林深处的石窟里赶来的吧?传闻若得藏剑山庄铸造的兵器,如有神助,自七年前朝廷下令封矿,以玄铁矿所制兵器至此销声匿迹,这个时候如果放出消息,你说,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消息不会传出去。自然,也不会有旁人知晓。」 穆夫人神sE从容,未有半点心虚之感,她转动杯盏,忽而抬起头,望向挡在内室外的屏风上,话锋一转,道:「这麽些年,外人见我,总要赞我贤慧,可那麽多的话里,你猜,我最喜欢哪一句?」 尹南风挑了挑眉。 「那麽多称赞的话里,我最喜欢的就属“蕙质兰心”一句。空谷幽兰,众人只叹其芳华高雅,却显少有人知道……兰花,本长於峭壁之上。」 尹南风盯着她,笑了一笑,「夫人是想说,越美丽的东西实则越危险?」 「不。我是想说,若想采摘,需得用配得上它的野心,方能般配。」 「可夫人就不担心,一个人野心太过,恐会引火烧身,反烧自身吗?」 穆夫人闻言,神sE坦然,「我既执炬,就定不会让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她如此笃定,在她看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没有什麽能阻挡她。 可她忘了,纸包不住火。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那可不一定噢。」尹南风探身近前,唇角笑意若有似无,「夫人有没有听过,斩草除根的道理?既有心引导,就该要有断尾求生的觉悟,你应该不会这麽天真,以为虚晃一招,真能瞒天过海吧?」 穆夫人眼睫微颤,昏昏烛火下,端庄和气的脸上神情僵y,有过一闪而逝的心慌。 尹南风见她坐姿端正,面sE雪白,然微抿的唇角却有些泛白,想她此刻内心怕是已生动摇,遂偏过头,抬手复又执壶,为案上凉透的茶盏新添茶水。 「时公子虽然清正单纯,可心如明镜,很快就会发现真相;至於另一位,陆大人出身镇抚司,威名赫赫,冷漠无情,他可不是这麽容易欺瞒的噢。」 穆夫人神sE微变,冷声道:「朝廷命官,不可相与;可我藏剑山庄立足江湖数年,自也不可小觑。」 「是麽。」 尹南风不置可否,眯起眼楮,白皙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轻点脸颊,笑了笑:「算起来,这个时候……陆大人应该已经带人找到石窟了吧。」 石窟里现在有谁,穆夫人自然清楚。 不久之前,那人才领了命,前往林中深处,陆晏率镇抚司众人前往,必定是要抓个现行,好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穆夫人面sE乍青乍白,颇为JiNg彩,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你想要什麽?」 她很聪明,知道在这个时候,尹南风特意私下夜访,透露行踪,便是事情还有转机,要拿条件交换。 交易讲求时机,穆夫人清楚,在适当的时机才能提出有利的条件。 然而,眼下明显并不是好时机。 灯火游离,小娘子倾身靠桌,慵懒而大胆,「我想与夫人,做个交易。」 穆夫人一愣。 烛光耀耀,在尹南风浓长眼睫下照出一小片Y翳,柔光擦过美人耳下的耳珠,闪着银白微光。 尹南风抬眸,眸光如野火溅冰,缓缓开口:「我可以帮你拖延时间,争取让他安全脱身;但是,作为交换,我要夫人一个秘密--」 林深似海,月光照不进的黑暗里,无数人影穿梭,堆积在石窟内的木箱子越来越多,管事边清算数量,边指挥着几个人将木箱搬往外头的货车上。 「快快快,都给我把这些搬到车上去,今夜就要出货了,都给我机灵点,别误了时辰!」 他又点了几个人过去帮忙,算着时间差不多,这才转身朝着角落里站着的人影禀道:「大人,都确认过了,数量无误,应能顺利赶在期限前交货。」 那人穿着黑sE斗篷,浑身笼罩在Y影下,底下的面容看不甚清,只依稀瞧见他苍白尖削的下颌,“嗯”了一声,道:「去吧,别让人发现了。」 「是。」 管事很快应下,转头又待去指挥几人搬运,突然外头响起一阵SaO动,随即几个身着黑甲的人顿时闯了进来,瞬间将所有人包围。 夜sE里,一道人影不紧不慢地自洞口走了进来,烛光被风吹动,细碎的火光卷着刀锋,倒映出来人凛冽的目光,踏风而来。 管事望着眼前陡变的景象,面sE一变,戒备地望着人前的陆晏,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麽?」 「深夜打扰,多有得罪。」陆晏从容抬手擦拭着剑上W渍,淡淡道:「镇抚司奉命调查芜州刺史接连身亡一案,需要楚庄主协助说明,还请几位配合。」 「你废话什麽,刺史身亡关我们什麽事,也不认识什麽庄主,你们找错人了!」 「是麽。」陆晏的目光扫过石窟四周,随即剑尖一转,寒芒乍现,他手中冰冷的剑锋直指向眼前裹着斗篷的男子,「那就没办法了。还等什麽,动手!」 随着陆晏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拔剑,上前迎战。 顷刻间,石窟内刀光剑影,刀剑碰撞之声不绝於耳,白尔笙落在後头,手上的长鞭好不容易击退一人,不防转头便瞥见黑影一闪,消失在角落的Y影下。 她记得那个人,上回在石窟内就是他披着一样的斗篷,朝着几人下令;而今,他又再度出现在这里,能让此处管事听令,想必身分不凡。 --不能让他逃走! 「陆大人!」白尔笙匆匆转头,扬声朝着不远处的陆晏喊道:「角落有密道,那个人朝着角落里跑了!」 「可恶!」陆晏咬牙暗骂。 石窟里的几人不足为惧,但胜在人数众多,他们不要命地相继扑来,饶是陆晏也不禁苦恼,难免束手束脚,一时脱不开身。 看出他的难处,白尔笙很快地寻隙来到他的身边,手上的长鞭灵蛇一般缠住对方劈来的剑势,她侧过头,道:「陆大人你快去,这里有我帮忙拖着,一定要抓住人!」 陆晏执剑的手一顿,他并非妇人之仁,只是从未有人同他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了一瞬失神。 但也仅是一瞬。 他看得出,白尔笙学过武,并非寻常闺阁nV子,她手上的长鞭赤红,也非是寻常之物,该是曾有专人指导,对付几人用不着他担心。 陆晏当机立断,只思索了一瞬,便道:「你自己当心。」 「我知道。」白尔笙点头应道。 陆晏握紧长剑,望向角落里黑影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很快转身追了上去。 角落b仄,照不见光,陆晏自怀中点亮火折子,果然如白尔笙所说,有条供一人通过的密道,他纵身追了上去,小径曲折,弯弯绕绕,又Y暗cHa0Sh,微弱的火光照着眼前的道路一片漆黑,彷佛没有尽头。 但白尔笙分明看见,那人确实藏进了这密道之中,他必然还逃不远…… 陆晏放轻脚步,屏气凝神,仔细分辨四周的细微声响,忽然身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即回头,目光犀利如刀,「是谁?」 隐身在黑暗中的人察觉自己被暴露,往陆晏的方向扔了个烟雾弹,顿时浓雾弥漫,遮掩视线,他下意识地抬臂去挡,同时有风劲自耳畔刮过,他连忙侧身避开。 等烟雾散去後,陆晏睁开眼,只见一枚暗器正刺入他身後的石壁上,离他不过一寸之距,是下了Si手啊。 能趁他不备,差点伤了他,倒真是有些本事…… 陆晏冷笑一声,抬手隔着手套摘下了那枚暗器,仔细於眼前端详。 暗器尖锐,触之见血,於昏暗的火光下,泛着生冷的光,已被人事先淬了毒。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指尖夹着那枚暗器轻转,似在等待,心里默然数着数。 一息……二息……三息…… 陆晏眸光一凛,随即指尖发力,g住暗器转了两圈,往来时的方向用力甩回,顿时一声闷哼响起,一道人影捂着伤口屈膝跪倒在地。 陆晏握着剑,不慌不忙地赶上来,用剑挑开对方脸上的蒙面布巾,果然是熟人。 「我就知道是你。」陆晏轻笑一声,「这声东击西的手法,玩得倒是不错啊,楚庄主。」 那人被扯掉布巾,露出了底下并不陌生的一张脸,正是藏剑山庄的庄主楚观岳。 眼见身分被拆穿,他并不惊讶,只是垂着头,看似屈服,实则手指暗暗m0向身侧,眼看他的手指刚触及身上暗藏的暗器,肩膀上就被陆晏用剑鞘狠狠砸了一下。 楚观岳吃痛,顿时皱起眉头,手里的东西也落在脚边。 陆晏将他的暗器踢飞,冷冷道:「都被T0Ng了老窝了,还想负隅顽抗,这可不是什麽好习惯。」 身後,白尔笙同沈抚使也追了上来,看见跪倒在地的楚观岳,惊道:「大人,这是……」 「楚观岳私挖官矿,铸造兵器,镇抚司奉命即刻捉拿。」 陆晏的这句话信息太大,两人都有些怔忡,不过还是能反应过来,沈抚使连忙上前将之捆了起来,以防他脱逃。 陆晏收了剑,这才瞥了眼身旁的白尔笙,见她看着虽有些凌乱,身上却并无伤痕,方松了口气,不经意地问:「其他人呢?」 「去将石窟里的人都带回去了。还有那些木箱里的东西,以及一些剩下的玄铁矿,镇抚司的人都一起拖车运回去了。」 「嗯。」陆晏点了点头,有了那些私挖出来的玄铁矿,再加上幕後主使的楚观岳,定能将之绳之以法,给朝廷及百姓一个交代。 他吩咐沈抚使将人看好,与白尔笙收拾完,提剑走了几步,突然感到些许不对劲。 方才在石窟内,他亲眼看见那人浑身上下笼罩在斗篷,於密道里追了一路,照理来说,那条密道只有一个出口,未有其他叉路,後头又有镇抚司几人应付,应当不会有漏网之鱼,但是那突然出现在他身後的楚观岳,又是怎麽现身的呢? 「……不对。」陆晏突然停下脚步。 白尔笙反应不及,迎面撞上了他的後背,痛得她捂住了头,「陆大人,你怎麽突然不走了也不说一声……」 陆晏却没理她的抱怨,转头盯着被沈抚使捆绑起来的楚观岳,他虽也穿着一身黑衣,蒙着布巾,可是斗篷呢? 他没有披着斗篷! 「你不是他。」陆晏笃定道。 沈抚使一愣,「……什麽?」 「石窟里的那个人,不是楚观岳,还有另外一个人。」 闻言,自身分暴露後,始终不发一语的楚观岳抬起头,嘴角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令人不由得心里发怵。 而陆晏袖中手指紧攥,面上神情古怪,望着楚观岳脸上跪异的笑容,沉声开口:「……我们被他骗了。」 24。芳心千重(11) 一盏豆大烛火映残影。 屋外,一道纤细人影行走於夜sE中,披星戴月而来,尹南风走在廊下,斑驳的光影照着她莹白细腻的肌肤,内心却在思量等会儿见了面,该如何诱骗清直板正的小郎君。 她与穆夫人做了交易,必须得在消息传回山庄时,拖住时镜,让他无暇於今夜与陆晏碰面,提审犯人。 可小郎君虽单纯,却心如琉璃,不好欺骗。 尹南风心下沉Y,忽然瞥见院中灯火幽微,半开的窗口,少年沉静垂眸,侧颜温润认真。 望着这一幕,内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宽大的衣袖被捋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动作间行云流水,屋内静得只剩下棋子相互敲击的声响。 时镜本在低头收拾着局上残子,视线里忽然晃过一只手,十指纤纤,修长似玉,他微微一愣,抬头看去,但见尹南风不知什麽时候过来,於清脆琅琅的声响里,衬得素衣淡妆的她越发高雅。 可这个时候,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时镜目光微动,正yu开口,尹南风却彷佛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先一步道:「许是早些浓茶喝多了,夜里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散心,方才路过公子的屋外,见公子还没睡,这才贸然过来,想着寻公子说些话,应该没打扰公子雅兴吧?」 时镜垂眸看着眼前案上的棋局,摇头:「不打扰。」 「公子喜欢下棋?」 尹南风注意到,时镜的手边放了几本棋谱,边角有些折痕,似是有人时时翻阅的痕迹,再看向案上棋盘,虽然棋子散落,已是残局,可不难从残存的几子推测方才的棋局战况激烈。 「下棋静心,可助梳理思绪,大理寺案情繁复,推敲之余难免有所不足,久而久之,便有了这样习惯。」 时镜缓声解释,突然想到了什麽,抬起头迟疑地问她:「尹娘子会下棋吗?」 尹南风出身的尹家,亦属诗礼之家,鹤鸣书院培养出来的门生不计其数,她身为尹家小姐,或也擅此道。 尹南风望着案上的棋盘,点了点头,「会一点。」 「既如此,尹娘子不防手谈一局?」 尹南风转了转眼珠,很快应下,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帮忙一起收拾。一副残局,两个人收拾,果然很快就收拾好了。 时镜将装着黑子的棋钵退至她面前,有风度地没和尹南风猜子,直接伸手示意她先行。 尹南风没有推辞,手指拈起一枚棋子,思索了一阵,方才落子。 观棋不语。 一时房内静谧,唯有落子的轻微声响,四方盘上渐渐纵横黑白,尹南风看着对座的时镜沉Y良久,终於落下的一子,似不经意地问道:「公子今日可是为了何事烦心?」 时镜停顿,「尹娘子此言,何以见得?」 「公子夜不安寝,邀妾下棋,然观公子神sE迟躇,下子时犹豫不决,可见心思并不在棋盘之上;今夜陆大人和小白姑娘不在,妾便斗胆一猜,公子可是为了那林中之事担忧?」 「那日石窟之内的景象,分明是有人私挖官矿,铸造兵器,绕过官府暗中转运,早在庆历十三年朝廷便已下令封矿,纵然刺史空缺,然藏剑山庄立足芜州多年,不会不知;那山鬼害人之说,怕也是故布疑阵,为了掩盖事实罢了。只是,芜州疫病肆nVe,至今仍无解药,城中物资早已吃紧,若再继续下去,只怕免不了要封城,到时恐少不了一阵动荡。」 提起芜州近日种种,时镜便不由得皱眉沉思,手中白子拈在指尖,辗转停滞,一如此时心下忧虑重重。 尹南风转了转眼珠,幽幽揣度,「公子是怀疑藏剑山庄……监守自盗?」 四个字,即刻挑动了少年郎君敏感的心思,他眼睫轻颤,抿了抿唇,未置一词。 说监守自盗还是轻的,藏剑山庄乃系目前掌控芜州境内的唯一势力,将地方权力与江湖势力集於一身,若事情真如他们所想,刺史遇害与私挖官矿铸造兵器一事皆其所为,那麽他们身处其中,无非是瓮中捉鳖。 尤其是石窟里的那些东西,究竟yu运往何处,作用为何,这才是最令他最担心的。先前於梦渡城下落不明的金流,显示与剑南道有关,若这批以玄铁矿制成的兵器流落边境,只怕背後主使之人用心不纯,必须得尽快将消息上报陛下…… 时镜沉默不语,看在尹南风眼里即是默认。 她微一g唇,婉声劝道:「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忧,眼下陆大人与小白姑娘已然前往城郊缉拿,有镇抚司的人跟着,想必陆大人心中已有谋划,待顺利抓到了幕後之人,剩下的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尹娘子看起来似乎对此极有把握,可是心中已有丘壑?」 时镜倏然抬眸,看向眼前温婉浅笑的小娘子,探寻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他依然是端雅姿态,清白温润,浅sE瞳孔看人时,一派的乾净清朗。 尹南风心下微颤,面上却弯了弯唇,莞尔一笑,避开锋芒,「妾一柔弱妇人,怎麽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站在什麽角度来看待这桩案情。」 时镜眼皮微跳。 他垂下眼,看见尹南风纤细的手指将一子轻轻落於棋盘,袖口银白sE的花纹映着烛光熠熠,恍若细碎星芒,点点燎原。 从这盘棋的中段开始,尹南风几乎每一落子都要带走他的白子,而自己本看似胜券在握的局势,於不知不觉中,竟落於下风,任他如何补棋都b不上损失掉的,无形之中,处处陷阱,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能成为封锁的桎梏,致他折兵损将直至输掉全局。 时镜从小跟着父亲学棋,後来又师从专业的棋艺先生,棋路沉着稳健,心思细腻,素来少有敌手,没想到竟一时疏忽,输却此局。 时镜默了半晌,忽将手里拈着的一子放回了棋钵里,认真端详起眼前的nV子来,「看来,倒似我多虑了。」 他说的是旁的,可尹南风听的是棋。 她收了棋子,略有些羞涩地笑道:「妾确实学得不是很好,多亏公子相让。」 时镜挑眉,没有纠正她会错了意,只是看着她收手,侧身转向一旁,执起了炉上的茶壶,新添茶水。 他心里清楚,方才那一局,起初他顾及小娘子的颜面,有意让棋,并不想她本是故意为之,蕴刀锋於无形,诱人深入,其布局之JiNg妙,实为可叹。 昏昏灯火下,他望着尹南风的侧颜,於夜sE掩映中,几分缱绻。 「我听白姑娘提及,尹娘子当日於石窟之举,实为一故人,据大理寺卷宗记载当年宣王兵败於西胡,随着消息送回的还有一把断剑,此剑乃系陛下赠予宣王之生辰贺礼,由玄铁矿铸造而成,锐不可挡。」时镜说着,语气一顿,接着道:「可当日於石窟内,昏昧不明,你我二人尚隔着段距离,单凭远远一观,尹娘子又缘何断定那木箱内的便是玄铁矿呢?」 三更梆响,浓浓夜sE笼罩山庄,除了廊下燃点的几盏灯烛,兀自闪着橘红sE的微光,整座山庄寂静无声,彷若陷入沉眠。 这个时候,弟子们皆已歇下,连往来的下人都回了自己的院落,唯有一道人影逆着光影,飞快行走於夜sE中。 那人浑身笼罩在黑sE长斗篷下,快步疾走,山顶上吹来的晚风拂过衣摆,露出了里头来不及换下的校服,他匆匆朝着山庄的西侧而去,一路绕行,似乎是为了躲避什麽。 行走之间,一阵风吹起低垂的帽檐,露出了一张锋利俊俏的面容,正是晚间席上站在穆夫人身後,身为庄主嫡传弟子的商越! 他面sE苍白,臂上一道口子,渗出点点腥红,似受了伤,可他无暇顾及,只得捂着伤口,拼命地往记忆里的地方走。 商越频频回头,隐约听见身後传来的声响,不由得咬了咬牙,暗骂:「可恶……」 自城郊外,身後那些人便紧跟不放,一路拉锯,让他也不防受了伤,只是必须扯开他们,否则…… 商越抬头望了望四周,前头不远处便是客院,与西院相隔两端,乃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身後的声响逐渐清晰,越来越近,他攥了攥拳,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眼看追兵将至,商越咬了咬牙,终是下定决心,纵身一跃,翻过了墙头-- 树影摇晃,只见墙的另一头,暗香浮动。 半开的窗棂上,灯火如豆。 窗内,灯火游离。 尹南风背对着时镜,为二人添茶,她耳边听着他试探的言语,心跳则不紧不慢,随手将一包药粉倒入茶水中。 她动作从容,倒好药,端起茶水,转身朝他露出一点笑意,轻声道:「妾不知道啊。当时情况紧急,妾也只是念着或有古怪,这才随手一捡,交予公子定夺,又怎会知晓那是何物呢。」 时镜眼角微cH0U,垂下眼帘,看见素白裙裾如花开落,小娘子步履如莲,款款而来。 火光在他眉眼间轻晃,光影朦胧,「可我从未与你说过玄铁矿一事,尹娘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尹南风心向下跌。 时镜探寻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与陆晏迫人的威压不同,他仅是坐在那里,眼皮轻抬,凛冽如冬雪的目光便令人不自觉心虚。 雪sE之下,所有wUhuI皆自残形Hui。 尹南风与之目光相对,端着茶水的手一紧,随即轻g唇角,神情从容未变,低下腰身将茶盏置於时镜面前,袖摆才擦过他手指,便见他不着痕迹地将手後缩,将一瞬的贴近疏离开来。 「公子确实未与妾说过,是妾自己无意间听闻罢了。」 偷听怎麽不能算无意间听闻呢? 换句话说而已,难不倒尹南风的,她从容不迫,闲适自得。 「是麽。」 时镜垂下眼,没说信与不信,只是话锋一转,温声道:「尹娘子今夜既来寻我,想来於芜州一事上,你我所求略同吧。那麽,我既以真心待你,难道娘子不该以诚心回应麽?」 灯火晃悠,在时镜浓长的眼睫下照出一小片Y翳,尹南风一愣,在他突兀的言语下,心头一跳,隐有浮躁。 他见她面sE苍白,神情怔忡,心中不免慨叹,她终究是骗了他,有事隐瞒自己。 时镜伸手,将面前已然有些放凉的茶盏轻轻拨动,朝着尹南风那边推。 他将凉却的茶盏推到她手边,缓缓开口:「茶里下了东西?」 尹南风抬眸盯着他,不语。 她望着他,见他面sE并未恼怒,仅是坦然地抬起头,朝她笑了笑,道:「你我相遇,是我贸然找上娘子,打扰娘子生活,实为不得已为之,娘子若有怨,我等亦无二话,待事成之後,定当补偿;先前石窟内的承诺,是出自我的真心,亦当永远作数。只是,家国重担,百姓当前,我尊重娘子,也望娘子莫要轻言戏弄。」 他语气一顿,站起身来,「这盏茶,我就当作不知了。」 时镜说着,朝她微微颌首,便当别过,转身拂袖便yu转入内室,以无声的动作示意送客。 他本是看穿了她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欺瞒不实,有意留她T面,这才点到为止,略做警醒,却不防他才走出两步,手腕蓦地被身後nV子微凉的手拽住。 身後nV子猝不及防的亲近,显然不在意料之内,时镜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尹南风的声音於耳畔清晰道:「我答应你了。」 「……答应什麽?」 时镜茫然转过身,手腕仍被她攥在手中,他yu将手收回,没想到她却用了大力,将他扯拽。 尹南风朝他欺身走来,两人拉扯之间,时镜被一侧桌脚绊住,往旁跌坐下去,尹南风眸光闪烁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突然迎身朝他迫近,跌入他怀中。 「……尹娘子!」时镜一惊,不禁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浑身僵y,不可置信,「你做什麽?」 尹南风坐在他腿上,被他扣住肩膀,尽管未真正紧密相依,可这般姿态俨然过分亲昵,逾越礼数,透着旖旎的暧昧。 尹南风眨了眨眼,似十分无辜,她望着他僵y隐忍的面容,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他微红的脸庞,激得他浑身一颤。 真有趣。 尹南风附身而就,被他撇过脸,亦不在意,轻柔的语气贴着他的耳畔,宛如摩登伽nV的诱惑,一字一句,幽幽道:「自然是……与公子做些不足与外人道之事。」 「我知道公子的手段,你屡次於陆大人面前为我开脱,在城郊时为我以身犯险,以家人许下诺言,现在又故意以诚心激我,不就是心悦我吗?」 不曾想尹南风竟误会至此,时镜大为震惊,雪白的面上染上红霞,浑身僵y,喉结滚动得厉害。 她靠得太近,身上nV子的幽香不断萦绕鼻端,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令他一时心迷神乱,不能思考,只得艰难地开口解释:「……你误会了,我并非……」 「男欢nVAi,不过常事,公子心中既有此意,谈何误会?」 她打断了他的话,手指自他涨红的脸颊轻移,缓缓向下,搭上他的颈侧。 尹南风g住了他的脖颈,低垂眼眸,眼中映出他绯红的玉颈,「公子温柔知意,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nV子的告白猝不及防,与她本人不同,竟是格外坦荡热烈,毫不掩饰。 时镜心下急跳,别过脸来直视着小娘子坦然认真的眼,急道:「我不是……」 他浅sE瞳孔倏地一缩。 时镜本以为她当真弄错了自己的意图,为保nV子清誉,不顾心下的迷乱,正yu解释,却不防在他侧过头来,张口yu言的那一刻,一杯凉茶被她飞快地喂到了嘴边。 时镜面sE一僵,那一瞬间彷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彻骨的寒意蔓延开来,直抵内心。 他瞬间起身,将她自身上推了开来,冷声道:「你给我喝了什麽?」 尹南风跌摔在地,头上的银簪落地,发髻歪斜,她扶着雕花木椅,循声抬起脸来,一双盈盈美目里,眼瞳漆黑,更见幽暗。 时镜素来於人前皆是一副淡薄X子,清正端然,温润如玉,何曾有过这般正sE冷冽的样子? 是被气急了吧。 尹南风弯眸,这种时候还能笑道:「自然是能令公子安歇片刻的药啊。」 「解药呢?」 「解药……」尹南风挑了挑眉,施施然从地上站起,乌发散落,玉容雪白,朝他走来,「gXia0一刻值千金,这解药自然就在……」 烛火摇曳,尹南风慢悠悠地说着,晃悠的微光倒映在彼此眼中,皆能从对方眼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尹南风在心里默数,看见时镜浅sE瞳孔中,nV子唇边扬起的笑意-- “一”。 她上前一步,朝他贴了过来-- “二。” 时镜後退一步,二人呼x1交错,残存的意识里,他依稀记得她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了句什麽,没能听情。 风吹烛火,黑暗陡然与夜sE融为一T,惟余残烟缕缕。 时镜回头,黑暗与光明交界之处,他倒了下去,泠然目光中,最後倒映的是窗边一道纤纤素影,伶汀伫立,恍若孤魂-- 孤魂苍苍,无所归依。 25。芳心千重(12) 夜深,一众黑甲铁卫持剑疾行,追着黑影不断穿梭於山庄院内。 陆晏生X谨慎多疑,在抓到密道内的楚观岳後,很快就发觉到不对劲,意识到尚有其他同夥,便循着人影一路追缉,几番交手之下,竟是又回到了藏剑山庄。 山庄内多设有奇甲八卦之术,陆晏不清楚其中关窍,落後了几步,而就是这几步的错落,让他不慎跟丢了人。 几人几番探查,最终循到了一处院内,院子里空空荡荡,房门却大开着,彷佛是谁匆匆来去,忘了掩上。 陆晏走近前去,身旁的白尔笙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灯笼,为他照亮屋内的景象,只见屋子里漆黑一片,未曾点灯,案上备有笔墨纸砚,角落里还立着几个书架,收藏不少书籍。 白尔笙的目光在房中转过一圈,「这里是……书房?」 陆晏侧过头,正yu开口,冷不防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後有人影一闪,立时眸光一凛,拔剑出鞘,冲上前去,「还想躲?」 他动作极快,飞身上前绕过屏风,手中长剑倒映寒光,直指眼前笼着黑sE斗篷的人影。 然而,那人更快,被人发现了,他很快侧身避开,扬手一挥,屋里不知从何处喷出一阵迷雾,遮挡视线,而趁着空隙,再趁机奔向书架,用力按下一个机关。 「站住--」陆晏上前yu追。 房间里瞬间飞出许多箭矢,混在迷雾里,难以辨认,镇抚司的人狼狈躲避,白尔笙挥舞着长鞭,同陆晏一起击退了箭矢,待雾气散去,那道人影却也消失无踪了。 「奇怪……人呢?」白尔笙看了看四周,没能寻见人影,愤愤道:「可恶,又让他跑了!」 「那也不一定。」 「什麽?」 白尔笙一愣,看向一旁面sE沉静的陆晏,只见他的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最後停在眼前的书架上。 他挑了挑眉,迈步朝着书架走了过去,随即抬手执剑一挥,剑风遒劲,顿时书架剧烈颤动,上面的玉器、花瓶噼哩啪啦落下,碎了一地。 又一剑挥下,但见那书架抵挡不住攻击,不堪负荷,终是轰然碎裂,倒了下来,扬起了大片尘土。 几人抬袖抵挡,待再看时,飞扬的尘土後,一条密道竟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晏率先走了进去,对着身後房内众人喝道:「里头藏有密室,都跟上来。」 藏剑山庄JiNg通奇门遁甲之术,房里藏有暗室机关并不奇怪。 白尔笙同几人跟在後头,走下书架後的阶梯,但见里头是个封闭的空间,因为不透风,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在密室正中间的位置设了一座刑架,一旁还落着条生锈的铁链,似乎是从前绑着什麽人。陆晏走近一看,发现架上留有斑驳血迹,腥红一片,似是人血,可留了这麽多的血,本该刺鼻的腥味却被浓重的药味掩盖了。 再看向四周,除了残存的血迹,亦有活动痕迹,像是什麽人在这里住过许久, 「陆大人,你快过来看!」一旁的白尔笙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发现了什麽,朝他挥手。 陆晏走过去一看,角落里有个箱子,里头摆放许多瓶瓶罐罐,不知都装了些什麽,而白尔笙手上拿着的是一块卷轴,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字,似是纪录。 「你看这里。」白尔笙伸手指着卷轴上的某一行,「这里写了几种药材,曼陀罗、断肠草、磐石……这几种都是毒药,後面还记载了几道方子,有几项被人划掉了,还有几个被特别注记起来……」 陆晏皱眉,凑近看了几行,狐疑地看她,「你还懂药理?」 「从前无聊,学过一些……哎呀,重点是这些药材都是有毒的,他们拿这些东西,还多方b较,是要做什麽呀?」 白尔笙想说,这些药材都有毒,他们蒐罗那麽多有毒的东西,还一样样调配b较,再看这密室Y森古怪,想来是要从事什麽非法g当。 这满箱子的瓶瓶罐罐,不会都是毒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当即皱眉下意识後退一步,然眼角余光又瞥见一旁专注察看的陆晏,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 话本里通常都是这麽写的,好奇就是恋情的开端,那要怎麽样让对方对自己产生好奇呢?那必须得让自己和其他姑娘不一样! b如说在这个时候,她就得大胆一些…… 白尔笙正盘算着该如何展现出自己不同凡响之处,一旁几个镇抚司的人在密室内搜寻无果,朝着陆晏禀道:「大人,四处都找过了,没有其他出口。」 「没有其他出口,可那个人当时明明就在眼前,还能逃去哪里……」陆晏皱眉沉思。 当时他们一路追捕,终於找到了书房,双方交手,那人匆忙之间触动机关,引发雾气迷眼,再然後便不见人影……可是照理来说,当时镇抚司的人将书房内外包围,纵然那人本事再高,也是cHa翅难逃才是。 出不了书房,人定然还在此处,可密室里却无人…… 「咦?这是什麽……」一旁,白尔笙似乎发现了什麽,打开里箱子里一个深sE瓷瓶,凑近鼻子嗅了嗅,「腥味……好像是血!」 血……? 陆晏忙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瓶子一闻,镇抚司监察百官,亦掌刺杀,他自然见过不少刑求之事,对於气味也格外敏感,只是轻轻一嗅,他便有所定论。 他面sE一凝,沉声道:「这是人血。」 「……什麽?!」 白尔笙睁大眼睛,望着他手上的瓷瓶,一样的瓶子在箱内却还有很多。 再结合方才找到的那个卷轴,还有密室里曾经留下的痕迹,一个荒谬的猜想渐渐於脑中成形-- 「是药人。」陆晏沉声说出了答案。 白尔笙面sE苍白,「你是说,有人在这里……拿活人试药?」 江湖上昔日曾有人为了试毒,以活人豢养,喂以各种奇毒,以作试炼,进而研发出效用上更为JiNg进的毒药;只不过,活人试药,太过Y损,因此渐渐地被视作邪道,近年来江湖之上早已下令禁止,不曾再见了。 没想到…… 陆晏沉默不语,只是用力握紧了剑柄,视线於密室内逡巡一圈,墙壁上的血迹、地上的抓痕、箱子里的装有人血的瓷瓶……无一不在诉说着此处曾经做过怎样Y险歹毒之事。 他闭了闭眼,空气中刺鼻的药味如此浓郁,依稀还夹杂着一丝血腥,让人再难忽视。 他睁开眼,握紧了剑柄,再次开口时,眼里已恢复成如常冷冽,下令道:「都给我看好这里,他受了伤跑不远,定还在附近,其余人都和我走,必要将罪人捉拿到案!」 罪人。 没错,若那人真是与楚观岳g结,犯下数起罪行的同夥,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他定要将之捉拿到案,以敬效尤-- 「搜--!」 月下花前,人走茶凉。 院内的夹竹桃树轻晃枝桠,摇落一地粉sE花雨,穆夫人站在窗口,望着眼前的景sE,却是无心赏景,眉眼间似含愁绪。 案上,不久前搁着的两盏茶早已冷却,对饮之人也已离开,惟余她一人总觉心神难安。 廊下,一道黑影闪现,身上的衣袍带起地上花瓣旋飞,乱了院中静谧。 「你回来了。」穆夫人察觉动静,朝他看了过去,望着他的眼里思绪难明,神情复杂。 只见他捂着手臂,立在屏风外,身子站得挺直,朝着窗边的nV子垂首,低声道:「……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 穆夫人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内心暗嘲,缓缓朝他走去,却在靠近他的一瞬,察觉到了什麽,皱了皱眉,「你身上有血腥味……你又杀人了?」 眼前的少年浑身笼在黑sE长斗篷下,手臂上划破的一道口子溽Sh,似是泛着血sE,融於黑暗之中,看不甚清。 就连人也是看不清的。 穆夫人有些恍神,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低垂着眉眼,面sE苍白,看着听话乖巧,可他分明不是这样的;年少英才,资质出众,人前口中颇具庄主风骨的亲传弟子,自有傲骨,素来倨傲不羁,纵情任X。 她还记得,少年本就一双桃花眼,眼皮薄薄的,不笑的时候看着乖巧听话,一笑起来便风流轻佻,无端透着一GU顽劣的邪X,总Ai捉弄人,弄得人啼笑皆非,却又拿他没办法。 ……不该是这样的。 穆夫人再一次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早已失去控制,故人变了模样,让她连记忆都变得扭曲。 她抿了抿唇,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许杀人。」 一句话,少年被压得越发低了头。 「……事发突然,我也没办法,他们已经找上来了,不动手我就逃不了了!」着急的解释更像辩解,少年心虚的目光犹显苍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穆夫人望着他,狠一狠心,下了决定,「由我出面,去和朝廷的人说清楚,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她下定决心,神情坚定,一旦做了决定,便由不得後悔,或许她隐藏人後做影子多年,许多人已经忘记了,安静娴婉的庄主夫人曾经也是藏剑山庄的小姐,唯一的继承人。 穆夕颜从来不gUi缩人後,她虽柔弱却也坚韧,商越长在山庄多年,自然清楚她说到做到,原本违背诺言犯了错的心虚顿时转为害怕,忙不迭抬起头来,急声制止:「不可!」 「我承认,此次是我唐突冒进,可我也是怕一旦拖得久了,让人发现把柄,坏了我们多年计画!」 商越语气一顿,瞧着穆夫人冷凝的神情,越发失了底气,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道:「这麽多年,我们苦心谋划,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就差一点,我们不要那麽轻易放弃,好吗?」 商越向来高傲自负,从不向人低头,能引得他压低姿态,近乎恳求,想来此事对他当真颇为重要。 穆夫人看着他,心下一软,可又思及此事背後的牵扯甚远,失一子而输全局,她有大所图、大所求,而这些都绝不能败在这里! 因小失大,不进则退。 她闭了闭眼,坚持:「我意已决。」 她做了决定,下定决心,就永不回头-- 再睁开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坚定,她再不理会身前的那道人影,迳自越过他,走出房门。 错身而过的那瞬间,商越面sE苍白,脸上神情极为难看,他咬了咬牙,受了伤的手臂仍在不断汩汩渗出血sE。 「师娘--」 绣着兰花的裙摆拂过黑sE的刹那,一道嘶哑的嗓音划破夜sE,穿越重重年岁,在她身後响了起来。 穆夫人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被握紧。 那温度烫得,足以灼伤她。 她身子一僵,不待侧首,突然间门外“笃笃”声响起,突兀地打破沉默。穆夫人警觉地望去,紧闭的房门外,不知是何光景。 算着时辰,该是镇抚司於城郊外发现了什麽,回来算帐了。 商越显然也猜到了,绷紧身T,恐是陆晏领着人寻到了此处,脸sE猛地寒下。 握着的双手一紧,慌张之时,听门外男声沉沉,道:「镇抚司率队捉拿刺客,还请夫人配合,入内搜查。」 另一边,尹南风好不容易将昏睡过去的时镜搀扶起来,扶至榻上安置,又将屋内收拾一番,这才有时间留意房间的摆设。 角落里的烛火被她吹灭,房内唯有半开的窗户投进一丝光亮,房间内窗明几静,除了案上的几卷书册,并无其他,整个房间摆设便跟他的人一样,简单乾净。 尹南风理了理散乱的衣衫发髻,站在榻前,悠然的目光凝在了少年郎君x前衣襟露出的一角。 这是…… 尹南风伸手cH0U出时镜衣襟里的东西,只见一方绣着双鹤的手帕,摺叠整齐,被小心翼翼收藏在怀中。 是她亲手绣的绣帕。 先前马车上,为了故意戏弄他,她便亲手绣了这双鹤齐鸣的绣帕,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送出去,後来坠入山崖,他受伤昏迷不醒,她便随手用来给他退烧,之後更是忘了这荏,没想到他竟贴身收藏…… 尹南风攥着那方绣帕,帕上带着郎君身上的气息,兰草芳香清冷淡雅,一如其人。 她怔怔地想着,方才他分明已猜出了她别有用心,却只是出言警示,未曾严惩怪罪;她引诱魅惑,故意下药,他纵然气急,亦没有真正伤害她…… 这般心软正直的公子啊。 他就是那般心软,才总被她…… 尹南风怔怔想着,心间微有sU意,她目光微动,垂眸望着榻上双眸紧闭的时镜,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轻声道:「我方才所为,虽是无奈之举,可却并未欺瞒……」 「我确实喜欢公子。」 「公子清正儒雅,端静泠然,如天上月、雪中花,令人心向往之,然可望而不可及;公子对我之情,我自感念,只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临别之际,那一杯茶便当我赠公子一场远离险恶的美梦吧。」 她的痴迷纯粹而无用,她欣赏他的美好,但所作所为却并未因此停下,下手毫不迟疑。 下在茶里的不过是安眠散,剂量不多,然时镜没有武功,最快也得隔日才醒。 一夜时间,足够多了。 尹南风穿戴整齐,将手中绣帕重新折好,放在公子躺着的枕头下,悠然起身,还不忘关上那扇半开的窗户,「此次一别,应当是最後一次,希望公子往後再不要如此轻易交心,被我这样的人所骗了。」 她拢了拢衣袖,在黑暗中,朝他欠了欠身。 风吹拂面,鼓起了宽大的衣袖,逆着月光,仿若展翅yu飞的蝶,随时yu离枝高飞,飞向那广袤的天地。 尹南风逆光而行,步入黑暗,走出几步之後,尚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幽微人声,她脚步一顿,扶着廊柱,回头望去一眼。 有灼灼火光跳动,身着黑甲的镇抚司兵员执炬而来,行sE匆匆,敲响了紧闭的房门,「时大人,案情有变,陆大人遣属下前来,请大人移步地牢共审!」 地牢。 案情有变…… 看来,是幕後之人已经被找到了呀。 尹南风悠然想着,还能分神看着那个镇抚司的人久等不到回应,面露疑惑,又唤了几声:「时大人?时大人您在屋里吗?时大人……」 「奇怪,这GU时间,时大人难道是睡下了,没听见?不可能啊,还是真不在房里呢……」 那人接连喊了几声,眼看无人回应,这才迟疑地走了。离开前,他不经意地瞥见对面的房间,窗门阖掩,并无光亮。 他认出那是同行的尹娘子房间,院内静寂无声,想来已是睡下了吧。 他暗自猜想,再看向身後那道紧闭的房门时,内心的一点狐疑也退了下去,不再犹疑,转身离去。 院内亮如白昼。 陆晏领着镇抚司一众人马追到了穆夫人院中,数道火光映照,灼灼不可直视。 屋内并未点灯,随着陆晏方才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声响,仿若无人,可在来之前,陆晏分明已经让人确认过穆夫人确在屋内。 一阵沉默过後,陆晏察觉有异,眉目一凛,按着剑柄的手一紧,几yu拔剑,突然有人影一闪,於窗上倒映。 隔着一张薄薄的窗纸,穆夫人的声音自後传来:「夜sE已深,妾身多有不便,大人若有要事,不若明日一早再提吧。」 她未曾现身,只站在窗内,隔着窗纸拒绝他的要求。 大家宗妇,重视声誉,恪守的规矩多,他深夜贸然率众闯入院内,确实有失T统,陆晏抿唇,心下有了片刻动摇。 他没有接话,代表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穆夫人暗松一口气,可不想本已有所动摇的陆晏正沉Y着,眼角余光不防瞥见了廊下的一丛花叶,枝叶扶疏,一点腥红尤显突兀。 ……是血。 陆晏挑眉,再看向昏暗不明的窗上,隐隐约约g勒出的人影,不动声sE地抬起手,幽幽开口:「若我不答应呢?」 话音方落,院中灯火游龙般浩荡相照,潜藏在暗处的黑甲铁卫尽数包围整座院落。 紧闭的房门被人自内打开,穆夫人面sE苍白,神情古怪,似有难言之隐,陆晏方迈出一步,瞳孔骤然一缩。 有寒光乍现,在穆夫人的脖颈上烙下红痕,身後人影隐於暗处,哑声应道:「你若不应,长路孤苦,我自然要找个垫背的,就是不知陆大人舍不舍得?」 「穷途末路,倒是嘴y。」 陆晏攥紧剑柄,语气冷漠,面上倒似无谓。 镇抚司刀尖T1aN血,直面生Si,这些年刀下亡魂多了,自然也没少看过这类挟持人质的戏码。 他面sE未变,半点不见退让,好似真的不在意手上的人质,那人有些拿不准主意,偏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是退无可退,他只慌乱了片刻,很快又将手中匕首一紧,y声道:「是吗?要不陆大人试试,我是不是真的敢下手?」 他手下一紧,很快有血sE自雪白的脖颈渗出,穆夫人抿了抿唇,面sE愈发苍白。 穆夫人的状态俨然不好,她本就T弱,又不会武功,落在贼人手里怕是讨不了好;可偏她身份特殊,身为山庄nV主人,挟持她等於得到了一重保障,镇抚司要查出幕後黑手就必须透过她,而那贼人也需靠她来保证自己能够顺利脱身。 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 穆夫人显然也清楚自己便是双方胶着的关键,她轻咳出声,强撑着力气,朝着陆晏扬声喊道:「陆大人,大局为重,妾身绵薄之身,不足为惜,贼人犯下罪孽,祸害甚广,大人尽管下手,不必顾及妾身!」 那人大怒,「要你多嘴,找Si--」 那人正怵陆晏不为所动,不料穆夫人为他所困,竟当真不顾自己安危,与陆晏同气连枝,他惊怒之下,抬手便yu朝她劈去。 强烈的风劲扫过脸庞,穆夫人害怕地闭眼,然而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落下,只闻一声闷响,那人被暗器所伤,吃痛跪倒在地,松手的空隙一条赤红长鞭缠住腰身,将她飞快往前一拉,护在人群之中。 白尔笙扶着身形微晃的穆夫人,担忧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穆夫人後怕地摇头。 院内,那人跪倒在地,叫众人包围桎梏,灼灼火光之下,现出了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容-- 「……杜长老。」穆夫人神情复杂,迟疑地开口:「你在山庄多年,向来为人敬重,为何……」 杜长老是藏剑山庄的老人了,自记忆起,他即是老庄主身边的得力心腹,多年以来对山庄事务尽心尽力,於老庄主逝世後更是以长老之位辅佐新任庄主楚观岳,其地位仅次於庄主和夫人,向来深得庄内众人敬重。 可谁也没想到,这暗行不轨,意图挟持庄主夫人为人质的贼子竟会是他! 杜长老闻言面sE一僵,很快嗤笑一声,道:「富贵险中求啊!夫人啊,你久居後院,习惯安逸,却忘了江湖之上须有威望方能立足,经商固然不错,可刀与剑才是山庄立足之源,一昧贪图安乐,令藏剑山庄逐渐没於一隅,无异自取灭亡,我这都是为了山庄啊!」 他说语气激动,口中斥责的言语振聋发篑,众人皆不敢言,被白尔笙扶着的穆夫人更是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简直歪理。」 陆晏听不下去,懒得理会他的歪理邪说,示意几人将之带下去,「为了山庄,你就能无视禁令、私挖官矿、暗养药人,甚至谋杀刺史,装神弄鬼恐吓百姓吗?你可知你所做的这些,若是曝光,不只是你,便是将整个山庄牵扯进来,一同论罪!」 穆夫人听到“谋杀刺史”身T都晃了晃,本就不好的面sE愈发苍白,侍nV和白尔笙连忙关切。 陆晏侧首,看着被人搀扶着的穆夫人,目光平静,淡声道:「藏剑山庄庄主楚观岳与杜长老涉嫌私挖官矿、谋杀刺史等罪,恶行重大,还请穆夫人配合,协助调查;要不然,我只能将夫人一同治罪了。」 穆夫人强打起JiNg神,煞白着脸sE道:「我实在不知……不知道他们竟做下这种事。只是,山庄弟子无辜,妾身愿全力配合大人查案,还望大人高抬贵手,莫要将此事累及无辜之人。」 26。芳心千重(13) 此夜,藏剑山庄内烛火亮了一晚,注定难眠。 镇抚司的人从石窟内查封了几箱采集的玄铁矿,及数匹即将运送的兵器成品;又在穆夫人的协助下,打开了密室,从中搜出多样毒药的半成品,还有相关的记载卷宗,其中不乏许多罕见的剧毒,皆以人T试验而成。 根据记载,藏剑山庄以购买奴仆为由,将人带进山庄後,便从中挑选适合的人们,送入密室,作为药人试药。成功者,记入庄内药坊量产;失败者,则废弃不用,将人草草卷了,扔到乱葬岗去。 如此Y损狠毒的g当,却出现在曾经辉煌鼎盛的藏剑山庄内,而其中亦不乏老庄主的手笔,消息一出,自然是令人不肯置信。 天亮後,山庄上下忙碌奔走,除却镇抚司率众搜查,尹南风和白尔笙也没闲着,因着穆夫人身T不适,入城施药帮衬一事便落到二人头上。 时镜被外头的热闹吵醒,头晕了一阵,有了些JiNg神,方才推门而出。 昨夜最後的印象,停在了小娘子存心的g引,刻意靠近,暗中下药,她一步一步将自己绕进JiNg心织就的陷阱里,究竟有何居心? 时镜皱了皱眉,脑中隐约浮现尹南风贴着他耳畔,轻声呼气的那一句喜欢,如静水般的内心蓦然不受控地起了涟漪。 不该被迷惑的。 她别有居心,目的不明,所言大都是欺骗……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为之所迷,可下一瞬他抬起头来,看见楚禹慌慌张张,路过门口,瞧见是他,眼睛一亮,忙不迭跑了过来。 「公子,你终於醒了!」 「出什麽事了?」时镜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问题,转而问道。 「出大事了!陆大人率人前往城郊,当场捉获了芜州刺史案及私挖官矿的罪犯,正是楚庄主和杜长老!」 芜州牢狱中,暗无天日,连空气都浸润着血腥的气味。 镇抚司掌刺杀,监百官,手下酷刑不计其数,陆晏自石窟内捉拿数人归案,便将几人全都下狱,刑讯b供,若有不从,即施严刑,一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回荡耳际,萦绕不去。 楚观岳被人扔进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因着昏暗无光,视线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伴随着逐渐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四周,宛若没有尽头的炼狱。 他蹲坐角落,神情呆滞,不知过了多久,一身黑甲的陆晏才悠悠步了过来,隔着栏杆,仔细瞅着楚观岳脸上神sE,半晌才开口道:「楚庄主,愿意说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楚观岳如梦初醒,乍一见他,都恨不得活撕了他,「陆晏,你究竟想做什麽?你已经酷刑打Si了杜长老,怎麽,如今还想酷刑b供我吗?」 杜长老年事已高,早在不久之前,便已受不住刑讯,没了气息。 「有几件事,还需庄主帮忙,签字画押。」 「帮忙?」楚观岳啐了一口唾沫,「镇抚司权势滔天,说什麽自然就是什麽,我一个小小的庄主,还能做什麽?还是说,陆大人想让我开口,说些什麽,好让镇抚司能够立下大功,换取功名?呸,简直妄想!」 「庄主不必妄自菲薄,藏剑山庄於芜州内一手遮天,谁敢阻拦?」陆晏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嘲弄,「包括,越货杀人……」 楚观岳梗着脖子,人前向来非凡的气势如今只余萎靡脏W,他怒瞪向栏杆外的陆晏,「什麽杀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庄主难道忘了,大庆八年到任的刺史袁效骞了吗?」 一听到袁效骞,楚观岳本还sE厉内荏的脸sE顺便一白,「袁效骞……他不是已经Si了吗?跟我有什麽关系?」 陆晏静静问道:「真的没有关系吗?」 「当然!」楚观岳矢口否认,「当时官府便调查过了,袁效骞是为了追寻林中山鬼,这才不慎中了埋伏,意外身亡,这些大理寺和刑部的卷宗上都有写,跟我没有关系!」 陆晏提醒道:「可你与袁效骞之间,似乎关系并不好吧?」 「那……那又如何?难道我们关系不好,就一定是我杀的人吗?」 「我没说你杀他。」陆晏淡淡开口。 楚观岳一愣,没想到他会去查到自己与袁效骞的关系,一时不防,被他套出话来,令他额间冷汗涔涔。 陆晏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即继续道:「你们关系不好,确实不能证明什麽,但於大庆十三年前,你们也好歹维持不冷不热的关系,为什麽突然分裂了呢?或许是理念不合,也可能是利益冲突,又或许是……他发现了什麽你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楚观岳汗流浃背,「什、什麽秘密?」 「他发现了城郊树林里的秘密,查到藏剑山庄私挖官矿,还有个小型的兵器制造厂,找到了你们私下转运的证据,所以你们为了掩盖真相,就将其诱至林中杀害,并做出山鬼伤人的假象,再於事後散布消息,妄图偷天换日。」 楚观岳蹦紧神经,听他说完,原本难看的神sE却是一松,y声道:「是麽。陆大人想像充沛,可山鬼害人之事,城中不少百姓皆有所见,都可为我作证。」 他如此笃定,无非就是料想先前山鬼害人一事,不少百姓亲眼目睹,以讹传讹,对此深信不疑。 三人成虎,人云亦云也可成为现实,镇抚司或可颠倒黑白,却无法忤逆全城民意,坏了朝廷声望。 然而,陆晏却面不改sE,示意一旁的兵卒呈上一个竹编的犬型支架,以及一条绳索。竹制的犬只脚上绑了极细的丝线,线的一端被那兵卒执在手上,而陆晏将绳索缠绕於架上,随即抬手点燃了火折子,往绳索上一点。 但见火光很快顺着绳索蔓延开来,而那兵卒C控手上丝线,将之往前一拉,因着丝线极细,熊熊火光跳跃之下,竟是不能分辨,远远望去只依稀瞧见燃着火光的怪物,朝着前方奔驰,恰似当日林中所见的“山鬼”。 「瞧清楚了吗?所谓的山鬼,只不过是你愚弄他人,混淆视听的戏法。山鬼根本不曾伤人,是你故意制造假象,迷惑众人,实际上袁效骞即是为你所害;而後的第三任刺史杨合,怕也是一样的手法吧。」 闻言,楚观岳果然面sE僵y,再无辩驳。 陆晏上前,盯着他惨白焦躁的神情,於不见光的Y影里,俯下脸来,染着寒意的双眸却带出一丝笑,像是火在冰上焚烧。 他缓缓开口:「只是,这其中我想不明白,第一任遇害的刺史陶述苍,与藏剑山庄多年关系密切,你为何要杀他?」 为何要杀他…… 牢狱昏昧,举目无光,楚观岳的记忆一下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那晚的天那麽黑,无月亦无星,四周都是瓢泼的雨幕,淋淋漓漓,时伴有雷声,一同落在凉亭四角,水再如溪流般潺潺滴落。 他站在亭外的石阶上,淅沥的雨水敲打在青苔绿渍上,衣角Sh漉漉地拖曳在地,而他依旧站得笔直,听着亭子里的对话声,一动不动。 那时的他还不是庄主,只是老庄主外出游历,见猎心起,碰巧带回的义子,却b寻常弟子多了些倚重信任,也多了些权力。 可有些话,他听到了却只能装作未闻。 天边,惊雷乍起,刺目的光刃一把劈开了夜幕的同时,也照见了凉亭内的情景-- 刀落无声,悄无声息。 人之X命,原来如此脆弱。 那一夜,凉亭内的X命去得无声无息;这一日,牢中的楚观岳目光浑浊。 他抬起头,神情扭曲,张狂地笑了起来,宛如疯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如果知道的越多,Si的越快啊……」 「人不是我杀的。」 「是他自己蠢,得了便宜还想安然脱身,怎麽可能撇得乾净?老庄主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将秘密说了出去,只好痛下杀手,对外谎称旧疾复发而亡,我不过是旁观了而已。」 「我只不过是老庄主从外头带回来的徒弟,说好听点是义子,可如果不是阿颜……」 楚观岳语气一顿,似是想起了什麽,沉寂了一会儿,方道:「陆晏,你不要忘了,有些事情,最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否则……」 陆晏挑了挑眉,没有理会他陡然转变的语气,他还有问题想要问他,正yu开口,不防一个兵卒匆匆而来,附耳在他身边说了什麽;只见陆晏皱了皱眉,沉Y半晌,吩咐狱卒将人看好,方才匆匆离去。 房间内,几本卷宗小山一样堆在案上,陆晏坐在案後,拿起一本新呈上来的卷宗翻看,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你是说,屍T上出现了红疹?」 「是,根据杨刺史故乡的亲人所述,当时芜州刺史府将人送回来时,其身上并未有外伤痕迹,不过奇怪的是,後来义庄的人前来为之整理遗容时,却在屍身上发现了红疹。」前来禀报的沈抚使将案上的另一本卷宗递到他面前,「这是属下让人所绘,乃系当时那义庄之人亲眼所见。」 陆晏伸手接过查看,眉头越发紧锁,这人Si之後身上未有外伤,又为何於几日後凭空冒出红疹? 没有外伤…… 与先前的两任刺史不同,从楚观岳口中得知第一任刺史陶述苍和第二任刺史袁效骞皆是他杀,唯独这第三任的杨合不同,他在任期间不过一年,却於去过城郊树林後暴毙而亡。 不是他杀,没有外伤,除了和先後殒命的两任刺史同样去过城郊树林…… 等等! 陆晏脑中灵光一闪,他瞪大眼睛,忽然起身於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找出混在其中的一本查案纪录,正是关於几日前他与时镜前往城中访查时所记。 根据当时医馆的大夫所言,於一年前,居於西市的樵夫突然染上怪病,在他的身上也出现过红疹,随後不久,芜州城内便开始大规模的散发疫病;当时,他与时镜怀疑过或许疫病的源头和刺史案有关,皆源自於城郊树林,只是随着私采官矿一事曝光,几人忙着追查幕後黑手与那批私铸兵器的下落,竟是疏忽了这荏…… 「城郊树林……红疹……疫病……」陆晏攥紧了手中卷册,喃喃道:「不是普通疫病,难道是……」 「下毒?」 门外一道极轻的年轻郎君嗓音响起,陆晏抬起头,恰与之相对。 时镜不知是什麽时候来的,立在门口,听见了屋内的谈话,他眉目静然,背对满院斑驳光影,平静地道出内心猜测。 能够不动声sE地加害於人,杀人於无形,又不留下痕迹,下毒无疑是最快的法子。 只是,这毒下在何处,又缘何对如此多的人下手,背後之人到底想做什麽? 陆晏沉Y着,脑中忽然浮现出牢狱中楚观岳面sE癫狂,颠三倒四的几句言语。 当时他的最後一句话是想说什麽?最好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不对啊,这城中疫病来得如此猛烈,人数众多,若要一一下毒,岂非难事;况且,根据卷上所言,只有最先发病的患者身上才有红疹,其他的人身上并未有此症状啊。」沈抚使思索半晌,不解地提出心中困惑。 下毒虽然能隐於无形,可要神不知鬼不觉亦有难度,需要时间,但据医馆大夫所言,最先的樵夫染上疫病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那一年前发生了什麽? 「……是山鬼杀人案。」时镜挑起浓睫,目光幽若,冷静地回答了陆晏内心的疑惑。 一年多前,芜州开始出现山鬼害人的传闻,第二任刺史袁效骞率人入林搜查,随即不幸身亡;而後,第三任刺史杨合也在入林後不明暴毙而亡。 而这一切的源头,皆来自於那些身染怪病的患者,全都去过了城郊树林。 然而谁知道,这鬼影幢幢的背後,不过是有心人故意戏弄的障眼法? 「又是藏剑山庄!」陆晏怒极反笑,将手中卷册重重砸在地上,「草菅人命,无视天威还不够,竟还拿全城百姓X命做赌,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後,给他们的胆子!」 时镜没有说话,同样眉眼沉沉,亦带怒sE。 沈抚使见二人如此,有些迟疑地道:「可杜长老已Si,这楚观岳毕竟是藏剑山庄现任庄主,亦是本案的重要人犯,这……」 「那又如何。」陆晏扬起锐眸,一步步朝前走,幽黑冷酷,「他既是人犯,朝廷自然要问罪;可他罪大恶极,便是问斩之前,也得让人Si得明白,知道他背後是谁,将之连根拔起,方才有所意义。」 沈抚使一时被他气势所压,怔怔退後了一步。 时镜向来冷静自持,此时却也没有阻拦,漠然地看着他绕过桌案,朝着门外走去。 而就在此时,有人急急拾阶而上,仓促来报:「陆大人、时少卿,不好了,牢里出事了!」 陆晏:「说!」 「牢中传来急报,楚观岳畏罪自尽了!」 27。芳心千重(14) 青帐静雅,炉香清幽。 安神香的气味氤氲满室,伴随着浓浓的药味,似乎连呼x1都是苦涩的。 自从芜州接连出事,先是刺史遇害,後城中爆发疫病,再来是揭发了老庄主与楚观岳等人涉及数起罪行,几乎是让本就多事之秋的藏剑山庄越发雪上加霜,穆夫人一连遭受打击,身子自然撑不住,数日缠绵病榻,这几日送去房里的药只多不少。 时镜和陆晏几人忙着查案,尹南风与白尔笙闲来无事,便陪在了穆夫人身边,也帮衬些庄内事务。 门外,侍nV将熬好的汤药端了上来,白尔笙伸手主动端过药碗,而尹南风立在一旁,同守在榻前的商越一起将穆夫人搀扶坐起。 穆夫人面sE苍白,被人搀扶着坐起,靠在身後的软垫上,就着白尔笙喂至唇边的汤匙饮下一口,适才叹息着道:「我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我的父亲被名利蛊惑,迷了心窍,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就连阿岳也步上了他的後尘……这麽多年,我被蒙在鼓里,什麽也不知道,也不曾想过他们竟会变成这样恶毒的样子,连我都觉得害怕。」 她说着,似乎悲从中来,攥着被子的手一紧,眼角泛红,眼里滚着的水珠终是忍不住滑落脸庞。 身为庄主夫人,她难辞其咎,被蒙在鼓里的这些年,纵然她什麽也不知道,可她享用着那些透过压迫毒害旁人得来的利益,又何尝不是间接的帮凶? 见她落泪,守在几人後头的商越眼角发红,始终盯着穆夫人看的目光关切,尽管尽力掩饰,然神情流露出的急切与关心却逃不过尹南风的眼。 尹南风不着痕迹地收回在他面上瞥过的视线,柔声安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对於自己都不一定了解,又何况身边之人。」 白尔笙闻言,也跟着附和:「是呀,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夫人同被欺骗隐瞒,也是受害者,与他们自然不同,又怎能怪你呢?」 穆夫人贤慧温婉,这些年C持庄内事务众人有目共睹,本就没有迁怒於她,加上如今尹南风和白尔笙二人为之发声,房内的几个侍nV不由得跟着齐声附和,表示对庄主夫人的敬重。 然而,面对着众人的认同,穆夫人面sE几变,却是摇了摇头,红了眼眶,「不……是我,我藏了话没说。其实早在多年前,我便曾察觉有异……」 尹南风的眉梢轻动了动,「噢?夫人可是发现了什麽?」 「多年前,父亲还在世时,山庄尚从事兵器制造,当时朝廷和江湖都有需求,山庄人手不足,便不时会从外头找人帮忙,资质不错的便收作外门弟子,而萱萱……便是那批被送进庄里来的人。」 「萱萱……夫人说的,可是那个卧底於老庄主身边的侍nV?」白尔笙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有些印象。 「是我骗了诸位,萱萱她……并非卧底。」 穆夫人闭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封存久远的旧忆渐渐DaNYAn开来,浮出水面。 「当年,父亲带回的一批人选中,萱萱最是不同,她根骨不错,父亲看中她的资质,不忍美玉蒙尘,遂将之带回山庄,并亲自带在身边,不离左右;她年纪轻,正逢青春,过了不久庄内便有些流言蜚语,私下诟病萱萱是父亲藏在院内的小妾。自母亲故去後,父亲一直没有续弦,我当时年轻,听着这些谣言,自己也难免有些想法,故而当时对於萱萱的身份自有些怀疑,只是……」 「随着庄内谣言疯长,父亲知道了,只笑了笑不作回应,我心里自然奇怪,不过那日之後,萱萱便再不曾出现於众人眼中了。有人说,萱萱是被父亲厌弃,打发逐出庄外;也有人说,是父亲为了躲避风头,才让萱萱回避,不过这些我都没有相信。所以,我决定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个我尊敬Ai重的父亲是否真的於院内金屋藏娇!」 「我趁着父亲外出公g,闯进他的院子里四处寻找,却没有见到萱萱的人影,甚至连个nV人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直到,我不小心发现了藏於书房里的密室,让我撞破了此生都再难以忘怀的场景--」 穆夫人说到这里,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白尔笙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抚,商越也担忧地唤:「师娘!」 穆夫人摇头,忍住哽咽,继续说:「在那个密室里,暗不见光,伸手都是不见五指的黑,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药草味,我因为好奇所以大着胆子m0黑往下走,却不慎为地上的一个罐子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也就是因为这麽一摔,我才藉着微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到处都是我说不出的刑具,地上流了一地的鲜血,房间中央立还了个刑架,上头用铁链绑着一个满身伤痕,形容狼狈辨不出面貌的人,她似乎听见了声响,睁开眼睛朝我望了过来,一切就像是假的一样,而我心心念念想要找的萱萱,就在那里--」 就在那里。 那四个字,就像恶梦一样。 传闻中狐媚惑主的萱萱,被绑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睁着混浊的双眼,看向了闯入地狱的少nV,咧着嘴哑声唤道:「……小姐。」 她的嗓子坏了,早在那一碗碗苦涩的汤药中,毒坏了根本。 她望着眼前与她不同,光鲜亮丽的庄主千金,嘶哑着嗓音,挣扎着苦苦哀求,求她救她。 她是庄主的nV儿,藏剑山庄少主,未来的继承人,只要她肯替她松绑,放她出去,她就能逃离这个可怕的地狱,忘掉这一切。 只要她愿意…… 「你没有救她。」尹南风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却是笃定。 几人面sE一白,望着穆夫人的目光一时古怪起来。 穆夫人神情一僵,眼睫微颤,察觉到几人各异的目光,抿了抿唇,开口:「……我不敢。」 「我很害怕,怕的浑身都在发抖,我以为这是一场梦,醒来就好了。所以我……我跌跌撞撞的往回跑,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跑了出去,把一切都忘了,装作什麽都不知道。我把自己关在房内,任凭谁来也不见,可我还是忘不掉,耐不住良心的谴责,我去找了父亲,想求她放了萱萱,却得知萱萱逃了,被归来的父亲发现,二人争执之间,父亲为免事迹败露,打算杀人灭口,不防萱萱临危之际,拼Si刺杀父亲,与之同归於尽。」 穆夫人说着,从床榻上挣紮着爬起来,不顾形容狼狈,不住朝着尹南风和白尔笙磕头,「都怪我。我去的太迟了,这一切错误已经铸成,我知道我父亲犯了大错,但他也付出了生命代价,之後阿岳继位庄主,我为了藏剑山庄的声誉才瞒下这一切,称萱萱是对家派来的间谍,败露而亡……但我真的很後悔,这些年我以山庄名义私底下给他们家送了很多钱,让她的父母能安享晚年,也年年祭拜,为之祝祷诵经,便是希望能赎清罪孽,萱萱来世能投个好人家。我知道,我们父nV俱罪大恶极,可山庄的其他人是无辜的,大理寺和镇抚司若要追究,惩罚我就好,肯请看在Si者为大的份上,勿要揭露我父亲的罪行,留他一个英名。」 穆夫人声泪俱下,再无往日温柔端庄之态,她跪在地上,不住哭求,侍nV们又震撼又惊讶,很难将故事里狠毒Y暗的人与老庄主和穆夫人联想在一起,俱是呆愣当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白尔笙心思单纯,更是无法接受那样温婉病弱的穆夫人竟也参与其中,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反观尹南风面上神情未变,似是心绪不起涟漪,闻言眼波流转,嗓音一如往常般低柔婉转,轻声道:「既是如此,夫人只不过撞见了被关在密室里的萱萱,又如何得知她不是卧底,而是为老庄主私下豢养的药人呢?」 闻言,穆夫人面sE一僵,露出点难以启齿之sE,一旁的商越见状,主动上前将屋内侍nV遣散,又关上门窗,只留下尹南风和白尔笙二人。 尹南风和白尔笙对视一眼,想来接下来要讲的事,涉及山庄机密,这才将侍nV们遣散出去,不由得心内一肃。 果然,眼看着侍nV们皆退出门外,穆夫人这才抹了抹眼角,脸sE一沉,压低声音道:「说来惭愧,藏剑山庄靠着兵器制造与独特武学,多年来人才辈出,向来稳坐江湖之首,而历来庄主亦是受人尊崇,父亲自继任庄主後,潜心练武,於一次剿匪中不慎中了暗算,然而为免消息传出人心动荡,父亲命人瞒下此事,只是身中奇毒,无法根治,武功再也无法恢复从前,他这才无奈之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Y损法子,找人来试药。而萱萱T质与之相符,故才被收作药人……」 「那既然此事隐密,又是缘何被人发现的呢?」 「是我。」 门口,一道嗓音响起,正是商越去而复返,沉着一张脸走近前来。 「我身为师父义子,与师父相处时间最长,每隔几日师父总要闭关,我自然奇怪;那日师父自外归来,便yu闭关,我按着寻常规矩前去禀报庄内事务,不料却听闻书房传出声响,我赶至房中时,便见到满地都是鲜血,师父x前被锐物刺伤,早已没了气息;而萱萱则满身是血,倒在角落里,业已丧命。事发突然,我第一时间便赶紧上报长老和师娘,只是……」 他语气一顿,话音低了下去,可那未尽之语却已不言而喻。 杜长老与老庄主本就是同夥,沆瀣一气,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能让事迹败露,於是以维护山庄名誉安定人心为由,连同穆夫人一起瞒下实情,说了一个看似可叹的谎言。 可这世界上就没有永远的谎言,yu壑难填只会让他越走越偏,终至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商越低垂着头,袖中手指紧攥,他咬牙走到尹南风和白尔笙面前,倏地跪下,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二人皆是一惊,穆夫人更是斥道:「商越,你在做什麽?」 时镜和陆晏不在,尹南风和白尔笙与他们同行,又不是寻常下属,在外人眼里,她们自然也是朝廷派来的使者之一,有权力决定他们的生Si。 商越端然跪下,面对穆夫人的喝斥充耳不闻,只是咬了咬牙,俯身朝着二人叩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唤了师父多年,又是义子,他的罪责自然该由我来承担,大人若要问责,冲着我来就好,师娘T弱,经不起折腾,还望二位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师娘。」 他说着,再不曾抬头去看穆夫人的神情,只一壁向她们二人求情,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少年执拗自负,就连跪求也是後背挺直,未有一丝屈服。 穆夫人直直望着地上的商越,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似是又气又怜,别过头去不再去看;白尔笙素来单纯又心软,见到这一幕,原本心里听闻真相的那一点别扭被怜悯取代,伸手扶着穆夫人,几分不忍的目光看向尹南风。 尹南风自然知道,白尔笙涉世未深,又是心软,最是容易被人说动,轻信於人。 这样的人单纯,也容易被人利用。 尹南风神情未变,没说信还是不信,也没让人起来,令人说不准她此刻内心在想什麽。 房内一时空气凝滞。 白尔笙见她不答,时间久了,她也有些动摇,低声地开口唤道:「尹姐姐……」 她声音软糯,意在试探,尹南风挑眉,自沉Y中回神过来。 她不动声sE将目光自白尔笙身上收回,转向眼前垂首跪地的商越身上,g了g唇角,婉声道:「商公子言重了,快快请起。此事牵扯甚广,大理寺与镇抚司联手办案,足见朝廷重视,我们不过是奉旨行事,此案既然有冤,那朝廷定不会轻易冤枉无辜,还好人清白。」 她柔声细语,言词在理,看似公允无私,然而话中却并未解释自己和白尔笙的身份,只是言明他们会查明真相,还诸公道。 不过,这朝廷要问罪於谁,这可就不能保证了。 白尔笙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以为尹南风是同意了,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商越,帮衬着接过话头:「是啊,时大人和陆大人素来秉公办案,其中冤情,他们定会参酌审理,不冤枉无辜,这个我可以作证,先前於梦渡城公审的红园一案我也在场,所谓“法律之前,人人平等”,那可是众人皆知的佳话呢!」 梦渡城…… 「是吗?既有白姑娘此言,那我就放心了。」穆夫人眼睫轻颤,垂眸:「我只求能保山庄声誉,让庄内弟子不受牵连,如此我倒也别无所求。」 有了方才的事,话既已说开,白尔笙可怜眼前穆夫人等的遭遇,自然心生不忍,连忙握着她的手,同一旁的商越又连声宽慰几句。 尹南风望着几人围在榻边,全挤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一下是宽慰、一下是鼓励,倒是和乐融融,彷佛只有她格格不入。 隔着几步距离,尹南风又看向了床榻前的商越,目光幽幽凉凉。 那一处,商越似感到注视,眼睫一颤,却并未回头。 而白尔笙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异常,还沉浸在方才穆夫人口中的回忆里,想起了什麽,忽而长长叹息,「本以为这做错的都是坏人呢,可好像也不一定啊……都是可怜人罢了。」 「可怜……?」 白尔笙心有戚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萱萱也很可怜啊,被人欺骗已经很可怜了,还被人关在密室里,暗无天日,日日放血试药,到了最後还得承受着其他人的误解,身後背负恶名,不得清白……」 尹南风本是内心嘲笑白尔笙的天真烂漫,听到末句,却是有些好笑。 又来了。 又是一个自作聪明,自以为看得通透的人。 嘴上将清白看得重逾X命,看着旁人遭误解而背负恶名,又因各种世网所缚,“不得不”坐壁上观,将自己撇得乾乾净净,其实与那些往人身上泼脏水的烂人也并无不同。 她心里觉得好笑,实际上也跟着笑了出来,娇YAn的红唇翘起,面上看来却似宽容和善的慈悲相,与内心深处的黑暗矛盾割裂。 倒是穆夫人闻言身子一僵,本就苍白的面sE愈发不好起来,开始掩唇咳了起来。 白尔笙轻拍她的背,商越见状,当即转身yu去厨房寻止咳的山楂来;只是穆夫人似是咳得狠了,捂着口咳嗽不止的同时,又伸手轻推了推身旁的白尔笙,低声道:「阿越……不知东西收在哪,那些侍nV们眼下也不知避在何处……眼下芜州药材短缺,这药热一热便好,只是要劳烦白姑娘替妾跑一趟了……」 白尔笙很快意会过来,忙不迭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厨房在哪,我这就将药拿去热了,顺便告知他们一声。」 她说着,怕穆夫人不放心,连忙端起一旁案上的汤碗,边回头边朝外走,「夫人你等一等,我很快回来啊!」 穆夫人掩着唇,应了声,眼看着白尔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间内只剩下了她和尹南风,本来剧烈的咳嗽声顿时低了下来。 尹南风走近前来,在榻边坐下,将手中的水杯朝身旁递了过去,「眼下人都走了,夫人的病是该缓缓了吧。」 穆夫人抬眼,缓缓放下掩唇的手帕,露出了底下平静苍白的一张脸。 屋内炉香徐徐,漏刻滴答,极致的沉静落针可闻,烟雾笼着她幽黑深邃的眸子。 她垂眸望着递到了面前的水,倒映出了彼此模糊的面貌,挑了挑眉,朝尹南风嫣然一笑。 这是时镜第二次踏入芜州的牢狱。 第一次,是陆晏自石窟抓获了楚观岳後,他跟着前来问讯;这是第二次,也是和陆晏一起,只是与先前所见不同,此时Y暗cHa0Sh的牢房内充斥着一GU难言的气味,令得乾净清秀的郎君不由得皱眉。 到处都是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刑台上还搁着几个叫不出名字来的刑具,样貌恐怖,是素来高坐明堂的大理寺少卿从未见过的。 他忍着不适,随陆晏来到了里头的一间牢房,看着倒卧角落里的楚观岳满身血W,身上有一道道的伤痕,不由得皱眉,转头看了眼陆晏。 「不是我。镇抚司刑讯自有手段,不过几道刑罚,不致身亡。」陆晏语气一顿,嘲道:「若是时少卿看不惯,觉得脏了眼,大可以走。」 时镜听出他话里对他不加掩饰的嘲讽,未置一词,神sE沉静地走上前,查看痕迹。 「人是什麽时候发现的?」这话问的是候在一旁的狱卒。 他是第一个发现楚观岳身亡的人。 他很快上前,抱拳答道:「大概在半个时辰前,当时属下前来巡查,便发现犯人倒卧在地,墙上尚有血迹,应是畏罪撞墙自尽。」 半个时辰…… 陆晏眯了眯眼,算着时间,正好是在他离开後的期间。 「要这麽说起来,倒是在我走後发生的事,敢有胆子犯案,却没勇气承认罪行,还真是没用。」陆晏嗤之以鼻。 时镜闻言,侧过头来,「你先前来过?」 「镇抚司抓到的人,自然由镇抚司审讯,他承认了山鬼是他弄出来的术法,先认下袁效骞和杨合的案子,至於第一任遇害的刺史陶述苍则是老庄主杀人灭口,大致上都和我们先前猜测的差不多,只可惜未能问出那批矿物的最终下落。」 那批石窟内搜出的玄铁矿,既能让藏剑山庄的人冒着Si罪的风险也要私下开采,进而制造成兵器,想来背後之人定然不简单。 对方暗地蒐集兵器,挑战天威,足见其用心不纯,或yu谋反滋事,未来若声势壮大,将为朝廷埋下一颗未爆的种子。 只是,如今杜长老已Si,楚观岳又畏罪自尽,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那背後之人仍旧躲在暗处,还有芜州城内到处弥漫的怪病依然未解…… 一切似乎又戛然而止,自破晓的一线天光回到了先前的长夜。 「可恶。」陆晏咬牙,转头朝着身後跟着的人喝道:「犯人畏罪自尽,庄内或还藏有其余证物,传本使之令,加强管控山庄出入,彻查各处,务必找出所有可疑之物--」 他厉声下令,其余几个看守大牢的兵卒顿时应下,很快便yu前去搜查山庄;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时镜忽然开口:「等等。」 「怎麽?」陆晏回头看向蹲在楚观岳身旁的时镜,皱眉。 「不是自尽。」时镜泠然起身,望着墙上鲜红的血痕,沉声道:「撞墙自尽,需要极大的撞击力道,但这墙上血迹显然与之不符,况且楚观岳身上多处伤痕,想来并没有这麽大的气力。」 陆晏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墙上的血迹,再拔刀以剑尖拨开盖在楚观岳面上的碎发,露出头上一块撞击出来的口子,确实与寻常撞墙自尽者的伤口大小不同。 镇抚司刑讯的那些手段他是清楚的,手下从不留情,何况楚观岳多次言语挑衅,自然讨不到好果子吃,他身上伤得不轻,或许连起身都有些困难,可如今却能自己撞墙自尽…… 他自己做不到,但如果有其他人在呢? 有旁人在他身边,助他自尽,又或者是想在东窗事发前灭口? 陆晏面sE冷凝,心下一沉,随即转头问向方才身後的兵卒:「这段期间,有谁来过?」 28。芳心千重(15) 喂过了药後,穆夫人便歇下了。 尹南风和白尔笙不便久留,待过一阵便告辞离去,两人走出院子,因着方才一番曲折的过往,令得二人各自都有些心猿意马。 杏花掠地,楼阁边的流水晃起涟漪,被风卷着击碎一池静影,荡起涟漪。 白尔笙伸手拈起一片落在肩头上的碎花,望着不远处隐於斑驳树影後的楼阁,忽而长叹了一口气。 尹南风察觉到身旁小娘子的情绪异常低落,遂问了句:「怎麽了?」 从方才自穆夫人处出来,白尔笙便眉心不展,心事重重,她本就不善於隐藏情绪,喜怒哀乐皆写於脸上,如今更是明显。 白尔笙闷了一路,就等她这一句,当即叹道:「尹姐姐,你觉不觉得这里的风气很奇怪啊?」 「奇怪?」 「你看,明明出了这麽大的事,可是山庄里的人好像都不关心,还是一样做平常该做的事……」白尔笙语气一顿,「虽然这样说不太对,但芜州最近出了这麽多事,这老庄主和楚庄主毕竟是他们认识了这麽多年的人,山庄上下却无动於衷,就好像……没有事一样。」 尹南风瞳眸微颤,抬眸望向四周。 是啊,太平淡了。 照理来说,藏剑山庄屹立江湖数年,老庄主作为翘楚,率领山庄弟子扬名江湖,楚观岳继承衣钵,同穆夫人成婚後,又靠着商贸赚进不少钱财,不论是江湖抑或商道,皆有其一席之地,纵然查出了陈年丑事,众人也不该如此反应平淡。 数日过去,除却穆夫人,山庄上下似乎一点异动也没有,就连一个替庄主求情的人也无…… 与其说是无情,不如说是不寻常。 安静得像是假的一样。 尹南风沉思间,忽然目光一顿,瞧见了不远处的几道人影,是夫人院里的几个侍nV,从厨房走来,似在谈论什麽。 她眼珠子一转,当即拉着白尔笙躲在角落的Y影里,听她们说话。 「哎,你们听说没有,先前芜州刺史连续身亡的案子,据说就是老庄主和庄主做的,这事闹得这麽大,看来是很难收场了。」 「就是啊。那萱萱的事倒是罢了,可杀害刺史可是大罪,庄主这是糊涂了啊!也不知道夫人该怎麽办……」 其中有人是新来的侍nV,不曾见过萱萱,听她这麽说,不禁有些迟疑,「这Si者为大,夫人虽然可怜,但同是山庄侍nV,这麽说……不好吧?」 「你懂什麽呀!」那人被她这麽一说,面子挂不住,气得反驳道:「你是没见过她那狐媚样子,当时老庄主将她带回来,说是赏识,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我就觉得奇怪,後来更是神神秘秘藏在院里,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经的人!」 「可夫人不是说了吗?那萱萱是被老庄主关起来,做药人了呀。」 「那也是後来的事了。你都不知道,当时山庄有关於萱萱的风言风语传出,她知道後没有反驳,反而还大肆宣扬,引以为傲,甚至暗地里嘲讽夫人,实在可恶。你看啊,山庄本来好好的,在这之後就事发频仍,就因为萱萱这个扫把星来了,惹得山庄频繁出怪事,她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姿sE,哪配肖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呸,妄想不属於自己的东西,落得如此下场,是她活该!」 尹南风记得穆夫人说过,老庄主看上了萱萱的T质,将萱萱带回後,以赏识为由将之带在身边,就近看管,实际是为了拿她做链毒试药的药人,可山庄却传言是金屋藏娇。 都过了这麽多年,她们适才在房中听了穆夫人的解释,却仍然对萱萱抱有这麽大的恶意,足可窥见当年的传言b之尤甚。 另一边,有侍nV想起了什麽,叹道:「不过,相b之下,夫人就好多了,听着老庄主可能续弦的风言风语,又被萱萱那样挑衅,还能不计较……」 「夫人可真是顶好的人啊!」一提起穆夫人,几人的态度立马变了,「夫人自幼没有母亲陪伴,是我们这些人看着长大的,温柔大方又明事理,那是老庄主疼Ai有加,视为掌上明珠一样的人。老庄主去世後,那时对外宣称是为敌对宗门的卧底所杀,她大受打击,成日将自己闭於房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是楚庄主锲而不舍,日日关心,这才打开她的心防,结下与楚庄主的姻缘……」 「唉,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啊。」 几人说到最後,似乎也为这一场变故而感叹,故人已去,那些恩怨情仇也只能湮没於岁月长河中,最终也只不过落得一句“造化弄人”。 身旁的白尔笙本就怜惜故事里萱萱的遭遇,如今再听得他们背後怀着浓浓恶意如此编排,忍不住气得yu上前理论,却遭尹南风拉住不动。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别冲动。」 她知道,他们不过是底下的人,不是那些真正犯下罪行的恶人,眼下查案为重,是非对错,应交予大理寺和镇抚司定夺。她不过是随行而来,只当看客,不应cHa手冲动行事,坏了计画。 可是、可是…… 她咬了咬牙,不甘地低声道:「他们说的太过份了。萱萱也是被人利用欺骗,关在那暗不见光的密室里受尽折磨做药人,还得背负不属於她的恶名,被他们如此编排……她明明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啊!」 「是啊。」尹南风似叹非叹,「世事如笼,而人困其中,谁又不可怜呢。」 都是一样的吧。 夏日微风,尹南风纤纤人影立於粉墙边的柳树下,清风徐徐,扬起了鬓边墨发,遮住半面妆,眼眸漆黑,目光深深。 她缓缓啓唇,淡淡开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人们对於内心既定的看法很难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既然看不清,那就交给时间和证据来证明真相吧。」 风卷残云,顺着廊庑檐柱扑面而来,夏日飞花,乱沙迷眼。 在b仄狭长的廊道上,时镜静静地走着。 墨发被风撩起,与鼓动的广袖相叠,向後飘荡,正逢乱时,山庄内的人不敢随意走动,此时廊道唯有时镜一人独行。 他思绪纷乱地行於廊下斑驳的光影。 脑海中,一时浮现方才牢狱中陆晏朝着狱卒问话的画面,听见那个狱卒紧张的回话:「没有了。属下自陆大人离开後一直守着,在这段期间,确实没有人再出入过了……」 「没有人出入,就凭他……」陆晏皱眉,狐疑地望向角落里的人影,俨然心存怀疑。 可是,若真如狱卒所说,他这段期间一直守在牢房门口,此处牢房又只有一个出入口,真有人闯入先行下手,狱卒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麽,对方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时镜沉Y着,目光於四周搜寻一圈,除了墙上的血迹,牢房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外力入侵的痕迹,除了楚观岳自己……等等! 时镜眸光一凛,忽而将目光凝在了某一处,他俯身蹲下,凑近细瞧,但见在他脖颈後方的位置,隐约浮现了一片淡红sE的痕迹,一点一点,为头发遮掩。 「这是……」 「红疹。」陆晏敛眸沉声道:「是与杨合身上一样的红疹。」 他认出来了。 一样的红疹,虽然不甚清晰,可他在不久前才见过,就在那本从芜州第三任刺史杨合的故乡送来的卷宗上。 先前他们从杨合身上发现与芜州第一波染上怪病的患者,皆出现一样的红疹,怀疑系有人暗中下药,夺人X命;而就在他们以为下毒之人是楚观岳时,他却突然Si於牢中,此刻身上又出现了一样的红疹…… 「不是自尽。」时镜抬眸,说出了此刻两人心中那个最不想面对的答案:「楚观岳是被人毒杀的,背後之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先行灭口……恐怕此事尚有漏网之鱼。」 陆晏咬了咬牙,他显然也想到了。 先前牢中楚观岳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本就藏有悬念,如今楚观岳被杀,与他同夥的杜长老也Si了,几乎是一夕间断绝了所有线索,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般地步,那个被他们忽略的漏网之鱼显然手段非常。 只怕先前绕了这麽一大圈,让他们捉到了楚观岳等人,不过是模糊视线的幌子,实际对方早已留了退路,就为了转移焦点。 石窟里的人不过是做了替Si鬼。 而眼下,那真正的背後之人还逃脱在外,兴许正躲在某处,看着他们落入陷阱,沦为笑话。 斑驳的光影映着时镜褐sE的瞳孔,纷乱的脑海中又光怪陆离,影影绰绰,闪过一瞬又一瞬的画面-- 他也许有错。 他早该察觉到藏剑山庄的异常,查明山鬼害人的谣言不过是有心人利用遮掩的幌子,发现楚观岳早已心怀不轨,刺史接连遇害皆与藏剑山庄有关…… 他可能有错。 他不该为皮相所惑,耽溺於私情,明知其下或包藏祸心,却一叶障目,中了暗算;若他昨夜没有被困,与陆晏一起提审人犯,是否就能挽回一条X命,不致今日困窘? 他必然有错。 枉他年少成名,连中三元,入大理寺居少卿位,誓言执法如仗剑,当遵道而行,无愧於心,可如今却处处纰漏,连累无辜,失却重要人犯,不只无法交差,亦将全城百姓置於险境…… 风沙眯眼,时镜走得笔直。 他思绪凌乱,视野晦暗中看见城中百姓倒於街道,四周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声,挣扎着朝他伸出手,哭求他救救他们…… 袖中手指紧攥,时镜勉强分清现实与虚妄,执拗地往前走,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解决。 恍惚间,他又想到了牢中陆晏最後朝自己意有所指的那句话:「你自己仔细想想,能够知道我们一切计画,总是能在我们发现前先一步下手之人,必然在我们身边,对我们十分熟悉,洞知你我想法……你觉得会是谁?」 心思细腻,七窍玲珑,藏在他们身边,善於隐藏伪装,将消息转手传递出去的人,会是谁呢? 时镜默念着心头一瞬浮现的那个名字,道路转弯,视野变扩,有灿灿日光照在脸上,刺眼得令人一时睁不开眼,视线变得模糊。 他闭了闭眼,勉强适应光线,看见了眼前小桥流水,倒映连绵楼阁,岸边杏花开得璀璨,风吹如雨,旋转着落入池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击碎平静-- 时镜清炯Si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看见亮着光的另一端,有人影站在了尽头,纤然长立,面容模糊。 另一边,尹南风和白尔笙正说着话,有风拂过鬓边落发,她缓缓抬手,唇角g起笑意,不急不慢地将落发别向耳後。 突然,身旁的白尔笙忽而驻足,似瞧见了什麽,“咦”了一声,「奇怪,那不是时大人吗?他怎麽会在那里……」 时大人……时镜? 尹南风一愣,侧过头顺着白尔笙的视线望去,果真见到白衣如雪,君子如竹,逆着光影站在了小径的另一端。 尹南风在见到他时,着实怔了一瞬,可很快想起,她给他下的药,过了一晚也确实该醒了。 只是有了昨夜的变故,他知道了她的算计,看见了隐藏在表面下的机心,单纯正直的时少卿会怎麽做呢? 她也很好奇。 飞花如雨,时镜掀起乌黑浓密的睫毛,任由幻象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後湮灭。 不远处,客院的影子渐渐清晰。 是了。 他知道,这是通往他们所居住的客院方向,而这个时间,有什麽人会在房间里。 他其实无b清楚。 心头浮现的名字如此清晰,摆在眼前的答案呼之yu出,可他视若无睹,反覆猜测着一切可能被忽视的细节与可能,只是为了证明-- 证明尹南风不是那背後之人。 他近乎挫败的发现,直到此时,他还是愿意相信她,依然想帮她解释,尽管在经历了昨夜之事後,他仍觉得尹南风不是罪人。 ……荒唐。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人分站在道路的两端,一人披着光影,一人却逆光而行,宛如身处割裂的两个极端。 尹南风并不喜欢眼下的情景,扬起的唇角一僵,并不是因为难过他的疏离,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本该握在手上,却眼看着即将消逝的感觉。 她不喜欢。 身旁白尔笙犹自絮絮叨叨,可她全然无视,只转过身来,眼波轻转,唇边复又扬起一抹更加清丽柔婉的笑容,主动迈开步伐,朝他款款步去。 时镜抬眸观她,见她素白裙摆於足边DaNYAn,眼中波光潋灩,如一汪静湖。 她在他面前三步站定,眸光清浅,笑着开口:「公子,好巧啊。」 三个字,是含着恶意的挑衅。 她在故意挑衅,试图激起他的怒火,戳破他恍若无事的伪装。 时镜看着眼前的人,眸光深深,似是yUwaNg进她的眼底,看清她的真实想法,而她不过一眨眼,原来浮於眼中的水光褪去,好似刺眼的yAn光投S。 都是虚妄。 此时风卷花落,二人无声对望,不过隔着三步的距离,空气中甜腻的花香弥漫周身,云遮雾绕往日流逝,将眼前光景氤氲成了似远还近的间隙。 一切的起点是她。 就如一切的终点也是她。 时镜望着那双雾气朦胧的眼,面上平静不起涟漪,於她笃定恶意的目光下,朝她走近一步。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可他依旧为之所惑,是光明或黑暗,是深渊或红尘,他一脚踏入-- 「是你……」 他终於开口。 下一刻,尹南风眼皮骤跳,她看见时镜平静而苍白的面sE一僵,有血sE殊YAn,自薄薄的唇角滑落脸庞,一滴又一滴,於雪白衣衫上开出大朵的花。 毫无预兆的,如雪洁净的公子似玉山倾颓,在她面前一瞬开落-- 雪落无声,唯有天边的一片云彩,乘着风试图想要托起它;然而,轻薄的云彩又如何托得起负重落下的雪花? 冰凉的唇从耳畔轻轻掠过,尹南风被他拽入怀中,下巴嗑到他的肩头,伸手抱着他,与他一起双双跌倒在地。 「啊!血,是血……」 身後,白尔笙於最初的惊诧後回神,追了上来,眼尖地瞥见尹南风肩膀上的血sE。 尹南风闻声侧头看去,只见嫣红的血染红了素白衣衫,却不是她的血。 时镜呼x1微烫。 尹南风身子微微颤抖,被完全拥在时镜怀中,脑中是最後公子未尽的那一句话,他想说什麽? 她缓缓抬手,看见掌心於方才变故中染上时镜的血,浓郁黏腻温热,让她的视线微微朦胧。 呼x1灼灼,君子如兰。 她侧首望见他苍白紧闭的双眼,嗅见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兰香,如沉浸在幻境之中。 镜花水月真动人,而夏日暖yAn炙热,郎君在她眼前一瞬倾颓,那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似诅咒,诱得人心动荡,忍不住去反覆猜想背後的用意。 「……时镜?」她轻啓唇瓣,下意识地唤道。 可是,眼前这个单纯清正,令她充满着矛盾与困惑的人,却无法回应她的呼唤。 有混乱的人声自不远处传来,尹南风抬头望着头顶上镐铄的丽日,炙热的日光刺破宁静。 浮光暧昧美好,却又在抬眼的那瞬间--破灭。 29。芳心千重(16) 夜风灌进来,灯又灭了,侍nV们忙进忙出,赶紧又点燃灯烛,从城内请来的医者来了一拨又一拨,可不是摇头就是沉默。 尹南风身上还残留着点点腥红,是时镜的血,她还没来得及清理,只默然立在角落里,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最後一个被请来的正是先前与时镜於医馆问话的医者,他先是观了眼时镜的面sE,把了会儿脉,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 陆晏在接到消息後赶来,见他神情凝重,不由得问道:「可看出什麽问题了?」 「这……大人脉相紊乱,又昏迷不醒,怕是也染了城中时疫啊。」 「你是说……芜州城内的怪病?」 那医者面sE凝重,点了点头,只叹了口气,便起身收拾东西yu离开,「若是染上这城中的时疫,眼下并无对症之药,恐怕在下也无能为力。」 芜州近年散播的怪病,陆晏虽已查明系有人投毒所致,然投毒之人身份与目的为何、解药何在,这些却仍毫无头绪,故镇抚司尚未对外说明。 然眼下就连时镜也中了招,他身为朝廷命官,又与他同行,身负重责,断不可折於此处。 道理如此,可这解毒之法尚未可知,医者无法医治,这染病之人便是与时间博弈…… 陆晏攥紧拳头,转头看向榻上双眸紧闭,昏迷不醒的时镜,正着急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麽,眼角一跳,喊道:「等等!」 「你们看这个。」 陆晏掀开了时镜被头发遮掩的脖颈,雪白衣领下点点红斑,竟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片红疹。 医者眸光一凛,连忙上前查看,「这……先前於城郊外第一批染病的患者身上,就曾出现这样的红疹啊!」 果然…… 「是中毒。」陆晏沉声开口,道:「镇抚司派去探查第三任刺史时,也发现当时在杨合身上也出现过红疹。」 「大人的意思,是说……现今芜州城内的疫病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有人对整个芜州投了毒?!」医者心念一转,从中听出了陆晏的怀疑,不由得大惊失sE。 白尔笙迟疑地看向房内几人,「可这几日时大人都同我们在一起,若是对方投毒,为什麽只有时大人中了毒呢?」 是了。自从来到山庄後,为了安全起见,几人同住一院,纵然白日里行踪各有不同,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院子里,对方若真下手,不可能只对一人。 且时镜乃系朝廷命官,他们不可能铤而走险,只选择对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时镜下手。 「那就要看那人是怎麽想的。」陆晏沉声开口。 一道寒芒蓦地划过眼瞳,白尔笙一愣,随即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後,不禁惊呼,上前拦住了陆晏执剑的手,「陆大人这是做什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措手不及。 只见陆晏伸手自腰际拔剑,执剑指向了角落里的尹南风,握着剑的手一动不动,连白尔笙上前想阻拦都分毫未退。 「你说的没错,背後之人若真的下手,不会只对其中一人。能不动声sE地接近你我,熟悉所有习惯作息,再悄无声息下手投毒,让人疏於防备的……只有她。」 他语气冰冷,指向她的剑尖闪烁寒芒,挟带刺骨的冷意,尹南风抬起头来,望着眼前指向自己的长剑,深井一般幽黑深邃的眼瞳含讽带诮,避也不避,直直迎了上前。 「你从未信过我,自然怀疑我就是背後下手之人。」她上前一步,娇YAn的红唇g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与其有时间在此彼此猜忌,当务之急,倒不如找出解毒之法,想想该怎麽救人吧。」 她心中窜起不明的怒火,在x口灼灼燃烧,令她难得失了分寸。 尹南风冷笑一声,似是懒得伪装,再未曾回头看顾一眼,迳自拂袖转身离去,任凭身後白尔笙几声呼唤,也不曾回头。 夜凉如水。 穆夫人房中熄了烛火,侍nV们皆被遣退,唯有穆夫人独自歇在房内,一阵夜风拂过榻边的帘幕,重重翻飞,恍若幽梦。 穆夫人顿感寒意,唤了几声,不见侍nV应答,这才起身下榻,发现角落里的一扇窗竟忘了关上,微凉的夜风不住自缝隙渗了进来。 她轻咳一声,伸手将窗子关上,彻底隔绝夜sE的同时,冰冷一瞬贴上了她的脖颈。 穆夫人身子一僵,垂眸往下看,只见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何时抵在她的咽喉,稍一用力,便能轻易划开肌肤。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该动的人,不要动。」黑暗里,尹南风的嗓音低柔,握着匕首的手却用力,在穆夫人白皙的脖颈上烙下痕迹,「解药呢?」 穆夫人目光微闪,道:「什麽解药,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不知道?」尹南风缓缓地念着这三个字,手下用力,b迫她抬起头来,「你都敢朝着朝廷命官下毒了,还装什麽傻呢?」 「中毒了……?」穆夫人一愣,随即目光微动,了然轻笑道:「原来是时少卿出了事,难怪你关心则乱,冲动行事。」 穆夫人语气一顿,接下来的话却是压低了嗓子,咬牙语带幽微道:「你这样的人,都会因旁人碰了你的软肋而失了理智,可你却两面三刀,先违背你我之间的约定……」 「少说废话。」 有殷红的血Ye渗了出来,尹南风眸光一凛,挑了挑眉,「当初说的是我帮你拖延时间,掩盖踪迹;而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为了这个,我不惜得罪了时镜,替你争取时间,可你却暗地投毒,是你不讲道理。」 「你是拖住了时少卿,可事到如今,他却依然落到了镇抚司手里……」 南风眯了眯眼,「你是说……」 她记得来之前,隐约听见陆晏确实怀疑山庄内还藏有贼人,说是楚观岳一事的同夥。 只是,他後来的表现让她以为是自己,没想到却另有隐情。 尹南风何等聪慧,她於脑中飞快将此事前後关联转过一遍,很快猜到了穆夫人口中说的那人是谁,只是当那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出来时,她仍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你说的是那个弟子……你竟然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你别忘了,他只是个私生子,还是你丈夫同别的nV人生的私生子。怎麽,成日里师娘、师娘的叫着,你真以为你是他娘了吗?」 尹南风目带嘲讽,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人前伪装的谎言,是发自真心的不屑与轻蔑。 藏剑山庄的庄主义子,年少英才,桀骜不驯,是庄内新一代弟子的翘楚,内门的骄傲,他骄傲自负,只对将他自外头领进山庄专心培养的师父楚观岳和穆夫人始终尊敬。 然而谁知道,人前出sE聪颖的弟子,实是楚观岳背叛婚姻的产物。 人人称颂的结发夫妻,其实早已有了裂痕,楚观岳於外头结识了一nV子,露水姻缘,珠胎暗结,身为江湖第一门派的掌门人,他自Ai惜名声,没有将那nV子带回来,只藏在外头做外室;只是多年後,因穆夫人身子孱弱,不宜生养,他这才藉口将外室之子带回山庄,收於座下,暗中培养自己的血脉做未来的山庄继承人。 照理来说,没有一个正室会喜欢丈夫其他nV人的子嗣,特别是那些人前光明璀璨的背後,实际都是丈夫背叛自己的谎言。 穆夫人心里其实无b清楚,若商越真的身份暴露,叫镇抚司的人捉住,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但…… 她咬了咬牙,没有解释,「你不懂。我只有一个条件,他不能Si。我要和他一起走。」 --真荒谬。 尹南风不懂她在想什麽,也没兴趣知道,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而眼下,或许又多算上一个。 「你们的事,我不cHa手,也懒得管。」 尹南风手下一紧,穆夫人吃痛,脖子上的血痕加深,殷红的血珠不断渗了出来,令她忍不住皱眉,额间有冷汗涔涔。 她不怕痛,却担心尹南风真的发疯,杀了自己。 时间无声流逝,二人在房中如同拔河一般。 毒X难测,多拖一分都是折磨。 穆夫人迟迟不肯松口,尹南风便越来越不耐烦,语气越来越冰冷,「交出解药!」 她如此急迫,穆夫人反倒眸光微动,轻g起了唇角,缓缓道:「没有解药。」 她被尹南风持刀抵着,微微侧过脸,就能看到她眼睫下浓郁的Y影、微抿的红唇,还有冰冷的神情,那双握着匕首的手腕白皙纤细,令人一点也想不到这样的一双手竟也会杀人。 穆夫人垂着眼,幽幽开口:「纵我T弱,可我好歹也是一庄主母,尹娘子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吧?」 只这一句,尹南风顿时心下一沉,内心警铃大作,然已经来不及了。话音方落,耳边有剑风划过脸庞,绘着兰花的屏风後倏地现出了一道人影,持着长剑朝她挥来。 尹南风深夜前来,挟持穆夫人,胜在毫无防备,然而商越却会武功,身为山庄年轻弟子的翘楚,尽管没有发挥全部的实力,对上柔弱的小娘子,要伤她b捏Si一只蚂蚁容易。 更何况,她触及了他的底线-- 尹南风警觉地侧身一闪,商越似早有预料,一把扣住她的手,将尹南风往後甩开,抢过她手里的匕首。 尹南风趔趄後退,她下盘从来就不稳,被商越如此一甩,直接摔倒在地,墨发间的银簪轻晃了晃。 挽起的墨发贴面,尹南风露出的下颌苍白如雪。 商越只瞥了一眼,随即转头看见穆夫人脖子上的血痕,眸光一凛,沉声道:「师娘,你受伤了。」 「不碍事。」穆夫人捂着伤口,轻摇了摇头。 她朝前走了一步,看见地上的尹南风抬起眼,漆黑的眼瞳里没有被算计的怨恨和愤怒,只是眼神幽凉的在她和商越身上转过,无声地嘲弄。 穆夫人触及了这样的眼神,下意识地一愣,偏头看向身後的少年,内心漫上一GU复杂难言的心虚与愧疚。 彷佛察觉到她的心绪,商越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玄sE的衣袖与绣着兰花纹的云袖交叠,紧握的手既是安慰,亦是给了她底气。 人心险恶,世态炎凉,总要有点依凭,方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们没有错。 心念微定,穆夫人深x1了一口气,再次恢复往日里婉约贤慧的姿态,凝望着眼前苍白柔弱的尹南风,缓缓开口:「螳螂捕蝉,麻雀在後,我故意於今夜屏退侍nV,留了空隙,演出了这场“空城计”,就是算到了你会前来……」 「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那个大理寺的官吏而来。」 尹南风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她如此嘲弄於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然而穆夫人并不在意,她只是示意商越上前朝她b近,点了她的x,令她无法动弹。 尹南风眸光一凛,因着无法动弹,亦不能挣扎,她只得瞪着眼前主导这一切的穆夫人,问道:「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 穆夫人挑了挑眉,朝她步了近前,俯下身来,微凉的指尖拨开贴在脸颊上散落的发丝,看似温柔T贴的动作背後,却是透着彻骨的冷,「离开这里,我就自由了;而你,就要代替我,成为T弱多病,缠绵病榻的庄主夫人--」 远处的天际线上,隐隐透出了一丝光亮。 芜州城内灯火耀耀,燃点了一夜的灯火在初昇的熹微晨光下,兀自黯淡。 星火寥落遥远,日夜交替之际,百业待兴,一骑却飞快踏过城内街道,朝着城门口急奔而去。 正值侍卫交班的时刻,负责守城门的侍卫松懈了几分,值了一夜的班昏昏yu睡,才打了个呵欠,冷不防听见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正朝着城门口b近。 侍卫怔神的片刻,但见那马上驼着两道人影,疾驰而来,眼看就要来到城门之下,一道嗓音适时响起,朝着他们扬声喝道:「镇抚司捉拿钦犯,快关城门--」 ……什、什麽?! 那侍卫一愣,待见到紧跟在後的黑甲铁卫急追在後,扬起大片尘土後,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指挥着将城门关上。 「快!镇抚司追缉逃犯,别让人逃了,快关城门--」 此时天已快亮,烛火将尽,天泛鱼肚白。 尹南风被点了x,任由商越将她放到了穆夫人的榻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和穆夫人穿戴斗篷,离开房间,伪装成穆夫人尚在房中的假象,双宿ShUANgFE1,心里又气又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毒素未解,时镜的危险便多一分;何况,她最讨厌被人威胁,如今前来警告穆夫人,反而中了计,为人做嫁衣,她实在心有不甘。 谁要成全他们的情深意重啊? 她越想越气,瞪着眼睛躺在榻上,感受到窗外透进一丝晨光-- 天亮了。 「穆夫人。」 躺在榻上,尹南风听到白尔笙的声音,掀起眼皮,看见薄薄的一层窗纸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白尔笙立在门外,似有迟疑,压低了声音道:「穆夫人,你晨起了吗?昨夜庄里出了点事,我有些忧心,想找你说些话。」 小娘子语气犹豫,说话间明显透着迟疑,与她平日里欢脱直爽的X子不同,应是他们已然发现了什麽。 说起来,白尔笙与她同住,昨晚她离开之後一夜未归,她应该已经察觉有异。 尹南风眯着眸,静听着外头的声响,猜测门外除了白尔笙,或许陆晏也跟着过来了。 白尔笙心思单纯,陆晏却不一样,镇抚司行事向来说一不二,无所顾忌,寻常妇人的闺房不一定能挡住他。 果然,随着话音方落,房中没有回应,尹南风很快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响,随即一阵脚步声走进内室,隔着一道屏风,终是想起了最後一道防线,没有再进一步。 「穆夫人,此案事关重大,不只牵涉朝廷命官,还涉及百姓之命,我乃奉公办案,无意为难,还望夫人莫要阻拦。」熟悉的嗓音响起,往日只觉得讨厌烦扰,却从未有一刻如眼下听得顺耳。 尹南风从声音听出来,屏风後不只陆晏和白尔笙,还有几个人跟着,应是镇抚司的人手。 看来,陆晏当真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的身T动弹不得,无法开口,只能想其他方式暗示,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 屏风後始终没有人应答,陆晏身後的几人凛然上前,yu推开屏风,却被白尔笙阻拦。 陆晏没有开口,不到万不得已,白尔笙仍对这个人前温婉贤慧的庄主夫人抱有期待。 尹南风暗笑她的心软天真,一面想尽办法暗示外头的人,她知道习武之人能听见b旁人更细腻的声响,b如从呼x1声判断是否有人、距离远近,又或者是其他细微的声响、气味…… 隔着一道屏风,她被藏身於重重纱帘掩映的床榻上,尹南风用力地眨了眨眼,想透过眨眼时细微的动静引起外头之人的注意。 而屏风後的陆晏也听到了动静,且觉得这动静虽极细微,却不同寻常,心下起疑,抬手示意众人戒备勿动。 他不发话,尹南风又继续眨眼,几乎是一瞬间,陆晏眸光一凛,突然起身发难,一把推倒屏风,执剑掀开了层层的纱帘,快如迅雷。 在看清榻上之人的容貌时,陆晏目光一闪,转动手腕将剑势收回,同时弹出一道指风,击向尹南风的x位。 僵持了一晚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尹南风连忙yu从榻上坐起身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一软,往後一歪,被随後赶上来的白尔笙扶住。 「尹姐姐?!」 「是你,」陆晏皱眉看向被白尔笙扶着的尹南风,问:「人呢?」 「……跑了。」 尹南风身子骨本就弱,被这般折腾显然已到极限,她面sE苍白,连娇YAn的红唇都失去血sE,斜倚在白尔笙怀中,强撑着身子,捂着x口道:「夫人和商越才是幕後主使,他们打算连夜出城……快追!」 30。芳心千重(17) 天边刚现出鱼肚白,此时百姓们尚未晨起,大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一骑飞快地自长街尽头疾奔而来,所过之处卷起大片烟尘。 侍卫们得到命令,反应过来,很快将城门关上,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缓缓阖上,商越心中一急,加快速度,一路朝着城门奔去。 「快追!别让犯人跑了--」 商越听着身後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再看眼前即将关闭的城门,前有狼後有虎,眼下情况对他们的处境越发不利,他能感受到身前穆夫人的身子紧绷,想来很是紧张。 他攥紧了缰绳,在她耳畔沉声道:「师娘别怕,我一定带你闯出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山庄内逃了出来,只要出了这道城门,离开芜州,从此山高水长,便再也没有什麽能阻挠他们。 他要成为师娘的依靠-- 内心一定,他更是坚定了出城的念头,快速策马直奔城门;在守城侍卫的动作下,眼看着巍峨的城门已然渐渐缩小成一道缝隙,同时商越与穆夫人的马也快来到了城门之下。 近一点……再近一点…… 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商越眼中的焦急不安被兴奋取代,迈向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只要闯出这道门,只要能出去…… 忽然,身後响起一道锐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商越拉紧缰绳,匆匆偏头避开,只见那羽箭就擦着他的脸庞钉在眼前的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身下的马受了惊,不安地躁动起来,穆夫人惊呼出声,侧头去关心他的伤势,「你怎麽样?」 「我没事。」商越瞥了眼落在马前的羽箭,再看向指尖上残留着方才脸上的血珠,戒备地回头望去。 但见身後追兵着清一sE的黑甲,於不远处一道身影策马仗剑而来,身姿俊挺,面寒如冰,自他所过之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还想跑?」 陆晏策马来到商越二人的身前,在他身後的沈抚使接过箭筒,玄黑箭羽,正是方才朝商越飞掠而来的那一支。 他高坐马上,偏头睨向商越身後的穆夫人,不同於山庄内见时穿的雍容华美,仓促出逃,为免掩人耳目,她换上了一身素sE衣裙,素衣墨发,越发衬出苍白的脸sE。 陆晏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善於伪装的尹南风,一样的柔弱,可她与穆夫人又那麽不同,至少她含着水雾,楚楚可怜望着人的眼睛里,永远都是从容,而不会心虚畏惧。 商越先前听说过镇抚司副使行事狠戾,冷漠无情,可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只见陆晏一身黑甲,侧脸睨人时的轮廓英挺,眉眼间透着傲视一切的冷漠,骑在马上的身姿挺拔威吓,浑身散发出一GU与师父楚观岳不同,不怒自威的沉重威压。 那是属於上位者的气场,商越到底年轻,纵然气盛也不敌如此威压,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内心忽然有GU声音告诉他,也许今日是逃不过了。 但,那又如何呢? 他们逃不过,但,总要有一个人能走吧。 「……师娘。」他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一众兵将,忽而侧头,朝着身後的穆夫人低声唤道。 穆夫人望着即将关上的城门,再看向对面陆晏带来的一众将士,内心惶恐不安,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而商越恍似未觉,只轻轻地开了口:「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穆夫人一愣,「什麽……?」 商越仰头,望着头顶上旭日初昇,金h的日光依旧无视眼下僵持的场景,平等地洒下一片灿烂,温暖得令人刺眼。 「你说,总有一天,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山庄、离开芜州、离开那些日日夜夜无法挣扎的恶梦--不计代价。」 彷佛察觉到他想做什麽,穆夫人眉心一跳,「你想做什麽?」 他想做什麽……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和她一起走,他想…… 他想,能不再叫她师娘。 看啊,人总是这麽贪心,得到了一个又总想要更多,可最後不过是让慾念为牢,作茧自缚。 商越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的动静,沉声道:「镇抚司的人太多了,我来拖住他们,趁着城门还没彻底关上,你赶紧先走。」 「……那你呢?」穆夫人在他背後,面上神情是他看不见的复杂。 「我……我送你走。」 话音未落,商越足尖一点,提剑朝着马上的陆晏攻去,周边的兵士见状连忙蜂拥而上,一齐加入战局。 人多势众,商越却并不畏惧,他执剑刺向马上的陆晏,剑势凛冽,激得陆晏亦拔剑纵身回击,两道强劲的剑气冲撞,同时将两人撞得向後退了几尺。 江湖的剑道天骄与镇抚司的小阎王,实力相当,未必一时分得出轻重,可商越的目标也不在此处,他抬起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sE,扯了扯唇角,在内心数了三个数。 一--二--三-- 倏地,接连几声巨响纷纷炸开,只见漫天烟雾弥漫,自四面八方散了开来,一时看不清眼前景象。 穆夫人坐在马上,看不见熟悉的人影,正心急难耐,不防一道剑风凝聚成刃,自雾中劈了开来,强行破了这遮蔽视线的烟雾。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摔在了地上,肩膀上被人刺了一剑,鲜血一下溽Sh衣衫,却因穿了玄sE的衣裳而让人看不出轻重。 商越单手拄着剑,狼狈地捂着x口,吐出一口血,血sE灼灼,叫人看得心惊。 「商越--」穆夫人终是忍不住,喊了出声。 有商越替她夺走了焦点,几人大概不觉得一个文弱的庄主夫人能闯出什麽名堂,便下意识地忽略了她,随着她这麽一喊,商越又伤重在身,陆晏想来他已不成威胁,遂提剑朝她走来。 商越见状,瞳孔一缩,不顾自己的伤势,强行又提剑朝他冲去,与他纠缠在一块,还不忘朝她哑声喊道:「快跑啊--」 穆夫人明显感觉到商越有些撑不住了,她知道他是想用自己拖住他们,让自己逃跑;也知道,其实如果没有带上她这个什麽也不会的“庄主夫人”,他能逃得出去的。 是为了她-- 隔着几尺的距离,不过是几刻钟,穆夫人深深地望了他最後一眼,似是yu将之记在心底,适才下定决心,咬了咬牙,转身朝着仅剩一条缝隙的城门口奔去。 身後,察觉到穆夫人的意图,陆晏心下越发急躁,当即指挥着其余人手追了上去,出手亦不再保留,愈是狠辣,直b得商越节节败退。 商越本就负伤,为了阻挡追捕穆夫人的人手,早已竭尽全力,如今再叫陆晏步步进b,更是处处破绽。 然而他始终没有放弃,无论陆晏下手如何狠戾,身上的伤一处接着一处渗着血,商越都不肯松手,拼Si缠着他不放。 他如此难缠,陆晏似乎也有些意外,可眼看穆夫人已来到城门下的身影,他的耐心也已然告罄,抬手拉弓,将箭指向了城门下的人影。 而那道仓皇逃离的人影彷佛似有察觉,在逃出城门前的一瞬转过头来。 箭已离弦-- 穆夫人看见了商越面sE大变,朝她纵身而来的身影,随即有什麽东西没入身T,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影一瞬萎靡,跪倒在地。 那支阻拦她前行的羽箭终是S在了商越身上,他已至穷途,而她毫发无伤,穆夫人攥紧缰绳,当即忍不住冲动,想回头去看他的伤势,却见他挣扎着又爬了起来。 「……师娘,」商越轻轻咳嗽着,撑着自己,抬眼望向她,轻轻开口:「我只能,再拖最後三息。」 他艰难抬眼,看见她凝望着自己的目光,眼神微颤,明明带了点恐惧,却还是强压下去,勉强扯了扯唇角,像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样子,努力朝她笑了笑。 「阿颜。」他第一次开口唤了这个在心里早已念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如同诅咒一般,他曾无数次yu宣之於口,却只能湮没於无人处,成为他毕生最痛恨的执念,「往後,万水千山,就你帮我看吧……」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万水千山,你陪我一起看吧。 那是多久以前,有个少年斜倚在树梢上,朝着树下捧着药碗,只能透过一卷又一卷的风水游记,想像外头世界的nV子,玩笑一般许下的约定。 记忆被岁月长河酿得模糊,可有什麽东西埋藏在心底,挣扎着破土而出,一点一点无声地在内心生根发芽。 音出瞬间,陆晏抬手发令,一排弓箭手顿时出现在城墙上方,拉弓搭箭,对准了拼命挣扎的黑衣少年。 而少年满身是血,持剑在後,却还是义无反顾,拦在她的身前,背对着她,少有失态地大喊:「走!走啊!」 他叫她走。 走,就意味着他拦不住陆晏和这些人,要违背他们的约定;也意味着,这一刻,他放弃了自己,选择让她逃跑,而不是和她一起…… 在两个人活命之间,他选择了她。 ……什麽蠢货。 眼看着陆晏缓缓抬起的手,正yu挥下,穆夫人眼角几跳,终是忍不住,闭了闭眼,咬牙喊道:「住手!」 她瞪着陆晏,咬了咬牙,恨声道:「你以为抓住了我们,你们就赢了吗?」 陆晏面无表情。 「在出来之前,我已以藏剑山庄的名义派人送出芜州城疫病爆发的消息,很快朝廷接获消息,就会派人封城,围堵疫情,届时你们就会被一起困在城中……」穆夫人望着他们,近乎疯狂地笑了起来,「没有解药,谁--也逃不了。」 城内疫病肆nVe,没有解药,若真的封城,物资短缺……她是要将他们一起全部困在芜州,同归於尽! 众人闻言,很快明白她想要做什麽,皆是一瞬变了脸sE;陆晏面沉如水,脸sE沉得几乎能拧出墨来,他高骑马上,冰冷地俯视着眼前的穆夫人,「果然是你。」 他沉声开口:「交出解药。」 穆夫人闻言,将望向商越的目光收回,扭头看向陆晏,半晌後扬唇一笑,笑得妩媚又残忍,「我凭什麽告诉你?陆大人这麽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而陆晏一句话,就让她脸上的笑容崩裂,「那就来看,是我先找到,还是他先Si。」 穆夫人瞥了他身後的商越一眼,只见他浑身狼狈,身上全是伤痕,叫人拉扯着,团团围住,却仍是挣扎着抬眼去瞧她。 她心头一刺,忍着往他身上望去的冲动,冷冷道:「好啊。他Si了,能换得出身高贵的镇抚司副使还有大理寺少卿一同陪葬,挺值得的。」 陆晏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穆夫人的脖子,白皙的脖颈被他一手掐着,本就虚弱的身子几乎无法反抗,她抓着他的手挣扎,秀丽的脸被掐得开始扭曲;同时,本被人桎梏的商越忽然暴起,挣脱开来,捡起地上掉落的剑,竟朝着陆晏刺去。 可他伤重,又哪里是陆晏的对手? 只见陆晏朝身後拂袖一挥,扫出一道风劲,顿时将他整个人扫落在地,嘴角不断溢出血来。 穆夫人望着自他身上不断渗出的血sE,只觉得刺眼极了,从陆晏手下挣脱开来,却因T虚,站立不稳,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後,城门已然关闭。 而身前,那个藏剑山庄最负盛名的天才少年,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只差一步,明明……就只差一步了。 只差一步,他们就能逃出城门,逃出这个困了半生的牢笼,可是、可是…… 穆夫人挣扎着起身,朝他跌跌撞撞地跑去,陆晏没有阻止,於是其他人也就没有动。 陆晏道:「你输了。」 穆夫人的表情起了一系列的变化:憎恨、屈辱、不甘、疑惑、茫然。她抬起头,视线扫过围观的众人,从高高在上的陆晏,到愤愤不平的沈抚使,再到表情各异的官员士兵们,最後落在地上的商越脸上。 这一瞬间,她就像一朵花,r0U眼可见地枯萎了。 穆夫人伸手抱住商越,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後,将他抱在了怀中。 放弃了这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後一次出逃的机会,却只是为了他转身。 那麽多的可是,她有无数次离开的理由,却仍旧选择了回头。 她闭了闭眼,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泪,落在了少年被血溽Sh的衣衫上,悄无声息。 31。芳心千重(18) 天光大亮。 然而,yAn光并没有驱散一些东西。 失去了最好的逃脱机会,便再也逃不出去了。穆夫人和商越被镇抚司带回,陆晏第一时间命人将他们二人押进了客院,医者正在为榻上的商越施针包紮,陆晏则坐在一旁看着,尹南风站在角落里,而白尔笙看见穆夫人坐在榻旁的地上,定定地望着双眸紧闭的少年,表情分辨不出悲喜。 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 过了一会儿,医者方施完了针,站起身来。 陆晏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此人身上多处刀伤,幸未伤及肺腑,然内伤却不容小觑,气血紊乱,静脉阻滞,幸亏医治即时,方还有挽救之法。我已先提他的伤口止了血,待我开完药方,好生将养,大抵能恢复过来,只是……」医者语气一顿,有些为难,「这药材稀罕,可能要费些功夫。」 此话一出,穆夫人原先木然的眼里一下迸出了光,然而喜悦之sE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了恐惧。 不久前,她以藏剑山庄的名义向附近州府发出的消息显然已经送达,方才朝廷的旨意已到,为防堵疫情扩散,将封禁芜州所有出入口,所有人只进不出,等同於变相封城。 自刺史空缺,芜州大权皆掌予藏剑山庄手上,穆夫人b谁都清楚,一但封城,物资缺乏,药材短缺即是首当其冲。 「能醒就成。」陆晏朝他颌首,那医者转身便去一旁誊写药方,不防目光瞥见了地上面sE苍白的穆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後,朝她伸出手去,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穆夫人当即就要挣脱,陆晏使了个眼sE,白尔笙面sE复杂地上前按住她,不让她动弹。 医者把了一会儿脉後,神情很是严肃,「夫人……也中过与时大人一样的毒?」 此言一出,穆夫人面sE顿变。 陆晏和白尔笙对视一眼。 医者沉思道:「可观夫人如今脉相平稳,除却气血不足,有亏空之徵外,并无大碍,应是早已解了才是。」 陆晏闻言,问向医者,「你是说,她身上有一样的毒?」 「是啊,若按大人所言,城中病症乃是毒,那便说得清了。只是,夫人身上为何却无症状出现,这……在下也不甚清楚。」 穆夫人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陆晏便让人来领医者出去了。 他一走,房间内便无外人,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下子笼罩在几人之间。 陆晏朝她走了过去,垂眸俯视着地上的穆夫人,「你果然有解药。」 他如此笃定。 同样身中奇毒,唯独她却安然无恙,且此毒明显是出自藏剑山庄,幕後之人不是穆夫人就是商越。 穆夫人没有回应,一旁的白尔笙望着这样的她,内心失望更甚,只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这麽些年,就算老庄主铸下大错,可楚庄主依旧待你很好,庄里的人也敬重你,你做了这麽多年的庄主夫人,还有什麽不满足……为什麽要这麽做,不惜对那麽多的人下毒?」 白尔笙心软单纯,在山庄的这段期间,她一直觉得穆夫人温柔端庄,待人和善,亲力亲为,满足了一切对於大家主母的美好形象;更重要的是,她收敛光芒,退居幕後,只为了成全大局,为此只能作为楚观岳背後的影子,让她不免既敬佩又惋惜。 然而现在,她却发现这样的美好背後,全是Y险丑陋的欺骗,她所看见的那些,不过都是她的蓄意伪装。 她实在不能接受。 穆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一笑,道:「满足?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的山庄,永远只能做旁人背後的影子,依附他人而活,半点做不了主,这样的日子……我不甘心!」 「藏剑山庄称霸江湖,你贵为庄主夫人,弟子敬重,夫君Ai护,难道还不好吗?」 「好……」穆夫人的笑容越发嘲讽起来,「虚情假意的婚姻,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一个靠着威胁nV人爬上高位,在外头暗藏外室的男人,你们真的了解他吗?又或者说,你们看到的……真的都是真的吗?」 众人一愣,「……你什麽意思?」 穆夫人但笑不语,仅是抬起眼,目光眺向窗外蔚蓝的晴空,语气幽微:「眼见不一定为实,故事……要换个角度,重新啊。」 故事,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那个位於偏僻村镇上的小院,她每天踩着凳子,起早贪黑地替家里人煮米汤的时候;还是因为家乡发了旱灾闹饥荒,她被江湖中人看上,以一袋小米带走她的时候;又或者,是她撞破了老庄主慈Ai和善背後的龌龊谎言的时候呢? 在很多年前,老庄主外出游历,途径一偏僻村镇,意外发现了nV孩根骨奇佳,遂起了惜才之心,适逢当时地方上闹旱灾,缺乏粮食,他便以一袋小米为代价,将nV孩带回了藏剑山庄。 nV孩年纪还小,不过八岁,从未离开过村镇,在此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到山上替父母砍柴找些野菜,何时见过如此气派玄妙之所? 老庄主告诉nV孩,从今以後她就是藏剑山庄的外门弟子,对她很是疼惜,出入都亲自将其带在身边,如此殊荣让几个弟子很是羡慕,就连她也不禁生出些不同的傲气来,觉得自己真有些特别的宠Ai,进而烟视媚行起来,久而久之,有些弟子暗地里便传出她乃是老庄主金屋藏娇的妾室。 nV孩闻言很是气愤,几次找老庄主抱怨,可他永远只是但笑不语,让她不用放在心上,然几日之後那些背後嚼舌根的人就不见了。她曾疑心过,是否是老庄主出手将他们贬去庄外,可得到的回覆永远是沉默,就这样她顶着人前老庄主Ai徒的名义,度过了两年,那是她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那一天,已经长成少nV的nV孩,无意间听见了老庄主和师兄楚观岳的对话。 楚观岳身为老庄主的义子,同时跟她一样自外头带回山庄,被老庄主收在门下的内门弟子,他年少英才,天赋异禀,擅於剑道,於庄内几无敌手,因此在几个内门弟子中,颇有威望,她还得称他一声师兄。 少nV从几个弟子那里回来,又与他们起了争执,想找老庄主搬救兵,前去斥责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可没想到方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头二人的对话。 「时机差不多了。」是老庄主的声音。 「师父,这方法到底有失考究,真要这麽做吗?毕竟萱萱她……」房内,楚观岳的声音yu言又止。 听见自己的名字,少nV愣了一下,他们在讨论她的事,是在说什麽呢? 萱萱附在门外,屏着气息,偷听里头的对话。 「就算没有把握,也得做!你也听见了医者说的话,如今毒素已入肺腑,若再无解药,待攻入心脉,我便是完了,故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放弃!」 萱萱听见门内老庄主的话,大吃一惊。 老庄主中毒了?! 毒入肺腑,没有解药,那岂不是…… 萱萱惊骇地想起前阵子关於老庄主中毒的传言,都说老庄主不慎中了敌方埋伏,身中奇毒,只是老庄主和小姐都说没事,他们也就不以为然,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意外地想着,又仔细凑上去听,很快地,老庄主的下一句话自房内响起,一个字一个字无b清晰地传入耳中:「何况,让她闹腾了这麽久,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若非唯有萱萱的T质与我最是相近,最适合拿来试药,作我的药人,我又岂会费了那麽多功夫,将她带在身边?」 什麽……试药? 老庄主的药人……他们竟然是想要她做药人! 萱萱知道药人是什麽,她曾听说过多年前有门派为了炼制秘药,四下搜捕无辜人民为其试药,在他们身上投下各式各样的毒,观察其反应与效用,撑不过的Si,侥幸留下来的则是无休无止的炼狱。 後来因此法太过恶毒,叫江湖批评有伤Y鸷,後才被各大门派所明令禁止。 然而,闻名江湖的第一门派,竟也会暗中策划此事…… 萱萱害怕地想逃,可她着急之下,不慎绊到了一旁的树枝,发出细微声响,惊动屋内武功高强的两人。 「是你……你都听见了?」 她看着素日疼宠她的老庄主和师兄,熟悉的面容变得狰狞邪恶,显得如此陌生。 萱萱挣扎着,跪在地上哭求,向他们求饶,求他们放过自己,可没有用,她被人抓着丢入密室,四肢被锁在架上,所见不过方寸,无尽的黑暗将她笼罩,外头再暖的yAn光也照不进半点来。 每日有无数的针头打在她身上,他们朝她口中灌进许许多多不辨药材,说不出名字的药,从一开始她还能尖声嘶叫反抗,渐渐地所有的挣扎不过徒劳无功,身上无处不是伤痕,药效发作的疼痛让她好几次承受不住,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地面的纹路,一下又一下,留下斑驳血迹。 每天都是一样的步骤,循环往复,从尖锐难忍的疼痛到习惯麻木,需要累积多少失望,才能绝望?她不知道。 密室里不见天日,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她连数着日子的机会都没有,每天只能昏昏沉沉,痛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到後来Si亡成了她最大的期盼。 她起初还等着外头的弟子们发现她多日不出,察觉有异,前来救她出去;可渐渐地,这种盼望变成了失望,她便不再需要了。 再後来,她的嗓子坏了,身T也大不如前,早在数年来无数次的试药里坏了根本。 她开始期待,等着Si亡到来的那一天,对她来我,Si成了唯一解脱的方式。 然bSi还早到来的是意外,一道光亮自外头透进来的时候,萱萱还恍神了一下,眼睛不能适应地眯了起来。 「你是……萱萱?」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透着怀疑,自门口的方向传来。 萱萱睁开眼睛,看清眼前锦衣华服,姿容明媚的nV子,认出她是藏剑山庄的小姐、老庄主的独nV。 她睁着浑浊的双眼,看向了闯入地狱的少nV,咧着嘴哑声唤道:「……小姐。」 那一瞬间,本该湮灭Si去的希望倏地复苏,想要逃走的想法来到了顶点,她像是落水之人紧抓着唯一的浮木,挣扎着向她苦苦哀求,求她救她,放她出去。 光鲜亮丽的庄主千金是藏剑山庄的少主,老庄主的独nV,甚至是未来山庄的继承人,只要她肯替她松绑,放她出去,她就能逃离这个可怕的地狱,忘掉这一切。 只要她愿意…… 可没想到,小姐在最初的意外後,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跪地哀求,居高临下地道:「真蠢。」 「被关了这麽多年,还没长记X呢。若非唯有你能救我爹,你以为就凭你,还妄想进山庄,染指我娘的位置呢?」 萱萱在她的话里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知道?」 「不然呢?」小姐俯视着她,如同瞅着地上一团最不起眼的尘土,目光轻蔑,「这做人啊,就得认清自己的本分。能替我爹试药,是你的福份。」 认清本分…… 本分…… 萱萱低着头,眼波微动,撑在地上的手被铁链拴着,满是青紫伤痕,她攥紧双手,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笑她这一生过得糊涂,平白被人利用,做了棋子,临到头来,这一切苦难折磨,对他们来说竟不过落得“本分”二字。 多可笑。 「你笑什麽?」小姐皱眉。 萱萱止了笑,抬起头来,迎着她不悦的目光,缓缓开口:「你真可怜。」 「……什麽?」 「你知道,老庄主身上的毒其实已经解了吗?」萱萱的嘴角g起一抹古怪的弧度,「可他没放了我,也没杀我,你猜是为什麽?」 「因为……多亏了楚师兄啊。」 小姐听到楚观岳的名字,果真B0然大怒,「你胡说什麽?」 「你不是喜欢楚师兄吗?是楚师兄替我在老庄主面前求情,饶我一命,我才能苟活至今呢。你说,在你眼里卑贱的我,却能让楚师兄替我求情,是为什麽呢?」 「你闭嘴--」小姐被她的话刺激,气急败坏地抬手朝她打了个耳光。 小姐武艺不JiNg,可就是个寻常闺阁nV子的力气,萱萱都被她打得歪过脸去,半张瘦削的脸顿时肿了一片,然她却不在意,看不见的Y影里,嘴角g起了诡异的弧度。 小姐经不住她的出言挑衅,山庄内何人不知她喜欢楚观岳,明里暗里表示心意,却不得他的回应,让她成了背地里的笑话,而萱萱一番言语显然踩在她的痛处上。 她上前一步,捏着她的下巴,b迫她看着自己,恨声道:「你一个卑贱的药人,凭什麽对我说三道四?」 小姐的言语难听,可萱萱毫不在意,她故意激怒她,是另有所图-- 两人离的这样近,萱萱忽然出手,夺去小姐头上的一根发簪,刺向她的x口,同时飞快去构她腰间挂着的钥匙。 那串钥匙她见过,在小姐还没来之前,每一次都挂在老庄主身上,是进出密室和解开她身上桎梏的钥匙。 萱萱拿到了钥匙,趁着小姐还没反应过来的短暂时间,按着脑中临摹过无数次的画面,飞快解了身上的锁链,挣扎着爬起身来,往门口踉跄奔走。 身後,小姐被她刺了一下,也不知伤到何处,竟是倒地不起,暗红的鲜血不断自她身上汩汩而出,萱萱站在门口,忽地回头望了她一眼,看见她挣扎着朝她伸出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让她救她。 可是,凭什麽呢? 她被囚在这不见天日的炼狱里,无数次朝着他们哭求,但谁听见了、谁又放过她了呢? 萱萱冷冷地看着她在血泊里挣扎,再未回头,紧抓着这得来不易的一线光明,踉跄地逃出了密室。 外头的空气如此新鲜,就连头顶上的yAn光都如此亲切,萱萱感受着这许久未曾见过的温暖,只觉恍若隔世。 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似乎是老庄主回来了,萱萱好不容易才从密室里逃出来,是断不能再被抓回去了。她这麽想着,目光一凛,当即下定决心往外跑,可她身子虚弱,被囚在密室数年早已亏空根本,不出几步便摔倒在地上,惊动了候在院外小姐的侍nV。 坏了……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侍nV,在她身後还有闻声而来的老庄主和楚观岳。 老庄主公g回来,不防却撞见了这一幕,他看见自密室里脱逃出来的萱萱,又望向她身後,回神过来,抬手指着她,怒斥:「你……」 被囚数年下意识的反应,萱萱害怕地闭上眼睛,可意料之中的责打没落在自己身上,耳边传来一声闷响,她缓缓地睁开眼,随即看见令她震惊的一幕。 老庄主作势抬起的手僵y地搁在半空,他愣愣地垂眸往下看,只见有血sE迅速自衣衫上蔓延开来,很快顺着剑身滴落在地。 而在他身後的楚观岳望向萱萱,素来顺从听话的脸上神情Y狠恐怖,他毫不犹豫地cH0U出了没入腹中的长剑,冷眼看着老庄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软倒在地。 「你……杀了他……」 「他不Si,Si的就是你。」楚观岳挑了挑眉,笑得微妙古怪,「我是在救你啊……小姐。」 「……什麽?」 萱萱一愣,随即身旁的侍nV彷佛终於反应过来,看着她的目光一颤,朝她恭身行礼,唤道:「小姐。」 小姐。 这个词汇在她听起来如此陌生,可她愣愣地看着那个侍nV,却发现她看向的是自己,她口中呼唤的“小姐”……是她? 萱萱抬起头,对上了楚观岳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什麽。 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恶毒、也最痛快的一个决定。 她决定在这一天成为小姐,并彻底杀Si那个只能摇尾乞怜的萱萱-- 「所以,你是……萱萱?」白尔笙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萱萱……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麽叫她了,在这许多年里,大家都唤她小姐,後来成了夫人,过去经历的可怕经验,彷佛只是做了一场恶梦。 穆夫人闭上眼睛,她当了那麽久的穆夕颜,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这麽久,如今好不容易能亲口坦承,绝望之际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陆晏问:「你是萱萱,那麽真正的穆夕颜在哪里?」 「Si了。」穆夫人仰起头,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脸上神情似哭似笑,道:「像她那样的人,同老庄主狼狈为J,犯下诸多恶事,Si了也是刚好。你们知道吗?她早就知道老庄主做的这些事,却还帮着隐瞒,向众人栽赃W蔑,坏我声誉,在她来密室找上我的时候,甚至还嘲讽我痴心妄想,永远都配不上与他们站在一块……」 陆晏沉默,他其实也知道,在世界上总有yAn光照不到的角落,而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充斥着人们难以想像的恶事。 人心的恶,b之良善,有时候更难以令人想像。 「後来呢?」 「後来……我刺了她一刀,趁乱跑了出去。再然後,我撞见了老庄主和楚观岳……」穆夫人回想起那日的景象,深x1一口气,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显然镇定许多,一双眼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平静又疯狂,「我回去时,小姐失血过多,已经Si了。而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藏剑山庄的小姐穆夕颜,她才是萱萱,我就告诉所有人萱萱是对家派来潜伏庄内的细作,为夺秘笈刺杀老庄主後,畏罪自尽,再让人从她房中搜出些首饰细软,那些关於萱萱妄图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传闻便不胫而走。你们看,定一个下人的罪,连反驳都不用听,像蝼蚁一样,动一动手,便Si得悄无声息,也没人会为她喊一声冤屈。」 白尔笙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所经历的过去确实可怜,然她犯下的错也是真的,一个人所遭遇的苦难并不能与过错相抵,否则那些为她所害的人又何其无辜呢? 陆晏虽出身镇抚司,行事狠戾,然也并非不通情理,他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那麽,那些人为何会将你认作真正的穆夕颜,你与她是什麽关系?」 这个故事固然惨烈,穆夫人所言不似作假,可却存在一个最大的疑点。 穆夕颜和萱萱不同,萱萱作为老庄主的药人,被囚数年,众人不识其容貌也就罢了;然穆夕颜乃系老庄主唯一的nV儿,未来的山庄继承人,养尊处优,烟视媚行,日日在人前走动,为何他们竟会将萱萱认作是穆夕颜? 难道,其中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说起这个,穆夫人唇角g起一抹冷笑,望着房内神sE各异的几人,理了理头发,幽幽道:「你们知道什麽是药人吗?炼药试毒,除此之外,还能养蛊……」 「苗疆蛊毒?」 「毒蛊入T,可控人心。」房内自一开始便沉默不语的尹南风忽然开口,她站起身来,走近地上的穆夫人,「蛊虫向来都是一对的,你身上有母蛊,再将子蛊分别下在旁人身上,母蛊但有所动,子蛊便受其制约,你便是以此让整个山庄的人都为你驱使吧。」 蛊毒之间,相互感应,彼此制约,难道…… 陆晏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不只藏剑山庄,芜州城内的怪病也是你……你若只是想报复,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对城内百姓下手,甚至杀了朝廷命官?」 「我是想报复,可我也不想lAn杀无辜,那三位刺史确是老庄主和楚观岳所杀,与我无关;我唯一的目的只是想逃出去,离开山庄、离开芜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终有一天能自由行走於天地之间。」穆夫人察觉到陆晏的视线,冷冷g起唇角,道:「本来是想给自己留条後路,没想到还是失败了。不过你们大可放心,三位刺史和矿坑一事,我并未参与;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惊动朝廷……」 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夺回本属於她的东西,给那些欺负她的人一些教训,然而人心是怪兽,恶yu一旦放出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但你仍然这麽做了。」尹南风凝睇着苍白脆弱,宛如瓷器一般遍布裂痕,只差轻轻碰触就会碎裂的穆夫人,面无表情,彷佛半点无法感同身受般,淡淡道。 穆夫人愣了一下。 「你自以为自己身世可怜,怨天尤人,嘴上说着不想惹事,却还是做了。藏剑山庄上下皆为你控制,楚观岳也不例外,你C控他对外发出消息,利用刺史接连丧命之事,引朝廷派人前来调查,再故意让人发现私挖官矿一事,是想借刀杀人,最後再放出芜州疫病爆发的急报,让朝廷封锁城门,阻断大理寺和镇抚司的追兵,对吗?」 穆夫人的脸sE变了。 而尹南风就那样面sE平静地拆穿她所有的计画,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居高俯视着地上的穆夫人,偏了偏头,道:「但怎麽办呢?你的计画失败了,不但逃不出去,还得跟着我们一起困在这里。」 闻言,穆夫人身子一僵,她跪坐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目视着榻上的商越,眼底浮现一片迷蒙;尹南风就在她的身侧,幽幽叹道:「他伤得这麽重,也许,坚持不到那时候呢。」 「你住口!」穆夫人咬牙,「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 「是吗?」尹南风挑眉,不置可否,「你可以赌呀。那就来看看,是你坚持得久,还是他的命撑得长。」 白尔笙抿了抿唇,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时镜,又看了看另一边因着伤重面白如纸的商越,忍不住跟着劝道:「夫人,事到如今,你就拿出解药吧。这样至少还有挽救的机会呀。」 「挽救?」穆夫人像是听到了什麽好笑的词,挑了挑眉,嘲讽地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一Si,那这解药……拿与不拿又有什麽区别呢?」 32。芳心千重(19) 穆夫人终是不肯交出解药的下落。 陆晏气极之下,当即让人将她带了出去,不让她与商越见面,试图藉由分离二人,阻断消息来往,b迫夫人就范,交出解药。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时镜依旧昏迷不醒,但朝廷封城之後,城中本就短缺的资源越发捉襟见肘,镇抚司的人这几日帮着城内分配物资,呈上来的报告上越发显示城内状况的不乐观,陆晏看着白纸黑字呈现的艰难困境,也忍不住焦急。 「怎麽样?前几日送出去的书信,还没有消息吗?」白尔笙从外头端来午膳,因着物资短缺,藏剑山庄内的粮仓也供给出去,眼下连煮饭的米粮也不够了,端上来的是清一sE的米汤。 陆晏面sE不佳,道:「至今仍未有消息,定是叫人有心拦下了。」 芜州封城是朝廷下的旨意,陆晏听命於皇帝,自然不会往那里想,而是认为是有心之人故意拦截,落井下石;但白尔笙却不是这麽想。 她虽然不通人事,然却也明白事态棘手,怕是京中的那些人无意cHa手,要明哲保身,选择坐视不理。 可她观他神sE,却说不出口,只得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尹南风,自事发之後,尹南风便始终保持沉默,只一言不发守在时镜榻边,却也不见多少忧sE,令人分辨不出她内心所想。 「再继续这样下去,芜州……怕是要乱了。」 陆晏攥紧手中的信纸,眉头紧锁,他担心的远b白尔笙还要长远,眼下芜州城内压力已到了上限,再继续下去,物资缺乏、民怨沸腾,加上疫病爆发遭朝廷封城,被抛弃的心态达到极限,迟早要崩溃。 届时,怕才是真正劫难的开始。 尹南风替时镜擦拭额角汗水的手一顿,收整好情绪,徐徐站了起来,「朝廷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突然开口,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她,尹南风理了理衣袖,无视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幽幽道:「芜州刺史接连遇害,官位空悬已久,这段期间皆由藏剑山庄主持局面,这次疫病爆发的消息又是由山庄之名传书朝廷,虽说朝廷与江湖互不g涉,然皇帝心中定然已生疑心。」 她语气一顿,观察陆晏脸上的神sE,又继续分析时局:「再者,私挖官矿一事,犯了皇帝大忌,那些兵器运往何处尚未可知,大理寺与镇抚司又牵扯其中,折了朝官,於朝廷必掀起轩然大波。」 「退一步来说,西州之事未决,始终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未有定论,只怕……不肯轻易放弃吧。」 她说得隐晦,只提到了西州,然此处究竟有什麽,几人都心知肚明。 西州所藏之物,对於皇帝来说始终是心头隐刺,一日不决,那便是日夜悬心,终日惴惴。 白尔笙听不懂二人之间的暗示,仅就尹南风方才的一番分析,提出了疑问:「但若朝廷当真在意,过了那麽久,陆大人发出去的信至今得到也没有回信啊?」 「芜州封城,刺史之位又空悬已久,除了太医院外,还得遣使官同行视察……」尹南风语气一顿,慢悠悠地道:「朝廷至今迟迟未有消息,该是……还在烦恼使官的人选吧。」 芜州疫病不是小事,朝廷下令封城,一来是为防堵疫情扩散,二来自是藉此控制城内的动态。 刺史遇害、私挖官矿、转售兵器……桩桩件件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皇帝多疑,自是怀疑有人意图叛乱谋反,而逆党於芜州深耕多年,不为人知,定是还藏匿其中。 朝廷封城是想将“逆党”封杀在城内,彻底来个瓮中捉鳖。 但事关重大,牵扯两个四品朝官在其中不算,还多了个尹家後人,要想将伤害降到最低,显然不是易事,作为“捉鳖人”的人选便至关重要。 为免藏剑山庄拥兵自重,此人必是武官出身;然大理寺与镇抚司皆牵涉其中,为了此事两派人马定於朝中争执不下,要想平衡局势,定然要是立场中立,不涉党派阵营之人…… 而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不多,陆晏脑中有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人名,他眉心一跳,转瞬又想到了别的难处,瞥向榻上的时镜,「可玉京距此处,纵是快马加鞭,也需几日路程,眼下情势怕是等不及。」 尹南风微微抿唇,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榻上安静闭目的公子,轻声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拿到解药。」 事情又绕回原点,白尔笙苦着张脸,叹道:「可夫人始终不肯交出解药,这可是蛊啊,可没那麽容易解……」 「倒也未必。」 尹南风瞥了眼一旁沉默的陆晏,再看向一脸苦恼的白尔笙,慢吞吞地为他们指了个方向:「人心总有软肋,她那麽向往自由,却甘愿为了一人留下,可见商越在她心中之重。而有的时候,所谓坚持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是缺少了一个能够宣泄情绪的出口。」 陆晏闻言,回头看向商越所在的方向,「你的意思是……」 「没错。」尹南风偏了偏头,笑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而且这件事,有个人特别适合……」 商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他睁开眼望着头顶上陌生的纹饰,後知後觉自己眼下所处并非大牢,也非自己的房间。 计画失败,在城门口叫人捉住,身上的伤口仍疼得厉害,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却发现伤口缠着绷带,已被人小心处理过。 可是,为什麽? 他的计画不是已经失败,应该让人关入大牢才是,为什麽…… 想起了不知现况如何的夫人,商越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身上的伤却发出碎裂般的疼痛,让他额上顿时冷汗涔涔,不由得轻嘶一口气,同时眸光一凛,警觉地发现房间还有其他人在。 「谁?」 闻言,角落里的灯被人点起,明暗的火光照出半边容颜,明明灭灭。 「是你。」 见是尹南风,商越先是一愣,下意识伸手m0向枕头下,想拿出匕首防身,却没有m0到剑。 「想杀我?」他的动作自然落入尹南风眼里,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开口:「也是,你与夫人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你想杀我灭口也是正常的。」 商越冷哼。 「不过现今,你我同被困在此处,就算你杀了我也也没有意义,待朝廷派来的使官赶到之前,恐怕你我都难逃一Si。」 「你不用在这里演戏,计画失败,我本就没想过能活,你说这些,不过就是想让我交出解药的下落吧?」 商越说着,看见尹南风沉默的反应,料想自己猜对了,扯了扯唇,轻蔑道:「你不用白费功夫了,我不会说的。」 「是吗?」 尹南风微微扬唇,转头拿过一旁的药碗,轻轻搅拌着乌黑的汤药,散发出一GU苦涩的气味。 「你倒是y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你一人Si了容易,可曾想过其他人?」 商越果然一愣。 「我听说,你是楚庄主与外室所出,被以弟子身份接回山庄,你的母亲至今都还在外头,不能进庄子里吧?」 「母亲?」商越闻言,脸上并无半点怀念温情,反倒狠狠握拳,「一个为了飞上枝头,g引有妇之夫,将孩子生下後不管不顾,永远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将儿子推出去做利用的棋子,妄图想母凭子贵,挟着孩子进山庄做庄主夫人,把儿子作为翻身筹码的人,凭什麽做我的母亲?身为他们的孩子,是我此生最不幸的事!」 那些见不得光的日子里,每隔半月,楚观岳总会找理由出来一次,他名义上的母亲便会以他作为筹码,缠着楚观岳早日将他唯一的儿子接回去,以免子嗣流落在外;可楚观岳本就是一时兴起,哪里想得到这些,何况那几年藏剑山庄风头正盛,他不想出了什麽意外,故而迟迟未肯应下。 直到後来,他年岁渐长,楚观岳见他根骨不错,方才以弟子身份将之带回山庄,收在内门,只他母亲被独留在外,少了他作为由头,楚观岳渐渐去得少了,她也曾传讯给他,以母亲的名义多番纠缠,让楚观岳将她一起带回山庄,他自然是烦不胜烦,从未搭理,後来几年也未曾再联络了。 b起名义上的母亲,温婉贤慧的师娘宛如暗夜里从天而降的一片月光,翩然洒落,温柔地照亮了他孤寂自卑的童年。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被那个自称父亲的男人带回山庄,纵他资质上佳,要进内门也需经过考核,他修炼期间短,本就赢得艰难,然而他好不容易撑着满身伤痕的身子走上高台时,楚观岳却不在。好不容易经过一番恶战,夺得魁首,然而本该为之加冕荣耀,册封内门的庄主却不在,难免令人尴尬,渐渐有议论的低语纷纷响起,甚至有质疑他身份的,然他只能默默地听着,任由众人议论指点,却始终低头不语。 他立在高台之上,本该受万众瞩目,如今却沦为议论笑谈,就在众人指摘之声越发激昂之时,一道人影站了出来,走到了他的身前。 商越仰头看向眼前陡然出现的人影,因着今日b武,盛装打扮的庄主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似乎是怕吓到他,半蹲下身来,摊开手掌,象徵着内门弟子身份的令牌正躺在掌心之上。 她朝他伸手,将令牌递给他道:「恭喜。既然你走上来了,赢得魁首,便是藏剑山庄的内门弟子,以後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年幼的商越一愣,对於这个陌生的词突然有了一丝悸动,他颤颤接过令牌,盯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庄主夫人--那个经常被母亲怨愤提起、抢走她一切的正室夫人。 似乎看出商越眼里的踌躇,彼时已是庄主夫人的萱萱弯唇一笑,迳自朝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少年的手,朝着台下的众人高举,顿时引得众人欢呼。 庄主夫人乃是老庄主之nV,於山庄颇有威望,有她认同,众人俱是臣服,跟着认可了商越的身份。 彼时骄yAn灿烂,商越立在高朋满座中,听着众人道贺,却只抬头看向身旁的nV子,许久才乾涩出声,唤:「师娘。」 那是他八岁那年,历经无数次挥剑,走上高台,得以来到她的面前,第一次见她时喊的称呼。 也是之後在他这一生,最恨的称呼。 商越隐在被子下的手指紧攥,闭了闭眼,随即才勉强压抑因旧忆上涌的心绪,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是一片不为所动的冷漠,「我知道你来是想做什麽,但你别白费功夫了。她是我此生被我看得b自己X命更甚之人,落在你们手上,我们都逃不脱,既不得自由,不如同Si,也算解脱。」 「是吗?」尹南风不置可否,听见这样的话并未恼怒,而是转过身去到一旁拿起银剪子,剪去角落里燃点的灯芯。 「你觉得不得自由,飞不出这笼中,遂甘愿与之一同困Si,可你又怎知……梁祝化蝶就是故事最後幸福的结局呢?」 商越一愣,「什麽?」 「人固有一Si,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尹南风缓缓启唇,素手执灯,俯身将烛火凑近商越面前,火光灼灼,映得眼底的光影明灭,「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想要你们手里的解药,但你有没有想过,看似无解的Si局,与其最後两败俱伤,为什麽不赌一把,或能扭转局势?」 商越面sE一变。 尹南风挑眉,站直身子,举起了烛灯,於眼前轻轻转动,跳动的光影折在眼瞳,漫不经心地掠过一片光彩,「师徒有l,你想和她在一起,本就挑战世俗,她已过了那样黑暗苦涩的半生,自由在即,却甘愿为了你自困愁城;其实你们也清楚怎麽做才是最好的,只是她为了保全你,与我们这麽耗着,一旦待到朝廷派的使官到了,届时可就真的cHa翅难逃了。」 尹南风侧过脸,看见商越闻言,眼眸微动,似是不甘。 她g起唇角,上前一步,将灯盏放至少年床头的柜子上,微微俯身,打算再添一把火,轻轻道:「Ai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对方过得好吗?」 她避重就轻,却字字直指要害,刺得商越几乎抬不起头来。 年少时抬头仰望的一抹月光,尽管背後尽是荒凉,可他行过万里,步过暗夜,只有月sE高悬,为他引路,伴他前行,而今长夜将尽,天光乍现取代黑夜的同时,也吞噬了月光。 而他,不摘月亮-- 他想,他要月亮高悬於顶,永远不要落下。 商越想着,手指渐渐松开,少年转眸,望向床头的那站烛灯,彷佛透过摇曳的火光看见了遥在记忆彼岸的某个人影,语气中带着怀念,终是开口:「我可以告诉你。」 尹南风了然,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 「但我有条件--我要见她。」 尹南风一笑,「可以。」 同一时间的另一间房中,被软禁在房间的夫人同样躺在了柔软的衾被间,面sE苍白,神sE木然,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房内没有点灯,目光所及俱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白尔笙端着药推门进来,将房间内的灯烛一一点亮,光明依序亮起,而榻上的人影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白尔笙靠近榻旁,望着自被人带回後,便好似被cH0U去一切盼望,目光空洞的夫人,内心於明白真相後复杂的心绪充斥x口,可她对着这样的她,仍是忍不住心软。 白尔笙抿了抿唇,终是缓缓开口:「夫人,该喝药了。」 夫人没有焦距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仿若未闻。 白尔笙也没有勉强她,只是低垂眼帘,想着在来之前反覆练习过无数次的词句,持着汤匙的手下意识地搅弄着碗里的汤药,乌黑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模糊了倒影。 「你若还不想喝,那我们说说话吧。」 她捧着温热的药碗,似是将思绪翻涌倒回过去,看见了那个很久以前的曾经,「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刚入芜州的第一天,楚庄主带着我们进来山庄,而你就站在议事堂门口,朝着我们微笑,那时候我就在想,这麽温柔又端庄的人,合该是个好人。」 夫人没有任何回应。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喜欢夫人。因为每回看见你,我就会想到我娘。」 白尔笙看见她空洞的眼睛在闻言後,轻轻颤动,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小同我娘一起长大,父亲在我记事前便病逝了,记忆里都是我娘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我带大,她是个美丽又高贵的人,尽管她很多事都不告诉我,还经常斥责我胡闹惹事,罚了我抄好几次书,可我还是很喜欢她。」 「我知道,我娘是要保护我,这世道对於nV子本就颇多束缚,尤其以名声最为重要,他们不需要nV子聪明善谋,只要她们恪守礼仪、温婉顺从,如此方能获得众人赞赏;可我偏不Ai守这样的规矩,喜Ai外头自由广袤的天地,胡闹惹事,娇蛮任X,经常让我娘气得不行,甚至我此次自家中偷跑出来,谁也不知道……」 白尔笙抿了抿唇,抬起头来望向榻上目光闪烁的萱萱,缓缓开口:「我从前怨我娘将我困於宅邸,自觉囚於笼中,可其实外头看似广袤自由的天地,也总藏着不堪。」 夫人面sE一僵,蝉翼般的眼睫轻颤。 白尔笙语气微顿,目光闪烁着难言的思绪,记忆里温婉和善的面容同案卷上那些冰冷的字句交互穿cHa,令她一时分不出哪个才是真实。 「我娘说,外头的世界人心险恶,我从前不相信,觉得这不过是偏颇的一面之词,就像我也不敢相信……你竟犯下那麽多的错事。」 她是真的不相信。 那个人前深受敬重,温婉得T,会像娘一样轻轻抚m0着她的发顶,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她的庄主夫人,竟是一连串Y谋後的幕後推手! 夫人一直沉默地听着,听到这里,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侧过头看向她,「所以呢?你觉得很失望吗?」 白尔笙没有说话。 夫人哂然一笑,迳自接道:「可惜,我就是这样坏的一个人,自私自利,满口谎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些外头的传言,她也听了不少,如今真相曝光,白尔笙会如何看她,其实她早已料想得到。 无非就是来来回回的那些话。 「你不是。」白尔笙突然开口。 不是意料之中的谩骂苛责,也不是失望愤怒,夫人闻言一愣,第一次认真地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nV。 「yAn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Y影,而没有人天生喜欢黑暗,有的只是害怕被黑暗吞噬,让自己试图伪装成与暗sE为伍的样子罢了。」 她回想起记忆里的夫人,那道站在光影交接处的人影被雾气笼罩,浑身被模糊成了一道朦胧未明的剪影,然随着她越靠近,似乎就越了解,眼前的雾气一点一点散去,她彷佛也越发懂得她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悲伤。 「可夫人当时站在那里,众人瞩目,你对每个人都温和亲善,一视同仁,不只藏剑山庄,便是芜州上下都对你颇为敬重……你身受老庄主和穆夕颜的残害,本心存恨意,顶着仇人的身份,却仍旧愿意替他们接管山庄;甚至明知庄主所为的恶事,仍然将商越养得如此出sE,或许夫人自己不知道,但在我看来,夫人心中依旧存有善意。」 善意…… 夫人浑身一颤,在听见她用这个词时,脸上的表情终於变了,像被yAn光照到的雪人,开始慢慢融化,眼中不自觉地升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像是平素竖起尖刺,伪装邪恶的人,有朝一日突然被人温暖拥抱,令人措手不及。 夫人的面sE变了几变,半晌才吐出一句:「白姑娘果真天真单纯。」 她从榻上挣扎着坐起身,推开了白尔笙上前搀扶的手,喘着气靠在了床头,而後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似是要一直看到她的心中去,「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 白尔笙一愣。 「在见你第一眼的时候,你和朝廷之人站在一起,笑得那样开怀,言语天真,行事任X,就连看人的眼神都那般清澈,毫无机心,是从未经历风雨的那种天真单纯,可见定是被娇养着长大,被家中保护得极好的那种人。」夫人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我的前半生历经风霜,长在薄情偏心的父母家中,为了一点小惠抛弃了亲生nV儿,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欺骗,困於囚笼,受尽折磨,最终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只能以仇人的面目继续苟活……如果可以,谁不想清清白白,非得满身脏W?可我只想活下去,我只是想要活着啊!」 她只是想要活着。 天下无人不惜命,假若她不曾见过光明,她或许撑不过那些黑暗里无数的折磨,Si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可是那一天,执剑的修士逆光而来,朝着身处泥泞里的少nV伸出手,带着她走入人前,让她见识过所谓繁华,光明与黑暗如此对b,要她怎麽舍得? 怎麽舍得忘记那些美好,怎麽舍得放弃…… 头顶上的天空蔚蓝,该是广袤无垠,可她穷尽一生,也终究只是看见那一方被框住的四方天幕,而後这四方天地便困住了她,让她不能翱翔。 从那一日起,自由成了她这一辈子也不能放弃的执念。 所以,当她逃出来时,听见那些侍nV们喊她“小姐”,将她错认成穆夕颜时,她很快做出了抉择-- 她宁愿背负着她最恨的人的身份,也不愿受困於牢,她要离开这里,从这里走出去! 想逃离束缚的念头如此强大,夫人倚在床头,泪流不止,不知是懊恼,还是悔恨多一些。 「可你再冷,也不该以旁人的血来暖。」白尔笙沉默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夫人,缓缓开口:「夫人既痛恨他们,厌恶那些丑陋的罪行,可为何……却也成了同他们一样,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呢?」 夫人闻言一僵,流着泪的目光闪了闪。 「他们这样对你,固然可恶,可山庄内的弟子们,还有城中百姓呢?他们未曾牵扯其中,却无端受累,甚至丢了X命,那他们又何其无辜?」 白尔笙叹了口气,走上近前,在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你自己不想,可商越呢?」 「……商越?」乍听到这个名字,夫人被她握住的手下意识地一紧。 「商越身受重伤,需得良药,还有时大人……」 白尔笙抬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劝道:「时大人清明正直,若夫人愿意将一切原委交代清楚,弥补过错,其中是非冤情,大人定不会徇私枉法,放任不管,必替你们主持公道的。」 夫人的目光闪了闪,内心亦有些动摇。 她其实清楚,她以藏剑山庄的名义向朝廷传信,举报芜州疫病一事,本是想藉朝廷派来的使官之手,让时镜等人受困城中;不想计画出了变故,她没逃出去,商越又受了重伤…… 若待使官一到,她与商越必然难逃一Si,所有人都得一起同芜州陪葬。 那将是最糟的情况了,却也并非她所乐见…… 看出她内心的动摇,白尔笙握紧了她的手,又轻声劝道:「趁着一切还可以挽回……夫人,我们收手吧。」 夫人听了这句话,表情却变得无b悲伤。 她的眼泪,一下子停止了。 33。芳心千重(20) 房间清幽。 尹南风果然信守承诺,说服陆晏同意让夫人与商越见面。 在白尔笙的陪同下,夫人来到了关押商越的房间,门外有镇抚司的兵士看守着,见她们来了,似乎早得了命令,不再多加阻止,开门放行。 房门被人推开,细小的浮尘在yAn光下飘移,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夫人被这样的静寂感染,有些不安地朝着屋内张望;榻上本望着头顶出神的商越,听到动静先是戒备,随即隔着屏风瞧见了熟悉的轮廓,心下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道人影已然绕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夫人身形单薄纤弱,披着水青sE的披风来到榻前,一张苍白的脸上越见憔悴,气sE看着不是太好。 她很快来到榻边,握住他的手,打量着他的脸sE,不禁红了眼眶,「你醒了?太好了,他们果真没有骗我,帮你找了医者,还好你没事……」 商越闻言,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但最终像被什麽击中了心湖,泛起了温柔的涟漪。 他反抱住夫人,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事,我就是担心你……」夫人抬手抚m0着商越的脸,泪中带笑道:「阿越,事到如今,我已一败涂地,但你还有机会活下去。你只是藏剑山庄的弟子,待我秉明实情,他们答应过我,会替山庄众人求情,届时罪不涉无辜,你便同庄内的弟子们一起走……」 「我不走。」 「你胡说什麽!」夫人朝他喝道,随即语气一缓,咬了咬牙,紧紧握着他的手,似是要以此让他牢记,朝他低声附耳道:「你记住,等朝廷派来的使官一到,你就把这些年关於官矿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向朝廷请罪,举证此事全系老庄主和楚观岳所为,你只是弟子,未曾参与其中,又大义灭亲,朝廷定不会怪罪於你。」 「那你呢?」 商越抿了抿唇,抬眼定定看向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说了这麽多,无非就是要将罪行全揽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命去换山庄众人的命,甚至还要将他推得远远的,将杀她的刀子递到了他手上……如此残忍。 「阿颜……你何必如此?一切皆是他们的错,你也是受害者!」他抿了抿唇,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过去,厌恶地低下头,「他们犯下如此恶事,还未受到惩罚,我虽不齿成为他的儿子,然这样的罪恶,我亦当承担。若真要有人受到惩罚,那也该是我!我的身世害了我,也害了你……要Si,也是我替你Si才对。」 「可我的命是你救的。」 夫人朝他一笑,如幽兰花开,绝世清丽,「你忘了?几年前,楚观岳刚成为庄主,我身为庄主夫人,有一次我随他出了趟远门参加聚会,当时藏剑山庄易主不到几年,别的门派觊觎藏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趁着我与楚观岳错开之时,试图下手刺杀;穆夕颜学艺不JiNg,我又因多年试药坏了根本,面对攻击毫无反抗之力,是你突然出现,横剑挡开剑势,拦在了我的身前,救了我一命。」 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背对着她,凭着一GU偏执的劲儿,咬牙挡在她的身前。 那时他不过是个刚入山庄的弟子,年纪小,空有上佳的根骨,却入学不久,对上那些江湖上的刺杀,只能单独力抗。 他一人抵抗已是艰难,还要护着什麽也不会的她,更是处处漏洞,身上很快见了血,浑身狼狈,却一步不退,直至不知打了多久,楚观岳方才闻讯匆匆而来,而她从始至从,未曾受伤。 往事历历,她想起同他一起时的记忆,一幕幕,皆是风景—— 她从惨无人道的牢笼里逃出来,取代了真正的穆夕颜,成为了藏剑山庄人人追捧的小姐,穿的是时兴的衣裳款式,用的无一不顶级JiNg致,因她身子骨弱,就连每日送来的汤药都是最昂贵珍稀的药材熬煮的,那是与从前的萱萱天差地别,永远也接触不到的世界。 可如今身份错置,她也成了上位者,享受着从前只能仰望的一切,甚至连楚观岳也不得不拥有与她同样的秘密,与她达成协议,同她成婚,藉她的身份继位庄主,分享荣耀。 她不用再担心有人瞧不起她,也不用再害怕落入那充满苦痛的黑暗里,她看似什麽都拥有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可她心中依旧空落落的,彷佛缺失了一块大洞,怎麽也补不平。 她不知道为什麽,可对於眼前曾经想像过无数次逃脱之後能看见的美好事物,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夏雨冬雪、春晓秋暮,一一代序轮转,心中却再也难起兴致。 好似一朵被移植温室里的花,看起来美丽,却失去了自由的朝气。 她越发郁郁寡欢,房间里楚观岳拿来讨好她的礼物堆满了角落,却依旧填不满她空洞的心,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感受着yAn光透过树叶斑驳洒落在脸上的温暖,闭上眼睛。 春光如此明媚,徐徐微风拂起她鬓边碎发,有什麽飘飞着,落在指尖,惊动了一场酣睡。 --是夹竹桃的花瓣。 她抬起头,顺着花落下的方向,瞧见不知何时倚在树梢上的少年,斜抱着剑,望着树下的nV子,一头墨发在脑後高高束起,额前的浏海在少年俊俏不羁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那麽好看吗?」他歪着头看向她膝上的游记,「师娘怎麽总看这本,每回都看得这麽入神,连我来了都没发现。」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上的书,是一本山水游记,忘了在什麽地方买的,可兴许是上头记载的风土民情格外新奇,让她看了也觉得有趣,彷佛随着文句之间也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致。 她随口回答:「嗯,挺有趣的。」 她答得敷衍,本是无心之举,然眉眼间的向往却落入少年眼里,被他当了真。 他望着树下捧着药碗,只能透过一卷又一卷的风水游记,想像外头世界的nV子,玩笑一般,挑了挑眉,道:「光是看有什麽。」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上触不可及的蔚蓝天幕,对於藏剑山庄里的他们来说,都那麽遥远。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万水千山,你陪我一起看吧。」 如果…… 他说“如果”。 一个庄主收在门下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和一个窃取别人身份名姓苟活的假千金,不管是哪一个都注定了不得自由,无法善终。 他们怀揣着各自的秘密,都把对方视作深渊里的同夥,竖起尖刺,妄图威吓,却又害怕寂寞,不得不在黑暗里相拥。 他们悄悄握起对方的手,只因为拥有一样的目标--逃出这里。离开山庄、离开芜州、离开那些日日夜夜无法挣扎的恶梦。 可最後,以为梦醒了,其实不过是又落入另一个深渊。 「你知道吗?其实,在你救下我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她含着泪,看向了眼前早已不负年少青涩的少年,轻声道:「你不该救我的……那时候的我,在知道你是楚观岳在外同旁的nV人生的儿子时,是想过要杀了你的……我这样的恶人,哪里值得你救?」 「值得。」 商越望着眼前无声落泪的夫人,听着往日的那些旧事,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外惊诧之sE,「因为,你也曾救过我。」 他从未与人说过,甚至夫人也不知道,他有一个秘密,藏在心里已经很多年了。 在方知晓自己身世时,他曾认为自己的存在是错误的,一个背叛婚姻,逢场作戏,无半分情份诞下的子嗣,如此肮脏,甚至连亲生的父母都只将他拿来作为利用的工具,没有半点温情,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肮脏的错误,不该存在。 他也曾试图消失,抹去自己的存在,以此来改正错误,直到他见到了夫人--那个他名义上父亲的妻子。她如此温柔,像是一束光蓦地照进了深渊,亲手接住了他的Y影,从此只剩下光明。 她给了自己在这世间第一次的温暖,也是唯一的温情,将那个困在深渊里不断沉沦的自己拉了出来,怎麽能不珍重? 多年前的她,握住了他的手,告诉他山庄就是他的家;而多年後的她,再次伸手抚m0着眼前少年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是你的。现在,也该到了还给你的时候了。」 「不。」商越伸出手,也轻轻抚m0着她的脸,「纵我此生,诸多不幸,若只是为了遇见你,那便已值得。阿颜,你自由了。」 夫人一愣,忽然间,似意识到了什麽,刚惊悸地喊了一句“商越”,少年就从她怀中软软地滑了下去。 「商越!」夫人惊慌失措,想要撑住他,「为什麽……你怎麽了?」 商越紧咬牙关,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喉间涌上一GU腥味,血sE不断自嘴角渗出来,映得面sE苍白如纸,任凭她怎麽努力去抹也抹不尽。 夫人望着那怎麽也擦不完的血迹,内心深处的恐惧加深,不断蚕食着理智,擦拭血迹的手越发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滴眼泪从夫人脸上滑落,滴到了商越脸上。 「我……我……我去叫人!」夫人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扬声喊道:「来人!来人啊!快来人!叫医者……快帮忙叫医者来……」 许是她惊慌的哭喊惊动门外看守的侍卫,陆晏和尹南风、白尔笙闻声赶至时,只见到了满身大汗,倒在夫人怀中的商越,不由得愣住。 「……没用的。」商越很努力地朝夫人笑了一笑,随即咬牙冷冷地瞪向门口的几人,「你放心,等我Si了,他们就再也不能拿我威胁你……交出解药……届时,你便自由了。」 「你疯了吗?」夫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怒斥:「什麽解药哪里值得你如此看轻自己!」 陆晏皱眉,瞧见眼前的景象,惊诧的同时,也明白不是怜悯同情的时候,事态紧急,眼下除了时镜,满城百姓的X命都压在他身上,他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他冷着脸,上前剑指商越,沉声道:「自由?你以为事到如今,你们还走得了吗?」 这一次,白尔笙没有再上前阻止他。 尹南风也没有开口,只是任由几人如此僵持不下,还是夫人目光闪了闪,忽然迎着眼前冷锐的剑尖迳自站起身来。 似乎没有意料到她会突然动作,陆晏眸光一凛,虽是偏了方向,可夫人x前仍是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淡红sE的痕迹刺痛了商越的眼。 「你做什麽?!」 「把解药交出来吧。」夫人迎着商越诧异的目光,淡声道。 「……什麽?」 「把解药拿来。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你做傻事,事已至此,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答应了白姑娘,会交出解药……」 「为什麽?」商越咬牙,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只要解药在我们手上,他们就只能听我们的,就算朝廷的使官来了,我们也可以利用蛊毒,像从前那样,继续控制他们……」 「然後呢?」不待他说完,夫人冷不防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着商越苍白面容上疯狂执拗的神情,那般陌生,终於明白事情已经来到了怎样的境地,错得有多离谱。 「我累了。经历了这麽多,我已经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夫人抿了抿唇,神情哀戚,「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够你Si一万次了,藏剑山庄的规矩你不懂吗?」 规矩…… 他似是听到了什麽好笑的话,蒙着迷茫雾气的眼睛闪了闪,忽然笑了起来,「懂……我就是太懂了。」 来到藏剑山庄拜师的第一天,诵读的誓言里便有不可为一己私利祸害苍生这一条,可天下苍生何其多,又为什麽不能是他们? 他们亦是苍生中的一人,又何其无辜? 见他这样,夫人亦是不忍,那些苛责怪罪的话说不出口,也只能抿了抿唇,道:「把解药给我。至少,在还没酿成大错前,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她望着他,从前向来听话的X子,如今却不肯松口,只是撇过头,低笑了笑。 「阿颜,你知道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总说着不再相信,内心却仍然觉得这个世界会善待你,可结果呢?你救他们於水火之中,可他们只看得见楚观岳,甚至是其他人!」 「你告诉我,你身上的哪道伤疤不是拜他们所赐?遭遇的那些苦难,哪些不是因为他们贪婪的恶yu?」 商越闭了闭眼,深x1一口气,平复了x口沸腾的怒气,才道:「错的人不是我,是他们。我本来可以让他们都能臣服於你的,可就是你的一次次心软,才让今天的局面变得无法收拾……」 「荒唐!」陆晏实在是再听不下他的胡说八道,沉声斥道:「旁人固然犯下错事,却也不是你能lAn杀无辜的理由。你的无辜,该去找作恶之人讨,而非挥刀砍向弱者,以恶制恶,你又何尝不是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 商越捂着x口,咳着嗽恶狠狠地瞪向他。 他似乎伤得很重,咳嗽不止,鲜血不断从嘴角渗了出来,面sE苍白,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若非夫人撑着,连坐也坐不起身子。 见他如此模样,白尔笙终是忍不住,想要上前说些什麽,却被尹南风暗暗拉住衣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话,得需当事人自己说开了才行。 白尔笙知道她的意思,可她最是见不得别离,如此光看不说,还不如眼不见为净,遂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 尹南风没有阻拦,只是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了榻边的两人。这是场赌局,两方拉扯,赌的就是谁更看重一些。 用情至深之人,柔情化为利刃,挥向自己,便是输了。 夫人见他如此,不由得潸然落下泪来,「就这一次,你就不能听一回我的吗?」 「从前……都是我听你的,这一次……就当我想为了你,最後任X一回吧……」 商越说着,目光涣散起来,唇角勉力扯出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淡去了。 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即将在她怀中慢慢凋零,夫人愣了一愣,目光望向房内的几人,似哭似笑,终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都是我的错。」夫人深x1一口气,将怀中晕过去的人轻轻放下,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望向陆晏,「是我自密室逃出来後,不甘遭此凌辱,眼睁睁看着楚观岳杀了穆夕颜,用她的身份活下去;是我不愿再回到从前那般凄楚境地,与楚观岳合谋,篡夺庄主之位,用蛊毒C纵人心;是我怕东窗事发,祸及自身,明知楚观岳与老庄主心怀不轨,却装作不见,任由他们祸害无辜;是我得知商越的身世後,心生不平,怂恿他与我演出一场戏,试图掩盖真相;是我指使他毒害百姓;是我拉着他一起逃跑,伤害尹娘子;是我丧心病狂,是我异想天开,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商越、与藏剑山庄……无关。」 她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将商越撇除得乾乾净净,甚至於曾伤害背叛过她的藏剑山庄在她言语之间,亦清白无辜,一切的一切,错的只有她。 她要止罪於己,让所有伤害到此为止。 夫人挺直身板,回头深深看了眼双眼紧闭,面sE苍白的商越,笑了一下,随即从头顶上cH0U出金钗,倏地刺向x口。 「你做什麽!」尹南风脸sE一变,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意外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料到这一荏,俱是一惊,就连陆晏离她最近,也反应不及。 鲜红的血sE顺着尖锐的钗身落了下来,宛如血泪,一点一滴,氤氲了一室悲凉。 「你想寻Si?」陆晏眯起眼睛,深深看着她。 夫人脸上一白,却忍着痛,只是扯了扯唇角,挣脱尹南风抓住她的手,俯下身来,竟是毕恭毕敬地朝着他行了叩拜之礼。 「妾身罪该万Si,难辞其咎,如今愿将解药奉上,只求……大人只问罪妾身一人,莫要牵扯旁人。」 陆晏到最後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让人将她带回房去。 谁也没料到,这毒蛊的解药,竟是夫人的心头血。 当年老庄主为了一己之私,将萱萱带回山庄,囚於密室之中,链作药人,那麽多的毒药喂了下去,让她的血中也淌着剧毒,掏空了根本;然他做了这样的恶事,竟也害怕自己遭到反噬,於是在她T内种下子蛊,并将控制子蛊的母蛊藏在穆夕颜身上,妄图将她作为藏剑山庄不见光的一个利器。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终有一日,他囚困数年的药人竟逃脱出来,在杀了他之後,他信重得意的弟子也背叛了他,杀了他的nV儿。穆夕颜一Si,T内的母蛊失去感应,为萱萱T内的子蛊所吞噬,占据主导,Y错yAn差让庄内被种下蛊毒之人错认为主,以此李代桃僵过了数年。 商越伤重,昏迷不醒,仅存的解药被他藏了起来,夫人为了换他活命之机,不惜献出了自己的心头血,好让医者炼制解药;这几天,尹南风守在时镜身边,亲手将解药喂给了他喝下,见他脸sE好了几分,适才松了口气。 「怎麽样,人还没醒吗?」屋外,陆晏推门进来,看见榻边拿着手帕替时镜拭汗的尹南风,随口问道。 「方才服过解药,医者说还需休养,不日便可清醒。」 陆晏不知从何处回来,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走近榻前,打量着昏迷不醒的时镜。自他毒发後,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面sE如今已红润了不少,恢复如常血sE,想来毒素已有缓解。 「按着夫人所言,我已令手下之人将解药发放下去,近几日染病之人皆有所缓解,想来她所言不虚。」陆晏话锋一转,审视的目光在时镜和尹南风之间来回打转,「不过,这几日你日日守在时镜房中,你倒是对他……格外上心啊。」 时镜毒发後,昏迷不醒,尹南风便一改以往的疏离客套,日日守在时镜床前,亲自照料,任谁都看得出二人之间关系恐怕非同寻常。 然而,尹南风这样的人,做事总有目的,平常时镜温润正直,为之所欺,她蓄意靠近或是别有用心;可他中毒昏迷,在他身上并无可用之处,她如此作为,俨然另有隐情。 陆晏不信她,b起情Ai私yu,他更认为是另有所图。 对此,尹南风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转身将手中拭汗的手帕浸入一旁的水盆里,撩袖浣洗,「诚如陆大人所言,眼下首要解决的当是毒蛊之祸,封城禁令未解,城中百废待兴,陆大人与时公子同奉皇命而来,一应事由自当代为主持;如今时公子未醒,一切重担都压在陆大人身上,要事缠身,妾身绵薄,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希望公子早日康复,替大人分担重任。」 她将兑了水的帕子在手上拧了拧,搁在架上,方才转过身来,朝着身後眸光幽深的陆晏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麽,又道:「算着时辰,朝廷的使官也该到了吧?待使官一到,接手调查,留给陆大人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二人目光相对,尹南风棉里藏针,意有所指;陆晏眸光深沉,神情漠然,一动不动。 荫蔽帘幕,他挑了挑眉,睫毛轻眨几下,垂下的眸子清黑无光,「是不多了。」 他承认,「所以,你还不愿说实话吗?」 尹南风抬头,迎着少年权臣Y鸷的目光,神sE未变,姿态从容,对於他突如其来的质问似是无谓。 「你早就知道,芜州之事的幕後主使便是夫人吧?」 尹南风挑眉,「陆大人又想怀疑我呢?」 「你不必着急否认。」陆晏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抬手止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辩解,道:「当日时镜毒发後,我是怀疑过你,可我也未曾说过其他猜测,你却第一时间去见了夫人……」 「让我猜猜,你们见面说了什麽,是利益冲突,产生分歧,抑或是意见不合,撕破了脸面,才叫他们下手为强,将你困在房中,独自脱逃?」 尹南风静静看着他。 清丽的面容上浮起两三丝笑,语气轻柔:「不知陆大人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我又如何回答?」 「胡言乱语……既是不辨真假,不若待使官到来,让他们好好查一查,辨别真伪,免得尹娘子总要喊冤,称人W蔑於你。」 「大人自便。」 尹南风不以为然,说完自己的话便转身要走,却听陆晏在身後幽幽道:「你当真以为,尹家只剩下你一个,非你不可,我们便拿你没辄,你做的那些事,便能当作没有发生麽?」 尹南风脚步一顿。 她目光微闪,回头望来,乌发挽腰,眉目如黛,「你到底想说什麽?」 尹南风眸子一缩,她回身迎望着陆晏幽黑深邃的目光,光阑照入她乌黑的眼中。 「我知陆大人不信任我,对我多有怀疑,一路上旁敲侧击,不断试探,又总不惜怀揣恶意W蔑於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如此挑起事端,引起内讧,不但让众人离心,更是有违上意,令人不齿。」 「如果你真想将我除去,尽管将你所有怀疑、所有证据呈交大理寺,上报朝廷,而不是三番两次威吓於我!」 风吹入室,搅动一室暗cHa0涌动。 窗外绿荫摇曳,流离光斑笼罩,让眼前之人的面容忽明忽暗,模糊了轮廓。 陆晏被这双朦胧又倔强的眼盯着,忽然有了一瞬撬开冰山一角,窥见隐密的自得。 他看着她,轻轻抚过衣袖边的皱折,缓缓开口,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那些谎言……不堪一击。」 「毕竟,真正的骗子,骗人时是不说谎的。」 尹南风抿唇。 她站在窗边,风吹冷颊,幽望着面前不怀好意算计试探的少年权臣。 尹南风侧头,看着檐下飞过的几只咿呀叫着的h鹂,羽毛鲜YAn,拍动着翅膀掠停在了窗外的树梢上,沐浴着暖和的yAn光。 h鹂确实可Ai。 可心怀大者,不当有Ai。 「是吗?谎言之所以为谎言,便是传扬出去,亦有矢口否认的底气。」尹南风侧头,朝他露出一个婉笑,「那就希望大人慧眼独具,可万不要被骗了才好啊。」 光影婆娑,明暗割裂。 尹南风不冷不热地朝他屈膝作福。 而屋内,陆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袖中手轻轻握紧,一双幽黑深邃的眼闪烁着生冷的光。 34。芳心千重(21) 辗转几日,时镜终是在三日後清醒过来。 他一清醒,便有无数的公务等着他处理,几乎是不得片刻闲暇,楚禹方送来汤药,都尚未见底,陆晏便领着人来了。 耽搁数日,朝廷派来的使官将至,芜州一事必须在使官到来之前调查清楚,否则一旦交由朝廷接手,便再无周旋余地。 白尔笙终究心软,不忍心夫人与商越被判重刑,私底下缠了陆晏几次,好说歹说,这才说服将人带来让时镜一同问审。 夫人已将解药交了出来,只是身中蛊毒之人众多,原先备好的成药不够,又赶制了一些,耗费心血,她本就身子空虚,如今更是虚弱。 她被人带来议事厅内,面对着时镜的问讯知无不言,那些问题早在先前陆晏抓住她後便问过好几次,不过是又重复了一遍,却也足以让她耗费气力,抬袖低咳起来。 事情始末,镇抚司整理的卷子早有记载,与夫人言词之间并无出入,时镜沉Y半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夫人所言,我已知晓。只是,尚有一事不明。就夫人所言,老庄主和楚观岳合谋私挖官矿,是为锻铸兵器,那麽这些兵器的买家是谁?最终又是运往何处?」 按着已知的证据来看,芜州接连发生的刺史命案,乃系人为,皆因老庄主和楚观岳利yu薰心,为免此事曝光,方才对三位刺史下了狠手,杀人灭口。 然先前於城郊树林内的石窟所见,不只私下开挖玄铁,甚至囤积不少以玄铁锻造而成的兵器,似是yu运往他处交易;藏剑山庄虽於早年确有制造兵器提供门派使用之事,可自七年前朝廷下令封矿,以玄铁矿所制兵器早已销声匿迹,江湖素来不与朝廷来往,更不可能为此挑战天威,徒惹事端,那麽这背後之人,便是别有用心了。 夫人摇了摇头,「此事我并未参与,详细情况我也并不了解。不过……」 「不过什麽?」 「商越向来得楚观岳信重,偶被指派监管开挖一事,只是他这人疑心重,凡是运送之事皆由他亲自处理,从不让旁人接手的。」夫人语气一顿,似是想起了什麽,迟疑地开口道:「倒是有一次,我也是偶然听闻,他们说要把货送往边疆……」 边疆? 时镜皱了皱眉,边疆乃是军事重地,素有重兵驻守,庆队所用之兵器历来由兵部负责,此前也未曾听闻有短缺之事;况且,虽边境偶有纷争,可自七年前的战事过後,不曾再起过战事…… 等等!七年前-- 七年前,庆历七年,庆国与西胡一役战况激烈,损失惨重,而尹南风的夫君、曾经帝王最为信重的嫡子宣王,即在此役身亡。 当时,陆晏曾误会尹南风与敌人同谋,故意g结外人,泄露消息,而後尹南风却拿出事先藏起来的玄铁矿,自证清白;而根据事後她与白尔笙的说词,提到了宣王於当年战中断剑一事,这才让他们将查案重点转移至藏剑山庄。 断剑……边疆…… 难道真不是巧合,而是另有隐情? 此事背後之人,或与七年前西胡一役有关? 若此人当真牵扯当年战事,如今又暗地私铸兵器,行事鬼祟,或有谋反之心;藏剑山庄当属江湖之首,连庄主都为之所用,难保江湖其余势力涉足其中。 江湖一旦cHa手,恐怕庆国局势危矣。 时镜能想到的事,陆晏自然也想到了,当即面sE一变,忙不迭回头向g0ng中送去密信。 倒是夫人,虽未参与私挖官矿、杀害刺史之事,然她以蛊毒控制庄内弟子与城中百姓一事,罪行重大,乃是杀头重罪。可白尔笙说的没错,她此前遭受多年折磨,与商越同谋这些从未想过害人X命,不过是挣扎求生之举,亦属可怜。 然律法条例,订立规范,本就是为了警告世人,何事不可为,亦是为了惩治恶行,而非恶人。 恶人之心,非律法可限,而恶行未必出自恶人。 夫人所为其情可悯,可却非犯下恶行的理由,有错当罚,有恶当诛,其罪不可豁免。 时镜沉Y半晌,终究没有松口,只是让人将夫人带下去,静待消息。 芜州一事显然尚有余党,此事背後或许仍藏有更大的Y谋,需尽快禀报朝廷,镇抚司直属皇帝,专为陛下负责,但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职责在身,需要的流程必不可少。 他勉强静下心思,将芜州之事详细记下,书成汇报後,交由楚禹送往玉京。一切事毕,望着总算空闲下来的屋子,方才清醒後强行压下的思绪,此刻一下全涌了上来。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後一眼,他怀揣满腔混乱的思绪,带着一GU近乎自毁的韧劲,执拗地穿越迷雾,一步一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逆光而行,执意拂开虚妄,去看清那背後缭绕蒙昧的云彩,却不防雪落无声,最後的结果不过是同坠深渊。 如云雾般令人看不透、难以捉m0的尹南风,身处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朝他轻浅含笑,贴着他的耳畔,诉说她荒谬而浅薄的喜欢…… 如此可笑。 他攥紧了手,定了心神,方才开口唤来门外候着的下人,问:「尹娘子现在何处?」 而另一边,被时镜记挂着的尹南风,此时正一路避开众人,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叮哨的守卫,出了山庄。 尹南风扮演关心时镜的小娘子不过几日,之後她只是自己。 朝廷的使官今日便会进城,待了解芜州事发经过的详情,解开封城禁令,很快就会带着人犯回京述职,而身负皇命的时镜和陆晏必然会带着自己继续上路。 所以,她必须得趁着使官到来前离开,否则她想要查的事便没机会了。 镇抚司的小阎王本就盯紧了她,如今时镜被她算计,定然也看穿她的居心,不会任由她继续诓骗,之後只怕要找她算帐。她是不可能随他们走的,从一开始她便只是要利用他们,藉由朝臣的身份,替自己探查可用的讯息。 如今她想要的已经得到,断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而待使官进城,时镜与陆晏尚疲於应对,处理後事,必不可能整日紧盯着她,这疏於看守的空隙便是她最好脱身的机会。 她迈步前行,混於人群之中,看着使官的马车於城门通行,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缓缓驶进城内,拢了拢天青sE的斗篷,逆着人流,步出城门。 使官到来,於藏剑山庄接见了奉命而来、被困芜州的大理寺少卿和镇抚司副使,了解始末进展後,一番周旋,终是同意解了芜州封城禁令。 至於夫人与商越所犯之事,罪行重大,事涉百姓,惊动朝廷,皇帝有令让使官将其带回玉京受审。 白尔笙站在门外,看着他们将夫人和商越上铐,带离山庄,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她心知夫人和商越确实犯了错,应当受罚,可又怜其遭遇;况且她先前答应过她,若她如实交代,交出解药,时镜为官正直,必会替她求情,故此时此刻不免心生愧意。 「陆大人,你说……这夫人他们到了玉京,会如何判刑啊?」 陆晏任职镇抚司,见过许多这样的事,兴许会有些头绪。 「毒害百姓,以蛊控人,纵然他们未涉及杀害刺史一案,然明知老庄主与楚观岳私挖官矿,意在不轨,却知情不报,甚至谋害朝臣,惊动陛下,罪行重大,便是万Si也难辞其咎。」陆晏抱着双臂,冷眼望着使官的车队渐渐消失在门口,侧头瞥了眼一旁泠然如玉的年轻少卿,似笑非笑,道:「不过,我们正直心善的时少卿,倒是还暗藏了一手……」 白尔笙不明所以,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廊下的时镜。 她不似陆晏与他谈论公事,自然也就不知晓,为了在使官面前替夫人求情,时镜都做了些什麽。 多余的同情与怜悯,只不过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可这位清冷正直的大理寺少卿却愿意,不但隐去了诸多细节,还闭口不提夫人对其下毒之事,甚至将亲笔信送往玉京大理寺,为其二人作证遭老庄主与楚观岳迫害之事,替伊求情。 听闻陆晏意有所指的话,时镜抚了抚袖口,只如常淡声道:「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本其事而原其志,我不过是做了我当做的而已。」 陆晏挑了挑眉,嗤笑不语,只道是无用的善心。 白尔笙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转,隐约察觉二人似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只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她心里当只在意夫人之事是否得以转圜,如今听他们二人对话,想来时镜早有安排,这便让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松懈维持不到一刻,使官车队出城,芜州一案了结,他们也该继续上路。陆晏转身去院中,寻去尹南风的房门口,yu通知她动身,可谁知唤了几声都没等到回应。 白尔笙追上来,见他面sE不佳,随口便说了句:「尹姐姐不在房内啊。」 陆晏皱眉,「她出门了?」 「对啊,我今早起来本想着找尹姐姐一起用早膳,恰好碰见尹姐姐出门,她说要离开了,还有些东西需要置办,怕叨扰他人,就先自己上街去买了。」 置办…… 他们出行一路,何时需要她自己置办东西了? 陆晏很快察觉这是藉口,当即面sE一变,沉声道:「坏了。」 白尔笙一愣,正yu开口再问,便见院外楚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朝着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立在院内的时镜禀道:「公子,庄里的人说不曾见过尹娘子。」 早在先前,时镜问起尹南风动静时,他便着意让楚禹前去探查,直至此时方有回报,却不是想要的回答。 时镜眼睫微颤,「山庄里没有,其他地方都寻过了吗?」 「是,属下已派人在山庄各处与城内搜寻,确有人瞧见了尹娘子的身影。」 闻言,陆晏也走近前来,问:「人在何处?」 「这……」楚禹低着头,瞧向时镜的神情,有些犹豫。 白尔笙和陆晏都在看他,看着他苍然如雪的面上,眼中神sE晦暗不明。 时镜隐在袖中的手一点点苍白,看着他苦思筹谋的背後,旁人是如何戏耍践踏他的真心。 在一片寂静中,他抬起脸来,朝着踌躇犹豫的楚禹冷声道:「继续说!」 「据守城的侍卫说,接近午时,使官开城门入芜州过後,尹娘子便持着藏剑山庄的文书出城了。因为盖的是藏剑山庄的印,侍卫并未多想,便未曾阻拦……」 陆晏唇角翘了一下,讽道:「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不留神,便要狼狈为J。」 他说着,当即提剑转身要追,临到门口又似想起什麽,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向院中孤立苍白的郎君。 「我早告诫过你,她绝非善类,是你一意孤行,执意为她所骗,如今纵虎归山,时少卿最好还是想想该如何交代吧。」 陆晏冷哼一声,倏地反身就走,身後人难追;白尔笙显然也意识到不对,抿了抿唇,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时镜,也跟着追了出去。 此时此刻,风吹树梢,光影如魅。 时镜默然静立於院内,听着院中脚步声渐渐远离,他垂下眼,想起了尹南风似引诱、似无辜的雾眸;想起她贴在自己耳畔像发誓又像诱惑的一句喜欢;想起了在意识昏溃之时,隐约听见她叹息着,动作轻柔地替他喂药、擦汗…… 她总是这麽温柔,如此纤弱又无辜的小娘子,让人不由得卸下防备,落入她JiNg心编织的陷阱里。 到了最後,猎物甘愿上钩,而她只坐壁上观,含笑着朝他g手,毫不留情地转身告别,连只字片语也未留下。 她不想叨扰旁人? 不,怕是不敢“叨扰”他和陆晏吧。 她怕是从未想要跟他们走,一路都在谋划如何脱身离开。 他这麽想,从前某些突兀的举动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C控、受人威胁,她固然可怜,他也不愿意如此桎梏他人,囚作笼中鸟。 但是-- 时镜低声,在无人知晓时,呓语般地道:「这件事,没有这麽容易结束。」 他倏地攥紧袖中手指,拂袖快步出院门。 35。芳心千重(22) 窗外景sE飞逝。 使官押送人犯赴京的车队缓缓驶在官道上,车轮辘辘,因着有伤在身,遂让夫人与商越同乘一车,隔着窗帘一角,能够看见外头不断倒退消逝的街坊行人,乃至连绵翠sE。 与在山庄或芜州数十年如一日的旧景不同,陌生的同时,却也足够令人感到新奇,或许还参杂了欣慰。 筹谋多年,尽管仍然失败,却也因此得以离开那困了他们多年的牢笼,仅此片刻,亦得自由。 商越看着靠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的夫人,偶有金h的日光照在她半边脸上,为她如雪面容镀上一层暖sE,更显柔和。 他不动声sE地伸出手指,悄悄g住了她搁在膝上的手,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夫人的注意,她侧过头,看见商越脸上浮现的忧sE,抿了抿唇,轻轻握住他的手像是安慰。 「会没事的。」她轻轻笑了笑。 再没有什麽能b从前的日子更糟了。 只要能逃出山庄,离开芜州,就是被判了刑,丢了X命,那也是值得。 她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二人却是心照不宣,随着马车一路颠簸,驶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在使官队伍的後方,陆晏和白尔笙纵马相随。 凡是出入城门皆需查验文书,楚禹说尹南风出城的文书盖的是藏剑山庄的印,楚观岳已Si,众人自顾不暇,她却能拿到山庄核准的文书,唯一的可能便是夫人给她的。 尹南风诡计多端,夫人被软禁,先前又对时镜投毒,她表面看着心急,与之撕破脸面,遭她和商越困於房中,看似彼此仇怨,可她既能说谎骗他们,亦能假意演出一场关心则乱的戏来迷惑视线。 或者说,她与夫人早已私下达成协议,许了什麽条件,让夫人同意以藏剑山庄的名义核发文书,助她出城。 然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尹南风都不可以走-- 必须赶紧弄清楚她们都做了什麽交易,将人带回来! 「驾--」 一人一骑,飞快策马追上。 风吹林叶,灌木窸窣,林中传来几声兽唳。 天边,几只雀鸟忽然拍翅振飞,寒光在林木间若隐若现。 陆晏当即警觉,面sE一变。 他蓦地拉紧缰绳,抬高声音向前喊道:「当心!有刺客--」 话音未落,但见蓊郁林中一下冲出无数黑衣刺客,朝着使官车队袭来。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倏地被破空箭声挑破,一下陷入混乱。 「快!快保护大人及人犯!」 几个随行的侍卫连忙拔剑,动身迎敌,可对方都是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的Si士,只经过朝廷训练,并未有过多少实战经验的侍卫如何能敌,很快便陷入了兵荒马乱。 夫人和商越的马车被人护着,一个不会武功、一个伤重在身,几乎无力自保,可那些刺客似乎便是朝着他们去的,纷纷前仆後继地往马车攻去。 眼看四周护卫他们的侍卫渐渐不敌,露出了一道空隙,叫刺客抓准时机纵身刺来;商越很快警觉,抓着身旁的夫人侧身一避,剑锋从另一个方向直击而来,他连忙灵敏地闪开,顺势纵身跃下马车。 只闻“砰”的一声,夫人匆匆回头一看,原本坐着的地方被刺了一剑,随着cH0U剑後车身露出一个大洞,很快便解T裂成碎片。 「怎麽回事?」夫人余悸犹存,抓着商越的手臂,看向四周作势攻来的黑衣刺客,着急问道。 「是冲着我们来的。看来,是有人坐不住,要让我们先Si在路上了。」 商越一只手将她护在身後,强撑着身T戒备地望向四周,那些刺客皆着黑衣,蒙着面孔,招式却招招狠戾,俱是统一的路数,看来是受过专业的集T训练。 而这些人,他没看过,夫人却一眼看了出来-- 「不好,是她的人!」 一个“她”,语焉不详,可她话里的慌张却彰显了来者不善。 商越咬了咬牙,望向四周,很快有人朝他们纵身而来,他随手cH0U过一旁之人的剑,提剑一挥,挺身退敌。 夫人被他护在身後,但凡有人靠近,便被商越退了回去,她手无寸铁,只能在一旁乾着急,商越负伤在身,如此强撑只会加重伤势,撑不了多久,身上的伤渐渐裂开,在衣服上渗出血sE。 她着急地想阻止,可四周不断涌上包围的刺客却让她根本脱不开身。突然,眼角余光里瞥见一道寒芒乍现,不偏不倚,方向对准了被刺客包围的商越;而他被困在中间,背对杀意,根本毫无防备-- 「阿越!」 做出抉择似乎只在一瞬间,身Tb头脑更先做出反应,商越闻声转过头来,只能看见一道人影飞快地朝他奔来,一下撞进他的怀中。 「你……」他下意识地抬手,却被她紧紧抱住。 动弹不得。 而下一瞬,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冰冷的弧度倒映在他眼底,分明看得那样清晰,可在没入R0UT之时,却又猝不及防。 时间似乎一下子凝滞了。 眼前的景象顿时变成了黑白sE,商越抬起手,想要抱住怀中的人,可却触到了一手黏腻,掌心的鲜红刺痛双目,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麽,却发不出声来,只勉强开口唤道:「阿颜……为什麽?」 声音低哑,透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 在他身後,长剑出鞘,即时挡下了朝他身後劈来的一剑,是陆晏终於赶到,同白尔笙加入了战局。 可已经晚了。 早已来不及…… 「没人会、会选……一个无、无用之人的……」夫人倒在他怀中,仰头望着那张记忆里含笑不羁、俊俏的脸,极力地眨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商越,轻轻道:「除了你啊……」 除了你,阿越。 除了你,没有人会选她,没有人Ai她。 父母亲情、同门之谊、夫妻之Ai,在世上走过一遭,看似什麽都不缺,其实什麽都没得到。 她本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失去了价值,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才不是!」商越咬了咬牙,「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一直以来都是你选择了我啊!你既然选了我,许了以後,怎麽能丢下我一个?」 夫人看着少年泛红的眼角,心疼地叹了口气,想抬手去替他擦拭泪水,可还未动手,便已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嘴角溢出血sE。 她勉力咽下喉间涌上的腥味,看见了站在一旁,捂着嘴无声落泪的少nV,那个她见过最单纯心善的小娘子。 她好羡慕她啊,但又忍不住妒忌;妒忌那样不曾受过风雨催折,肆意张扬的美好。 她别过眼,忍着内心的酸涩,看向一旁的陆晏,她知道他为何而来,也不意外他会发现那份文书是她做的手脚,却仍是朝他缓缓开口,道:「多谢……大人相救。」 「你不必谢我。」陆晏冷淡开口,道:「是你将文书给了尹南风,你们做了什麽交易?」 「我知道……你想问什麽,可是,恕我不能告知。我和尹娘子都是一样的人,心里怀揣了太多……可我还是要谢你们。」夫人缓了口气,叹道:「我知道,是时少卿写了信……可惜,我怕是不能活着入京了……」 「你胡说什麽?你答应过我的,待离开芜州,你便要同我一起去看万水千山的!我不许你食言!」他像是想到什麽,扭头yu去寻人,「对了,玉京繁华,定有许多艺术高明的医者!你撑住,我这就去、去找人!」 「阿越。」她握住了他的手,力气不大,只要他轻轻挣脱便能脱身,可他却没有。 商越被她握住,身子一僵,没敢回头去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睛,听见她低声在他身後道:「你也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我Si了,你也要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啊。」 --“我们要一起逃出去。” --“如果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人不幸先走一步,那麽另一个人也要答应,连带着那人的份,一起活下去。” 「你要像个真正的游侠一样,好好活下去,代替我……去看一看这世上的风景。」 一滴泪从商越脸上滑落,滴到了两人握住的手上。 「你看,这外头的天原来这样蓝啊。」夫人抬起头,望向头顶上碧空如洗,万里清空,喟然叹道:「从前只听人说,玉京繁华,乃是天下最繁盛之地,於是我便也想着有一天……能够亲眼看一看……做了这麽些年的梦,如今……倒是真的自由了啊。」 宛如一场噩梦,终於做到尽头。 只要闭上双眼,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的折磨与苦难,都随着梦醒,尽付於幻梦之中。 皆是虚妄。 「自由……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没有人回答。 他低下头,怀中的夫人在这一刻,彻底地沉睡。 商越双腿一软,抱着她跌坐在地。 白尔笙哭得不能自己,抬起手,拼命抵在唇边,让自己不要发出哭声;身旁,陆晏只是沉默着,垂下眼眸。 生离Si别,是世间最难熬的苦涩。 离开的人彻底获得自由,被留下的人却要承受余下的悲伤,继续背负着一切,踽踽独行。 商越抬手轻轻地拂开她黏在脸上的碎发,缱绻地望着怀中恋人的样貌,似乎yu将其深深烙印,「阿颜,你走的这麽快,也不等一等我。我都还没亲口跟你说一句我Ai你呢……」 「这天下这样大,你要我一个人怎麽看得完?」 他扯了扯唇角,笑了一下,口中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几人皆是一惊。 他服了毒。 山庄内最惊才绝YAn的少年弟子,不只JiNg通剑术,於毒药一道亦颇为出sE。 是先前院里的夹竹桃,观时鲜YAn灿烂,却是剧毒,一如人生。 远观靡YAn,临近却不然,谎言华而不实,恶毒又荒唐。 「你既食了言,我也骗你一次,谁也不欠谁。」他慢慢俯下身,将脸颊贴在夫人脸上。 她的肌肤还带着温度。 「最後一次了。你别走太快,也等一等我……」 再等等吧。 再等等,就让他在这噩梦里,再停留一会儿吧…… 天边,几只寒鸦飞过长亭,风声呜咽,这一年的秋天,似乎b往年还早。 离开芜州,尹南风很快策马疾行。 一路向北,路途越发荒凉,荒野四方不见人,时镜和陆晏不知何时会追上,她穿戴斗篷,朝着四周望了望。 算着时间,使官进城之後,时镜和陆晏肯定已经发现她逃离芜州的真相,这时候想必是察觉自己被骗,而气急败坏地在追来的路上了吧。 她回想起离开之前,夫人连同通关文书一起交给她的秘密。这些年,楚观岳私挖官矿,将那些盗采的玄铁矿炼制兵器,运外外地,这些她身为庄主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加上近年商越於江湖越发展露头角,楚观岳对其越发信重,有些事便也不再瞒着他,有意让他接手帮衬。 然而,尽管再信任放权,有些细节楚观岳仍然不yu让旁人知晓,素来亲力亲为,b如那些以玄铁炼制的兵器将送往何处,碰头之人是谁,都是未解之谜。饶是夫人和商越这般亲密之人,也只知这匹兵器出了芜州将送往地处西北的苍yAn城…… 不过,这样便足够了。 有了苍yAn这个线索,就有了方向,待她抵达苍yAn城,便能寻机找到当年西胡一役兵败的真相。 尹南风策马行於荒野,望着眼前天地空寂,万籁息声,唯有两旁随风摇曳的枝桠轻晃,并着寥寥飞鸟掠过,彷佛漫漫红尘,长路无尽,只她一人孑孓。 可便是这样的长路,她一个人独行久了,偶然遇见另一个人,为她提灯照路,哪怕只短暂相逢,微光片刻,却也值得她长念不忘。 当年只留下的一道背影,始终是她难以忘怀的谜题。 尹南风心神空茫了一会儿,心想:再坚持一下吧。 再坚持一下,她一定要清楚当年之事的真相,找到那个她无法解释、也无人能够告诉她的答案。 她抿了抿唇,正分神想着,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朝她的後背S去。 尹南风眼睫微颤,似乎察觉到身後的杀机,她急急侧身,往旁一躲,却还是让锐利的箭尖擦过脸庞,於脸颊上留下一道划痕。 「大人,找到了,人在前面!」 急追在後的军士惊起林中雀鸟,鸟雀簌簌而飞。 马上的美人匆匆回头,斗篷被风吹开,露出底下半张清丽侧脸,一双寒彻轻盈的水眸望向来者,不动声sE地抿了抿唇,攥紧了缰绳。 「尹娘子,陛下有令,你需得同我们走一趟,赶紧回头吧!」说话的是楚禹,他跟在红衣官袍的少年朝官身边,开口朝她喊话。 尹南风听着他暗藏警告的话语,目光却没有看他,而是瞥向他身旁官服加身,缓步於前的郎君。 兴许是今日为迎接使官,不同於往日的白衣如雪,时镜换上了象徵四品朝官的红sE官服,越发衬得他一张如玉面孔清白似玉。 再仔细一看,那官服像是来不及褪换,便匆匆赶来,衣摆袖口尚见几道不平整的皱折。 尹南风忽地挑眉轻笑,「我若是不回头呢?」 「那你便是抗旨。」 清质如玉的嗓音响起,是那大理寺少卿终於开了口。 好不容易得到指令,楚禹搭弓拉弦,直S出一箭,朝着尹南风所驾之马匹腿上。楚禹不似时镜文弱,JiNg通武术,他这一箭尹南风躲不过,却也伤不了她,尹南风眯了眯眼,当机立断,弃了身下的马骑,纵身一跃,跳下马来。 马腿中箭,顿时惊得马蹄高溅,嘶鸣阵阵,失控地胡乱冲撞。 趁着马儿失控的混乱,尹南风伶俐地提着裙子,跌撞地朝一旁的灌木丛中奔逃。 楚禹匆忙下令:「放箭围人,快追!」 身後S来的箭镞火星,擦过林木。 尹南风知道自己难以同他们周旋,但没想到时镜竟放任属下朝她步步紧b,甚至不顾她的安危。 为什麽? 只因为知道自己欺骗了他,戏弄了少年朝臣的感情? 尹南风到底是姑娘家,身子骨弱,b不得久经训练的兵士,她步伐仓促慌张,踩着荒草,频频回头逃窜,跑出了些许汗意。 如同猫追老鼠一般,在她身後,追兵始终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追不放,尹南风回过头去,忽地,她察觉到除了身後,在她身侧两方还有另外一拨人悄无声息朝她迫近,竟是不动声sE地将她围困。 尹南风於丛林中东躲西藏,匆忙逃窜,脚下一时不防被绊了下,踉跄地摔倒在地。 起风了,草长及腰的草叶DaNYAn成碧绿涟漪,片片成浪。 隔着绿浪,或巧合或必然,跌坐在地的尹南风仰起头来,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时镜四目相对,无声对望。 他清洁沉静,高坐马上,浩然如端月,皎洁似纤雪,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绪,却能清楚看清他连一丝想下马伸手救她的冲动也没有。 如此冷漠。 可她与之交手数次,分明清楚他并非这样冷心冷情的人;而也就是因为这份清楚,让她更是不甘。 不甘就这样落败,不甘就这样放弃,更不甘输在了时镜的冰冷箭下…… 尹南风的手指一点点蜷缩,扣紧手心。 她迫使着自己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颤声开口:「时公子,要杀了我吗?」 「不能……放我走吗?」 她抬起头,方才逃窜之间,发髻散乱,一头乌黑墨发散落,青丝缕缕拂过唇角。 美人纤弱,凝着一双水眸,楚楚可怜地望向他,妄求朝臣的一丝怜悯。 跟在时镜身旁的楚禹,看见时镜骤然握紧缰绳的手指。 手背上青筋微跳,分明动情。 但时镜一动不动,只是垂眼看着狼狈跪坐在地的尹南风,面sE波澜不惊,就好像他真的无动於衷一样。 可若真的不在意,又怎会故意偏了靶心? 「我不放你走。」半晌,他终於啓唇,缓缓开口,道:「你随我回去,此前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追究…… 要追究什麽呢? 是追究她的屡次欺骗?还是她的蓄意戏弄?由或者是,她暗中所为的那些g当? 可不管哪一个,她都不可能回头。 尹南风睫毛一颤,随即轻声道:「我不回去。」 林中风骤。 飒飒落叶声中,时间好像一瞬间静止。 众人看见那脆弱又纤细的小娘子,就那样顶着那张苍白的芙蓉面,一字一字,坚定地重复了一句:「我是不可能跟你们回去的。」 “咻--” 箭支朝尹南风纵来,挟带着绝对的杀意,楚禹忽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见不远处黑骑铁卫扬尘赶来。 为首的那人,一马当先,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弓,箭已离弦,正是方才S出那一箭之人。 陆晏率兵援至,沉声下令:「既然如此,不用等了,直接动手!」 众士们齐齐应声。 羽箭袭来,直扑面门,尹南风避无可避。 她其实未必不能躲,可她便是在这一瞬,还是忍不住去瞧时镜此刻脸上的神情,她就是要赌,赌他不会真的眼睁睁看她置身险境,命悬一线,还袖手旁观。 她要b他出手,戳破他伪装的冷漠。 她要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坠入泥潭-- 尹南风不躲不避,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在眼中焦聚,飞快迫近。 楚禹看到时镜的面sE苍白如雪,攥着缰声的手心握紧,於掌心烙下深深的痕迹。 他心知时镜眼下的艰难,叹息地别过眼,不忍再看。 眼看那箭要S在她身上,尹南风躲也不躲的同时,忽有一道劲力,扫开了羽箭。 是一枚闪着银光的暗器,落在尹南风裙裾上。 她愣愣地抬起眼,听到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些围困她的兵士们,纷纷拔剑转向,同几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蒙面剑客交手,顾不得跪坐地上纤弱的她;就连陆晏亦拔剑应敌,楚禹护着时镜,一时竟是无人顾得上自己。 ……怎麽回事? 尹南风怔忡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转身往前走。 她不心软,也不长情,对於时镜如何看待她,她并不好奇。 尹南风一直都清楚地知道,她想要什麽,又是为了什麽才走到这里。 陆晏刚解决了一个人,匆忙转身,便瞧见妄图脱身离去的尹南风,忙咬牙高喊道:「不准走!都给我抓住她--」 暗夜无尽,长路茫茫。 荒芜人间,甲光向日金鳞开。 尹南风闻声回望,林木幽深如海,狂风如浪,三尺剑光照耀时镜清寒眉目,抬眸之间,与之遥遥相望,眼下溅染的一抹朱砂,几多冶YAn魅惑。 她微一恍神,却也仅是匆匆一眼。 尹南风咬了咬牙,狠下心别过头,继续往前跑,身後陆晏很快挣脱攻势,朝她纵身而来,寒意紧追在後。 “嘶--” 马蹄高溅。 情急之间,一道人影忽驾马驰奔而来,马上之人青衣素袍,披光迎风,手中一排暗器齐齐飞出,阻拦了陆晏的攻势。 一匹红驹一阵风似地擦身而过,马上之人微微弓腰,俯身朝着犹在怔忡之中的娘子伸出手,道:「快,上马!」 尹南风抬起眼来,看见眼前面容清俊的陌生男子迳自朝她伸手,半散的长发缠上裙裾,清丽面容上沾染尘土,十分狼狈;她静静地凝望着他,茫然的同时却仍不住打量。 来人着青衣素袍,是寻常书生士子最常见的款式,那张脸生得清俊,眉若远山,瞳如点墨,眉眼之蕴间含焦急,不同她此行所见的两位朝臣善於掩藏心绪,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尹南风确信自己未曾见过此人,与他一眼对上,却未曾落於下风。 风吹林叶,绷紧的弦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震的轰鸣,便是迟疑也只在一念之间。 「上马!」 几乎是同一时间,尹南风朝他伸出手;而身後,陆晏接了弓箭,拉紧弓弦,羽箭离弦而去,直直地S向马上的不速之客。 青衣公子倾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至自己身後,裙裾翻飞间,羽箭破空,S中了素sE裙摆,留下一片残雪。 马匹嘶鸣,被青衣公子C控着,轻盈地跃过重围,转身逃离现场。 雪落无声。 尹南风匆匆回头望去,有风刮起风沙,模糊了视线,唯有二人相望的视线如此清晰,照着过去,凝望现在。 飞沙迷眼,翻滚在耳畔,遥遥间,恍若呓语: 让骗子坠入深渊,魂魄凋零;让圣人折翼堕凡,蒙尘染垢。 无论如何挣扎,终将化作面目全非、卑微渺小的凡间蝼蚁。 匍匐尘土,湮没於滚滚红尘-- 36。长夜无明(1) 一灯如豆,灯火在外。 苍yAn府衙内,此时正是和乐融融,灯火如昼。 後堂里几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好不容易凑齐了人数打牌,轮局坐庄的是个年约不惑、面容和蔼的男子,他将面前的牌排拢,又抬眼觑向身旁两个nV子,想从二人神情判断此局赢面。 那两名nV子是知府乔冕堂最为喜Ai的乐伎,出身万花楼,分别名唤姝红、缥碧。 至於对面坐着的那人,向来是喜怒不形於sE,一双桃花眼,见人都含着三分笑意,想从他脸上看出什麽来几乎是妄想。 他一边m0牌一边道:「这打牌呀,除了消遣,那彩头也是极为重要。只是最近呢,这手头倒也不甚宽裕,再不能如往常一般,叫你们几人缺了兴致。」 「这哪能呀。」姝红X子直爽泼辣,向来有话直说,m0了张八万,嗔道:「大人能想起我们姐妹,那可是奴家的福份。」 「可不是嘛。况且,大人位居要职,谁敢误了您的金流命脉呀。」缥碧跟着附和。 乔冕堂被她们二人曲意奉承,面上却不见喜sE,只假意一叹,瞎话张口就来,「胡说,我不过一六品小官,何谈要职,让别人听了遭罪。只不过,这苍yAn地处偏远,远离玉京,难免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我这不得为了百姓大业着想,另外找些门路……哎,碰。」 「大人这话便自谦了。您既有此心,上天得知,自也不会让您的一番苦心付诸流水。」对座的男子垂眸专注牌局,随口应答了几句,方才拂袖将牌推开,抬起头来,言笑晏晏道:「承让,我胡了。」 牌局顿时定了输赢,缥碧看了眼座上的男子,埋怨道:「段推官第一把便赢了,也不晓得怜香惜玉,让让奴家呢。」 姝红也不甘示弱,拉着乔冕堂的衣袖,娇声让他管一管那不动声sE便赢了牌局的年轻推官,缠着他下一局给自己喂牌。 姝红一向主动,乔冕堂也不在意牌局,被她痴缠着,只好哄哄她:「行了,我给你喂牌,成了吧?」 姝红这才高兴了些,拉着缥碧开始洗牌,她们一心只钻研着等会儿的牌局上,自然不似其余二人,心有旁鹜。 乔冕堂一通旁敲侧击,也没得出个回应,他自然心急,举起烟杆,索X开门见山,「算着时日,货到苍yAn的日子该过了吧。好一些日子没收到消息,也不知如今是何情形,别误了上头的事才好。」 乔冕堂与外界暗中来往一事,并不避着段雪亭,这年纪轻却多智慧黠的推官,善谋略又知分寸,知道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向来是他倚重的左右手。 这些年,乔冕堂利用职务之便,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从城外接应一批货物进城,再经过一层,转手交给上头的人物。此事隐蔽,需瞒过朝廷耳目,是段雪亭帮着巧立名目,接应货物入了知府私库。 段雪亭负责接应货物,过程细节再清楚不过,他面不改sE,将不久前接获的消息解释一遍:「下官前几日得了消息,传言芜州爆发时疫,朝廷遂派了使官前去探查,同时下令芜州封闭城门,只进不出,此举无异於封城,要动作自然是难些。」 「芜州封城,这事本官是知晓的。只是,都过了这许久,也没个动静……」 乔冕堂m0了一张牌,不太满意,皱了皱眉,看了看对座的段雪亭,眯了眯眼,讳莫如深道:「本官那是担心,四方封闭,人困其中,难免心慌意乱,做出些疯魔之举,惊动上意啊。」 他的话看似浮夸,可把话拆解开来,方能解读其话中深意。 乔冕堂是贪图小利,却也胆小,害怕自己多年来暗中所为,被皇帝发现,治他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让他丢了X命。 段雪亭跟在他身边有段时日了,尽管知他暗中谋划,却不知背後之人的身份,只知晓自芜州运来的货物乃是由一个唤作“蝶nV”的人所掌控,作为私运兵器的引线人;而在暗处还藏着一个真正的掌权者,不知名姓,亦无来历。 「大人不必忧心,此事必不会惊动朝廷,亦不会连累大人。」 「噢?」乔冕堂闻言,挑了挑眉,好奇问道:「此话何解?」 「这交易进行已久,私挖官矿非同小可,芜州却从未走漏消息,官府亦不曾有所作为,能在朝廷与江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动作,只怕对方身份不凡,甚至颇有威望;退一步来说,纵然眼下芜州封禁城门,招来朝廷注意,可至今尚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想来事情还没落到最糟的那一步。」 段雪亭语气一顿,推出了一张牌,见缥碧脸上一瞬浮现的笑意,目光微动,拂了拂袖口的云纹,复又缓缓开口:「至於,大人心中忧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引线已断,原路既毁,不如另开门路。」 乔冕堂闻言,心中意动,「你的意思是……」 段雪亭抬眼,与之无声对视,彼此眼底的野心展露锋芒,尽藏於这一眼。 半晌,段雪亭率先敛了眉眼,抬手往外丢牌,「五筒。」 缥碧接了他的牌,顿时喜笑颜开,推开手边的牌,「胡了!」 「说话算话。」 段雪亭拢了拢衣袖,似笑非笑,「蝶翼若折,大人……或可取而代之。」 夜幕低垂,院中灯影摇曳,浓重夜sE笼罩四周,亦吞噬人心。墙头投下的树影如鬼魅般颤动,风过时竹叶相击,发出细碎而诡秘的声响。 忽然,一道幽冷的灯光自院门外映入,脚步轻响,打破了院中短暂的寂静。 「那可不行。」 清冷的语音绽放在空气中,却宛如一道惊雷,蓦地打破此刻四方桌上的人心晃动。 几人面sE顿时一变,警觉地转头寻声望去,只见一名nV子缓步而来,身姿纤长,衣袂轻扬,仿若浮於夜sE之上。她一袭墨蓝长裙,细纹暗绣,烛光映照下,似波光流动,随她步履微微飘荡,平添几分缥缈之感。 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昏h烛火映在那张白皙脸庞上,使她的眉眼更显幽深。长发半挽,一根素簪横压乌云般的发丝,风过时几缕轻柔拂面,衬得眉宇间犹带几分无害的恬淡,却掩不住眼底潜伏的算计。 隔着距离,尹南风望着院内一张方桌,唇角轻扬,声音却如暗cHa0涌动,带着难以捉m0的意味,「夜深露重,几位……谈得可还尽兴?」 尹南风跑了。 一切又回到原点,来到最糟的境地。 皇帝密令是要他们带着尹家後人找到前朝秘宝,可如今押解回京的人犯Si在半路上,尹南风又将他们全戏耍了一遍,不声不响地逃离芜州,无疑是给了几个年轻的朝臣不小打击。 当时突然闯出的一队人马,将几人拖困原地,待冲出重围,早已不见尹南风的踪影;尹南风孤身一人,又不通武艺,显然逃出不远,可镇抚司的人在四周搜查一遍,却连半点踪迹也未曾发现,倒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 放走人质,如今又失去线索,时镜几人只好滞留芜州城内,一边找寻尹南风的下落,一边思量对策。 芜州历经大变,夫人已Si,藏剑山庄是不好继续待下去了,几人便暂居於客栈之中。半开的窗下,郎君金玉其身,昂昂清致,正垂眸审视着他中毒昏迷的这几日,镇抚司整理出来的审讯笔录。 尹南风是因为什麽原因突然逃跑不得而知,但夫人自身难保,却愿意以藏剑山庄的名义替她做保,送了通关文书,这背後显然藏着什麽不为人知的缘由。 许是尹南风替她做了什麽,又或者她们谈了什麽交易。 经过了这一遭,时镜早已不再是任由尹南风欺骗的单纯郎君,他有了新的认知,内心更加谨慎戒备,断不会再为之欺瞒。 陷入僵局,他反而更显冷静,试图想弥补此前自己心软所犯的过错,然而落入陆晏眼里,这俨然就成了yu盖弥彰的景象。 小阎王面沉如水,任务陷入僵局本就令人烦躁,而在不久之前,沈抚使回报寻人无果的消息更是让他满肚子怒火。 「时少卿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在房里读书,是真不怕放跑了人,陛下降罪吗?」陆晏推门进屋,开口便是一番YyAn怪气的嘲讽。 「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此事我难辞其咎,自不会推诿,人我会找回来的。」 「找?你拿什麽找?」陆晏嗤笑一声,恶狠狠道:「一个弱质nV子,在镇抚司严密看守下还能逃脱出城,更是将朝廷官员哄骗得团团转,如今更是连半点踪迹也寻不见,你还能怎麽找?如何找?」 他心中本就有气,更是见不得时镜这般沉静淡定的样子,难免言语刻薄,刀子一般刺向大理寺少卿琉璃似的内心。 「眼下虽无线索,但只要找到夫人留在她手里的把柄,就能循线追查,知道她的目的为何。」 「目的?她还能有什麽目的?」陆晏冷笑一声,似是不明白事到如今,眼前端然冷清的郎君为何还陷於谎言的织网中,不肯清醒。 「我早就说过尹南风此人诡计多端,善於伪装,绝非善类,是你执意不听,怜她身世多舛,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解围,为之所骗,不但泄漏消息,还中了他人暗算,落得今日这般境地……时镜,我倒真是好奇,凭你这样的妇人之仁,究竟是如何进得大理寺,坐上这四品少卿的位置?」 他步步进b,朝他俯下身来,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手背青筋绷直,似是强忍怒气,要是换做旁人,怕是早已被他cH0U刀毙命。 时镜一时沉默,他知道他心中不满,难掩怒火。 镇抚司直属皇帝,向来以皇帝马首是瞻,尹南风逃跑,没了尹家唯一的後人,等同这一场任务失去了指引的方向,宣告任务失败,他不好交代,整个镇抚司都要跟着受到惩罚;而他看似冷漠,实则内心却有一套准则,他杀佞臣恶贼,也执掌正义,是最见不得肮脏龌龊之人。 某种意义上,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陆晏过於执拗,向来非黑即白,过於武断;而他…… 时镜的沉默在陆晏眼里俨然成了默认,他心下更见不齿,他半撑着身子,幽黑的眸子深深地看向他,迫视着他清褐sE的眼瞳。 陆晏居高临下,宛如看着眼前落入泥淖的猎物,自作聪明,自投罗网。 活该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他目光微动,站直身子,拂了拂微皱的袖口,似笑非笑,「可惜,她恐怕不知道吧。」 「为了那点多余泛lAn的同情心,特地写信致书大理寺替夫人求情,为她谋取减刑,结果自己却遭背刺,酿成大祸,只怕……这封求情信最後是用到自己身上了。」 在一室僵持中,时镜抬起脸,只能看见陆晏愤然拂袖,背身离去的背影。 房门被人从内推开,陆晏一开门便迎面撞见了站在门口的白尔笙,她正抬手要敲门,冷不防被他差点撞上,先是一愣,随即便被他大步离去带起的风扑了满脸。 「陆……大人,这怎麽回事?」 白尔笙茫然地拂去脸上被风带落的碎发,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 「白姑娘。」房内,时镜看见了呆立门外的人影,主动开口唤道:「可是藏剑山庄那里有什麽事?」 藏剑山庄接连失了庄主和庄主夫人,就连弟子中呼声最高,本该是众人默认未来继承人的商越亦跟着丧命,眼下可谓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时镜和陆晏身为朝廷命官,不好cHa手,而白尔笙与他们同行,却非官府之人,又与夫人生前最是亲密,便於此多事之秋主动请缨,帮忙协助料理後事。 白尔笙经他一问,这才想起正事,反应过来道:「这几日山庄弟子推举出了新的庄主,想来应该不日就会举办继任仪式,庄内事务也渐渐上了轨道,他们也同意让萱萱以本来身份与商越合葬,当是全了他们的一番情义。」 过了这麽多年,萱萱扮演了旁人半生,如今终於能以本来的真实面目同心Ai之人相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幸好山庄的人在知道真相後,都能理解,为萱萱觉得可怜,平白替穆夕颜背了这麽多年的骂名,总算得以洗刷恶名,还得清白。」 恶名…… 时镜忆起初来乍到时,不久之前,站在楚观岳身旁温婉得T的夫人,那时她进退有度,举止从容,是江湖之上备受敬重的庄主夫人;而後,旧案曝光,夫人不得已将自己的故事渲染增sE,误导他们将她视为无力旁观的第三者;到了最後,真相大白,他们才幡然醒悟其实旁观者方是戏中人,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其实都是她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 只可惜,为了谋划逃脱,夫人藉由蛊毒C纵人心,演了这麽多年的戏,任由众人将自己抹黑误会成那忘恩负义、轻佻任X的侍nV萱萱。 如今,尘埃落定,这迟来的清白,只能论证她苍白的身後名罢了。 世人看重名声,尤以nV子清白为甚,夫人至Si才得以正名,她不在意,那麽尹南风呢?她因家族获罪,侥幸不Si,背负着世人非议避居乡野,此前的这些年,她又是如何看待的? 时镜出神地想着,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攥起,後知後觉地眼角轻cH0U。 ……这不对。 尹南风擅於言语欺骗,设计逃脱,他不该再想起她提及过去偶然出神的目光,不该再替她寻故开脱,为她解套…… 他不该心软。 身旁,白尔笙说了几句,见他沉默便喊了他几次,时镜方才悠悠回神过来,耳畔回荡着白尔笙方才的言语,望着桌上的白纸黑字,脑中忽有什麽一闪而逝,他皱了皱眉,忽然问她:「有件事,我尚且不明,此前夫人身中蛊毒一事,可是由穆夕颜亲手所下?」 「不是,是老庄主下的毒。」白尔笙摇头,回忆道:「当时夫人所说,是老庄主为了控制她,因她的血已可解百毒,於是便起了歹心,将母蛊放在穆夕颜身上,藉此C控夫人,让她为山庄所用。」 话是有些道理,可苗疆蛊毒向来隐密,老庄主从何取得? 时镜伸手翻看纪录,突然瞥见书页上一角,记载山庄弟子的讯问口供,指称多年之前穆夕颜曾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之後却是X情大变,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人。而在此不久,按照镇抚司近日调查的结果,藏剑山庄便私下派人前往城郊,几次暗中出入,该是为了开采官矿一事。 事发突然,未免太过吊诡,不同寻常,二者之间或许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时镜凝眸沉思,直觉此事背後并不简单,总有什麽被人故意忽略的错觉。 他昏迷日久,这段期间镇抚司负责查案,白尔笙大部分时间都跟着陆晏调查,想来知道什麽案情的细节。 时镜抬起头来,朝她问道:「白姑娘,在我昏迷中毒的期间,镇抚司查案,可调查过当年老庄主所中何毒?」 他说的是先前老庄主出外剿匪,不慎遭人暗算中毒一事。 白尔笙不意被他问及此事,愣了一愣,才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曾吧。夫人只说是被仇家所害,事发多年了也就没有多想……」 白尔笙语气一顿,很快察觉到他提问背後的心思,试探地问:「时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时镜一时默然。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一下又一下,宛如计时,又像是此刻忐忑不安的心跳。 他伸手翻过纪录的一页,沉声道:「老庄主被下毒,可根据密室内记载的试药纪录皆是奇毒,又如何能够解毒?」 白尔笙心头一跳,「大人是说……」 「如果,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尹南风提灯款款而来,姝红和缥碧早已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只余乔冕堂和段雪亭二人戒备地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 乔冕堂皱眉,率先出声:「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府衙後院?」 院中人下意识屏息,彼此交换眼神,警惕地打量来者。尹南风眸光轻转,手中灯笼晃了晃,灯火摇曳在她指间,映出眉眼下那片云雾般难辨的情绪。 她踏过夜sE,脚步无声,却似踩在乔冕堂的心上,步步生寒。摇曳的灯光映照下,云雾般的袖角轻轻拂过桌角,彷佛无意间落下一丝冷意。 「这府衙的门,果然是太好进了,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来,却忘了自己有没有上桌的资格。」她轻巧地将灯笼置於牌桌边缘,那跳动的烛光瞬间映亮了众人面sE,照出众人眼底的迟疑,也将那方桌上错落有致的麻将牌染上一层暖金sE。 「就好b这夜路难行,总得有人为你照明才是。可若有人忘了自己原本不配上路……那这灯,也就该熄了。」 话音落下,她轻抬眼皮,那双眼在烛火下如同月下池水,温和平静,却深不见底,只是浮於表面的轻柔旖旎。 乔冕堂面sE一沉,正yu出声呵斥,却在她幽深的眼神里蓦地一凛,彷佛她早已一眼将这里的人与局都尽收眼底。 被此刻脑中浮现的想法一惊,乔冕堂心中一凛,直觉她的话藏着什麽,强撑着问:「你到底是谁?」 他警觉地望着眼前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强撑的镇定下,实则内心早已慌乱失序,下意识地朝身旁的段雪亭靠近一步,寻求助力。 然而,尹南风不答反笑,仅是挑了挑眉,绕着院内方桌,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桌上那副未完的牌局,语调轻慢幽缓,像是随意谈笑,却每字每句都藏着刃,「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记得,是谁让你坐上这张桌子,谁让你接了这一局牌。」 乔冕堂瞳孔一缩,心中瞬时泛起惊涛骇浪。 他望着眼前nV子熟练地把玩手中牌张,漫不经心的掌控与藏锋无形的压迫,让他本就迟疑不安的心一下紧缩,有模糊又清晰的名字倏地划过脑海-- 「你是……蝶nV?」他惊疑不定地试探开口。 只见尹南风手指轻抬,捻起一张五筒--正是段雪亭方才打出的那张,指尖翻转,漫不经心地摇了摇,「蛹化成蝶,若无蝶舞做引,你以为这张牌会顺顺当当落到你眼前呢,乔大人?」 一句“乔大人”,既是挑明亦是敲打,蝶nV多年潜伏芜州,从不露面,身份地位却在他之上。 於不见光的暗处,拥有姓名并不是高人一等的象徵,多的是底层没有名姓、没有自我的蝼蚁,需经过重重考验,方能往上跃变,或是飞蛾,或破茧成蝶,方能不被湮没於泥淖深渊。 乔冕堂不过是一个中继的转介者,在组织内,位高一阶压Si人,他此前对蝶nV出言冒犯,妄图取代蝶nV於这场交易中的位置,显然惹恼了她。 按照规矩,以下犯上,可视作叛逆;而叛离组织者,唯有Si路一条。 乔冕堂自然畏惧,此刻方才感到後怕,冷汗沿着脊背滑下,竟是嚅嚅不敢言。 而段雪亭自始至终未再开口,只是目光微敛,静静观察,似在权衡利弊。 「想坐上这桌,得有人请,也得有人认。」尹南风将牌轻轻扣回桌上,指节一敲,发出脆声,冰冷的视线看向乔冕堂,语调略沉,缓缓开口:「若你与你的推官大人真有胆将这局牌洗了重打……那也得问问,谁还肯发这副牌给你们。」 一语未了,烛火忽而一晃,风从庭外窜入,桌边灯笼中火苗摇曳yu灭。 乔冕堂心头大震,一滴冷汗沿着额角滴落,他知道眼前的nV子并非常人,她能认出他的身分,又能JiNg准叫出身旁的段雪亭,俨然对他身边事物了解透彻,她口中的每句话都藏着机锋,且她来的不是时候,却恰是那该来之人。 她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不动声sE地瞥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青衣男子。 段雪亭无声垂眸,似是避开那双锐利的眼,面上仍是往常的沉静与克制,却在某一瞬间,眼底流光暗转,悄然映出一抹了然。他未出声,亦未动作,似一块置於棋局中的静石,却让人忽然意识到——他知晓她会来,且从未打算阻止。 尹南风挑了挑眉,伸出手将灯火罩稳,指腹轻点灯笼的边沿,声音仍旧平静如水,却叫人无端寒意渐生,「人可以有野心,但若忘了是谁替你撑起这座局,那便是忘了本分。这世上最易折的,从来不是翅膀,而是自以为能飞的人。」 她侧过身,微凉的指腹下意识地沿着灯笼的提柄细细划圈,隔着一张四方桌案,幽微的灯火映着骤缩的瞳孔,挑动着紧张的思绪。 「所以,是我选择了你,你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啊。」 尹南风提起灯笼,跳动的火光照出眼前惶恐卑微的一城知府;也g勒出深藏机心,野心B0B0的一对剪影。 她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袖,眼神扫过眼前二人,末了方才落下淡淡一句:「你最好记住,我来,不是为了给你们发一副新牌,而是提醒你们,牌还没打完,别急着想胡。否则……」 她的视线落回乔冕堂身上,眸sE渐深,声音也宛如水底流沙般压人心弦,「连坐在桌边的资格,也会被一并收回。」 说完,她提着灯笼,转身离去,墨蓝裙摆轻扫地面,如夜海褪cHa0,g起一阵寒凉的清风,与夜sE融为一T。 头也不回,她毫不犹豫,亦不留情。 风一过,灯火摇曳,照出墙角投影里段雪亭微微偏首,目光如镜,却只堪瞧见墨sE深沉里一缕细长烛影,映在风中微颤的竹影下,犹如暗影翻涌的警告,久久不散…… 37。长夜无明(2) 天sE向晚。 房间内,时镜垂眸凝望着桌上密密麻麻写满字符的一张白纸,沉默良久。 桌上的另一侧是分别摊开做了记号的审讯纪录,是前段时间在他中毒昏迷之时,镇抚司奉命调查芜州案情的供词记载。 关於芜州所发生的一切看似都已随着当事人身亡而画下句点,可他总觉得没有这麽简单,使官回京半道上的刺杀、尹南风的不告而别、还有途中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似乎有什麽地方被他们忽略了,而案情其实并未结束。 他同情尹南风,认为一个人若已遭律法判定无罪,那便是清白之身,不该因其家人获罪而株连,可他也无法容忍她利用他的善心去作恶。 时镜闭目思量片刻,一点点推开桌椅,站了起来。 他长身如雪似松,昂然清寂,缓步立到窗下,凝望外头快要西沉的落日。 一天又要结束了,他为何迟迟徘徊?明明看出此案的疑点,他又在犹豫什麽? 时镜回忆着尹南风仓皇回望的那一眼,又想起大街上芜州百姓朝他纷纷伸出挣扎求救的手,那麽多无辜生命受到牵连,生Si一线,他们又凭什麽遭遇这些,凭何成为上位者博弈利用的工具? 生命可贵,从不因高低尊卑而易。 良久良久,时镜闭上眼,做了决定:「来人!点上几个人,让他们做好准备,与我一同前往城外——开棺!」 另一边,在深夜露了一次面的尹南风,度过了平静的一晚,在客栈醒来後,府衙便来了人传信给她,请她前往府衙赴宴。 派来传话的是个眼生的小厮,语气恭敬客气,应是从乔冕堂那里得了特意吩咐,否则自己一个不知身份的寻常nV子,他何必如此礼待? 恐怕,乔冕堂是忌惮“蝶nV”这个身份。 尹南风无声地将眼前的小厮由下到上打量一遍,没瞧出什麽异样来,方才慵懒地应了声,淡淡道:「走吧。」 马车早已候在客栈门外,尹南风随他上了马车,车轮辘辘,缓缓驶过车来人往的大街,她伸手撩开窗帘一角,看见窗外街道上依序倒退的屋舍光景,位於城西的客栈渐渐远去如一点,消失在长街尽处。 而再远些,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时天际云朵却越堆越多,有云掠日,天sE昏昏。 她将手收了回来,一下遮挡窗外光景,宛如呓语般叹息道:「要变天了啊……」 同一时间,滞留芜州的陆晏也没闲着,纵然尹南风狡诈,故意消灭踪迹,但她苦心筹谋,费心逃离,定然是有目的地。 他与几个镇抚司的人手聚在房内,桌上平摊着一张绘有庆国疆域的地图,几人在图上以朱砂圈出了几个地点,判断尹南风可能逃往的方向。 白尔笙闲来无事,又不好cHa手,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他们的分析,从他们的话里间或听见几个诸如“罪人”、“畏罪脱逃”、“密令”之类模糊的词,她听不明白,却隐约能m0到一个大概,却也因此更加不解。 「为什麽要逃?」在一片焦灼的沉默中,白尔笙冷不防开口问:「尹姐姐为什麽要逃,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在她的认知里,尹南风虽然曾经说过她因家族犯下错事,被判了刑,可朝廷恩赦,并未株连她的罪刑,她便是清白的。纵然陆晏对她多有误解,然她得以同时镜和陆晏一路同行,向来便是一起的,或是任务在身,又或者因其他关系连结,总之到底算是同夥。 可陆晏多次提及尹南风逃跑,不是不告而别的离开,而是逃……为什麽呢? 她是真心不解,其他人却是沉默不答,屋内一下子陷入一种难言的僵持。 半晌,陆晏迎着她澄澈的目光,咬了咬牙,方道:「一个罪人要逃,自然是因为害怕罪行暴露。」 他说的那样直接,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她的问题,话中明显的怨怒之气连白尔笙都不禁一愣。 他是迁怒,计画被打乱,无法交差,陷入一筹莫展的困局,难道他不该生气吗? 白尔笙张了张口,正yu说什麽,门外一道声音却先一步响起,驳了他带着怒气的话:「不。如果,恰恰相反呢?」 几人一愣,但见白衫雪肤,清冷洁净的郎君自外推门而入,捎来一阵隐隐清香的微风,绕过屏风,拂乱了一潭深水。 公子芝兰玉树,端的是清雅高洁,可这样长在高岭之巅的花朵儿,x1风饮露,见惯了高雅洁净,如何看得见人心wUhuI? 陆晏见他过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麽,时少卿到现在还想庇护她,难不成还要说她是为了让罪行暴露才选择逃跑的吗?」 他言语之间,本是反讽他的心软愚昧,不想时镜闻言神sE未变,只是淡淡开口,坦然面对,「正是。但不是她的,而是穆夕颜。」 陆晏面sE一变。 时镜拿出了几本书,递到了几人面前,白尔笙好奇地接过翻开一看,只见上头记载的都是些药方,几个地方还被朱笔圈起,特意做了备注;她懂药理,这些药方她自然不陌生,待随意看过几眼後,便很快察觉其中异处。 「这是先前藏剑山庄密室里的……」 「不错,这便是先前自密室里查获的试药纪录。」时镜指着书册某页上被朱笔圈起的备注,解释道:「当时依夫人所言,我们便认为这些都是用来试药解毒的方子。可这几日,我问过城里的几位医者,俱是芜州颇有名望经验的老人,他们说这方子上所记载的药方都是毒药,根本没有可以作为解药的配方;或许,老庄主从一开始就不是让萱萱来测解药配方的,而是为了链毒!」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陆晏更是面sE顿变,攥紧了手中记载药方的册子,咬牙不语。 白尔笙迟疑地问:「可是,老庄主为什麽要欺骗大家?他链毒又是为了做什麽呢?」 当时的藏剑山庄在老庄主穆雍手上可谓相当风光,作为江湖盟主,得以号令各路豪杰门派,又有如楚观岳一般资质出sE的弟子,於武林盛会上出尽风头,负有盛名,看似什麽也不缺,又为什麽要伪造自己身中剧毒的假象,私下链造如此大量的剧毒呢? 「我也是这麽想,一个中毒的人不去找解药,为何反倒链毒,於是我派人去城外开棺,挖出了穆雍的屍骨,发现了从一开始--穆雍就根本没有中毒!」 「什麽?」 「没有中毒,那这些奇怪的毒药又是为何炼制的呢?」时镜又从怀中拿出了镇抚司此前藤写的审讯纪录,指着山庄弟子问话纪录的那一页,道:「然後,我就查到了,传闻穆雍中毒的那一年,穆夕颜生了一场大病,却在病好之後X情大变,宛如换了另一个人。」 陆晏皱眉,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你的意思是……穆夕颜的病情或许另有隐情?」 时镜没有回答,只是话锋一转,提起先前听过庄内之人说,自从几年前,夫人便开始在院子里设祭坛,并於每年同一时间都会素妆祭拜,直到一年前林中山鬼事件频传,她才又设坛祈福之事。 白尔笙点了点头,「是这样。这事我和尹姐姐先前撞见过,当时夫人说是为了芜州祈福,不过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b起白尔笙的亲眼目睹,陆晏更加心细敏锐,问:「为什麽是同一时间?」 时镜此人从不言诓语,亦不会模糊其词,他会这麽说,显然其中必定有所关联。 果然,时镜缓缓开口,接道:「穆夕颜的病,就发於这个时间。」 陆晏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 穆夕颜或许早已亡故,就亡於多年前的这个时候。而後来康复後的穆夕颜,是假的。 午後,苍yAn府衙内,几个下人忙着摆宴备菜,因有贵客到来,乔冕堂昨夜本就怠慢,故而今日一早便特意嘱咐,让人於府衙後院内备下一桌薄酒佳肴,替贵客接风洗尘。 尹南风身为他们口中的“贵客”,姗姗来迟,院中尚未开宴,她随着引路的小厮入府,经过一处拱门前,撞见了“意外”途径此处,同样前往赴宴的推官段雪亭。 「娘子,可是应邀前来赴宴?」 「怎麽,段推官没有在受邀之列麽。」尹南风理了理衣袖,头也未抬,随口接过话头。 段雪亭自然看出她的漫不经心,视线很快地在眼前引路的小厮身上转过,幽幽开口:「贵客自远方来,下官自当扫花以待,只是……旁人或恐变故,暗生谋划啊。」 尹南风闻言,眼睫微颤,她抬眼看向眼前与自己隔着一段距离的背影,有意落後几步,低声道:「你是说,有人想在今天宴会上闹事?」 段雪亭见她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满意地眯了眯眼,清淡的目光在她面上浮动两瞬,提起了一个人名。 「苍yAn通判,名叫冯禄,是知府信任的左右手。」他语气一顿,暗含深意地道:「此人任职通判前,曾在芜州担任巡检,後才因刺史案,迁任苍yAn,遭知府重用。」 尹南风挑眉,「芜州巡检啊……」 经过昨晚她贸然现身府衙一事,尹南风知道,乔冕堂并不完全相信她,甚至对於她的身份来历有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然芜州刺史案真相大白,使官业已归京,此事早已定案,那个蛰伏於芜州的“蝶nV”到底是谁,更是无从谈起。 查无对证,似是而非,乔冕堂定然不信她,这个曾在芜州任职的通判冯禄,定会趁机生事,只怕今日的鸿门宴就是下手的机会。 尹南风无话许久,又突兀地笑了一下,她慵懒地伸手撩了撩鬓边碎发,叹道:「看来,还是个鸿门宴啊。」 段雪亭观察她脸上神sE,她嘴上轻叹,眼里却不起涟漪。 风声呜咽,穿堂而过,宛如潜藏暗处吃人的妖物,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然而,尹南风不紧不慢地迈步长行,深蓝衣袍如夜sE流泻,腰间玉饰随行轻晃,叮咚作响,在静谧的院落中格外清晰。她仿若未闻风声中的杀意,目光微垂,唇角似笑非笑,恰如夜sE中悄然张开的利刃,沉静却致命。 拱门外yAn光斜斜照下,她的背影孤然笔挺,衣袂拂地如墨水晕染青石,不见回首,却自带一GU清傲之气,彷佛这世间无一人能入她眼,亦无一计能困她心。 留在原地的段雪亭静望她背影半晌,方才跟了上去。 38。长夜无明(3) 尹南风身为今日宴会的贵客姗姗来迟,待她到场时,乔冕堂已经就坐了,在他的右侧坐着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子,双目细长,瘦长的脸上堆着油光,正殷勤地给乔冕堂倒酒,见她来了,立刻拱手作揖,朝她见礼。 「贵客来了,下官给贵客见礼,有失远迎。」 尹南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位是……」 「是下官手下的通判,名叫冯禄。下官想着都是自己人,这今日的接风宴,就自作主张把人一起叫了过来,也好方便熟悉。」乔冕堂见她问起,率先站了起来,笑着朝她解释道。 尹南风抬起眼来,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似是并不在意,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尹南风落坐後,便算开了宴,屏风後传出了丝竹之声,侍人鱼列而入,忙着上菜倒酒,一时热闹不少。 乔冕堂似是惦记着昨晚之事,拉着身旁的冯禄,你一言我一语地朝着尹南风恭维致意,脸上挂着一样的笑容,都是一样的虚伪。 尹南风冷眼瞧着这二人做戏,到底往後还有需要他们的时候,故也没驳了他们脸面。 「雪亭?」 尹南风出神地想着,直到一旁的乔冕堂开口唤了一个名字,才倏地清醒几分。 她抬眼看去,便见不久之前路上“巧遇”的段雪亭绿衣照旧,施然走近,脸上是漫不经心的懒散。 「下官来迟,还请各位恕罪。」 「没事没事,你辛苦了,快些坐下吧。」乔冕堂说着,眼角余光偷觑了身旁的尹南风一眼,见她面sE如常,方才敢开口作主。 段雪亭依言在他左手边的位置坐下,与另一头的冯禄一左一右,分坐两端,看上去倒像有几分不分轩轾的样子。 尹南风抿了口果酿,不动声sE地将几人局势尽收眼底。 冯禄同样一双眼骨碌碌地打转,仔细打量着眼前面容清丽,举止难测的nV子,边为乔冕堂斟了酒,道:「对了,此前来的路上,听人说起了芜州的一点消息,使官进城後很快就破获了藏剑山庄这些年私挖官矿、谋杀刺史一事,只可惜庄主和山庄长老业已畏罪自尽,经大理寺上书求情,此案罪不及无辜,因此此行便只带了庄主夫人穆氏和庄主义子商越上京问讯;只不过没想到,这出城不久,竟就遭遇埋伏,让队中待审的人犯不慎遇刺而亡。」 「噢?竟然有这样的事?」乔冕堂挑眉,惊讶地问:「可查出是何人背後行刺了?」 他话虽是问向冯禄,可目光却是望着对座的尹南风,意在试探。 夫人和商越Si了? 难道……她早知道他们会在背後下手,藉机灭口? 尹南风内心紊乱,面上却不动声sE,抬手将茶杯凑近唇边,藉着广袖遮掩此时的心绪震荡。 然而,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情绪波动,冯禄显然并不甘心,再次接续道:「幸亏使官未受波及,不过消息传回玉京,自是朝野震怒,甚至惊动了陛下……」 「哎呀,怎会惊动陛下,如此胆大妄为啊!」乔冕堂一拍x口,状似後怕地叹道。 冯禄在一旁端茶劝说,看似後怕怯懦,可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假意做戏,故弄玄虚。 「不过,下官这才突然想起,娘子也是自芜州前来……」见尹南风迟迟不肯入套,乔冕堂话锋一转,便又转向她,面上神态真诚自然,宛如一个和睦老人,「不知,娘子可否知晓呢?」 尹南风静静地听着,被乍然问及,也不曾惊慌。 她昨夜现身,已暗示了自己“蝶nV”的身份,藏剑山庄多年暗中g结外人,将矿铁与兵器自芜州运出,如今案件曝光,她匆匆出逃,来到苍yAn,兼之昨夜那番半是威胁的言语,乔冕堂不可能还没想到她便是芜州与他交手来往之人。 但他此时将话头转至自己身上,想来是还疑她的身份。 「此事,我倒是第一次听闻。」 「噢?贵客竟不曾耳闻吗?」冯禄闻言,面上浮现几分惊讶之sE,「这事可是在几日前於芜州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呢。」 段雪亭瞥了尹南风一眼,发现她面sE微沉。 芜州与苍yAn需三日路程,她昨夜出现在苍yAn府衙,算着时间,若她真是从芜州出逃的蝶nV,不该没有听过这个消息才是。 果然,冯禄顿时面露疑sE,「芜州接连出了这样的乱事,还有大理寺和镇抚司的朝官滞留城中,若你有心出城脱身,对於这些消息不该格外上心吗?」 「无关紧要的事,我需要关心吗?」 尹南风顺手拈了手边琉璃盏中的一枚果子,抬起头来,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席上气氛一瞬变故,乔冕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似在迟疑,一会儿才扯了扯唇角,开口打圆场道:「娘子说的是,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冯通判便不必再提了。」 「如此大事,就连寻常百姓亦有所耳闻,她却并不知晓……」 冯禄面sE沉肃,上前一步,不顾乔冕堂的阻拦,沉声开口:「下官不才,曾於芜州做过几年巡检,知晓几分城内局势,芜州除官府之外,尚有藏剑山庄坐镇,问鼎江湖,与官府素来互不侵犯。然朝廷封禁官矿业已多年,若无几分能耐,断无可能多年来在官府与藏剑山庄的眼皮子底下,行此g当,却无人知晓。」 「除非……那人身居高位,知法犯法,暗度陈仓。」 他一字一句,步步进b:「官府因刺史虚位已久,早已遭架空,这些年多由藏剑山庄代为主持局面,若有江湖势力代为隐瞒,於芜州一手遮天,此前之事或能隐人耳目,足以偷天换日;可前些时日,庄主与长老已Si,庄主夫人与其义子又已落网,押解出城,在朝廷宣布破案之前皆并未有相关消息传出指称蝶nV一事,倒是令人不免心生疑虑。」 他没继续往下说,几人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蝶nV隐瞒身份,藏身芜州,在地耕耘多年,虽说私挖官矿一事曝光,可她的身份并未被朝廷宣之於口,想来并未泄露消息,她既能在芜州兴风作浪,粉饰太平多年,如今亦能待风头过去後,重整旗鼓。 可她却离开芜州,来到了苍yAn。 尹南风定定站着,用一种有些奇异的口吻,缓缓问:「你疑我的身份?」 「非也。不是身份,而是目的--芜州群龙无首,却无任何消息传出,可见此事并未暴露,若娘子真是蝶nV,放弃趁虚经营芜州的大好机会,来到苍yAn,岂非因小失大?那些滞留芜州的商货,遭朝廷查扣,平白损失巨额商款,又该如何交代?」冯禄说着,话锋一转,突然转脸朝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段雪亭问道:「段推官向来消息灵通,自事发之後,至今可曾接获任何关於芜州商货的下落?」 段雪亭本在座上旁观,冷不防被他点到名字,执盏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身旁的尹南风。 他若答是,便等同於默示尹南风藉职务之便,私吞赃款;可若答否,虽可为尹南风解决眼前困境,只是不免要将自己牵涉进去,解释自己较知府先一步得到消息的来源,难免遭乔冕堂猜疑。 段雪亭又瞧尹南风面容苍白,然神情却并不惊慌,想来该是心中自有计算,遂开口否认:「冯通判说笑,我不过是一七品小官,大人都不曾知晓之事,我又如何得知呢?」 乔冕堂挤出一个笑容,附和:「这……倒是不曾听闻。」 「芜州案情已破,使官业已归京述职,然而商货下落却不得而知,或遭有心人暗中图谋……」冯禄立刻转身,向乔冕堂恭谨拜道:「臣方才想同大人所言,便是如此,大人可用有才之士,却不可用身份不明之人啊!」 段雪亭在心中冷笑一声,冯禄不愧是於官场善於钻营多年的老狐狸,如此毒辣的心术,恐怕早在尹南风进城时,或者更早,他便嗅见可趁之机,开始着手探查起尹南风身上的破绽。 芜州之事本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g当,那些交易往来自是端不上明面来,诸多事务游走在模糊的灰sE地带,本就难以捉m0,只消添油加醋一般,便可在本就多疑的知府心中落下一抹不可散去的Y霾。 尹南风身份有待商榷,那她又要如何证明呢? 他挑了挑眉,看向默然端坐椅上的尹南风,有些好奇她该如何脱身。 桌旁四人,各怀有千百种权术心思,偏偏还要装作一副伪善面孔,贋造无辜。 乔冕堂斟酌片刻,仍是迟疑地朝着尹南风开口问道:「娘子,您看……这冯通判之言虽有些不成T统,可此事非同小可,此中疑惑你可能解?」 尹南风闻言,似是早有意料,纤细的手指触向袖口上的云纹,平静地道:「我在芜州经营数年不假,为此隐姓埋名,潜藏暗处,自是忠心不贰;当时事发突然,不意遭朝臣潜入芜州,坏了大计,我亦尽力除去留下的证据,自愿断後,以保大局。待使官前来,好不容易才寻机脱身,若非确信,我何故孤身犯险,主动寻至苍yAn府衙?冯通判所言,实在荒谬。」 冯禄恍若未闻,拱手b迫道:「大人!」 乔冕堂被b无奈,晃了晃手边杯盏,思索了片刻,忽然道:「你们二人各执一词,那可有何办法自证?」 冯禄一愣,朝身前的尹南风看去,却见她面上表情一僵。 他本是疑她身份,意yub她露出马脚,自愿离开,可没想到她竟做出如此神态,莫非……其中真有猫腻? 冯禄心下微动,当即生出一计,於是立刻道:「不瞒大人,下官先前於芜州任职期间,曾因缘际会接触过那芜州负责接应之人……」 「什麽?!」 此言一出,无疑投石入井,顿时激起千层浪。 饶是坐壁上观的段雪亭亦忍不住心头一紧,抬眼去瞧尹南风,目中隐隐透出担忧之sE。 乔冕堂本在迟疑,担心如此步步进b是否触怒蝶nV,惹来怪罪,毕竟於组织之中,蝶nV乃属高阶,位高者自可惩处下位者,他自然担忧受罚。 可如今冯禄此番言论,显然是对於此事x有成竹,眼前这个“蝶nV”身份多半存疑。 他想着,心下便稳了一些,轻咳了声,道:「既如此,娘子可能证明?」 证明…… 怕是早已设下圈套,等着她自投罗网吧? 尹南风心下嘲讽,缓缓g起唇角,冷笑反问:「我之为我,如何证明?」 「既是身在高位,自然是有能证明自身的信物在手……」 「如此说来,冯通判言之凿凿,可是对此了若指掌?」尹南风挑了挑眉,对他步步进b的目光半分不让,「如若不然,便是你空口白话,故意W蔑,是否?」 冯禄不防她既出此言,一时倒是骑虎难下,「这……那自是如此。」 尹南风闻言,唇角g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站起身来,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衣袖,曼声道:「那便好,还请冯通判记住今日所言。」 冯禄一愣,眼角轻cH0U,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虚。 而尹南风却是起身离座,缓缓走向了院中隔绝内外的山水屏风前,腰际别着的缨络环佩随着莲步轻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广袖被风吹得鼓起,一寸一寸拂过桌案,捎来短暂的幽香,萦绕又去,不着痕迹。 几人肃然,皆是不知她到底意yu何为,又不好出声,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缓步绕过桌案,朝着院中那扇屏风走近;席间暗流涌动,几人虽不能言,可无一不在密切关注院中的动静。 「冯通判方才所言,确实不虚,身为蝶nV,身上总该有象徵匹配身份之物……」 尹南风缓缓开口,说话间已是来到了屏风前,那扇绘着诗意山水的屏风上,映出纤细朦胧的轮廓,她抬起手来,白皙纤细的十指虚描出一道翩然飞舞的蝶影,又像是飞鸟。 屏风上画的是山水画桥,诗意清越,从段雪亭的位置看去,只能瞧见尹南风手腕轻转,慢条斯理地解了腰际的系绳,面容低垂,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只可惜,冯通判似乎记X不好,这证明身份的信物不在手上,而是……」 她微微侧首,娇YAn的唇角g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屏风上的蝶影一下被沉沉夜sE惊动,惶惶剪下了一片残影,落於脚边。 众人惊愕地看着她褪去深蓝sE的外衫,雪白的中衣迎风飞舞,映着红唇雪肤,屏风上一道窈窕身影,宛若盛开在山水之间的虞美人。 随风缱绻,难以捉m0。 「……在这里呀。」 尹南风慢慢地抬起手来,长发和衣袖都在风中翻飞,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将之往前一撩,露出了颈後一截白皙柔nEnG的肌肤。 花枝灼然。 那朵开在山水间的花儿,好似有了实质,自画中山水间昂然盛放於眼前-- 只见在她白皙如玉的颈後,赫然烙着一只暗蝶,张翼yu飞,静默潜伏,仿若藏匿於长夜深处的秘影,无声昭示着不被世人窥见的黑暗深渊。 39。长夜无明(4) 穆夕颜是假的…… 那什麽是真的? 病好後X情大变,宛如换了另一个人的穆夕颜,之後老庄主突然“中毒”,找寻药人,炼制“解药”…… 听起来不可思议,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穆夕颜”杀了真正的小姐,取代她的身份,威胁老庄主与她合作,她身上藏有母蛊,让整个藏剑山庄受其控制,替她开挖官矿,做成兵器贩售;而萱萱或许是她为了什麽原因找的药人,不想Y错yAn差被她所杀,才让蛊转移认主。 但这些事,萱萱几年前才发现。 这也就可以说明,为什麽很多事情,夫人都不知道,而那真正的幕後之人……怕是那个假的穆夕颜! 这个猜想无疑是投石入池,顿时於几人心里激起千层浪。 陆晏面沉如水,袖中的手指紧攥,听完这个看似荒谬的猜想,沉Y了一会儿,方沉声开口道:「也就是说,指使藏剑山庄私挖官矿的是假穆夕颜?可她已被杀,这麽些年,为何交易还在进行?」 楚观岳继承老庄主衣钵,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谋逆大罪,还继续进行;夺了穆夕颜身份的萱萱当时也一无所知,甚至过了这麽多年,都无一人发现不对劲,直到使官押解夫人回京,遭遇伏击,才知道对方是为了灭口。 可见他们要嘛默许这种变化,又或者,他们根本没发现,只是为了堵住秘密而已。 「或许是萱萱几年前得知此事,为了掩盖真相,而选择继续为虎作伥;又或者,除了她之外,尚有旁人暗中窥伺,传递消息……」时镜修长的手指轻点桌案,似在沉Y,「那些山庄私下开挖链造的玄铁和兵器,既然要贩售,那定要有个去处,或许查明那些东西离开芜州後被运往何处,便能顺藤m0瓜,捉出那幕後之人。」 更何况,萱萱曾说过那些兵器是运往边疆去的,这一点,总让他很是挂心…… 「对方敢暗行不轨,挑衅天威,还敢在朝廷眼下动手,显然意图谋逆,只可惜未能查到那兵器运往何地……」被人摆了一道,又让尹南风趁隙逃脱,陆晏自然愤懑,然而话锋一转,想起了那批还未来得及运出的兵器,线索断绝,让他更是气极,当即怒得一拍桌案,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这几日滞留芜州,陆晏不是没往这方面去查,可藏剑山庄许是怕日後东窗事发,引火烧身,特意抹去了一切痕迹,未曾留下半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就连那批未能送出的兵器,也查无去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藏於暗处,将知情人灭口,让他们自困愁城。 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临阵脱逃的尹南风…… 陆晏越想越气,正yu转身率人将过去藏剑山庄对外的交往对象仔细调查一遍,却不防身後始终静默的白尔笙突然开了口:「所以,这就是尹姐姐想知道的事?」 「……什麽?」时静和陆晏对视一眼,俱是一愣。 「先前在後山石窟中,尹姐姐就对那矿坑里的玄铁矿很是上心,也提早发现了藏剑山庄有问题,与夫人私下见面;若按夫人所说,那批由藏剑山庄铸造的兵器将运往边疆,而尹姐姐夫君战亡的西胡一役,那把送回来的断剑当年就是由藏剑山庄所造……她是想一个人查清楚当年的事。」白尔笙一张小脸凝重,望向屋内的其他人。 断剑…… 随着白尔笙的话音落下,二人不由得回想起尹南风一路上的言行,自从来到芜州,她引导他们怀疑藏剑山庄,明明一开始坐壁上观,後来又贸然cHa手,与夫人暗中来往,难道……真的是为了宣王? 当年由藏剑山庄负责铸造的兵器,最终没有送到战场,导致宣王战败身亡,而夫人或许知晓其中秘密,於是同尹南风做了交易,她此前拖住时镜,分开他与陆晏,帮助商越脱身;而夫人为她取得通关文书,助她出城……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尹南风要找到兵器所在,找到宣王当年战败的真相。 满口谎言的尹南风,或许此行唯一的真话,是关於宣王的。 时镜想清楚此间关窍,内心不知是如何感受的,只一垂眸,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如今他们所知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批兵器是要运往边疆…… 陆晏眼神一凛,连忙倾身翻看案上的地图,当时尹南风是一路向北,那条路再继续向前便会分岔,可以通往不同方向,向北是肃州,往东北是银川,而朝西北则是苍yAn;但如果按白尔笙方才言语,她要查当年宣王与西胡的战事,定会去往边疆,也就是距离此地最近,位处西北的苍yAn! 陆晏的手指停在地图上苍yAn的位置,随即抬起头来,望向了一旁的时镜;在外人看来,年轻郎君不过是面sE沉凝,不言不语,可唯有他自己清楚,被掩在袖下的手指是如何紧攥成拳,方能奋力压抑内心汹涌的浪cHa0。 他目光微动,被屋内其余二人这般望着,默然半晌,方松了口,做下决定:「那便明日动身,前往苍yAn--」 而另一边,那一场暗藏心计的鸿门宴,终是不欢而散。 事发突然,一场言之凿凿的指谪落了空,虽说冯禄也是求好心切,但於几人面前信誓旦旦,步步进b,临了却不过是一场“刻意诬陷”的笑话,难免让主持此宴的知府乔冕堂失了面子,心头生出怒火。 昨夜,尹南风自证己身後便离开了,自然不清楚之後都发生了什麽。 只是一夜过去,她并不心急,还有闲情逸致在院中莳弄花草。 段雪亭立在她身後花树掩映的Y影下,将昨夜她离席之後的变故绘声绘影地转述,提到了今早乔冕堂大手一挥便下了公文,将通判冯禄降职主簿,并罚俸三月。 「冯禄此人向来惯於拍马逢迎,靠着曲意讨好,这才爬到通判的位置,如今被降职罚俸,虽说看着不轻不重,可知府此举却是大大挫了他的威风。」说起往日素来逢迎拍马的同僚,段雪亭显然很是不屑,拂了拂衣袖,自然乐得看他的笑话。 然话锋一转,他微一敛容,脸上嘲讽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隐忍的忧虑,「只是,经过昨夜之事,乔冕堂还未有动作,怕是对你的身份尚有怀疑……」 按着昨夜那般动静,显而易见的怀疑,步步进b的威胁,在尹南风亲自露出颈後象徵“蝶nV”身份的印记後,便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更是侮辱。 乔冕堂素来看重颜面,纵然是暗行龌龊,也得寻个正经由头,粉饰太平,如今T0Ng出这麽大篓子,早该来向尹南风赔罪了,他却按着不发,只下令惩处了冯禄,怕是还对尹南风的来历存疑,想着继续观望。 然而,b起段雪亭的忧虑,尹南风倒是毫不在意,只专注眼前盆中繁茂的花枝,悠然曼声道:「想要得到一个人的信任本就难得,多年同床共枕的夫妻都未必如此,何况旁人?」 尹南风凝眸端详了一阵,方才执起银剪,“咔嚓”一声,剪去了斜岔出去的一截枝桠。 「本就没有想要他信任,水至清则无鱼,这因怀疑而远观静望的时间,才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段雪亭望着被她无情修剪的那截枝桠,似乎讶异於她的从容不迫,却又为她口中乍听之下看似荒谬的理论而折服。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如此说来,那眼下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一起的好时机啊。今早冯禄遭知府下令降职,这些年他领着通判的官衔,把控府衙财政文书,而今乔冕堂另下旨意,让我接替了冯禄的职权,这下为查清你我所图之事,可不是开了一扇方便的大门嘛。」 尹南风目光微动,迎着段雪亭势在必得的目光,不由得想起了初遇时,在芜州城外他策马越过重重包围,救下了她,後在树林里二人相互坦白的那些话,还有眼下的合作。 苍yAn这个邻近边疆的古城,暗地里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潜藏了多少龌龊,总有一日,他们势必要将它们一一挖出,摊开於yAn光之下,令黑暗无所遁形。 而其中首先要完成的第一步,便是找出这些年芜州从藏剑山庄私自铸造的那批兵器,被人偷偷运往苍yAn的证据。 她突然松手,任凭那截多余的残枝掉落下去,随後转身走进屋里,步到临着院子的窗口,听着身後缓缓跟进门内的脚步声,伸手将那扇花窗关上。 窗外的欣欣向荣被她一瞬遮掩,连同灿烂的日光被阻挡於一窗之隔,段雪亭目光游移,开口轻叹:「此处花叶繁盛,只可惜时移事异,不能与娘子同赏美景了。」 尹南风抬手将窗牗掩好,执起杯盏,迳自在矮几旁坐下,替两个杯盏各添了茶水,方漫不经心道:「花叶开落,不过朝生暮Si,然你我所谋,却不在一时一地。我以为,所谓良辰美景,方得长长久久才是,对不对?」 段雪亭挑眉,在尹南风含笑的目光下,接住了她递来的那盏茶,静静地看着她,将手中转动的茶盏凑近唇边,啜饮一口,「那是自然。」 新茶初沸,入口已是氤氲茶香,再入了喉更是回甘。 果然好茶。 「既然如此,那段大人是该感谢我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一偿多年宿愿呀。」尹南风拢着宽大的衣袖,状似随意地玩笑。 段雪亭唇角微弯,很快从善如流,双手端着茶盏,朝她倾了倾身,「是该多谢娘子,一招借力使力,以退为近,既堵了悠悠众口,又击退了冯禄,方能让在下有机会破局,到手掌管府衙内政文书的权力。」 他如此乖觉,倒让尹南风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与同道之人谋事便是这般痛快,几乎是一点即通,不必迂回演戏,旁敲侧击。 想起了先前短暂同行一路的少年朝臣,尹南风心口一滞,不动声sE地抿了口茶水,意味深长道:「那麽接下来的事,便有赖段大人了。」 她执着杯盏,凝望着矮几另一头的段雪亭,双眸噙笑,俯眼戏谑。屋内茶水汩汩,泛起白烟,烟香缕缕,与窗下小娘子的袅娜身影相得益彰。 段雪亭目光微闪,隔着茶烟袅袅,迎向娘子含笑的明眸,举杯朝她致意,「娘子言重了。今日在下便以茶代酒,与尔共饮一杯,望你我所谋共济,万事遂意,来日夙愿得偿。」 二人茶盏相碰,於屋内发出一阵清脆声响,无声对望,尽将万千思绪潜藏於这一眼-- 40。长夜无明(5) 风过h沙,卷起沿途细尘;天边浮云低垂,遮了大半炙热yAn光。 在迷蒙天sE的尽头,一座静默矗立於岁月深处的城池,轮廓渐渐清晰——苍yAn。 此处曾是前朝帝都,万国来朝之地;如今朝代更迭,京城东迁,苍yAn却被抛在西北边陲,远离权势中心,只余残垣与旧梦并肩而立。 往日峥嵘,从来征战所;今日熄烟,风过苍墙空作声。 马车沿着曲折山道徐徐入城,路旁古木参天、野草蔓延,一派被时光遗忘的荒芜寂静。进了城门,彷佛踏入了一段早已泛h的历史,在这片遗世之地短暂停留。 入城之後,街道铺着旧时青石,两侧铺子林立,招牌旧而不残,门面虽简,却乾净整齐,透着一GU谨慎收拾过的稳妥与T面。 来往行人众多,衣着不甚华丽,却皆整洁合身,或束发戴巾、或披襟短袍,脚上多穿布履或薄靴,一派不富不贫的中庸景象。 这里虽是临边之地,却并未显得落魄破败,反而有种沉稳踏实的气息,在晨光与尘风中缓缓流动。 白尔笙好奇地掀起车帘,望着窗外人声交错的街头,看着那一张张或从容、或疲倦、或平淡的面孔,在这座边陲旧都中彼此擦肩而过,原本焦灼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宁静下来。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时镜从马车上下来,衣袂微扬,清浅的眸中映出这片浩渺之地。 苍yAn乃是前朝古都,虽不若京城繁华风盛,远离朝堂之争,然却也因此保留了难得的古风旧貌。放眼望去,这里的一砖一瓦,乃至一草一木,自有一种古朴风韵,深藏岁月幽痕,彷佛令人踏入城中,顿时穿越回到旧城中一般。 因过了用膳时间,此时客栈一楼的厅堂内并不是很多人,除了几个零散的来客,便属角落里的玄衣公子最为显眼,不只是因为他身上过於凛冽的气场,还有那冷峻如冰却实在英挺俊美的姿容,令得周遭几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陆晏本人却对此丝毫未觉,正专注地看着沈抚使呈上关於苍yAn如今的情况报告,突然目光一滞,从折子中cH0U出了一张夹带的信笺,面sE古怪。 「这是什麽?」 他狐疑地望着信笺上的字迹,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然而让他m0不着头绪的是那信笺的内容。 信笺上照样是那歪歪扭扭的字T,b上一次还要认真地又多了几行字,沈抚使好奇地凑上前看,不是意料中露骨的风月,而是另一重意境,「千里h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陆晏此人向来於风月无涉,指望他是不能了,沈抚使顶着身旁上司询问的目光,只能靠自己,他转了转眼珠,沉思了一会儿,方得出结论。 「这是首好诗啊!」沈抚使抚了抚掌,道:「大人您看,这诗里的情境不是与眼下苍yAn颇像嘛。这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在默默引导我们呢。」 「不是你放的?」陆晏对他的话显然存疑,抬手仔细端详着这张信笺,想起上回也是这麽莫名其妙地夹在了书册里,没头没尾的内容,让人疑心。 沈抚使当即表示清白,「不是我啊!」 他心里想,这信笺上的笔迹同上回那张一样,只是上回露骨的情诗到了这回改了风格,或许是在试探呢。 这显然就是小娘子暗恋自家副使大人,暗表芳心的一点小手段,可惜是对牛弹琴,白费了人家一番苦心…… 沈抚使暗自替那想像中的小娘子叹息,一方面又要顶着上司狐疑的目光继续开导,可谓是舌粲莲花,急得额上都冒汗了。 门外,冷不防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小跑了过来,像是一阵和暖的风,一眨眼便落到了身旁,於几人讶异的目光中直喊道:「来了来了,我打听到了!」 白尔笙自门外小跑进来,两个垂着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後一晃一晃,像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却又不够狡猾,一双眼清澈不染,令人一望见底。 她在沈抚使身边站定,轻咳了声,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苍yAn乃是前朝旧都,曾是对外的交通枢纽,商贸繁荣,然而新朝建立後,京城东迁,此处便被世人淡忘;又因邻近边疆,朝廷鞭长莫及,地方官府势微,因此此地向来是三不管地带……」 白尔笙将方才自大街上打听来的消息,一GU脑的转述出来,却被陆晏有些不耐地开口打断,「白姑娘,你说的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消息……」 「我还没说完嘛!」白尔笙怒而反驳,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大口润润喉,方又继续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你们可知,这苍yAn虽然邻近边疆,又距京城日远,为什麽却不见苦寒荒凉呢?」 陆晏微微皱眉,一旁的沈抚使想得却简单,很快接道:「对啊,为什麽呢?」 照理来说,苍yAn既是前朝古都,然自新朝建立後,邻近边疆,朝廷势力鞭长莫及,於此处并未发挥强势作用,又因几年前的西胡之役,受战火波及,百废待兴,商贸无法更进一步发展,该是荒芜破败才是。 然而,自进城以来,道旁屋舍林立整齐,旧而不残;百姓身上所着衣衫虽非时下款式,然却整洁合身,称不上京城的繁华风盛,却也不算苦寒简陋。 白尔笙卖足了关子,见他们被引起了好奇,心下的好胜心顿时被满足,兴致B0B0地朝他们解释:「那是因为“不禁夜”啊!」 「不禁夜……?此处没有宵禁?」时镜蹙了蹙眉。 如今朝廷设有宵禁,明令入夜之後,关闭城门,有金吾晓暝传呼,以禁夜行;违者犯禁,可依法治罪。 然而,此处竟然无视朝廷禁令,开放宵禁,简直是目无纲纪。 时镜面sE顿沉,俨然不悦,纵然不曾言语,可白尔笙见他如此也明白他这是想歪了,连忙解释道:「就知道你们会想岔。这“不禁夜”非彼不禁夜,说的可是这入夜之後,城里长夜不禁,灯火不绝的纸醉金迷……」 「我这是私底下问了好几个城中百姓,他们才偷偷告诉我的,说好几年前,苍yAn来了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在城内开办了好大一家酒楼,歌舞杂戏,美酒佳人,应有尽有,可谓是声势浩大,还x1引了不少外地的权贵子弟们前来游赏,於圈子内颇有名气呢。」 高门贵族,豪奢华靡,不少纨絝子弟耽溺玩乐,成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还引为佳话。陆晏同样出身世家陆氏,自然也见过不少这样的荒唐事,向来引以为耻,脸sE顿时乍青乍白,颇为难堪。 「简直荒唐!竟然为了玩乐,不惜千里迢迢,远赴此地,实在不堪入目!」陆晏气急败坏,忍不住沉声怒斥。 白尔笙不懂他为何如此动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理解但表示尊重,只以为他是行事正直,见不得旁人如此耽溺玩乐,故而如此。 这麽一想,内心对他的敬佩又更多了一分。 一旁,时镜不同陆晏那般反应剧烈,只在默然听完她的话後,沉Y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既於圈子内有些名气,自然不乏常客来往,权贵子弟游玩享乐向来一掷千金,肯为此不惜远赴而来,想来必有其不凡之处,才让其金流不断,足以支撑苍yAn於战後待兴的经济。」 他没说的是,能於战後临近边疆,百废待兴,连朝廷亦鞭长莫及,疏於关注之处,藉着酒sE娱乐,积累财富,甚至支撑起城内经济的组织背後,定然不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只怕苍yAn早已落入其手中,成为其掌中之物。 白尔笙没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语调轻快地附和:「没错。听城中的百姓们说,这“不禁夜”赚了钱财也不吝啬,几年前城中遭遇匪乱,不少百姓家中遭遇袭击,损失惨重,还是他们掏钱出来,协助灾民重建呢。」 「你说他们主动帮助百姓重建?」 「对啊,对此城内百姓对他们印象挺好的,加上他们确实x1引了外地人cHa0,促进城内繁华,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後来才起的。」白尔笙清了清嗓子,学着城里听来的那些说词,绘声绘影地缓缓开口:「白日古巷静如旧,入夜灯火不禁;流金醉语处,十步一局,百步一戏,故名--不禁夜。」 自那日夜宴之後,又过了数日。 尹南风仗着“蝶nV”的身份,继续安安稳稳地待在小院里,她知道乔冕堂最近正在暗中调查她的身份,可她既能来到此处,便笃定他查不到什麽,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所图的自然不只是“安稳”二字,尹南风在等。等一个人,给她带来有用的消息,好进行下一步的计画。 午後,内室的轻纱帘幕被风拂动,映出了一道颀长如松的身影自帘後步出的同时,也捎来了一道意想不到的消息。 段雪亭落座後,端起了尹南风递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方才在窗外透进的一线光影下抬眼,「我查过苍yAn府衙内的帐册,都没有问题。唯一奇怪的只有一条自府衙的支出,每个月都会固定以公款的名义支出,汇出府衙。」 尹南风一愣,在他的注视下接过帐册。 与段雪亭共事一段时日,她清楚若无蹊跷,他必不会刻意开口提起此事,这笔每月固定支出的费用定然并不单纯。 果然,她翻看了几页後,挑了挑眉,「这笔金流额度可不小啊。我想想,苍yAn一年的税收统共才多少,这得是翻了好几倍吧?」 段雪亭嘴角噙笑,「这麽可观的金额,对外的说法却是协助民间战後重建,自西胡一役之後,约定停火,哪里还有战事,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我还另外查阅了府衙对外的文书,倒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段雪亭说着,自怀中拿出了另一本帐册,翻开一页放到了桌上,同方才尹南风翻看的那本并列,乍看之下并无不同,然仔细一看却能看出两本帐册是用不同的记帐方式记录的。 「我翻看过府上的所有帐册,发现都是使用四脚记帐法记的帐;唯有你手上的这一本,用的是龙门记帐法。」 尹南风眼角一跳,「继续说。」 「这用龙门记帐法的人,手法JiNg妙,表面上来看,的确不出任何差错,然而若将帐册上的项目用四脚记帐法重记一次,就会发现这帐上所记项目显然存在落差……」段雪亭用手指蘸水在桌上g划,随着话音落下,修长匀称的指尖堪堪落下最後一笔,轻点着桌面道:「而落差的数额,正好就是每月府衙向外支出的这笔公款。」 「YyAn帐本啊……」尹南风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桌上蘸水g划的几个数字上。 这几笔数字落差甚小,不过都落在同一个水平之间,似是刻意被人调整过,然而若是单独拉出来看,不过是几月增减的帐面问题罢了。 可这笔支出显然是额外费用,原本的帐面填不满,才别开蹊径用了另一种记帐法,制造出帐面看似无误的帐本,用来掩人耳目。 那麽,想要掩盖的东西,会是什麽呢…… 尹南风心意浮动,突然想起了那批囤在芜州郊外石窟里的货物,幽幽开口:「你说,如果是一批由专人铸造的兵器,值不值这个价钱?」 段雪亭何等聪慧,闻言目光轻转,对上了她笑意盈然的眼,顿时明白两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他但笑不语,只道:「若想知道答案,明日不就知道了。」 尹南风眨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了帐册上记载着府衙每月固定支出的时间,都恰是在每月十五。 而明日,就是十五。 那批由藏剑山庄铸造,运出芜州的玄铁兵器,总要有个目的地。而交易往来,无非是为了金钱利益,交了货,自然要付钱,若那批货真落入苍yAn府衙手里,必然得有一笔庞大支出。 而要不动声sE地进行,便要想个正经的理由,躲避锋芒……有什麽b百姓更好的利用对象了呢?一副完美的说词,搭配一套寻不出错处的假帐本,既能塑造出T恤下民的形象,又能成功粉饰太平,达成目的。 「明日……」尹南风转头望向窗外,廊下的月季开得正盛,映入眼帘的娇sE妩媚,渲染了一双看似多情的眼,幽幽轻叹:「花好月圆,倒真是个好日子啊。」 有风吹过,园中花影摇曳,满地纷乱。 段雪亭悠缓抬脸,望着光影斑驳下,小娘子的侧脸莹白如玉,微红的眼角看似多情,可实则眼底却是幽黑深邃的,恍若林间幽湖,望着人时没有温度,却平白引人深入、沉溺,进而不可自拔。 柔弱又锋利,温和又冰冷,真是浑身充满着矛盾的人啊。 半身伏在几案上的段雪亭想着,一张清秀的面上浮现古怪的神情,黑眸闪烁,在她面上打量。 尹南风望着窗外园景,一时亦沉浸在对此事的思量内,未曾察觉到身旁注视的目光。 忽然,门外却响起了敲叩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短暂的寂静。 尹南风猛地回神,和同样意外的段雪亭对视一眼,「谁?」 「娘子。」门外,侍nV的声音轻轻传来,道:「奴婢有要事禀告。」 要事…… 尹南风一下子背脊挺直,同对面的段雪亭使了个眼sE。 到底是有几分默契,段雪亭一言不发,在她前去开门时,很快起身,一个闪身避到内室的屏风後。 而尹南风拂了拂衣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口,款款开门。 「有何要事?」 侍nV立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狐疑她在屋内耽搁了这麽久才出来开门,下意识地朝门後看了一眼,只见房间内摆设如常,并无不妥。 她很快收回目光,而後低垂着头,想起了此趟前来的目的,朝着眼前清丽柔弱的娘子恭声道:「娘子,知府大人有请--」 41。长夜无明(6) 是夜,华灯初上。 白日古巷静如旧,入夜灯火不禁。位处苍yAn城内的三重玉楼内,此时浮光明晦,歌舞袅娜,正是觥醻交错。 尹南风被侍者引至三楼的雅间,隔着一重珠帘,乔冕堂正背对着她,立在了栏杆处。 闪烁的灯光映在他身上,令他的身影一时有些模糊。尹南风在屋内看了一会儿,目光微动,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袖,方才款款上前,掀开珠帘,摇曳绚烂的灯光顿时撒在她身上,披帛曳地,裙摆燃着烛火映照的金光。 「乔大人好雅兴。」尹南风无视身旁的几个侍从,款步来到了栏杆旁,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好位置,站在此处制高点向下望,底下的歌舞管弦、红尘喧嚣一览无遗。 「长夜不禁,醉梦难歇,虽是诱人沉沦,可乔大人可要小心些,这眼下可不是沉醉温柔乡的时候啊。」 她声音柔柔,意有所指,目光轻轻睨向身旁的乔冕堂,是不动声sE的警告。 自从芜州私挖官矿一事被查,私运兵器这件事几乎是废了,然而办坏了差事,上头自要问责,尹南风此时身为“蝶nV”,自然要往下责难,这在蝶nV之下的乔冕堂便成了此事的代罪羊。 可谁说代罪羊一定清白?也许他本身即不清白呢。 尹南风将解决困局的重担推至他头上,既是计画,也是私心,她料想他有本事於此兵事混乱之地藏身秘谋,便有解决此事的方法,也是要测一测此人深浅。 然乔冕堂闻言只是眼眸微敛,轻笑了笑,道:「这温柔乡,英雄塚,可谁又知……或许温柔刀,亦能致命呢。」 尹南风目光微闪,正yu思量乔冕堂此话背後的用意,忽然身後房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段雪亭拢手於袖中,青衫如竹似松,朝着帘後的乔冕堂见礼,方缓缓开口,禀道:「大人,业已准备就绪。」 他低眉敛目,收敛锋芒,立在角落的Y影下,彷佛只是一个寻常谦逊恭敬的下属。 然而,尹南风却倏地抬眼,目光如刺,盯着眼前的年轻推官。 他的话似乎在乔冕堂意料之中,他满意地颔首,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同他一起俯视这灯火璀璨,金吾不禁。 「什麽时辰了?」 段雪亭依言答道:「戌时了。」 「月上中天,初更已响。如此良宵,好戏……也该上场了啊。」 红灯如线,灯海如昼。 於边城幽远深沉的夜sE中,不禁夜俨然是另一重不知天上人间的繁华胜地。四周人cHa0涌动,擦肩而过的都是红尘喧嚣,时镜和陆晏都不是来往此种场合的X子,偏偏换了身衣裳後,仍掩不住身上的清贵气息,顿时惹来不少作风大胆的娘子围绕贴近。 白尔笙跟在後头,看着两人被人团团围住,几乎被人cHa0淹没,偏偏小娘子们身子柔弱,又没有恶意,不好动手,便只能任由打扮娇YAn的娘子们往身上凑,转眼之间,就快看不见人影。 白尔笙本来还能轻松地看着时镜和陆晏两人脸上泛起难为情的红晕,心里玩笑般打趣他们俩行情好,不过在一次转头後,只能依稀看见陆晏头上以发冠高高束起的马尾时,她终於察觉事态严重,心下一沉,赶紧上前推开人cHa0。 「放开、都放开!……你们都快松手啊!不要乱碰……不是,男nV授受不亲,你们不要……等等,你手伸哪里呢?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啊……」 白尔笙拼命挤进人群,可她个子小,动作艰难,只能瞥见人群簇拥中有人暗中伸手去扯陆晏的衣袖,当即气得跳脚。 大厅内嘻笑嘈杂,处处都是欢声笑语,杯酒相碰,好一个纸醉金迷的欢乐场。这边,白尔笙还在奋力保护两位“大人”的清白,同其他娘子们争得面红耳赤,忽然一声浑厚的鼓声响起,将众人的目光x1引到大厅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下,立着一面浑圆的大鼓,有人光着膀子,高举鼓bAng击向鼓面,方才那声浑厚的鼓声便是由此发出;而在高台四周,斜斜拉着几面屏风,将高台上下如围篱一般隔了开来,角落里的灯光在夜风瑟瑟中,打到了屏风上,映出横竖交错的光影。 「那是什麽?」白尔笙动作一顿,转头望着台上的动静,好奇地问。 时镜和陆晏同样将目光望向了那座高台,不动声sE地观察。身旁的娘子们不知何时散去,大厅内的人影也纷纷朝着高台扬声呼喝,像是在喝彩,一时之间群情汹涌。 白尔笙的问题,同样也是时镜和陆晏的疑惑,没人出声回答她。可很快,她便看见一群衣着粗糙的队伍,被人拉扯着带上高台;而高台的另一边,是以链子牵引的一头老虎,呲着牙朝那群人发出一声低吼。 那些被拉扯着戴上台的人,顿时惊恐地想跳窜,可身後却有鞭子呼啸地朝他们挥来,阻断他们回头的路,一面恶声道:「你们都是罪人之後,不过是Si路一条!但今日给你们一个机会,想离开这里,解除罪人之名,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那人扯了扯唇角,显然不怀好意。 这些人都是苍yAn府衙大牢内关押的人犯,以及一些因连坐刑罚株连的罪人之後,他们本就有罪在身,贬入贱籍,世世代代都抬不起头来;可眼下,却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只要能赢了那头恶兽,便有机会摆脱罪名…… 生Si一线,赌的是一条命,但若胜了,便是赢得後半生的清白荣华。 那一瞬,想像中的美好未来浮现眼前,宛如无法抗拒的引诱。 果然,有人率先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面对那头呲牙咧嘴的老虎,而後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跟随在他身後。 时镜眼眸幽黑。 他立在台下,望着台上的这一切,微微皱眉,一言不发。 眼前的一切分明如此荒谬,然而四周的人群却是沸腾喧闹,彷佛看不见台上之人的难堪与危险,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场供人取笑的玩乐。 尹南风和乔冕堂并立在栏杆旁,看着那些据说是“罪人”的人们,在台上四处逃窜,又滚又爬,身上的衣着被利爪撕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横流,场面混乱又血腥。 而那头被放开了链子,失去制肘的老虎,在一连伤了好几个人後,目露凶光,於台上闲庭信步,踏着缓慢的步伐,物sE着狩猎自己的猎物。 在场的人不算少,可却没一个人上前制止,为他们出声,只有震耳yu聋的喝彩与呼喊,为眼前的人命标榜价码。 尹南风看着楼下的这一切,抿了抿唇,袖下的手指紧攥,沉声开口:「乔大人这是何意?」 「自然是邀请娘子看一场好戏呀。」乔冕堂微笑,双手在袖中拢了拢,慢声道:「这人与兽斗争,赌的就是一条命,生Si输赢,不过一线之隔,岂不刺激?」 「他们都是人。」尹南风缓缓转头看他,「在苍yAn的地界,乔大人如此草菅人命,难道就不怕被朝廷发现了,也输却了一身官袍吗?」 她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乔冕堂主导的一场戏。 这不禁夜,怕也是他的私产。 他多日对她避而不见,定是因为在她身上没能发现什麽破绽,故而今日才邀她来此,观看这一场斗兽的戏码,为的就是杀J儆猴,警告她呢。 乔冕堂侧头迎着尹南风的目光,似笑非笑,「尹娘子言重了。这些不过都是牢里犯了罪的人犯,他们本就该Si,如今能有一个翻身的机会,当作一个游戏玩一玩,何乐而不为呢?」 该Si啊…… 可一个人的“该Si”,到底是因为他真的该Si,还是因为在别人看来该Si呢? 尹南风周身冰凉,总是温和轻柔,蕴着漫不经心的眼眸,此时几多空白。 有风拂过鬓边墨发,掠过面颊,尹南风垂眸,无声地望着底下与四周歌舞昇平的繁华格格不入的修罗场,一时内心苍凉。 高台之上的斗兽还在继续,就在不久之前,一个跌断了腿、摔倒在地的人还来不及站起来,便被身後早已嗷嗷待哺的老虎飞身扑上,一口吞入腹中。 白尔笙愣愣地望着这一幕,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血腥,乍一见这样的场面,很快头晕目眩,忍不住恶心,腹中翻搅,捂着嘴乾呕起来。 身旁的陆晏纵然见惯了鲜血,如今也不得不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惊怒,他攥紧了腰间剑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玩弄人命,实在是胆大妄为!」 「只怕不止。」时镜眉心倏地一跳,冷冽如雪,「这里的百姓见血并不惊慌,反倒更显兴奋,想来这斗兽一事,并不是第一次。」 他环视了周遭欢声呼喝的群众,眸光幽深,只觉得荒谬如斯,台上的人命鲜活,本该珍贵,可如今在这些人眼里却只是如物品一般,被人贴上价钱,任人宰割。 四周人群又爆出一声呼喊,时镜抬头望去,眼见台上又有一人不敌野兽,眼看就要Si在野兽掌下,他眸光一凛,正yu同身旁拔剑出鞘的陆晏上前阻拦。 「住手--!」 然而,群情激昂下,谁会注意到他们反对的声响。 陆晏拔剑出鞘,面沉如水,正yu飞身掠过人群,直朝台上奔去;然而推挤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只闻一声惊呼,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推挤中竟是被人直直撞在了高台边的一扇屏风上,整个人撞倒了屏风,直直摔在高台边。 意外发生得显然猝不及防。 白尔笙本是被方才的那般场面吓坏了,到外面去透透气,回来後没发现时镜和陆晏的人影,以为是被人群遮挡,这才挤进人群中想找人,冷不防被人一推,抬眼竟是摔在高台边缘。 这一番变故,让本yu动作的陆晏有些怔忡。 白尔笙的半个身子挂在了高台边缘,屏风倒下的动静很快x1引老虎的注意,b起面h肌瘦的人犯,嬉皮nEnGr0U的小娘子显然看起来更可口,野兽看到食物又多了一个,眼冒绿光,倏地兴奋跳起。 人群中,有人喊道:「白尔笙--」 太快了。 白尔笙几乎还没反应过来,视线里只能看见那头沾了血的庞然大物,放弃了眼前倒地的人犯,转身张嘴朝她飞扑过来,在她眼里一瞬放大-- 「小白……?!」 楼上,尹南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台上那道突然出现的人影,起初还能强忍着意外,可在见到那头野兽朝她扑去时,再也忍不住,上前惊惧喊声。 她以为自己能冷静旁观,坐壁上观,他们不过是此前短暂同行过一路的陌生人,萍水相逢,无甚情感。 可在她看见那头老虎朝着白尔笙扑去时,内心急跳惊惧,她才发现--原来她做不到。 她想去救她,可随着她身影一动,身後却又一GU力量拦住她,阻止她冲动行事。 段雪亭猛地握住她的手腕。 尹南风侧过头,看见段雪亭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黑暗如深渊,暗含警告,朝她无声地摇头。 她知道,她不该如此冲动,她应该要像从前那样冷静淡然地站着,将自己从纷扰的尘世中cH0U离出来,方能纵观全局,让所有的人事为自己所用,达到目的。 可是、可是…… 「不要冲动,你想让一切功亏一篑吗?」耳边似有若无的低语响起,段雪亭感觉到尹南风身子一颤。 尹南风眸子几闪,面sE雪白,她抿了抿唇,感受到身旁一道朝她看来的审视目光,眨了下眼,终是垂眸敛去的所有思绪,任由冰冷的雪花将一瞬的动心湮没。 她茕然伫立,有风拂过身上的衣袍,蝶翼般扑闪,身旁的乔冕堂分明听清了她方才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一声,却只是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朝她瞥去一眼,并未开口。 白尔笙以为自己必Si。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那样不真实。 她分明还在不久前嘲笑时镜和陆晏被nV娘包围,不懂拒绝,事後又後知後觉为了陆晏被nV娘触碰而气恼,怎麽一转眼欢乐场便成了人间地狱,眼前的鲜血如此刺眼,就连鼻间的血腥味也如此清晰,提醒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眼前不断放大的老虎不断迫近,可她似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虎朝她扑上前来,眼角有一颗泪滴落。 白尔笙以为自己一定Si-- 一个人忽然从後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朝後扯去,急急避开。 那人将她抱入怀中,抬袖捂住她的脑袋,挡住了所有的血腥残忍。身着玄衣的男子,一把cH0U出长剑,剑光映照青年眉目,S向高空中扑下的野兽。 寒芒乍泄,一瞬划过众人眼瞳,郎君衣袂飞扬,宛如惊涛拍浪,他瞳孔幽深,凛冽如霜,以剑作刃,S杀恶兽,护着怀中的小娘子,寒声喝道:「都给我滚开!」 42。长夜无明(7) 气氛一时僵滞。 凛冽寒光自台下S出,直直劈开一道劲风,横扫高台。 危急关头,陆晏出手,抬剑刺中老虎的身T,将白尔笙伸手一捞,急急护在x前。 那凶兽未Si,只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口中发出不甘的SHeNY1N。牠中了陆晏一剑,虽不是要害,然牠一动之下,四肢关节出血,让牠再次倒地。 眼前的人影晃动,凶兽目露凶光,显然记得方才那一剑之仇,发出不忿的狂吼声。 台上几个侥幸逃生的人犯蜷缩在角落,见恶兽发狂,那些原本鼓起勇气上前的人顿时吓得跌坐在地,苍白着脸,低声问道:「这……这怎麽办啊?」 白尔笙是直面猛虎的。 她方才千钧一发,被人急急拽到怀中,如今Si里逃生,她方堪堪抬起头来,看见头顶上陆晏肃然的侧脸。 他一身玄sE衣袍,站在她的身前,右手执剑,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这地上匍匐的凶兽,一边不动声sE地扯着小娘子,同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人犯,一道往高台外围推。 陆晏素来冷漠,此时眉不带笑,如沉水一般,提防着几步之外的危险,周身犹显几分凛冽的煞气,令人一时不敢靠近。 然而,众人不敢冒犯,那台上适才击鼓的男人却不得不开口发声,回过神来,朝他大吼:「放肆!竟敢坏了此次的斗兽,你们就不怕此地主人不高兴吗?」 时镜闻言,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兴许是见此人金致玉相,眉目风雅,端的是好风华,大厅内拥挤的人群竟是下意识地分列两边,给他空出一条路来。 时镜站到了高台边,同陆晏对视一眼,确认台上白尔笙和其余人犯的平安,他这才凝眸望向男人,缓缓开口,问道:「此地主人?我倒是很好奇,能想出这麽Y损的杀生之法,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男人嗤笑,「不禁夜的主人,尔等有何资格过问……」 「是说不出口吧。」时镜长立高台边,一双透静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他,「我等虽自外地来,可却知晓国朝律令明定,凡官司决罪人,皆须依法,此处非是官署,亦无职权定人生Si,却擅自挟囚犯至此,为僭越官权;而任犯人与凶兽搏斗,致其伤亡不顾,甚至聚集百姓围观观玩,聚众不法,乃系重罪,按律当可处以绞刑。这麽说来,又是谁给你们的权力,能从官衙牢狱中带人,并予你们杀生之权?」 众人本就是图个玩乐,不曾想过竟有人当真翻出法条律令,逐条检视罪行,一时皆是讷讷。 偏时镜还长身玉立,清致淡泊,颜sE皎然,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半分不让,执意要对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男人被他冰雪般剔透的目光,刺得内心发凉,可眼下众人的目光齐聚台上,他受领了这份差事,便不能不给出一个解释。 他顶着无形的压力,僵y地扯了扯唇角,朝着时镜和陆晏等人低声道:「此事与公子无关,方才小娘子之事便当作意外,想来几位也知水深勿念的道理,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就此作罢?」 他已作退让,将方才白尔笙误闯高台,陆晏拔剑动手一事,化作意外,试图轻描淡写地抹平,当作不曾发生;然谁知眼前的几人却油盐不进,陆晏护着那形容狼狈的小娘子,冷笑一声,抬剑指他,斥道:「想粉饰太平,当作没有发生,做梦!来人--」 他抬手,一声令下,大厅内外顿时便有黑甲铁卫尽数现身,手持刀剑,包围了整座高台。 情势陡变,眼见高台四周被人包围,男人当即意识到自己或许惹错了人,面sE极为难看,「你们这是要做什麽?」 「天子御下,竟出了这样的硕鼠,我自然要你们连根拔起,以绝後患--」 「你、你们这是用权势压人!」男人面孔涨红,口不择言地怒吼。 「我便是要用权势压人,你又能如何?」时镜慢声开口,微掀眼皮,漠然睨向那出言指控的男人,道:「你既说不出口,那又有何资格质问对错?」 陆晏抬手执剑。 时镜一步步朝前走。 那些站在高台边的侍从们脸sE难看,yu上前阻止,却又被他们二人气势所压,不敢上前,也不肯退开。 可他们自入不禁夜时,便已被下了严令,绝不可让人坏了此间之事,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上了贼船,那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幸免。 眼看着他们步步进b,那台上的男人面sE乍青乍白,犹豫了片刻,方下了决心,一咬牙狠声道:「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就别怪……动手!」 话音方落,另一拨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人手,一下子从角落里倾巢而出,与镇抚司的将士相互对峙。 大厅内随着这番动静,原本好奇围观的群众早已察觉不对,纷纷逃离现场,偌大的大厅内,一时只剩下两方人马无声对立。 气氛剑拔弩张。 偏偏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中,台上的凶兽察觉到杀意,激发血X,竟挣扎着站起身来,对着大厅内的几人怒声咆哮。 虎啸震天,凶悍残酷,竟是再一次挥爪,朝着离牠最近的白尔笙直扑而去。 白尔笙首当其冲,当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闭上眼睛,身前的陆晏就拽着她退至一旁,捂住她的眼睛,执剑劈向猛虎。 刹那,鲜血四溅,伴随一声巨响,虎驱嘶鸣着轰然倒地。 有梅花似的血溅到了少年冷峻的面容上,随着眼睫轻抬,鸦羽般的长睫底下,幽湖深邃,蕴藏寒锋,映着剑刃上汩汨滴落的血sE,一时宛如修罗恶鬼般慑人。 那一刻,白尔笙忽然想起了从前关於镇抚司副使的传言,冷漠无情、杀敌无数的小阎王…… 原来是这样来的啊。 冰冷武装,提刀杀敌,原来都是为了护住身後的人啊…… 白尔笙怔怔地想着,可还不等她回神过来,一旁的高楼上,却突兀地响起了掌声。 一下、又一下…… 「几位好大的气X啊。」乔冕堂的身影立在栏杆旁,灯火掩映下,他的面容被隐在暗处看不甚清,「来者是客,有误会不妨坐下谈谈,何致如此呢?」 双方对峙下,他的声音打破寂静,响在大厅内格外清晰。 几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先是见到了面容隐在暗处,开口发话的乔冕堂,这才看见了在他身旁的另一道纤细人影。 「尹南风……?」 陆晏迟疑的嗓音响在耳畔,时镜轻抬眼眸,隔着幽火,望向三楼的栏杆。 那里太暗了。 视线里,只有一盏灯火在檐下被风打得轻转。 朦胧的火光下,映着美人纤细的身影。 尹南风不防会在此处撞见他们,又不意身旁的乔冕堂会突然开口,引来关注。 乍一被几个熟悉的目光盯上,她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当即後退一步,站到了帘後。 时镜睫毛颤抖,望着陡然消失在帘後的身影,眸火在一瞬间燃亮,想要烧掉那道卷帘…… 身後,是白尔笙惊讶的声音,「那是……尹姐姐,她怎麽会在这里?」 此时此地,她费尽心思脱逃,来到苍yAn,与他人藏身高处,俯视着旁人的生Si,还能是为了什麽? 她果然不是善类。 她便是心思歹毒,同那些恶人一般,玩弄人心,草菅人命-- 陆晏攥紧手中剑柄,咬牙道:「定要将她抓回来……」 他提剑便yu纵身上前,不防身後传来一声惊呼,陆晏脚步一滞,朝後看去,只见白尔笙堪堪避开背地里朝她刺来的一刀,四周刀光剑影,竟是打了起来。 他迈出一步,可又惦记着突然现身的尹南风,心下迟疑,另一边的身影却已然先一步动作,避过攻势,在楚禹的掩护下,朝着楼梯口大步而去。 时镜…… 他皱了皱眉,望着那抹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再无犹豫,定了定神,提剑迳自挡下了旁边刺来的一剑。 场面一时混乱。 尹南风瞧见人群中朝她直奔而来的身影,眼下时机不对,她的计画尚未成功,还不能让时镜与她见面! 她心里虽有些乱,神智却意外清楚,今晚的这一切定是乔冕堂有意为之,在她身上寻不到错处,便设计了一场杀J儆猴的戏,意图震慑她,只是没想到引来了时镜和陆晏,将他们卷入其中。 尹南风方才看得清楚,乔冕堂在他们寻声望来时换了位置,将自己隐在Y影里,只让人看见栏杆旁的她,便於惊怒之下先入为主,误会她是此事幕後的策划之人。 倒是推得乾净。 尹南风瞥向隐在Y影里的乔冕堂,神sE幽微。 非怒,亦非喜。 她用一种幽晦的目光看向他,是警告,也是打量。 尹南风在某一刻,盯着隐影里似笑非笑的乔冕堂,心中恨意更深。可她要忍耐,此时力微,计画未成,尚除不了此人。 尹南风与乔冕堂无声凝望彼此。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错杂的人声,尹南风这才收回那种眼神,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一旁的段雪亭,二人匆匆对视一眼,是无声的默契,转头再未犹豫,先後离开了包厢。 乔冕堂立在Y影里,望着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g了g唇角,来到桌边迳自端起了酒杯,凑近唇边。 有人自门外匆匆走进,问道:「大人,有人闯上楼来了,可要派人拦着?」 「不必了。」乔冕堂转了转手中杯盏,闭眼似是喟叹,「贵客来访,不能怠慢,由着他去吧。」 不禁夜里,镇抚司的将士和此处护卫交手,场面僵持不下,刀光剑影充斥在整个大厅。 几个皇城司的人领着陆晏的命令上楼寻她,在楼中四处搜索,还加上一个时镜,尹南风不敢松懈,同段雪亭在楼里一面躲避视线,一面试图逃出去。 段雪亭来过几次,对此处布局相对熟悉,他在前领路,带着尹南风堪堪避过几队人马。 「怎麽样,能出去吗?」尹南风面sE冷静,问他。 「放心吧。我肯定能带你出去。」段雪亭盯着不远处朝他们方向走来的人影,嘴角噙着一抹放松的笑,轻声道:「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放弃吧。」 「何况,还是这样下作的手段……」 段雪亭扯了扯唇角,面sE一沉,拉着尹南风,在楼里四处奔逃,寻找出路。 可看着JiNg致华美的楼里,却好似迷g0ng,不管他们怎麽逃,最终都会绕回原点,似乎永远也逃不出去。 来搜捕的人越来越多,尹南风雪白的面sE亦泛起红晕,额上生汗,低喘着气,被段雪亭拉着走在长廊上;他的状态也没有b较好,兜兜转转,让他整个人也格外狼狈。 来搜捕的人越来越多,这条长廊彷佛不见尽头,尹南风听着不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自前後同时传来,忍不住心下顿沉。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人捉住,一旦计画失败,那她费尽心思所图谋的一切岂非落空-- 尹南风咬唇,抬眼观望四周,在听着前後夹击的声浪越发靠近时,当机立断,猛地拉过段雪亭,将他推入一旁的房间里。 「你……你做什麽?」段雪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抓住她的手。 他自然也听见脚步声,知道前後都来了人,他们很难逃脱,可此处长廊无非就是几间空房,他们找不到人,定会进房搜查,届时他们二人依旧逃不过。 然而,尹南风却显得格外冷静,「你我二人不能同时落入他人手中,此处房间面向後门,你从窗口逃脱,便能自後门离开。」 「那你呢?」 段雪亭站在房门口,缓缓抬眼,一张清秀的面容起初诧异,然後便露出古怪的神情,黑眸闪烁,在她面上打量。 尹南风心思缜密,看着柔弱和善,实则心冷,他们二人同时受困,她绝不会无故发善心,用自己的安危换他脱逃。 「他们不敢对我下手,对你却未必。」 身後的声响越发清晰,尹南风撇开他的手,抓住了门把,似乎怕他不肯照做,忙不迭开口又道:「你不会武,留下只是拖累,我可不会救你。」 她眸sE冰冷,将话说的轻飘飘,分明无情,可段雪亭听了却是一愣。 而在他怔忡的空档,尹南风已经伸手飞快关上了门,转身随意拂去脸上的薄汗,凝了凝神,提裙朝着另一头快步走去。 门後,听着离去的脚步声,段雪亭叹了口气,他自然清楚方才那番话不过是sE厉内荏,劝退他的手段。 可想起了方才楼下抬头望见尹南风的那一眼,出於男人的直觉,那如玉似雪的年轻郎君,怕是与她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纠葛啊。 他听着外头的声响,到底无奈地步至房间角落的窗口,推窗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无边夜sE。 而尹南风跑出不远,便在楼梯口同一行正yu上楼的将士撞了正着。 「是她!找到了,快追--」 尹南风咬牙,额上渗了汗。 她後退一步,转身要跑,身後的追兵却也堪堪赶至,前後夹击,她毫无退路。 尹南风目光一闪,袖中的手指紧攥正yu动作;与此同时,烛火晃动,一把匕首挥来,急急赶在追兵将至前,破空而来,钉在了柱上。 烛火火星噼啪。 草木簌簌,叶落花飞,一时迷惑人眼。 而就在此时,冷不防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手上用力,将尹南风整个人拽向一旁的墙後。 兰香清冽,尹南风感觉到那GU熟悉的香气向自己扑撞而来;紧接着,那人将她压在怀里,手扣住她半张脸,依稀可察觉到头顶上的人x膛起伏,呼x1灼热,x口下的心跳急遽。 尹南风没有抬头,在无人处,红唇无声地g起隐密的笑。 一墙之隔,突如其来的暗袭,早已让几个人慌了手脚。 没有人想到,他们受命搜捕的“人犯”,此刻正被自家上司护着,拽至墙後,小心避开视线。 尹南风玩味地想着,还不待她想好下一步,扣住她的手一松,反手倏地将她推至墙上。背脊靠上冰冷的墙面,後脑勺抵在墙头,尹南风蹙眉喘气,身前的时镜俯下身来,挡住烛火,迫她擡起头。 时镜拈着她雪白的下颔,幽微的烛火照不入他眼中,他轻喃:「还想走?」 「尹娘子又想骗人,还想跑哪里去?」 夜风徐徐,墙外灯火摇曳不住,正如二人之间变数不断的关系。 尹南风被抵在冷y的墙面上,被迫仰起头直面质问她的郎君,她看见他琥珀sE的眼中映着怒火,心跳变快,沉甸甸地朝下跌;可乍一想起眼前的这个年轻公子是怎样的板正温雅,便又松了口气。 她眨了眨眼,轻抬眼皮,墨水清玉一样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几分委屈,轻声辩驳:「公子……都放弃妾了,还不走啊?」 这一句,带着娇嗔的反问,却流露出小娘子被背叛的委屈。 时镜面无表情,但琥珀眼眸流光微动,抵着她的手一僵。 尹南风仰望着他,见他微有失神,便知自己尚有机会。於是,她心生一计,手在袖中轻轻掐自己一把。 半真半假,巧意撩拨。 那样近的距离,尹南风眸中波光粼粼,雾气朦胧,瞧着楚楚动人,偏生轻柔的嗓音犹带几分哽咽,更见柔弱,「公子怀疑我,质疑我的真心……可我从未骗过公子。」 「我确是想与家人重逢,尹家满门入罪,这麽多年我孑然一生,独留世间,是公子告诉我,这世上尚有家人在世,我方才愿意随公子一同上路……」 「你敢说,你孤身离开芜州,来到苍yAn,就与当年旧事无关吗?」时镜盯着她,冷漠开口。 当年旧事…… 七年前,尹家灭门和西胡一役接连发生,几乎成了国朝上下难言的禁忌,可尹南风却多次暗示,不动声sE地引导他们往此处去查,未免令人起疑。 他抵着自己的手并未松动,脸上神sE亦无变化,而他的一动不动,在尹南风眼中,其实便有心软了的痕迹。 尹南风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索X大着胆子,仰着脖颈朝他凑了上前,眼角微红,分明泫然yu泣,却又带着一GU偏执的倔强,不肯认输。 她咬了咬唇,y声道:「我承认,芜州一事确有古怪,与当年西胡一役有关,我才想着来苍yAn或能探知当年真相。」 「我没有骗你。」 尹南风轻轻扯住他垂落的衣角,目光微动。 「可是……」 「谁说夫君,就不是“家人”了呢?」 43。长夜无明(8) 天晴雨收,Y霾渐散,悬在天边的日轮光华灿烂,照着雨後残露的花叶格外清晰明透。 昨日後半夜忽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被雨水洗刷过後的天空尤为清透,微凉的空气中,终於透出了几分秋日的寒意。 尹南风立在案前,提笔作画,听着窗外的动静,头也不台,只是缓缓在画上落下最後一笔,方才搁置笔墨,懒懒地抬起眼来,「来了。」 窗外,绿竹猗猗,疏影斑驳间,青衫玉面的郎君不知何时立在窗前,隔着一扇窗棂,含笑对望。 「尹娘子此时尚有心情作画,怕是某多虑了。昨夜之事,那人并未为难娘子吧?」 昨夜,时镜亲自上楼寻人,与陆晏率领的镇抚司人马将他们二人困於楼中,进退两难之间,是她主动将他推离视线,助他脱身,然而她却自己孤身前去应付。 段雪亭看出来了,尹南风和那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君,恐怕关系匪浅。 在芜州时,那人分明不愿放她走,可还是在他身边的黑甲郎君搭弓拉弦时,出手制止了他即将S出的那一箭,眼底是迟疑疑惑,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也尚未察觉的不舍。 可昨夜於栏杆旁远远望见的那一眼,时镜却与先前那一面有些出入,褪去了未曾出世的单纯,多了些被红尘浸染的烟火气,变得沉默内敛,还有一GU子说不出的执拗,不像是能轻易上当受骗的样子。 他离开得早,也就不知他们後来都发生了什麽,不免担忧。 尹南风被他乍一提起,也不免恍惚,回忆起了当时在她说了那句话之後的情景…… 当时她被b得急了,轻扯着他的衣角,索X坦白。 她望着小郎君清寂得近乎结冰的眉眼,便知道自己从前撒的小谎被识破了,再加上芜州的不告而别,他定然对自己起了疑心,怀疑自己别有所图。 当然,她确实有所图,可眼下计画未成,断不能让其他人坏了局面,於是她藉着时镜心中的怀疑,顺势而为。 话说出口,尹南风便知晓奏效了。 她看着时镜因她一句“夫君就不是家人”而恍惚,心下微动,而又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眼角一颗摇摇yu坠的水珠终於坠落,划过脸庞。 「我从未想过欺骗公子,我只是想找到家人,哪怕……只是与家人有关的一丝线索,我也不想要放弃。」 她看见时镜绷住下颌,那滴泪滑落脸庞,向下滴落,坠在了他的手背上。 水滴石穿,破冰入海。 她几乎扑在他身上,整个人摄魂夺魄,既像天边柔软缱绻的云彩,又像林间妖挠惑人的YAn鬼-- 「公子,可还愿信我?」 她眼中闪着泪光-- 有一瞬间,他彷佛从她的眸中看见无数寂灭的过去。 她有很多事无法对外人诉说,很多委屈成了习惯被漠视,内心的伤只能烂在肚子里,可外面的世界同样残忍,无数双手挣扎着试图要将她拉入地狱……她能怎麽办呢? 她还能怎麽做? 时镜与之对望,他在这一瞬间瞧见了她的绝望与野心,重重疑惑与秘密背後,她的身影隐於迷雾之中,逆着光、燃着火,灼得他心下颤动,只顾去瞧着她的眼。 墙外的脚步声又近了。 在众多繁杂的脚步声中,间或夹杂了陆晏熟悉的嗓音,问道:「都找过了吗?」 「是,已经派人於四处搜查过了,暂未发现那位娘子的踪迹。」 「那就再去找。」陆晏的嗓音冰冷而Y沉,尽管一墙之隔,未见人影,却能想见他此刻应是咬牙切齿,「她不可能跑出多远,定然还藏身於此处,都给我搜!」 伴随着外头的声响,陆晏亲自领着人在楼中搜查,开始在近处的房间里一间一间的翻找。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陆晏在四处查找未果,俨然不Si心,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不见光的Y影,心下一动,握着腰际的剑柄,眼看就要朝他们的方向b近。 角落b仄,尹南风听见逐渐清晰的声响,时镜贴着她,气息与她相拂,不由得令她额上生出一些薄汗。 可她顶着时镜的目光,不敢妄动,坏了JiNg心扮演的一场戏,只好垂眼强撑,她分外了解眼前的少年朝官,知晓他看着清冷板正,实则最是心软,见不得旁人受欺。 只要她坚持自己此前所为乃是为了宣王之事而来,是为亲情所牵绊的无辜nV娘,那麽时镜便是再不甘不平,他也不会再寻她麻烦;反之,为了完成任务,他说不定还会配合自己,帮她查找真相,届时有他出手,便是镇抚司那个小阎王恐怕也不能拿她怎麽样。 外头,陆晏的声音更近了,「谁在那里,出来!」 尹南风心下急跳,是紧张也是兴奋,她好奇面对这一切,时镜会作何选择?是遵从皇命,同陆晏一道将之抓捕;还是……终究心软,选择信她,与她一起入局? 她暗自想着,抓着他衣角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感觉到云袖牵动的同时,时镜目光微动,看见了b近墙角的人影。 他终於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尹南风被他拽入怀中,下颌嗑到了他的肩头,鼻间呼x1灼灼,君子如兰,他扣住她的腰枝,不动声sE地在来人跨过墙角之前,将她转至身後,随即自己步了出去,同陆晏撞了正着。 「是我。」她听见他清冷的嗓音如是道。 「……时镜?」陆晏脚步一滞,他凝望着他平静而苍白的面容,狐疑地朝他身後望去,「你在这里做什麽?尹南风呢,她在……」 「她不在这里。」 时镜在他探头望去的同时,不着痕迹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没找到人。」 尹南风藏身墙後的Y影里,听着他平静泠然的声音,淡定而微心地替她掩盖踪迹,眼睫莫名地轻颤了下。 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她算着自己溜出去的机会。人声渐渐远去,一墙之外,她望着廊下飘忽的灯火,笼着那人清远如竹似的身影,将身後的影子拉得长长一道。 她垂眸望去,地上人影悠长;可再长,也溶不进角落里的暗sE。 光明与黑暗,一线之隔,却是云泥之别。 夜风吹散灯火,在无边夜sE里打转,浮光暧昧却美好,可偏又在瞬息之後,一刹破灭。 有风拂过耳畔,吹散鬓边碎发,尹南风回过神来,伸手将头发撩至耳後,捡了桌面上一片被卷落的叶子把玩,淡声道:「我同他说,我来苍yAn是为寻亲人踪迹,我有线索指向此处,先前并非不告而别。」 「他会信呢?」段雪亭怀疑,这麽粗糙浅显的说词,那冰雪般剔透的郎君会相信。 然而,望着尹南风轻挑的眉角,他忽然一愣,事实证明--他还真的信了。 段雪亭面sE顿时复杂起来,「可你先前在不禁夜於众人面前露了面,又居於府衙内,恐怕……他很快就会发现你在骗他。」 「所以,我们的计划得要提前了,必须得赶在他们识破谎言之前,找到答案呀。」 段雪亭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面sE一沉,道:「可交易每逢十五进行,昨日闹出那般动静,他们肯定不敢贸然抢进,下一次恐怕得待一个月後了。」 而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已经足够让朝廷来的那夥人找到真相。 他的担忧不无理由,然而尹南风却是姿态从容,纤细白皙的手指提起茶壶新添茶水,不疾不徐地端起查盏,对着杯中的茶汤轻吹了一口气,唇边荡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以,礼尚往来,他既将我推至人前,作为回报……我也得给他找了点事做呀。」 不禁夜的搜捕注定无疾而终。 意外发生时,陆晏分明瞧见尹南风的人影出现在楼上的栏杆旁,在来之前他已派人暗中部署,潜伏於建筑内外,意外当下他当即令人去追,尹南风不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脱逃,可前去搜捕的人却一无所获,这显然是有人暗中接应。 「人都问清楚了?」陆晏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问向随後进门的沈抚使。 回到客栈,因着白尔笙在不禁夜发生的意外,几人怕她再生不测,遂先让她回自己的房间歇息,而时镜则和陆晏等人来到房中议事。 在不禁夜里亲眼目睹以人“斗兽”的残暴景象,陆晏当下便派了手下将相关人等抓捕,仔细审讯,不一会儿沈抚使便带来了消息。 「回大人,都问清楚了,那些人确都是当地犯了罪的囚犯。」沈抚使语气一顿,踌躇了一会儿才又禀道:「还有,属下调查过不禁夜每逢十五,便会举行“斗兽”,将这些牢中本就有案在身的罪犯提出,带至台上与凶兽搏斗,表面上看似侥幸存活者便能脱出罪籍,实际上却是在放他们出狱後,将他们送至他处,不知去向。」 时镜闻言皱眉,「不知去向是什麽意思?」 「是,据城中知情人士所言,那些斗兽後的幸存者自从被放出牢狱後,便再无消息,因其皆系罪犯,家人大都不愿接纳,也就无人关心,只是……有人曾无意间听闻,说是要将他们送往“花园”……」 「花园?」 陆晏面sE难看,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花园”是字面上的意思,怕是另有隐情。 只是,天子御下,竟以人命作赌,随意玩乐,这样大的事,官府竟毫无作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壁上观?抑或是,同流合W? 时镜缓声,话锋一转,却是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昨夜,立於三楼栏杆旁发话之人,可曾查明其身份?」 昨夜意外发生後,一片混乱中,是那隐於三楼Y影下的男子,率先出声,才引得他们发现楼上本不该现身於此的尹南风。 他虽不曾表明身分,亦没有露面,然他话中却隐隐透着一GU主导者的气息,恐怕便是不禁夜背後的主人。 况且,他也有心里的怀疑想验证…… 「没有。」沈抚使低垂眼眸,摇了摇头,「那人当时同……尹娘子在一起,待我们的人赶到时,已不见人影,而後也并未在楼中寻得踪迹。」 陆晏本就不满他多次因感情用事,误了正事,如今再听他提起,不由得眸子一晃,朝他睥睨而去,「怎麽,这人都被你放走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问人身份呢?」 他心中本就有气,说话便也难听,时镜却没与他计较,反倒是听完沈抚使的答覆後,面sE沉凝。 他搭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轻敲起来,在一室沉寂中,一下又一下,是时镜惯常於沉Y时会有的动作;而眼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敲击着,似在掂量内心的怀疑是否能够被证实。 时间一长,陆晏自然也察觉到不对劲,面无表情地唤:「时少卿。」 他没有回答。 陆晏再次:「时镜。」 他这才抬眼,看向他。 陆晏见状,微微皱眉,「有问题吗?」 一路走来,时镜行事沉稳,虽说因心软容易顾虑太多,可到底还能称上一句冷静端正,鲜少有这般踌躇不定的样子。 陆晏直觉认为,能让他如此状态的,只怕是他发现了什麽问题。 果然,时镜闻言,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昨晚那人的声音,我有些耳熟,似曾听闻。」 「你是说,你认识此人?」 「不确定。但,此人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时镜目光凛冽,面sE微寒。 他或许见过那人,就在几年前,一个南方小镇因为流寇夜半闯入偷袭村镇,导致明火蔓延,将整个村镇陷入火海,村内居民尽数命丧火场,致使鱼跃村一夜之间灭村的惨案。 消息传至朝廷,陛下震怒,命大理寺调查此案,当时时镜初涉朝廷,并未全权涉入查案,只记得最後调查的结果指称此事乃系时任兵部职方司主事疏於城防,因此依法判处流放之刑。 当时开庭审判时,他候於一旁,曾远远看过他的身影,只是因站得远不曾看清面容,但他的声音却是听过的,因此才在昨夜听闻那人开口时,莫名熟悉。 时镜讲求明确的证据,可陆晏却不同,他做事要嘛遵从圣意,要嘛只认Si理,办差断案素来雷戾风行,从未犹豫。 他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上的镇抚司令牌,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天才沉沉低笑,「既是不该出现的人,自然要藏头藏尾,怕人发现。」 沈抚使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长夜不禁,华光未明,这一场窃光避影的戏,也该落幕了。」 这一次,还不等陆晏发话,一旁的时镜已然先一步冷声开口,饮尽了手边的一盏茶,姿态从容,却又坚定地将空了的茶杯倒扣於桌面,无声表示自己的立场。 茶杯倒扣,意yu动手。 这是查案时惯用的暗语,陆晏挑了挑眉,他敏锐地抬眼,那上挑的眼眸内目光凌厉,同身旁面sE端静如雪的时镜对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此刻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因为见不得光,才要藏身暗夜。」 陆晏淡淡扯唇,收回同他对视的目光,含着薄茧的指腹微微抚m0着金制令牌上的纹路,似在沉Y,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此时,他笑意收敛,露出如地狱修罗一般的神sE,抬手将那枚刻着镇抚司三字的令牌扣在桌上,沉声下令:「动手。」 「传我命令,即日起彻查不禁夜来往动向,并派人密切监视苍yAn知府的所有异动,不得疏漏--」 他扣下令牌,随着屋外风过穿堂,窗边树影摇曳,推动着窗棂,在簌簌阵风中,抬眼望去,只余枝头花叶纷然散落。 再无踪迹。 44。长夜无明(9) 自不禁夜变故之後,乔冕堂似乎自觉惭愧,乖觉地没赶着去见尹南风;当然,他纵是有心此时怕也脱不开身。 斗兽一事叫时镜和陆晏等人撞见,还将白尔笙卷入其中,他们自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还有尹南风从中添油加醋,有大理寺和镇抚司介入调查,连着几日搜查不禁夜,乔冕堂身为幕後主人自然忙得焦头烂额。 他将自己推出去作靶心的亏,尹南风不可能默然吞下,她告诉时镜,她得到的线索指出当年西胡一役似乎另有隐情,事涉宣王和藏剑山庄,庄主夫人才愿意帮她一把,指条明路给她;而她潜伏苍yAn,那夜又出现在不禁夜,是因那幕後之人极有可能藏身苍yAn,混迹人群,她这才想着以身作饵,钓出那人行踪。 眼下,时镜他们也该将不禁夜的底细m0清楚了,那乔冕堂这幕後之人恐怕也就要浮出水面,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便主动前来一叙。 府里的下人说乔冕堂办公尚未回府,让尹南风进书房等候,她点头谢过,便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打转。 书房空间不大,四周的架上除了寻常书册,还摆了些古玩,该是旁人来往所赠,倒是稀罕;尹南风对这些收藏没那麽多兴趣,随手翻看乔冕堂堆在书桌上的卷宗,看看近来城中有没有什麽热闹事,只是兴许是提防外人接触,放在桌上的都没什麽奇处。 尹南风看了一会儿就放回原处,正yu转身,不防目光瞥见了摆在角落里的一个火盆。盆中火光已灭,只余残烟,被风卷着消散於空气中,尹南风望了一眼,大致辨认出盆中残片依稀是纸张之类,像是方才有人正往盆内烧毁什麽东西。 她好奇是什麽东西,让乔冕堂赶着“毁屍灭迹”,於是弯身从盆内拾起了角落里被烧得只剩一角的纸片-- 那纸上写了什麽,像是异域的文字,尹南风认不出来,却也不禁皱眉。 苍yAn虽然邻近边境,又是前朝旧都,可此地乃是地方府衙,断不可能出现异域的东西,难怪乔冕堂急於销毁,莫不是其中隐藏了什麽不为人知的诡计,又或者是…… 尹南风暗自揣测,而她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心神一凝,飞快将那纸片上残存的几个字符牢记,随後不急不忙地将之扔回盆中,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 紧接着,尹南风瞥见门外衣影一闪,乔冕堂已然自下人处接获消息,忙不迭赶回府衙,道:「娘子怎麽来了,也不提前让人通传,叫下人们怠慢,真是该Si……」 他连声赔罪,额上薄汗涔涔,说话间气息不稳,似乎是从何处匆忙赶回,倒真有些狼狈。 尹南风抬眸,打量的目光不动声sE在他身上转过一圈,凉声开口:「看来乔大人这官是做得有声有sE,还有着好大的本事,竟能把玉京来的朝官都给引来了。你说,你这样大的本领,此事若传入上头耳里,会怎麽样呢?」 她目光幽静,看似事不关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乔冕堂不由得面sE一白,後背汗Sh。 「这……娘子、娘子莫怪,那日事发突然,下官……下官也是无奈之举……」 「哦?这麽说起来,还是我错怪你了?」尹南风含笑,然而那笑意却只虚浮於唇畔,分明未达眼底。 她步步进b,看似无害,实则暗藏威胁,面上带着清浅柔和的笑,口中言语却是一针见血,刺得本就心虚的乔冕堂越发低下头去。 尹南风盯着他的神情,手上偏还翻出了方才翻看火盆的手帕,指间针线穿cHa来回,似乎是在缝制荷包。 乔冕堂不敢接话,尹南风手中动作不停,目光微动,话锋一转,继续又道:「接连发生这麽多事,出了乱子,上头本就颇有微词,朝廷又盯得紧,组织可从来不留没用的人,大人知道吧?」 乔冕堂眼角一跳,低声道:「是……下官明白。只是,不禁夜那里,禁不起玉京那两位公子的折腾,下官……人微言轻,怕是……」 话音未落,然而他话中未尽之意却明显。 他这是一句“人微言轻”就想推诿责任,让自己去帮他摆平啊。 尹南风扯扯唇角,心想:哪有这麽好的事。 可她面上仍不动声sE,靠在檀木雕花的座椅上,漫声接过了他的话,「乔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如今你我共系一舟,自然是要同舟共济的。」 乔冕堂闻言,心中一喜,抬头:「娘子的意思是……」 「不禁夜的事,我可以帮你。」 尹南风很快发话,落下最後一针,截断了线尾,将那枚新制的荷包收进怀中,抬眸看了他一眼,迳自站起身来。 「那两位玉京的朝臣,我从前有所接触,尚能替你掩饰一二,但是……」她刻意拉长了音,窈窕身影绕过桌角,款步来至他面前,「大人也得拿出点诚意吧。」 乔冕堂茫然抬头。 「不禁夜里藏着的那些东西,与其落入旁人手里,倒不如趁着无人知晓,及早转手,大人觉得呢?」 没有人能在践踏她之後,还能不付出代价。 尹南风本来想的是藉由此次机会,让乔冕堂交代出那批兵器的下落,揪出那幕後主使,好弄清当年真相,然在看见了方才火盆里的残片後,她忽然心念一转,有了新的主意。 乔冕堂此人看着虽懦弱,行事两面三刀,不堪大用,可能在时镜和陆晏两人联手之下,还能撑至此时不倒,怕是真有几分能耐。 尹南风想起那写着异域文字的残片,看向乔冕堂的目光幽深,看来此人倒不似外表看来那样无能啊…… 她一出口就要不禁夜里藏着的东西,不直接点破,却分明已然掌握局势,作为交换条件,b迫他点头,如此狮子大开口,乔冕堂不禁咬牙,试图垂Si挣扎,「娘子此言,下官……下官不知何意。只如今那玉京来的朝官们有备而来,不好应付,娘子还是不要轻易出手,免得引祸上身啊。」 尹南风闻言,似是听闻了什麽笑话,低笑出声,乔冕堂惊疑不定地抬眼,眼角余光瞥见靛青sE的衣袍一角,停驻身前,伴随耳畔细微的环佩叮当,击碎一池静寂。 「引祸上身……可这祸水,难道不是你引来的吗?」 尹南风轻声开口,微微俯身,附耳在他耳边低声道:「一人不事二主,人的野心太大,蒙蔽了双眼,小心被困其中,身陷囹圄的是你。」 乔冕堂心头一震,抬起头来迎着她含笑的面容,窗外泄进的融融暖yAn没能照亮她眼底的晦暗,那双像是溶入春sE的眼瞳溢出缕缕幽光,好似无声的警告。 乔冕堂目光几变,落在她衣领下那截皙白如玉的脖颈,彷佛一瞬间回到了几日前,看见烙在她颈後的那只展翅yu飞的蝶。 美丽的蝴蝶,轻轻煽动翅膀,便能掀起风暴。 「我……下官……」乔冕堂犹带开口,然再一看去,眼前早已不见人影,只余身後飘荡的轻柔腔调,被风挟着送入耳畔。 「再说,做戏也得做全套,作为不禁夜的主人,我总得有些筹码--这可是你亲自说的啊,乔大人。」 离开了书房,尹南风脚步平稳,看似寻常般从容,却在经过了府中花园时,被风吹散了发髻,抬手随意地将鬓边散落的发丝轻撩至耳後。 抬袖之间,无人注意到一只荷包自怀中掉落,落至路边的一丛海棠花下,悄无声息。 府衙东侧的库房内,段雪亭一身青sE官服,正在纪录府库的财务收支,自从冯禄惹恼了尹南风,被降职夺权之後,府衙一切财政管理便都落在了这位年轻有为的推官身上。 他正专注公务,不防外头有人走了进来,一脸狐疑地喃喃道:「真是奇怪了,会是谁把东西落在了那种地方呢……」 那人是与段雪亭同期入职的同僚,同住一间厢房,算是交情不错,他见他一脸困惑,便随意地张口问了句:「谁落了东西?」 「不知道呢。刚从外头回来,路过花园那儿,不小心衣角被路边的枝桠g住,我正要松开,就恰巧在一旁的海棠花丛里捡到了一个荷包,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家落下的。」他说着,将一个莲紫sE的荷包递到他的面前。 那荷包算不得JiNg致,只堪堪绣了只蝴蝶,瞧着像是寻常姑娘家闺中所绣;然而段雪亭接过荷包,伸手在布面上m0了m0,却像是发现了什麽,目光一凛,打开上头束紧的系绳,翻到内侧,果然在荷包的里边发现几个小巧的字符绣样。 那人见状,好奇地凑近一看,「这是什麽?看着像是什麽符号……」 「是西胡的文字。」段雪亭沉声道。 「什麽?!」 那人闻言一惊,不怪他反应如此大,自七年前与西胡的那场战役过後,朝内几乎将此事视作耻辱,对当年一役闭口不言,就连“西胡”二字也鲜少出现在人民口中,便是为了避讳。 近年来边境多有动荡,朝中早就明令断绝与西胡所有的贸易来往,若有违者,视作谋逆,因此市面上早已寻不得与西胡相关的物品;然而,眼下这绣着西胡字样的荷包却出现在府衙之中,甚至还是他亲手拿回来的! 那人只觉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 段雪亭却凝望着几个字符,像是忆起了什麽,冷凝的眼中泛出一丝波澜。 他认出了这荷包出自尹南风的手,她故意将几个字符绣在了荷包内侧,又故意落在了连接前後院的花园里,是算准了他下朝之後定会途经那条路,拾到荷包。 这字符……定然有旁的用意。 段雪亭攥着那枚荷包,揣测着尹南风的用意,身旁的同僚却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劝他:「这东西来路不明,又容易遭人误会,邪门得很,还是赶紧处理掉为好。听我的,快快扔出去吧!」 「不。」 段雪亭攥着那枚荷包,眼中迸发出格外刺眼的光亮,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陌生,「这东西来得即时,当然得好好利用才是啊。」 另一边,因斗兽一事介入调查不禁夜,让初来乍到的年轻朝官既费心又劳神。 本以为那日斗兽一事已是荒唐,没想到几日深入调查之下,才发现这不禁夜看似繁华,实则却是败絮其中,暗藏龌龊。 秋风萧瑟,吹起檐下风铃轻响,时镜立在廊下,伸手接过雪白云雀爪上的纸条,展开一看,随即眸光一沉,转身回了房间。 「如何?」房内,陆晏坐在矮几一侧,抬目朝他望来。 前几日时镜怀疑当时於不禁夜看见的人影,或是几年前本因犯下重罪,被判处流放的罪臣,因此传信大理寺调出当年刑案卷宗,确认其身份,算着时间也该有眉目了。 「按大理寺刑案卷宗记载,七年前任兵部职方司主事乔冕堂,因怠忽职守,致使鱼跃村走火灭村,全村一百零三人葬身此难,遭大理寺判处流放不假。然而,我去信托同僚相问,此人确实遭驱逐出京,然三月後适逢大赦,免除流放,乔冕堂降罪为贬,转而至苍yAn任职参议。」时镜说着,将手中同僚传信的纸条递至他面前。 「参议?」陆晏皱眉,接过纸条飞快看了一眼,「兵部职方司主事与地方参议同为六品,纵然免除流放,然活罪难逃,即使贬谪易官也该按律降职,缘何还保持相同品秩?」 「此间详情尚未可知。」 时镜摇了摇头,他此时并无证据可以言明真相,唯一能证实的唯有一样--当日出现在不禁夜的那人确是七年前遭流放的乔冕堂。 可本该流放的人,缘何会出现在此地,还能在犯罪後保有相同品秩,接连做至今日官居四品的一城知府? 这本就不寻常。 他纷乱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尹南风苍白而柔弱的面容,双眸含泪,看着分明摇摇yu坠,却又执拗不屈,面对着他的审视,告诉他当年之事尚有疑点,她yu寻亲人踪迹,也要查明真相。 那样苍白又倔强的小娘子,被她这样一双yu说还说、脉脉含情的眼望着,谁又能拒绝? 家破人亡的小娘子,在这偌大的世间,或许也只是想寻得一点亲情的羁绊。 只是,乔冕堂现身苍yAn,难道他与此事背後尚有关联? 这边,时镜尚在沉Y,矮几对座的陆晏却从消息里捕捉到一点可疑的讯息。 「七年前……」 他垂眸望着那张记载当年旧事的纸条,左手攥拳抵在唇边,浅sE瞳眸竟有几分暗影流光,参杂着几分道不明的复杂思绪。 七年前,乔冕堂怠忽职守,致使鱼跃村火烧彻夜,一夕灭村的惨案;而同样是七年前,尹家谋逆,满门入罪,後西胡一役,宣王领兵出征,不幸败亡,全军覆没…… 庆历七年无疑是庆国最混乱的一年,各种层出不穷的乱事接连发生,全凑到了一起,令人不禁怀疑,这背後或许另有玄机。 陆晏眸光微动,瞥向了几案下方,长袖遮掩之下,藏在袖中的一个黑sE封皮的折子。他虽直隶於陛下,奉命行事,可他身处其中,同样也见不得wUhuI,一样探听消息的秘信,同时送往了玉京。 一封由时镜送至大理寺,一封则被送往镇抚司。 当今镇抚司指挥使沈重,也是他的师父,任职镇抚司已有二十余载,接触过许多朝野之间的Y暗,直属於帝王的组织,听命皇权,便要做台面下的一把利刃,帝王将刀尖指向谁,便对付谁,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明面上做不来,便只能交由他们来摆平;这些事,陆晏从很早以前便知道了,作皇权最忠心的拥护者,方能保天下太平,事不错序,而事实上他一直都做得很好,是师父最满意的徒弟,仅凭短短几年便爬到了副使的位置。 沈重信重他,许多事也不瞒他,从不讳言,然而今日送来的回信内容却和时镜所言分毫不差。 镇抚司的眼线遍布朝野,旁人未必知道的事却躲不过镇抚司的眼,然而在此事上沈重所言却与大理寺相同,那麽便只能有一种可能--沈重说了谎。 能让沈重在此事上隐瞒,对他说谎,那便代表了此事背後当真另有隐情,或许涉及了某个位高权重的人,才能让他甘愿三缄其口。 陆晏下意识地攥紧了折子一角,沉声开口:「此事,或有蹊跷。」 他将折子往袖中藏了藏,抬眼看向时镜,章口还yu待说什麽,忽然眼睫微颤,似是察觉到了什麽,警惕地朝他看去一眼,不动声sE地望向门外。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踩着刻意放重的步伐,自门口闯了进来,白尔笙绷着张脸,似乎正气恼着,面sE极差,口中还囔囔道:「太过分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他们凭什麽这麽对待人,根本目无法纪……」 她气得不轻,连见了屋内的二人,也来不及打声招呼,便气鼓鼓地迳自在一旁坐下。 见是熟悉的人影,陆晏心下松了口气,一面挑了挑眉,白尔笙虽然行事任X跳脱,可心思单纯,鲜少有能将她气成这样的事,也不知是谁惹恼了这小娘子。 一旁的时镜见状,有些无奈,却很快执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推至她面前,问:「可是出了什麽事?先喝口茶,缓一缓吧。」 白尔笙眼下正气恼着,极需凉茶退火,她接过茶杯,当下仰头饮尽,方才缓了过来,朝着两人将方才的见闻又说了一遍。 自从那日斗兽之事後,连日调查不禁夜,那些被迫站上台来,与凶兽搏斗的囚犯也一并被带回审问;然而他们多半身上有伤,又因先前犯了罪,亲眷邻里怕惹祸上身,不愿接纳,他们一时无处可去,便将他们安置在城郊一处院里,由白尔笙每日过去帮衬着照料。 白尔笙单纯烂漫,又是自来熟的X子,很快便让人卸下心防,好不容易能够逃出生天,他们便将期间遭受的苦难与折磨一GU脑倾诉出来,倒是让她越听越气。 「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是犯了重罪的人犯?」陆晏听完她的话後,很快捕捉到了重点。 「可不是!我问过了,他们之中很多人只是因为犯了点错事便被官府随意下狱,若要自由还必须另拿钱财来换……可他们哪来的钱啊?战後本就百废待兴,哪里筹得来多余的钱财,便只能一直被囚在牢中……」白尔笙不能理解,气得红了眼眶,「他们很多人根本不是重犯,却还要被这样欺负,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 白尔笙从小也算是被家人娇宠着长大,从没见过世间险恶,因此她不能理解,印象里负责治理一地城池,本该维护百姓、主持公道的官府为何会纵容子民受此欺凌?又为何有人能独霸一方,仅凭一人之词,为祸乡里? 然而这样的事,她不知道,久浸官场的玉京朝官却是见过。 时镜低眉垂目,便是因为见过太多,因而悲悯世道衰微,懊悔自己未能尽查,「不禁夜如此荒唐行事,他们之间难道就没人告发吗?」 人犯囚於牢狱,无法脱身,可在外却是有亲人家眷的,难道一人遭难,竟都无人发现,为其奔走申冤吗? 白尔笙闻言,面sE一变,显然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那些人,可得到的答案惟余无奈。 她摇了摇头,「不禁夜的主人手中握有几个仕绅的把柄,内含官商g连的罪证,地方上有名望的人不敢妄动,其余百姓自然求告无门,只能将怨气默默咽下。」 罪证…… 「看来这不禁夜的主人,倒是颇有能耐啊。」陆晏似想到了什麽,刻意咬重了“能耐”二字,朝着对面的时镜冷冷嘲讽。 在他看来,尹南风执意脱逃,奔赴苍yAn,那日还现身不禁夜中,分明是与这腌臢之地有所牵扯。 他从未信任她。 哪怕当年旧事或许真另有隐情,可尹家和鹤鸣书院、乃至於尹南风,都不可能真的完全清白。 时镜明白他的质疑,不仅是因为身份立场相悖,还有七年前便是由他的父亲、时任监察御史陆长生亲自举报尹家通敌谋逆,看法根深柢固,本就难以撼动,无可厚非。 他垂下眼帘,缓缓开口:「不禁夜之主藏於幕後,敌暗我明,若是能擒得此人,便能将其余人等一网打尽。」 「你确定?」陆晏挑眉,「当日尹南风也在,你难道真舍得?」 在他看来,时镜分明动了心,次次心软,次次上当受骗,便是叫满口谎言的nV娘骗得团团转。 就是一旁的白尔笙闻言,也忍不住转头投以担忧的目光。 时镜总是听陆晏嘲讽自己,起初无奈窘迫,近几日听多了,已经有了几分麻木,情绪毫无波动,只是拂袖站起身来,想着当日所见、想着今日所闻,转身望向窗外。 窗外,枫红叶落,秋意渐浓,枝梢仅存的几抹赤红,仍在风里倔强摇曳。 室内静得只听得见纸页翻动的声响。 时镜抬眼,声线沉稳如常,却似连风也不能撼动分毫。 「没有舍不舍得,我只在乎公理正义。」 45。长夜无明(10) 翌日,巳时之後段雪亭来了後院,按照约定,他照旧来到了靠近角落的那扇窗外,伸手轻敲了几下。 三长两短,是和尹南风定下的暗号。 这个时间,尹南风方才晨起,她坐在妆抬台前,对镜梳妆,一头墨发随意披在身後,身上罩着件月白衫子,在清晨徐风中轻轻扬一二分。 「你来了。」她从铜镜里望见窗外的人影,神情并未有多大意外,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来,淡声问道:「找到我给你留的东西了?」 尹南风并不意外,似乎对他能找到东西很是笃定。 段雪亭闻言,为她话里的笃定垂眸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了那个莲紫sE的荷包,「你说这个?你倒是胆大,扔在了那里,花园人来人往,若非我於府衙内的同僚意外拾获,我岂不是要错过?」 「你也知道人来人往,下职回房,从前院到你的房间唯有途经那条路,你总是会看见的吧。」 更何况,她还留了暗号,旁人或许以为没什麽,可段雪亭见了定能明白。 果然,段雪亭眼珠子一转,这才真心地笑了出声,「当然,我不但看见了,也知道荷包里的东西……」 「是什麽?」 「玉萤草。」段雪亭很快接道。 「玉萤草?」尹南风微微皱眉,放下手上的玉梳,转过头来。 「是一种产自西胡的药草,极为罕见。」段雪亭抬眸望向妆台前纤细昳丽的娘子,手中把玩着那个绣着异域字符的荷包,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打量她,问:「不知娘子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呢?」 自从七年前一役,朝内与西胡关系破裂,庆国境内几乎不见任何有关西胡的物什,尹南风不可能凭空拼凑出这异域陌生的字词。 尹南风本也就没打算瞒他,轻拢衣衫,起身缓步走到了窗边,隔着窗棂同他低语,「昨日我去寻乔冕堂,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被烧毁的文书,其中残片上便写有这几个字符,我瞧着像是异域的文字,这才记了样貌,传讯予你,想来你应该识得。」 尹南风侧头,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倒映着横斜树影轻泄的晨光,透出清浅的微褐sE,流转微光。 前苍yAn知府家的小公子,从小长在边城,接触的人多了,如何会认不出这西胡的文字呢? 段雪亭听出她的意思,愣了一下,墨水般的眼睛晃了一晃,随即含笑问她:「你是怀疑乔冕堂私下和西域有所来往?」 「藏剑山庄的那批货是朝苍yAn运来的,就算是藏匿,也该留有踪迹。除非,那些货物被暗中转移,送到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段雪亭笑意微敛,顿了一顿,「你的意思是……这可是叛国啊!」 「我只是猜测。」尹南风淡淡道。 私铸兵器,运往外国,这可是叛国杀头的大罪,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往这个最糟的方向去想。 段雪亭抬起眼,目光幽幽看她片刻,方才开口:「那你眼下打算怎麽做?」 「敌暗我明,先别打草惊蛇,不禁夜那里我已有安排;眼下当务之急,得先弄清楚这玉萤草究竟是个什麽来历。」 尹南风方被骤然得知的消息搅乱思绪,正暗自沉Y着接下来的计策,她专注沉思,没有发现自己眼下还保持着晨起时的样貌,乌黑墨发未梳发髻,柔顺地披散在身後。 窗外有风拂过树梢,吹响檐下风铃,亦吹动nV娘鬓边乌发,与月白广袖交叠辉映,仿若夜墨落雪,一笔不经意的惊YAn,错落间自成一幅清润丹青。 段雪亭怔怔地侧首,似被这一笔错落的黑白g住心神,乱花迷眼。 半晌,方才回过神,指尖一转,从怀中取出一包裹好的帕子。 青衣郎君将帕子包裹着的糖递过去,放在了窗槛上,「今早办差路上遇到,就送给娘子吧。若是不要的话就扔了。」 他说罢,语气一顿,又低声补道:「就当是,还你一回。」 尹南风一愣,斑驳的光影照着青年眉眼,模糊了平素鲜明,她垂眸看着窗槛上被帕子包裹着的糖,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一晚,情急之下她将他推进房间,让他得以在镇抚司的搜查下全身而退。 不过是权衡利弊,顺水人情,可总有人当了真。 她凝眸看了片刻,终是缓缓朝它伸出了手…… 华灯初上。 时镜在侍nV的带领下走进三楼的厢房,窗户没关,他透过雕窗,瞥见了底下的繁华风光。 接连几日的查案,斗兽一事再未发生,此时内院的高台上舞姬们摇摆腰肢,散开的裙摆如群花开放,映着四面彩灯绚烂而耀眼,错眼望去几将天上月都映衬得苍白失sE。 内间一扇屏风,把吵闹的乐声滤得淡而渺茫,想来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屋内的谈话,时镜绕过屏风,瞧见了一张矮几上,新茶初沸,将跪坐在旁的nV娘面容氤氲成模糊一片,脸上神情看不甚清。 「公子来了,怎麽不坐?」尹南风正在沏茶,听见声响,侧头朝他问道。 时镜定定地望着眼前的nV子,目如点漆,不动声sE地打量,半晌才拂了拂衣袖,步至矮几的另一侧坐下。 翠玉茶盏被推至他面前,尹南风执盏添茶,水撞杯底,发出脆响,一下子打散了他复杂的思绪。 时镜长睫微颤,缓缓开口,答得是她方才的问题:「我是在想,今日娘子现身此处,是以何种身分邀约?是你自己,还是……不禁夜之主?」 尹南风手下一顿,感受到头顶灼热的视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她表明立场呢。 大理寺和镇抚司调查不禁夜,她此时以不禁夜的名义来信邀他来此,时镜又尚在为了先前欺骗他一事记仇,想必是疑心她身份来着。 尹南风想明白後,唇角微g,不急不慢地替二人各自添了茶水,这才抬起眼来,闲闲应道:「他乡遇故知,故人重逢,何来主客之别?在我看来,我和公子自是不分彼此。」 她说这话时的声音又轻又慢,有几分纯真,令人不觉生出亲近之感。 然他知晓,这不过是她惯用的伪装罢了。 时镜默然,却没有戳破她的伪装,只是淡声道:「既是如此,那若我yu向娘子索取一物,娘子应也会应允吧?」 「哦?公子想要什麽?」 「不禁夜的帐册。」时镜手指轻敲桌面,眸sE漆黑,「据说此物隐密,惟有此地主人握有此物。怎麽,娘子肯给吗?」 帐册…… 尹南风眉梢轻挑,想着他索要这不禁夜帐册的目的,脸上却不动声sE地扬起一抹微笑,状似无意,问道:「帐册乃是私密之物,怎能轻易示人。不若公子说一说,公子要这帐册,有何用意?」 「朝廷办案,自然要事无钜细,此间侦查事由恕我不便告知。」 尹南风抬眼看他,明白他是心有芥蒂,也没说什麽,只一手挽着长袖,一手举杯,拢着袖子的那只手玉白、纤长,指尖涂着蔻丹。 她抿了抿唇,眷恋看他,目有伤怀,「公子还提防我呢。真是令人伤感,我本以为公子心若琉璃,当与旁人不同,没想到……」 时镜盯着她,明知她有意示弱,脑中却仍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日於不禁夜,她叫人毫不设防推至人前的样子;当时目光相接,让他一瞬看清了她眼底的错愕与惶然,她该是猝不及防被人做了挡箭牌,受人利用。 那时的她,目光惊愕,与他遥遥相对时,乍见心虚,这才下意识地後退藏匿。 时镜想着,内心却一面唾弃自己的心软,即使到了此刻仍在替她开脱,不免有些自厌地捏住指尖,感受到指甲在指腹上留下一道苍白的月牙。 「眼见为虚,人心变幻莫测,总是轻易看不清的。就如尹娘子,如今悬崖临渊,可能看清迷雾之後的真实了?」 他抬头看向她,目若冰雪,未落入她以言语编织的圈套,反过来提醒她,当初默认她滞留苍yAn,一是为了当年之事确有蹊跷,二是因不禁夜斗兽一事,犹待彻查,并非当真毫无底限的纵容。 尹南风听出来了,然她只是斜倚桌畔,从容不迫地托起了腮,一双翦水秋瞳幽幽凝望向面前气b芷兰的公子,漫声道:「深渊有底,形单影只,自b不得b翼ShUANgFE1,能够心有灵犀,破障除迷啊。」 她的话透着露骨的暧昧,似在挑逗,又似g引,时镜垂眸望着她轻g的眼尾,袖下的手忍不住紧攥。 时镜闭上眼,心跳快了一下,心头如被什麽小虫叮咬一口,他袖中紧攥的手,突地用力—— 他睁开眼,忽地撩袍离席,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眉目间蕴起一丝凛意。 「娘子慎言。若是尹娘子今日相邀,仅是为了说这些捉弄人的话,那恕我不能奉陪。」 他说着,当即转身yu走。 尹南风静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数着三声,眼看他的身影绕过屏风,几yu消失在视线内,她这才敛起了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神情,坐直身子,开口唤道:「公子走那麽快做什麽,妾的话还没说完呢。」 果然,时镜闻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过头。 以为她又要说什麽,身後娘子轻柔的嗓音却很快接道:「公子的要求,妾又没说不答应。」 时镜侧过头来,迎着她的目光,「娘子的意思,是同意交出帐册了?」 尹南风眨眼,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没说是或不是,只是话锋一转,缓缓道:「此物隐密,不可声张,公子也知这事急不得,若叫人发现了,便是两败俱伤,妾也得掂量一会儿,想一想吧。」 「你想要什麽?」 时镜不傻,同大理寺几次讯问人犯的经验,让他听出尹南风迟疑背後,亦有所求,想藉此机会与他提起,作为交换。 他如此直接,尹南风也不yu瞒他,开门见山道:「妾不想要什麽,只是前阵子得了些消息,或许有用。听闻公子和陆大人近日正在暗查府衙和不禁夜,正好妾知道一些东西,而你们知道另外一些东西,不若我们分享秘密,达到共赢?」 时镜闻言一顿,黑眸闪动。 尹南风知道他们在查府衙,大理寺和镇抚司因斗兽一事连日调查不禁夜,此事不是秘密,可暗查乔冕堂之事乃是方才定下,唯有几个信得过的人知晓,她是从何得知? 她说分享秘密……难道她也要查乔冕堂?可她奔赴苍yAn,便是倚靠的府衙,怎麽突然要查…… 心头疑惑陡升,让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来。 时镜没有应下,只是窥探着她的神sE,问道:「你知道什麽?」 「自然是一些关於府衙和不禁夜的秘密了。」尹南风眨了眨眼,「秘密既然是秘密,当然不可轻易道出,公子此举好是犯规呀。」 「尹娘子说的是。律法森严,我朝律法明令,大理寺办案,侦查过程不可公开,如今调查尚未结束,还恕我等不能回应。」 尹南风挑了挑眉,唇边漫出冷笑,竟拿她的话来堵她,心中存疑,时镜和陆晏自然不肯帮她;对她有利的信息,也没有泄露给她的道理。 她藉着抬袖饮茶,遮挡脸上一瞬的寒意,从他的角度看去,广袖遮掩,便仅能瞧见一双秋水明眸,尽管被他回绝,却不见怒意,长睫下眸光潋灩。 「是麽。那真是可惜……」 炉上的壶中,水沸腾翻滚。 她低声的叹息被氤氲在袅袅的水雾中,就连低垂的眼眸下,虚掩的神情也被模糊起来,仿若梦中遥隔云端,令人无法亲近。 一双素手轻抬,姿态从容地执起炉上茶壶,不紧不慢地将几案上的杯中再添茶水,潺潺的流水声彷佛一下冲淡了屋内隐藏的僵持,让人有了片刻恍神的松懈。 她没再强求,如寻常谈话般轻声再道:「不过,公子为何想要那样东西呢?」 早晨议事结束,难得有了空闲,乔冕堂便来了兴致,唤来几个乐伎於房中唱曲弹琴。 文人雅士的闲情雅事,到了他这里便只是附庸风雅,他闭上眼,卧於屋子里的软榻上,手指随着乐声轻轻数着拍子。 一道人影却神sE慌张,自屋外小跑进来,低声朝着乔冕堂禀道:「大人,不好了!外头、外头来了人,说要见您……」 那人咽了咽唾沫,眼中露出恐惧的神sE。 实在是院外候着的那人身上威压实在可怕,一身玄sE衣袍,搭上那张不苟言笑的沉肃面容,生生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以致於他还来不及细想,便y着头皮闯进屋内,贸然扰了乔冕堂的兴致。 「要见我?」乔冕堂睁开眼睛,问:「对方什麽身份?」 「说是、是玉京来的人……」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乔冕堂却一瞬正了脸sE。 玉京……难道是…… 彷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下一刻一道人影挟着秋日寒风,自屋外大步走进。他身上配剑,面沉如墨,玄sE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透着一GU杀伐果决的凛冽之气,令得屋内几个乐伎刹时面sE一白,纷纷避退。 「乔知府。」陆晏不待通传,大步流星步入屋内,狭长的眼眸居高临下俯视着软榻上的乔冕堂,手中提着一枚令牌,沉声开口:「吾乃镇抚司副使陆晏,特来到此查案。」 乔冕堂目光微闪,在陆晏和他身後的小娘子进来时,他便先让其他人先行退下,此刻房内再无旁人,他这才撩袍起身,朝着陆晏见礼,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下官见过陆副使,不知陆大人来访,多有怠慢,还请见谅。只是……大人查的什麽案子,可有我府衙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下官必定鼎力相助?」 陆晏看着他脸上的茫然之sE,内心不禁嘲讽,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亲自找上了门,此人倒还能故作不知,同他演戏呢。 他想起方才进屋前,远远听见的隐约乐声,想来此人喜欢听戏赏曲,便把这套功夫也搬到了现实来。既然这麽Ai演,他倒不如陪他玩一玩。 陆晏想着,迳自掀袍在房中的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轻抬眼皮,薄唇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既然知府愿意开口,那正好,本官刚好有些问题需要乔知府亲自来解释。」 话音落下,他朝着身後的白尔笙递了眼神,後者当即会意,上前一步,朝他发问:「乔知府,有人指称十五那日,曾见你於不禁夜进出,那一夜你人在何处?」 「十五……那就是几日前的事嘛,下官那日正叫了人来府衙唱戏,是城里有些名气的姝红,一时兴起,便忍不住多贪了几杯,於府内歇下了。不禁夜……下官并不曾去过,小娘子是否记错了?」 「记错?旁人会记错,那这个乃是你亲自经手,总不会记错了吧。」白尔笙说着,自怀中拿出一份名单,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这是於不禁夜内搜出的人员名单,不禁夜每月十五举办斗兽,任人与凶兽搏斗,并大开赌盘,从中获取暴利。根据镇抚司调查,这些被迫参与斗兽之人皆为苍yAn罪犯,按律当囚於府衙大牢,你却无视律令,私放人犯,以命作赌,可有说错?」 乔冕堂看着她拿出的那份名单,神情慌乱一瞬,很快垂下眼,听着白尔笙的指控,翻看那份纪录无数人名的名单,面sE微白。 「这……这怎麽可能呢?城中犯了事的罪犯,皆囚於府衙大牢内,若无官府押了印,那可是出不去的啊。」 「是出不去。」 一旁始终沉默的陆晏忽然开口,狭长的眼眸往上擡起,定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形上挑,在烛火的映照下,愈显瞳仁幽黑,「但经由知府大人亲自经手,点头押印,应该很容易吧。」 「这……」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有人捧着什麽东西进来,朝着白尔笙低声说了什麽,只见她面露隐怒,将那叠盖了知府官印的文书打开,呈到了他面前。 「你还要说谎吗?看清楚了,这便是你亲自盖的印,将那些牢中囚犯送到了不禁夜,以此作为赌注,供人取乐。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能如此草菅人命,简直丧心病狂!」 白尔笙与那些人犯相处一段时间,从他们那里听来不少悲惨遭遇,自然心有戚戚,如今再见他如此狡辩,更是气恼。 陆晏见状,朝她安抚地看去一眼,随即瞥了眼那盖了官印的文书,垂眸低笑出声,自座位上缓缓站起身来,目寒如冰,凝望着眼前神sE慌乱的乔冕堂,沉声道:「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证据确凿,多说无义。乔知府身为苍yAn知府,治下不严,违法乱纪,甚至g结商户,私纵囚徒,行欺压凌辱之事,按律当处流刑以上--你可认罪?」 46。长夜无明(11) 不禁之夜,极尽喧嚣。 时镜在尹南风问出那句话的同时,抬眼对上了娘子澄澈的双眸,心念微动之间,楼下忽地迸出一阵雷动掌声,一下掩盖他唇边几yu溢出的言语。 几乎是悬崖勒马,时镜目光微闪,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举杯凑近唇边,掩饰地啜饮一口。 尹南风也被方才的动静打断心绪,见状狐疑地问:「公子说什麽?」 「没什麽。」 时镜闻言一顿,却又像是在那一瞬间想到什麽,凉风吹在他脸上,外面的丝竹声忽然清晰入耳。 他眼睫一颤,长睫盖住眼中神sE,忽然发问:「尹娘子觉得此处如何?」 「堆金砌玉。」尹南风转过头,目光扫过杯盏里的君山银针、角落里的香兽炉,以及时镜手中的翠玉茶盏,这屋内的东西看似古朴,实则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苍yAn乃是前朝古都,虽历经战乱,但仍保有前朝遗风,这不禁夜设址於此,做是歌舞酒水的买卖,暗地里也兼营些博弈生意,於乱时擡价,榨取百姓以发家,倒是经营得有声有sE。」 「百姓能有多少钱?」时镜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就算是刮尽苍yAn的民脂民膏,也远到不了这个程度,能在短短的期间内平地起高楼。」 「公子的意思,钱还有别的来源?」 尹南风何等聪慧,经他这麽一提,很快便反应过来。 先前段雪亭自府衙寻出的YyAn帐本,多出来的那笔固定支出,他们本就怀疑乔冕堂是为了转手处理掉芜州送来的那批兵器,方才於每月十五自府库内拨出一笔款项。 只是,他们本来怀疑不禁夜是乔冕堂用来转移焦点,掩饰金流的壳子,如今看来时镜他们也疑心到了相同的地方来了。 「当年西胡一役後,国朝因此役损失惨重,满朝文武战战兢兢,表面上俯首称臣,背地里却将手中财産悄悄转移,权当乱世之中尚替自己留条後路。此风於玉京尚可一见,苍yAn地处边陲,邻近边境,更见一斑。」 「而放眼苍yAn,银钱流水多,即使账面多了钱也不引人注意的,惟有这开酒楼的商户。」 尹南风心领神会,很快接道:「所以这人来人往的不禁夜便是他们选中藏匿家财的好地方。苍yAn於战後百废待兴,地方仕绅要留後路,而为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总也得讨要好处……这才是不禁夜真正的取财之道啊。」 她本还疑惑於苍yAn这样的地带,纵然要转手货物,遮掩做幌子,乔冕堂也不可能於短短几年之内做到全不留痕,原来是这样的情况。 尹南风内心的疑惑陡然一通,她眼下心情正好,端着的姿态一松,下意识地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抬手斜倚在矮几上,白皙如玉的指尖沿着杯口轻轻划圈。 「既是代持财産,将来得要一一兑还,为了日後说得清楚,就应该会留有细目,写明谁家有多少钱。」尹南风缓声试探道。 「不错,大理寺要的便是这写有金流的帐本。」时镜坦白道。 乔冕堂经营不禁夜,手中握有代持地方仕绅家产的帐本,借此拿捏仕绅们的命脉,让他们不得不听命於自己,成为与他一起作恶的共犯。 但如果反过来呢? 如若她抢先一步,b时镜他们还要早取得那本帐本,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就变成了她。 螳螂捕蝉,h雀在後。 乔冕堂拿捏旁人,他作恶多端,甚至暗中与西胡有所g结,那可能叛国谋逆的大罪,若真落在了她的手上,安知他才是那只被h雀捕获的螳螂? 「若公子真得了帐本,该如何处置?」尹南风喝了一口茶,掩饰神态。 她并非不知道,若真搜出了那本帐本,不只乔冕堂,那些被纪录在册的地方仕绅定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毫无动作,此案牵连甚广;而时镜和陆晏此行是暗奉皇命而来,携她这个“尹家後人”前往西州皇陵,取得秘宝。 不说此前已然多次延误进程,因是暗服,时镜和陆晏,除了一个贴身侍卫楚禹,再加上一支为数不多的镇抚司小队,还要另外捎上白尔笙,区区数人,根本b不过苍yAn联手出击。 若要确保皇命能顺利完成,最好的办法便是装作不知,得了帐本,以权势施压府衙,遏止如斗兽一事再次发生即可;而她,自然也就能拿那帐本,威b乔冕堂开口,说出那批芜州兵器最终运往的目的地,探知当年的真相。 两全其美,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前提是,他们按着这个方向走,不坏自己的事。 然时镜闻言一顿,眸光闪动,将他的腕骨映照得优美而分明,烛火轻晃,倒映眼中似有墨sE流转,「若得了帐本,探知幕後之人,自然是按律当罚,其罪当诛,令其送往大理寺论罪,定将贼人绳之以法。」 许是他话中语气太过坚决,透着一GU誓不屈服的意味,映着年轻郎君清濯洁净的眉眼,竟有一瞬间令她有些出神,为之所目迷。 「所以,尹娘子现在想清楚了,可否答应?」 烛火跳动,迸出细碎的火花。 尹南风心下暗叹,好可惜。 这般清润乾净的公子,终究与自己不同,殊途而不同归啊…… 她眼波微转,轻g唇角,笑了一下,朝他举起茶杯,笑意浅浅,道:「当然。公子都拿出了诚意,妾自然却之不恭。」 时镜抬眼望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只依稀瞧见那双於杯盏後的眼睛,因为遮去了面容,那蝉翼般的睫毛竟然如此弯而翘,且因为她凝神望来,便如蝶翅张开,清丽若秋水,眉眼间却有软韧之气。 他望了望那双眼,缓缓举杯,同她相对。 黑夜之下,人烟Ga0盛,万家灯火。 时镜听着四周的管弦乐声,垂眸望见浮动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双格外沉静的眼眸,他深知眼前看似纤细柔弱的娘子未必真心,可却愿意向她坦白,与她合作。 或许真有恻隐之心,盼她能回头,可他却也存有理智。 为执法者,律法为上,理为次,情意为末。 因此…… 尹南风,你到底选了一个什麽样的合作对象呢? 她定是有需要如此,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否则…… 明知乔冕堂是什麽样的恶人,还愿意屈居人後,为他所利用、驱使,甘心替人做嫁,甚至不惜从他们身边逃跑,用一个又一个谎言伪装真心,欺骗他人,将自己陷於泥淖-- 她眼瞎至此,实在让人唾弃。 风过穿堂。 乔冕堂低头望着那誊写着无数人名的名册,面sE苍白,那白纸上盖着鲜红的章印,正是象徵苍yAn府衙的官印,而这官印唯有身为地方首长的知府方有权力掌管。 证据确凿,乔冕堂後背被冷汗浸Sh,头顶上的视线灼灼,少年朝官的影子和寒冷的戾气笼罩下来,被这般凛冽而压迫感极强的视线盯着,几乎令人有GU眩晕的感受,b得他不得不心虚地低下头,目光闪躲。 镇抚司擅刑讯b供,手底下刑求无数,向来是以冷酷无情出了名的,要是落在了这小阎王手上,怕是得掉一层皮。 既然那官印出自他手,否认不得,倒不如顺势而为…… 思及此,乔冕堂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脸上心虚胆怯的神sE褪去,俨然换上另一副面孔,反问:「罪?我有何罪?陆大人既得了名单,想必也知晓,那些人本就犯了罪,有刑案在身,就算出了大牢也不过是没入罪籍,再翻不了身;然眼下,既然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能让他们选择自己的未来,赌上自己的命换前程,有什麽不对吗?」 「荒唐!」陆晏本就不屑於他的作为,如今听他言之凿凿替自己开脱,更是气得拍案,斥道:「他们固然犯了罪,那也该是他自己需承担的後果,我朝律法规范罚则,是yu惊醒後人,不要再犯,而非成为尔等手中牟取钱财的筹码,以人命做赌,供人取乐!」 「可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乔冕堂看了看眼前面sE含怒的两人,像是嘲笑他们的天真,「那些被送去不禁夜的人,都是他们自己点的头,想要与天命一赌,换来日後自由之身,可没人b他们。」 白尔笙咬牙,「你莫非想说,那命悬一线的玩意儿,都是他们自愿要去的?」 「是啊。」乔冕堂扯了扯唇角,叹道:「能够清白的享受自由,谁又想要成为受人轻视低看的罪奴?在你们眼中荒唐的事物,却是他们不惜以命拼搏也要抓住的机会。」 「所以,这都是他们亲自同意的啊--」 为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就宁愿以命作赌,成为高台之上供人取乐的玩物…… 何其荒谬! 陆晏显然无法接受这番荒谬的言论,在身旁的白尔笙气得打算上前与他争论之前,面sE一沉,拔剑出鞘,泛着寒芒的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我不管他们同不同意,但这都不是你们行凶作恶的理由,你们无权决定他人的生Si。庆国子民的鲜血,每一滴,都不容许外人践踏。」 陆晏眼楮微眯,垂眼俯视着眼前神情慌乱的乔冕堂,「又或者,你能说一说,那些因斗兽而侥幸不Si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花园……又在哪里?」 乔冕堂眼睫一颤,若说他方才还能出言嘲讽二人的天真,眼下听得陆晏竟亲口提起那些因斗兽幸存之人的下落,察觉他知晓了其中隐密,他心下一震,眼梢的鄙夷很快变成震悚。 白尔笙敏锐地捕捉到,在陆晏提起“花园”时,乔冕堂瞳孔骤缩,面sE煞白,目光心虚地乱转,显然是说中了他的短处。 「怎麽,你既然说是他们自愿的,为何不敢说一说,在他们赢了斗兽,走出地牢之後,你们将他们送往何处?你不敢说,还是说不出口,那你分明便是在说谎!」 白尔笙步步进b,一字一句皆说在了他的心坎上,直说得乔冕堂额上冷汗涔涔,愈见心虚。 陆晏眸光一压,手中剑刃再近一步,沉声喝道:「说!」 感受到脖颈传来尖锐的刺痛,一下子割断心里绷紧的弦,乔冕堂额上的冷汗滴落,宣告他的内心崩溃,终是忍不住闭上眼,咬牙道:「我、我说!我说……」 「我、下官……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他举起双手,连忙告饶,「下官也是受人威胁,不得不同意盖印……那不禁夜主人本领大得很,手上握有城内仕绅们暗中托管的财产,记载成册,威胁若不听从指示便要公布帐本,令人不敢反抗……」 帐本? 陆晏皱眉,「那帐本上,也有你的名字?」 「是……下官被糊涂油蒙了心,曾几次在赌场中了计,欠了些钱,便朝赌场借了些,不料却中了计……」 事到如此,乔冕堂也没理由再瞒,索X全盘托出。 嗜赌贪财的苍yAn知府,因借贷欠款,沦为旁人手中的把柄,同城内仕绅一般,叫人拿捏命门,被迫成为帮凶,欺压百姓。 若他所言非虚,那麽这不禁夜幕後的主人,怕已然成了这苍yAn城内暗中把控一切的夜帝。 陆晏眸光顿沉,同身旁的白尔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瞧见一样的担忧…… 从府衙内离开,已是薄暮冥冥。 从乔冕堂那里没能探知想知道的答案,倒是得了一堆意料之外的信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白尔笙同身旁之人沉默走了一路,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陆大人相信他说的话吗?」 白尔笙承认自己先入为主,在接触了那些被送至不禁夜参加斗兽的人後,再听闻乔冕堂的说词,总觉得真假参半,并不全然如此。 在她身旁,陆晏同她一道自府衙出来,便始终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麽事,可他尽管分神,却依然站在离她身旁一步的距离,从未改变。 从白尔笙的角度看去,只看到郎君俊冷的侧脸,抱臂长立,听闻她的问话,乌黑冷淡的眸子俯下,只看着自己。 「乔冕堂此人两面三刀,惯会做戏,将自己从泥淖中摘得乾净,他的话怕是真假难辨。」 善於伪装的人,说的话也真假参半,令人难以辨认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就好b,来历不明的地方知府会说谎;用心不纯的柔弱娘子会骗人;那麽与他共事数年,有着师徒之谊的上官,也会为了别的目的来欺骗他吗? 那封从玉京送来写着当年旧案的纸条,像是一块悬在心上的大石,压着心头沉甸甸的,总让陆晏感觉到一GU几yu失控的妄念。 陆晏继续往前走,内心鲜少有了一瞬的茫然,世情凉薄,人心难测,或许会为了利益而选择背叛,或因Ai恨而散,如这般情事他见得多了,也觉得不足为奇,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一GU暗涌蔓延上来,如同四面八方包裹他的暮sE。 暮sE苍茫,将他的人影於背後街道上拉得长长一道,与周遭人来人往背道而驰,犹显突兀。 而这般寂寥当中,那总响在耳畔,或远或近,却始终萦绕四周的轻快蛩音,便显得格外鲜明。 陆晏习惯了那总充斥在身周的影子,如今乍然回神过来,才後知後觉身旁早没了白尔笙的身影。 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握向腰间的剑柄,回头望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nV孩儿从街道的另一头跑过来,朝着街道旁着鹅h衣衫的小娘子走近。 有一瞬间,陆晏惊讶於自己居然对她的身影如此熟悉,竟能在人群里一眼就寻见她。 他面上没有表情,黑眸望着那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随後,那小nV孩提着一个竹篮,来到小娘子面前,甜声问道:「姐姐,买花吗?」 白尔笙本来被路边摊上卖的小玩意儿x1引,没想到一个转眼,便不见陆晏的踪影,同他走散了,正暗恼着,不防提着竹篮的小nV孩问向自己,微微一愣。 小nV孩看着不过五六岁年纪,身材瘦弱,身上的衣衫上有几个补丁,一看就是修修补补过好几次的,临近边境,烽火不止,百姓的生活也越发艰难,来苍yAn的这一路上,她已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家。 白尔笙心下一软,目光瞥见她手里提着的竹篮子,篮里是几枝娇nEnG的鲜花,像是从林间采摘的,瓣上犹带着薄薄的露水,她半蹲下身子,问道:「这花真漂亮,怎麽卖呀?」 「一支花十文钱。姐姐,这花都是我和阿婆早上去树林里摘的,还很新鲜呢!姐姐长得好看,就像花一样,让大哥哥买一朵送给你吧?」 白尔笙一愣,这才看见陆晏不知何时回头来到身旁,听着那小nV孩说的话,挑了挑眉。 白尔笙见他过来,有些难为情,也不知是因nV孩方才夸她容貌,还是怕他听见误会,眨了眨眼,当即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钱;可抬眸对上nV孩清澈的双眼,她忽然又改了主意,将铜钱放回荷包里,随即递给了她。 小nV孩一惊,「姐姐,这……不用那麽多钱……」 「都给你吧。你篮子里的这些花,我都买了!」 白尔笙弯了弯眉眼,伸手从nV孩手里接过那装着花的竹篮子,笑道:「你的花值得这麽多钱,收下吧。」 那小nV孩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拿着白尔笙给她的荷包,朝她道了谢,很快高兴地跑走了。 陆晏垂眸望着被她挽在臂上的花篮,唇角g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林间采摘的野花,也值得你如此大的手笔,这般单纯好欺,也不怕被人利用了,还替人数钱呢。」 「哪会,我觉得很值得啊。」 白尔笙伸手戳了戳篮中冒出的一个小花bA0,扬了扬唇,望向对街的一双人影,「你瞧,那个小nV孩和婆婆上街卖花,这眼看就要入冬了,我把她的花买了,她们就能早点回家,也不用在外多受寒啦。」 她笑着看了他一眼,像是心满意足,挽着花篮来到了街边卖馄饨的小摊前坐下,迳自点了两碗馄饨。 入了秋的向晚余晖将整个世界染上一层橘红,彷佛为这人间烟火添上几分暖sE调。 此刻,那道与温暖一词格格不入的人影便立在最是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耳畔犹响着小娘子方才的言语,幽深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小摊前的人影。 半晌,才迈开步伐,跟着走了过去,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几乎是在他坐下的同时,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也上了桌。 「喏,忙了半日,吃点东西暖暖胃。」白尔笙说着,舀了一口馄饨送入口中,还不忘朝他道:「不过,我的钱刚都买了花,实在没多余的了。这顿便记在陆大人帐上吧。」 她像是饿极了,还不等吹凉便送入口中,刚煮好的食物烫口,还被她塞了一嘴,吃得很是艰难,本就圆润的一张小脸此时双颊鼓起,越发像是只贪食的小兔。 陆晏看着她这幅样子,像是被气笑了,也跟着舀了一口,却没反驳,「你倒是会算。」 「当然啊,不会算以後怎麽理家啊?」 白尔笙说的自然,一旁的陆晏闻言却是一噎,面sE顿时古怪起来,「理家?」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白尔笙,偏她还毫不设防,口中含着食物,说话时嗓音又娇又软,「对啊,我娘从小就告诉我,这nV孩子家嘛,得JiNg明一些,男人的战场在朝廷,nV人则在家宅,必须得学会理家,方能婚姻长久,有立足之地。」 「怎麽,你学这些,往後还想着嫁给高门贵族呢?」陆晏面sE一黑。 「我没啊。什麽家族门第,我又不在乎。」 「你不在乎?」喜怒无常的小阎王Y沉着脸,又问:「这些你不在乎,那你在乎什麽?」 他想,果然,这就露出马脚了吧。 世间哪个nV娘不希望未来的夫婿能出身高门,一但成婚,便能一跃成为官家主母,掌握权势,料理内宅。 白尔笙任X离家,与他们同道,怕也是看出了他们的身份,有意为之。 陆晏内心Y暗地想着,迁怒般将所有的nV娘都安上了伪装野心的样貌,故意出言b问,却冷不防她的回答却远在意料之外。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响起:「在乎你啊。」 陆晏一愣,转头只看见白尔笙望着自己的眼里光芒闪动,纯粹而又热忱。 脑中原本已盘算好的对策全被打散,只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猝不及防。 「陆大人英勇威武,又正直仗义,外表看似冰冷,可实则却是外冷内热,让人……很是敬佩。」她说着,说到末尾时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到了嘴边的话一转,y是换了说词。 其实她想说,陆大人看着冷漠无情,其实内心深处也有属於自己温柔,只是藏在了看似高耸茂密的树下,令人难以窥见。 她的话如此直白,毫不掩饰,陆晏望着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不知怎的有些出神,一时语塞,就这样让她占了上风。 好一会儿,他才从短暂的失神中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是吗?」 「那有些话,我便只说一遍。」陆晏倾身向前,凑到了白尔笙跟前,语气低沉,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x1声,「有些人表面看似冷y,其实骨子里全是刀锋和尖刺,若是靠得太近,只会叫人受伤。」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字里行间的警告不言而喻。 他是想告诉她,他并非善类,让她不要为了眼前虚妄的想像,一叶障目。 可她闻言,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弯起了眼角,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懂了。陆大人的意思是想说怕我跟着你,会被卷进你那些仗义执言、主持公道的事里头,所以才要提醒我小心,是不是?」 她就这样从字面上断了别人的逻辑,不讲道理,不问缘由。 陆晏一噎,眉头一跳,却无法反驳。 偏她还一脸笃定地点头,声音娇软却带着骄傲,「果然啊,陆大人外冷内热,看起来凶,其实心里还是会担心我的。」 陆晏喉结微动,唇线绷紧,冷冷地别过视线,却无法掩饰心底被她戳中的一瞬悸动。 他看似佯怒地别过头,凉风吹拂,远处屋顶上的炊烟袅袅上升。 陆晏瞥了眼身旁专注吃食,吃得一脸津津有味的白尔笙,再看向身後人来人往的大街,人间烟火,日暮炊烟,让他眼中不免柔和了一瞬。 於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微抿的薄唇轻扬,g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47。长夜无明(12) 送走了玉京来的镇抚司副使,府衙的角门,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被一道密令召进府内。 日光如碎,这是时隔半个月,冯禄再一次踏进苍yAn府衙的书房。 自从那日他指认尹南风身份不实,疑心她的真实目的,却遭她於众目睽睽下,以颈後那道蝴蝶印记反驳,连带替她坐实身份,惹恼乔冕堂後,他被降职为主簿,被迫交出手中掌管内政文书之权,彻底失了上官信任,处境一落千丈,一下被逐出权力中心,放逐到府衙边缘。 他本还在想着,该如何寻得一个机会,好重得乔冕堂信任,回到过去的位置,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手,乔知府的密令已下,召他前来书房商谈政务。 他浸y官场多年,惯会察言观sE,自然清楚乔冕堂此番突然传召,必有用意,遂於初进门的见礼後,便低垂着头,恭敬立於案前。 窗外,向晚余晖斜照着案上一份被摊开的折子,乔冕堂手捏着眉心,颇为疲惫,「苍yAn近来真是适逢多事之秋……先是城内的修筑工事进度落後,找不到人,还总抱怨工资太少,在本官的耳朵旁嚷嚷着讨钱要粮;而後斗兽一事又出了差错,惹来玉京的注视,那大理寺和镇抚司的朝官日日来盘查讯问,不禁夜的买卖是做不成了,还得避人耳目,防着有心人泄露消息……」 「那些地方仕绅也不让人省心,平时装乖卖巧,曲意逢迎,暗地里肮脏事可没少做,如今出了事,见苗头不对,就纷纷窝里反,来向本官吵着要钱……嗤,他们真当本官是傻的,不知道他们只想临阵脱逃,让本官去做这替Si鬼吗?还好本官早有预备,只是让本官烦心的是,这城中修筑工事停滞不前,那些愚民又选在这时候挑事,不知是否遭人指使,若不把他们打发走,只怕那些朝官得知此事,不会善罢甘休……」 冯禄垂着头,听见他的话,头低得越发低了。 他早已习惯乔冕堂的态度:愚民。 战後复兴,百姓为了修筑城防辛勤工作,在他眼中却只是不听话的“愚民”。府衙徵召百姓协助工事,付不出薪资,也给不了补偿,百姓怨声载道,向官府反应,然对於乔冕堂来说却是利益争斗。 乔冕堂说着,心下更是不满,又道:「本官本就因不禁夜之事烦心,实在不想管这事,只是眼下斗兽一事已引来朝廷关注,不宜再生事端。这苍yAn本就地处偏远,府库空虚,如今这不禁夜又暂动不得,真是令人头痛……」 他的话意有所指,冯禄抬起头,对上乔冕堂盯着他的炯炯目光,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登时意会到他此言背後真正的意图。 他跟在乔冕堂身边已有数年,能得他信重,不只是因他善於揣摩上意,曲意讨好,而是因他那暗地里耍的几分聪明计算。 苍yAn地处偏远,临近边境,几年来战乱频仍,自然捞不到什麽油水,乔冕堂初来乍到,只觉得满眼荒凉,与玉京繁华天壤之别;是冯禄後来到来,提出建议,让他於此地创立酒楼,藉由复杂的金钱往来掩盖金流,拉拢仕绅的同时,也掌握各家命门,并且暗设“斗兽”之举,藉此谋利,让不禁夜成为乔冕堂私人敛财的府库。 此前芜州出事,本来每月转手货物的机会没了,如今不禁夜又因斗兽受到调查,等同断了乔冕堂私人的财路,他自然着急,顾不得先前芥蒂,暗召冯禄来此商量对策,继续设法充盈私库。 窗外倒泄的残yAn下,乔冕堂盯着眼前之人,意味深长。 冯禄被他如此盯着,不由得咬了咬牙,思索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不禁夜如今虽因斗兽一事,受朝官调查,可酒楼之内鱼龙混杂,总有些其他门道,供人娱乐,这并不罕见,也不算违法。既未禁止,大人不若从旁的门路下手,城内仕绅们也惯是常客,乐於买单,想来并不会有微词;至於修筑城防一事,乃是苍yAn之大事,为民生大计,仕绅们亦是苍yAn子民,大人让他们从帐上拨出些金钱来,也是理所应当。」 乔冕堂替仕绅们代持财产,把控他们的命门,如今自他们帐上cH0U出一笔数目,对外只说是仕绅们捐产协助重建,可实际上谁知道这笔钱又都真正去了哪里?退一步来说,纵是地方仕绅们得知真相,也因怕惹火上身,绝不能提起此事。 加上不禁夜里其他的门路,这笔消费足够填补这阵子的损失了。 乔冕堂闻言,手指轻敲着桌上的奏折,他的主意听起来是不错,可…… 乔冕堂微笑,「这些寻常法子,换作旁人也想得出。冯主簿啊,你跟着本官这麽久,可知本官为何偏信重提携你一人?若是段推官在此,恐怕也会想得这类主意。但是你须知晓富贵险中求,你我当是同一种人,这其中道理……你应该更加明白才是啊?」 向晚余晖,犹带几分余温,可冯禄此时却觉遍T生寒。 良久之後,他方才下定决心,咬牙低声道:「下官……还有一计,可帮大人减少支出,充盈私库。」 「噢?」 「下官曾识得一味药,名唤“醉生香”。只需服用一点分量,便能让人迷幻神智,感知混乱。若混入协助重建城防的百姓吃食中,原先用的粮钱许能省出大半来。而这省出来的,自然是大人的功劳。」 醉生香…… 乔冕堂不放在心上,随口问:「能省出多少?」 冯禄上前,朝他低声说了一个数字。 只见乔冕堂瞳孔一缩,猛地一震,抬头看着面前垂着脸的下属,心下惊疑的同时,难免意动。 他沉Y了半晌,问他:「你说的这药,不会是毒吧?」 「大人放心,醉生香并非是毒,只是此药能够致生幻象,使人神志不清,长久下来恐有丧失心智之忧,故而不可过度服用……」 冯禄尚未说完,乔冕堂已是轻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本官明白,也相信有冯主簿在,不会出事的。」他目光闪烁,望着桌上的那奏折,心下却已有计较。 既然那些朝官执意要查案,阻了他的财路,他便从地方仕绅处找补,再暂且压下那些修筑城防的百姓怨言,先让冯禄替自己敛财;待他的私库充盈了,再行决断。 只不过,冯禄口中的那“醉生香”不知来路,总归是有些风险,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可万不能让此事查到自己身上来。 乔冕堂内心盘算着,浮起一丝冷笑。 他幽望着眼前的冯禄,缓缓开口:「冯主簿,此事交由你,尹娘子如今身为不禁夜的话事人,本官便让尹娘子配合你,尔等互相照应,待安抚好百姓,完成修筑工事,本官便送你们一场似锦前程,你看如何?」 日影斑驳,深秋的日光依旧耀眼,却不如盛夏炙热,被边城的秋风挟着,吹散了暖意,只捎来几分临近冬季的寒凉。 段雪亭於人cHa0中穿行而过,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在临近北城门的西南巷弄尽头,一处药铺前停下。 这药铺看着不大,又开在这隐密的地方,生意并不好,方一踏进门,一GU刺鼻的药味便扑鼻而来,段雪亭皱了皱眉,那气味复杂,一时辨不出是什麽药味。 他朝四周望了一圈,药铺里空间虽然不大,可角落里却堆放不少药材,他好奇地上前正yu查看,不防柜台後响起了一道嗓音,问:「有客人?」 段雪亭一愣,回头望去,只见柜台後窜出一道人影,应是此处的夥计,看着年岁不大,见他来了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打量着,这才凑了过来。 「客官是来买药?还是来看病?不过真不凑巧,这里的大夫前几天外出了,此时不在药铺,恐怕不能替你看诊了。」 段雪亭挑眉,「噢?巧了,我还真不是来看病的。」 那夥计倒是有趣,难得有客人上门,店里大夫不在,他却不事先声明,反倒是问了对方来意才被动提起,不像是寻常生意人的路数。 那夥计还yu再说什麽,门後却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出声制止:「阿木,胡说什麽呢。」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身影自门後走了过来,却是一面容清秀的nV娘,先是横了那名叫阿木的夥计一眼,随即才朝着段雪亭不好意思地道:「公子见谅,他素来被惯坏了,X子调皮,不过没有恶意,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自然不会。」段雪亭微笑,语气一顿,却是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娘子可是此处的老板娘?」 「正是,妾名唤妙娘。还未问过公子,此番前来可是要买什麽药材?」 段雪亭别过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在架上琳琅满目的药材上一一转过,开口问的却是其他,「这药铺看着倒像有些年岁了吧?」 妙娘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微晃,似是一瞬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是啊,不瞒公子,这药铺实是妾的祖父开设的,家族世代从医,从前也算岐h世家,只叹好景不常,遭逢战乱,这才辗转传到了妾手上……」 她说着,不禁叹息,「只可惜,妾愧对先祖,这药铺到了这一代,到底不b从前了。」 「娘子不必自哀,战火无情,乃是百姓之伤。」 段雪亭回过头来,一双貌似含情的眼眸凝睇向她,认真的温声安慰,令妙娘一时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不禁眼睛酸涩,抿了抿唇,红了眼眶。 一旁目睹一切的阿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妙娘,不明白怎麽两人说着说着,妙娘便似委屈地红了眼。 好在妙娘只是一时失态,她眨了眨眼,很快回神过来,抬袖轻按眼角,羞赧地笑道:「妾……触景伤情,倒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 段雪亭理解地g了g唇角,半晌才垂眸,切入正题,「其实某今日前来,是想寻一味药材。」 「什麽药材?」 「玉萤草。」段雪亭抬起眼来,望着眼前眉目清秀羸弱的娘子,唇角g起一抹笑意,「娘子……可曾见过?」 晨起练剑回房,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陆晏每日晨起後总要先练半个时辰的剑,方才至书房内处理公务。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他心中一紧,警觉地在房内打量一遍,最终目光一凝,停在了窗边多出来的一个瓷瓶上。 陆晏素来谨慎,房中摆设藉由他亲自经手,什麽东西摆在哪里再熟悉不过,因此他很快认出这支瓷瓶并非他房中原有之物。 他走了过去,半开的窗口泄进了一抹微光,撒在了素白的花瓣上,摇曳微光。 陆晏伸手轻轻触m0着花瓣,感受到手下细腻的触感,柔弱,却又鲜活,这样的感觉令他陌生的同时,带着几分熟悉。 他认出了,这花同昨日白尔笙买下的那篮花是一样的。 陆晏垂眸,目光往下,看见了那个青sE瓷瓶,没有JiNg致繁复的花纹缀饰,通T素净的青瓷,是坊间最常见的样式,不难想像她抱着花枝,向旁人借来瓷瓶,还要趁着外出空档悄悄放进他房内的样子。 真是……「胡闹。」 陆晏低声说着,眸中却不觉柔和了几分。 可很快,他发现了cHa着花的瓷瓶下露出一角,随手将之cH0U了出来,只见是一张信笺。 这信笺依旧熟悉,上头还是那歪歪扭扭的字T,半点没见进展,陆晏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算上先前的,已是第三次。 一次在藏剑山庄,夹在了镇抚司密报里;一次在初入苍yAn时,在沈抚使送上的折子内;而眼下,是压在了这瓷瓶之下…… 先前两次信笺上的诗句皆意有所指,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好似冥冥之中对应了眼下情境,做出了暗示,故而这一次,陆晏只是眸光一沉,没有惊动旁人,将信笺翻过一看,果然又添新词。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陆晏面sE微沉,又是一首不知所云的诗词。 b起上回的诗句,这一次又绕回了描写男nV情Ai的诗篇,难不成这其中还藏着什麽暗示……? 信笺压在了花瓶下,同第一次收到的诗句是一样的风格,陆晏蹙眉凝思,回忆起了先前的经过,没有注意到一阵风吹枝叶,吹落了一片洁白花瓣,被风裹着落在了他的手背。 柔nEnG的触感令陆晏猛地一惊,他下意识地将手收回,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花瓣飘荡着,掉落脚边。 不知为何,见着这一幕,陆晏忽有所感,抬眼透过半开的窗口望向了对面紧闭的房门。 「来人。」他张口唤道,一道人影很快闪现於身後,「白尔笙现在何处?」 「回大人,白姑娘早前便出门了。」 「出去了?」陆晏一愣,「去了哪里?」 那人不防陆晏忽然详细问起她的下落,先是一愣,随即有些迟疑地禀道:「属下……并不清楚,大人……可是有事寻白姑娘?」 陆晏向来X子淡漠,便是与时镜一同奉命前行,亦对这同行一路的同僚不冷不热的,也就跟着他数年的沈抚使还能同他说上几句,如今这半路杀出的小娘子,既无危险,没有他的命令,自然不会有人特意关注。 陆晏闻言,眸光微变,却未置一词,手下迳自加重了几分力,攥着那张信笺,不知在想些什麽。 短暂的沉默,令那人有些无措,猜测着上司的意思,开口又问了句:「大人……可需属下派人去寻?」 「没有必要。」 这一句宛如警醒,他松开手,不动声sE将信笺收进怀中,转身面sE如常,迳自朝着内间走去,身影消失在隔开里外的屏风之後。 48。长夜无明(13) 玉萤草。 这三个字从眼前年轻的郎君口中吐出来,让药铺里的二人俱是一时变了脸sE。 那名唤妙娘的nV子似是沉稳些,在最初的惊愕後,强撑着JiNg神,故作镇定,沉声问道:「公子……不知是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 段雪亭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他只是面不改sE地笑了笑,轻轻带过,「我有个友人,身患难症,看过的医者开了药方,里头便有这麽一味药,只不过……」 在刻意被拉长的尾音下,段雪亭眸光一转,目光不动声sE地瞥向角落堆放的药材一角。 「苍yAn城中似乎极为罕见,我寻了城中几间药铺,皆不得所获。」 妙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头一跳,在那堆积放的药材里,确实藏着青衫青年要的玉萤草。 他分明已然瞧见,却并不主动说破,想来是要他们自己开口承认…… 妙娘同阿木对视一眼,目光几变,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妥协道:「是,这玉萤草颇为难得,公子若为救人急需,妾手边是有些存货,只是放了一段时间,质量自b不得其他,便看公子是否能够接受了。」 「噢?」段雪亭闻言,收回视线,似是疑惑,「妙娘子既有门路,在这苍yAn城中何不多进一些,还能藉此多赚一手呢?」 这话既是试探,可也是真心疑惑。 段雪亭为寻这“玉萤草”的消息,几日以来寻遍城中医馆药铺,皆无所获,方才他的说词不假,确实只有妙娘的这间药铺存有玉萤草。 可谁知,这随口一问,竟似说中了她的心事,只见妙娘踟躇半晌,方支支吾吾道:「这……妾哪来的门路呢,不过是父亲在时留存的存货罢了。」 她说到後来,竟是语带哽咽,彷佛想起了什麽伤心事,忽就捂着脸低声啜泣。 饶是段雪亭见状,也不由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一旁的阿木率先开口,朝他解释:「公子莫怪,我阿姐她……也是想起了伤心事,触景伤情。可我阿姐说的不错,这玉萤草於今日极为难得,若非我库中仍有存货,只怕也是拿不出手的。」 「此话何解?」 阿木看了眼一旁低声哭泣的妙娘,叹了口气,只好向他坦承,「其实,这玉萤草乃是产自西胡,前些年还好,只是自七年前西胡一役,朝廷下令断绝与西胡的商货往来,这外国的东西进不来,自然也稀罕,所以公子於城中没能找着是正常的。」 「既是断了货源,何故你们手中便有存货?」段雪亭狐疑地看向他们,「西胡一役至今多年,纵然家中前辈留有存货,也不能保存至今吧。我观二位,倒不似苍yAn人士……」 自七年前西胡一役,庆国大败,断绝与西胡来往,国仇家恨之下,那些本於庆国境内定居的外族人士也不得不被迫藏匿暗处,这些年更是混入了不少潜伏的西胡细作,意图打探消息,卷土重来。 眼前的二人,於苍yAn经营着一间不起眼的小药铺,手中还握有本该於国内断绝的西胡草药,看在眼里处处都透出古怪。 阿木见他目光怀疑,怕他误会,当即摆手解释:「公子猜的不错,我们其实都是当年西胡一役的将士遗族,在战後得了消息来寻家人遗骨,方才留守苍yAn,想着离故去的家人近一些,也好挽回一些因战事造成的伤亡。」 西胡一役的将士遗族…… 段雪亭闻言垂眸,眼睫轻颤,掩饰着此时因听闻熟悉的词汇,而掀起惊涛骇浪的思绪。过往的一切太过惨烈而难忘,那是自多年前边疆烧起的一把大火,将所有的wUhuI不堪通通吞噬,也烧毁了记忆里美好的一切,让活着的人献祭灵魂,只余下一副躯壳,於这茫茫天地行屍走r0U。 他扯了扯唇角,低叹:「所以,你们是因为这样才选择留在这里啊……」 一旁的妙娘本在低声啜泣,闻言抬起眼来,她容貌生得温婉清秀,如今哭过之後,更显柔弱。她眼圈通红,泪水如珍珠般眨落,如此风致楚楚,实在让人怜Ai。 妙娘抿了抿唇,同身旁的阿木对望了一眼,随即轻声道:「当时,阿木年纪还小,我们循着消息找来苍yAn,战乱之後满目疮痍,街道之上皆可见伤亡无数,伤者无药可用,便流浪街头,同亡者相伴,那景象怵目惊心,至今难忘;公子方才说,战火无情,逝者已矣,可剩下的人也很重要,我和阿木留在这里,是想尽己绵薄之力,不愿再见如此景象,也当……全了当年的遗憾。」 妙娘泪眼婆娑,可她说这话的同时,一双眼却是炯炯发亮。 段雪亭看着他们,心下微动,终究没有再说什麽,只是自怀中掏出银钱,从阿木手上接过了包好的药材。 他垂眸望着手上的药包,忽然想到了什麽,鬼使神差般,缓缓开口:「当年一役,战况惨烈,你们心中可有怨恨?」 其实他想问的是,一场无情战火,便不明不白地输却X命,让留下的人只能苦苦守着过往,等着永远也回不来的人,可这本就不是他们选择的,作为国家之争下的牺牲者,他们可能後悔? 可曾……有过怨恨? 「没有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混乱的思绪,是阿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憨厚答道:「都说了,战火无情,虽然有些遗憾,可经历了当年旧事,我和阿姐便都明白人活着平安就好,只要活着,那就已是万幸啦。」 段雪亭抬起了眼,万幸吗…… 他攥着包裹着药材的麻绳,眼角余光瞥见那堆放药材的角落里,散落着几根用来包装的麻绳,似是受了cHa0,颜sEb起一般的深了些;而通往院子门边的地上土质松散,偏新。 他面不改sE地挪过目光,却什麽也没说,只是提着包好的药品,转身走出了药铺。 这段时日,时镜藉着大理寺的名义,暗中调查乔冕堂这些年的经历。 自从他得知苍yAn知府便是多年前曾因鱼跃村灭村案入罪之人,他便隐隐觉得其中必藏有什麽不为人知的秘事。 当年案发後,时任兵部职方司主事的乔冕堂遭判处流放,行至半途却适逢大赦,减免其罪,改被贬来这地处偏远的旧都苍yAn;他当初被人放出来,事发突然,时间太过仓促,就算他逃来苍yAn,身上也没有那麽多钱财,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能与不禁夜g结,暗行龌龊。 除了斗兽一事,他和陆晏还打探出不禁夜手中握有地方仕绅的家产命门,以此要胁。苍yAn乃是前朝旧都,虽於改朝之後,首都搬迁,又因临近边境,渐渐没落,然地方仕绅既於此多年耕耘,势力早就根深柢固,为何对於一个初来乍到的地方小官不敢反抗,更选择把身家X命托付给一个素不相识默默无闻的人? 能让他们选择缄默,必然是在乔冕堂身後,还有人支持。 可不得不说,对方行事实在隐晦,经历数日尚查不出什麽有用的东西,所以时镜才想透过不禁夜的帐册,循金流找到那背後的人。 不禁夜於苍yAn经营多年,极尽繁华背後,定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既能要胁地方仕绅,也能令尹南风不惜逃脱,也要为之驱使。 想起尹南风,时镜心间便难免不自在,他同样见不得官府鱼r0U百姓,草菅人命的景象,故而为了探知实情,选择默认尹南风留在府衙,替她於陆晏等人眼前掩盖;如今又与她协议,达成同盟,约定合作…… 柔弱纤细的娘子惯会骗人,也不知她口中所言,是真心抑或假意,或者他当时便不该轻易答应…… 他默默想着,绕过街角,时镜忽与一人当面。 对方文质彬彬,容貌如玉,青衫似竹,清润俊俏的眉目却冰寒如雪。二人不经意地遥遥相望,在最初的怔忡後,唇角缓缓露出笑容,主动朝他打招呼,「时大人,这个时候在这里,是出门游玩呢,还是因公办案啊?」 时镜认得此人,在芜州城外,是一青衫男子策马而出,临危之下带走了仓皇出逃的尹南风;而後於不禁夜,几人惊觉尹南风也在此处,他一路追寻,便曾远远瞧见了尹南风与一青年一同躲避的身影。 可当时他抓到她时,尹南风身边已没有了那青年郎君的身影,情况危急,想来是伺机藏匿脱身了。 而眼前之人,尽管不知底细,却分明就是先前与尹南风多次往来的那青年郎君。 尹南风宁愿私自从他们身边逃走,也要来到苍yAn,甘为人驱使,或许便是为了眼前之人…… 想到这里,时镜内心便莫名烦躁,望着眼前含笑的面容,越发不喜。 可纵然如此,时镜也并未与他针锋相对,仅是不发一言,转头就走。 被当面甩了冷脸,段雪亭也并未计较,同样转过身,往相反方向而去,心里腹诽:哼,走就走吧,他也不见得喜欢理会此人。 然而,当两人再一次在街头相遇,双方都不免愣了一愣。 这一次,时镜主动开口:「段推官可是要回府衙?」 段雪亭含笑,应道:「是。时大人,可要同往?」 同往……自然是不可能同往的。 段雪亭明知故问,无非是懒得客套,随意敷衍罢了。 对於这个看似光风霁月的年轻朝官,段雪亭并不是很在意,更何况……他与尹南风之间,似乎有着不一般的情愫。 他与尹南风的抱负未成,总不该让旁的人、旁的事来分心,坏了多年谋划。 时镜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推诿,只盯着他看,道:「我若同去,段推官就不怕引火上身?毕竟,府衙事务繁忙,想来眼下正忙着呢,我就不前去叨扰了吧。」 府衙事务繁忙…… 他说的轻巧,却也不动声sE地嘲讽,如今大理寺和镇抚司正调查不禁夜与府衙的g结,想必很快就会查到乔冕堂的身上,只怕府衙内的乔知府眼下正头疼呢。 段雪亭眸子暗沉,面上却不动声sE,笑了笑道:「那便无缘同路了。」 然而,当两刻钟後,二人又於转角再次碰面,段雪亭才知道,话说早了。 时镜低笑,「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段雪亭眸光闪烁,反唇相讥,「是啊,想来该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否则怎能相隔两地,萍水相逢,也能屡屡相遇呢。」 他是无声的默认,先前在芜州助尹南风逃脱的人是他,也是怀疑他前後与他几次“巧遇”,都是他有意为之。 时镜掀眸,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内心仍然梗着一根刺,让他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平静地淡声道:「意外罢了。段推官心思细腻,可有些事并不需要费心推演,迂回安排。」 「是麽。」 段雪亭靠墙而站,观望对方,含有深意的目光望向他的身後,「可我记得,这条路……似乎并不是往客栈去的吧?」 从时镜来的方向来看,他应也是往城北而去,只是藏yAn城北因临近边境,自战後破败荒芜,加上流寇出没,鲜有人烟,不染纤尘的朝廷官员去那里做什麽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同他第一次碰面时,是在那药铺门口,心头微动,暗自思索着时镜方才出现在那里的可能。 难道……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段雪亭尚在沉Y,对面的时镜却没他那麽多顾虑,仅是淡淡开口,不答反问:「这个方向,也不是通往府衙吧?」 段雪亭一愣,抬起眼眸,终於收了方才轻慢敷衍的神sE,幽深如潭的目光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朝臣。 而隔着几尺的距离,时镜同样不动声sE地在审视这古城的七品推官。 半晌,终是段雪亭率先松口,语气放缓,「好吧,既然你我二人言语都不得真,不若我先坦白说了吧。我也是没办法,受人之托,让我查一查一味药,没想到时大人也在查……早知你我目标一致,不如合作?」 「你在查药?」时镜闻言,心头微动,面上却敛去神sE,轻描淡写,「你说受人之托,是谁让你查的?」 段雪亭愣住,然後他在时镜无声的凝视下,慢慢反应过来了。他想,或许他会错了意,无意中泄了密,这件事尹南风并未同时镜交底。 他暗暗叫糟,眼珠子一转,很快改口:「……我的意思是,时大人如今在查的一件事,关系着一味极为罕见的药草,而这味药材偏仅有一处有,那麽或许……这药铺有什麽问题呢?」 他上前一步,眸sE一改方才的清明,幽暗神sE如深渊燧石,抬手朝他作揖,让自己放低姿态来讨好眼前的大理寺少卿。 段雪亭深x1口气,道:「还请时大人不吝赐教。之前我也许无意开罪,我……」 他在开口时,便已做好自己此举会遭冷脸的下场,只是他与尹南风合作,总得拿出些诚意,b如眼前这个看着与她关系匪浅的大理寺少卿,他便要与之打好关系,至少绝不能因为猜忌厌恶而破坏大局。 何况,尹南风又与时镜私下谈好合作,各取所需,要在他们之间来回周旋,恐也难以迂回,不如就由他藉机亲自开口,主动与他修好。 然而,他方yu动作,便见一只手忽然伸来,眼角窥见月白的衣袖轻扬,他便一瞬间动弹不得,只僵y地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影。 时镜不知何时来到面前,他一只手止住他的手臂,眸光深深,「你无需如此。先前之事如何不论,但依段推官所言,既属罕见,却独藏於偏僻一隅,敌暗我明,难免防不胜防。」 「时大人的意思……」 「而今敌势未明,段推官一人来此,想必受身份制肘,无法在明处行事;然我初来苍yAn,对此地局势不如你,应当合作。」 时镜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事情的大致样貌,许是尹南风於不禁夜中查到了什麽,才让段雪亭替她在外调查,而那位处北城小巷内不起眼的小药铺,便藏了秘密。 极为罕见的药材和当年战事…… 尹南风究竟在找什麽?她到底想要查到什麽样的真相呢? 时镜发现自己与她相处日久,似乎对她越来越不了解,他或许应该主动踏出一步,看清楚她到底要什麽,又或者图谋什麽。 他抿了抿唇,沉声道:「当然,这是我和段推官之间的约定,除了你我二人之外,段推官不必牵扯无关人士。」 段雪亭目光幽静地看着他。 他自然明白他说的“无关人士”是谁,能让他放下立场,主动提出合作,又与他有所牵扯、关系匪浅的人唯有那清丽纤细的娘子尹南风。 只是,本该立场相悖的两人,彼此防备,却又相互凑到了一起啊。 如今,又多了一个他…… 段雪亭微微冷笑,忽然就忍不住有些兴致,好奇这一路走到最後,会是个什麽结果? 他挑了挑眉,从善如流,「那是自然。」 49。长夜无明(14) 尹南风再一次见到冯禄,已是在那日夜宴後的半个月。 自从那夜冯禄指控她身份不实,被乔冕堂下令降职,失去信重,她已多日不曾关注过此人的消息,如今乍一进门便撞见有些熟悉的脸,难免心下一突。 她面上神情如常,看见屋里的两人似在谈论什麽,见她走进,霎时住了嘴,乔冕堂唇角含笑,倒是一旁的冯禄低下头,神sE惶惶。 尹南风心想:乔冕堂这人惯会做戏,就是身旁的人没这个本事,容易露馅啊。 她暗自揣度这二人突然凑在一起的缘由,姿态从容地在屋内的座位上坐下,笑言:「多日不见冯主簿,瞧着气sE还不错啊。」 没有想像的怪罪斥责,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笑言,便令冯禄不由得背渗冷汗,越发低着头,不敢言语。 乔冕堂不满地看他一眼,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官,被一个小娘子轻轻一句便吓破了胆。 他暗自嘲讽,面上却陪着笑意道:「是,冯主簿先前开罪娘子,有眼无珠,下官也下令惩处,让其自行反省,想来也有所教训。」 尹南风挑了挑眉,听他透着官腔的说词,自然听出他是想重新任用冯禄了。只是一个善於逢迎的墙头草,也不知何处被他青睐,得以重新复用呢? 她心里思量着,轻抬眼皮,莞尔笑道:「乔知府言重了。我不过是一介nV子,非领官职,如何称得上教训呢?」 乔冕堂很快会意,「娘子说的是。是下官一时口快了,还请娘子见谅。」 尹南风未置一词,显然无意理会他的一番装腔作态,任他迳自朝她说了一连串说词,方才从他的长篇大论中捉出了重点。 苍yAn自七年前西胡一役後,遭战火重创,几年来边竟更是大大小小冲突对峙层出不穷,加上与都城玉京天高皇帝远,朝廷势力鞭长莫及,城中百废待兴,不管是建设还是生计皆亟需补救。因此,几年前便由官方主导,徵召城内有志之士,自愿前往修筑城防,再由府衙发粮支薪,这些年来已靠着这批百姓於城内建设了不少。 乔冕堂语气担忧,叹道:「只是,近来城防工事进度落後,不禁夜又那里又出了乱子,先前朝官们大张旗鼓的调查,又盯得紧,许多人都不敢再去,但百姓流离,下官心中自忧,不妨便斗胆让娘子亲自出面发放粮食给那些修筑城防的百姓,安抚民心,也好挽回声誉,同时让冯主簿配合娘子行事,如何?」 「毕竟,娘子如今可是众人眼里不禁夜的主人啊。」 尹南风不信乔冕堂会将好差事派给自己,暗中提防着,果然下一句便露出了破绽,他如此不安好心,便是要利用她这“不禁夜主人”的声誉,好建立威望,挽回不禁夜的商誉啊。 只是,让她去就罢了,还特意找来了冯禄…… 尹南风暗留了几分心眼,口上却笑盈盈地应下。然那冯禄不知为何出神,闻言也不开口,只一迳沉默发着呆。 尹南风眸光微动,含笑问道:「怎麽,冯主簿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共事呢?」 冯禄不敢抬眼面对尹南风,可闻言仍是不得不抬起头来,在一片恍惚中,袖口沉甸甸,手中捏满了汗。 他张了张口,艰难地应道:「下官自愿配合娘子。」 得他这一句,这事便这麽定了。 一旁乔冕堂还同尹南风仔细说明此事的细节,确认流程,冯禄偷偷抬起眼皮,看乔冕堂似是真的忧心百姓生计,积极地仔细交代,倒是尹南风神sE冷淡,偶尔应答几句,不甚上心的样子。 冯禄轻轻看眼尹南风。 他少有地认真看她,她皎皎如云间月,却又似天上的云彩,轻柔散漫,时而澄明可亲,时而Y翳翻涌。光明与晦暗,柔弱与锋利,似乎被矛盾地集於一身,令人难以一窥其实。 来路不明,神秘的nV娘……她又是个什麽样的人,怀着什麽样的秘密呢? 天亮後,白尔笙算好时间,趁着陆晏晨起练剑的空档,捧着昨日买的一束鲜花,同客栈要了个青釉瓷瓶,悄悄摆在了他房间的窗下。 陆晏每日公务繁忙,少有松懈,希望他回来看见鲜花娇美,也能心情好一些吧。 白尔笙想着,又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到城内市集上逛逛,买些可口的零嘴。她没有官职,也不b时镜和陆晏聪慧能g,帮不上什麽忙,也就只能从旁的地方,让他们或许不用那麽辛苦。 她朝路边的老伯买了蜜饯,又驻足看了一会儿杂耍,兴致正浓,却不防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从一座草棚下传来nV子的哀嚎哭声。 ……有人在哭? 白尔笙好奇地走了过去,「怎麽回事?」 她背对着光影,只能看见一个身型瘦弱,穿着许多补丁的粗布衣裳,头上梳着双丫髻的nV孩儿趴在一个蒙着白布的屍T上哭泣。旁边还站着几个同样衣着的半大孩子,与他们隔了些距离,瘦削的脸上满是茫然,跟着掉眼泪。 随着脏黑的手,在脸上抹出一道道黑印。但生逢此世,当生计到成了困难,又有谁会在乎形象? 那背对着她的人影闻声,转过头来,赫然便是昨日在街上卖花的nV孩。 她於泪眼朦胧中认出了白尔笙,扁了扁嘴,cH0UcH0U搭搭地道:「……我、我阿婆Si了!昨天还好好的,可、可我今早要叫阿婆起床吃早饭,她怎麽也不应……」 白尔笙皱了皱眉,上前看见了阿婆露在白布外的手,已然僵y没了血sE,她心下一沉,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昨日在对街见到那阿婆牵着孙nV的手,含笑回家的身影。 她不禁眼眶微酸,却很快问道:「那你爹娘呢?」 白尔笙本意是想让她爹娘出门料理後事,可没想到小姑娘抿了抿唇,说得却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没有爹娘……」那nV孩低下头,说起了伤心事,一双眼睛红红的,眼泪不断往下掉,哽咽道:「我娘於战乱时便因病亡故了,爹爹原本做些小买卖,可战後生意冷淡,前阵子有人介绍在城里帮人g活,说是给的钱多……」 「自从我娘病逝後,只有我和爹爹、阿婆一起生活,我知道……爹爹一直说等赚多了钱,要给我们换间有院子的大房子,还给我和阿婆买新衣服穿……可是、可是我不要新衣服和大房子,我只要爹爹醒来……我要和阿婆、爹爹一起,在去城外看花……」 她说得颠三倒四,磕磕绊绊,一旁的几个小孩也许懂,也许不懂,可听她这样哭,他们便也跟着哭起来。 一时间,棚中尽是起伏的哭声,令人不禁鼻酸。 白尔笙没想到,昨日还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人,今日却没了气息,她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接连失去亲人的nV孩? 她沉默地上前,在棚下的草蓆蹲下,安慰地轻拍了拍nV孩的头,语气放软,「你别难过了,你这麽哭,阿婆若是看见了,怎麽放心离开呀?」 白尔笙转头望向四周,温声道:「不如,我们先买个席把阿婆埋了,也好入土为安啊。」 那小姑娘本就cH0U泣着,闻言更难过了,「我……我买不下席。」 白尔笙愣一愣,心里难过的同时,伸手就要m0向腰间的荷包,可这才後知後觉地想起,自己的钱在昨日便都花完了,眼下自己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银钱。 她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一时懊恼自己出门前没多带些银钱出来,可身旁的小姑娘cH0UcH0U噎噎的,本就无助旁徨,她也说不出没带钱这样的话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m0向头上的一根蝴蝶发簪。 「那,要不你就先……」 「那就一抷h土埋了。」 一只手从旁拦下了白尔笙即将递出发簪的动作,伴随熟悉的嗓音响起,却是陆晏不知何时冷着脸来到了身後。 他嘴上虽说的冷淡,可白尔笙却瞥见一旁跟来的沈抚使悄悄着人带上了银钱,转头朝市集的方向走去。 嘴y心软啊,白尔笙撇了撇嘴。 陆晏上前打量了眼小姑娘身後被草率盖了白布的人影,「人Si如灯灭,不必那麽讲究。不如你先说说,你阿婆怎麽突然Si的,若有异常,还须得再行勘验。」 小姑娘不懂朝廷规矩的弯弯绕绕,她只是有点怵眼前这个面冷威严的朝廷官员,下意识地往白尔笙的身旁挪了挪,怯怯看他,「大人……是觉得我阿婆的Si不对劲吗?」 陆晏冷漠,「我什麽也没说,你但说无妨。」 小姑娘没有主意,身旁几个围观的邻居不好开口,她只好看向唯一熟悉的白尔笙,见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方才同意让他上前察看屍T。 镇抚司对此道有自己的一套手法,白尔笙牵着那小姑娘到一旁,发现陆晏上前掀开白布後,仔细盯着半晌,便起身招来沈抚使低声吩咐了什麽。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白尔笙没能听清,直到沈抚使离去後,陆晏像是才想到他们,朝她们解释:「我派人让仵作来看看。」 「怎麽回事?难道……真的有什麽不寻常的地方?」 白尔笙察觉有异,问向陆晏。 「尚未确定,还须进一步了解。」 小姑娘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脑袋里思绪如浆糊般乱成一团,令她无法辨别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抑或只是一场恶梦。 她只能透过回忆起这些日子发生过的事,来告诉自己必须坚持下去。 她断断续续地向两人讲述异常:「自从爹爹走後,阿婆一直很难过,家里只剩我和阿婆,可阿婆年纪大了,做不了累活,先前官府给的钱又花完了,所以我和阿婆说好了,每日一早我和阿婆就是城外摘些鲜花上街卖些银钱,好维持生计。昨日姐姐把花都买完了,还多给了些,阿婆很高兴……那是自从爹爹走後,我们第一次有r0U末能吃,可是、可是……」 小姑娘说着,双目含泪,又不禁哭了起来。 白尔笙心疼的上前安慰,一旁的陆晏闻言,却不禁皱眉。 自从离开玉京,越临近边城,百姓生活愈见苦寒,当年西胡一役动荡朝野,连带着影响百姓生活,他本能想见边城居民日常兴许艰辛了些,却没想到能食r0U末便已是一家人难得的念想。 玉京朱门贵族弃之不用的r0U末,在这边境古城里,却是难得的珍馐美食。 「你说官府给你们钱?官府为何无缘无故给与你们钱财?」 「是官府给的钱粮。我爹爹先前被官府徵召修筑城防,每日官府都会给参加修筑工事的人们发放粮食,也会按时发下份例。我爹爹力气挺大的,每次回来之後都会把粮食多分给我和阿婆……虽然有了粮食,可爹爹要做工,需要T力,阿婆先前总推托不要,但爹爹都说不饿,说他是大人,全身是力气,让我们安心吃。我不信,所以趁着爹爹出门工作,偷偷跟上去看……」 「我爹爹力气真的很大,他一天可以帮好多人盖房子,也能搬好几箱的重物,从不歇息,其他人都夸我爹能g……」小姑娘说着,懊恼地红了眼眶,自责道:「但其实我早应该发现的,爹爹每天辛勤工作,却吃得那麽少,又不休息,JiNg神看着也不太好,连着好几次都经常记不清事……有次还念着找我娘,可我娘早就不在了呀,我说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就连阿婆这几天也是……」 陆晏闻言,心头猛地一跳,「你是说……记忆错乱?你确定?」 小姑娘没往这方面想过,被他这麽一问,才认真回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道:「应、应该只是太累了吧。除了我爹爹和阿婆,我也经常听闻几个叔叔伯伯也常有这样的事。b如忘了现在是什麽时候、还有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其实已经梦醒了的事,应该……都很正常吧?」 听完小姑娘说的,周围几个旁观的邻居们也跟着点头附和,他们不明白此间蹊跷,然陆晏却察觉出问题的严重X。 白尔笙跟在陆晏和时镜身边,一路走来,也听出了案情并不寻常,偏偏随着小姑娘这麽一提,周围几个百姓们也跟着议论,说起伤心处,还不禁落泪,带动几人哭作一片。 白尔笙在一旁看得心惊,转头只见陆晏脸sE越来越静。 她想说什麽,可陆晏忽然在一片乱糟糟的哭声中,兀自转身,很快离开了此地。 白尔笙犹豫了一下,才跟着挤出人群,跟了上去。 尹南风在外城忙碌发放粮食一事。 不管乔冕堂此举背後打的是什麽主意,但城内修筑城防,乃是官府徵召百姓,这酬资的部分自然由官府负责;而乔冕堂有不禁夜作为私库敛财,府衙内的公费他自然该怎麽花被怎麽花,毫不心疼,让尹南风和冯禄各分得一半,前往派发。 说是让冯禄配合自己,可出门在外,冯禄领有官职,代表的便是官府;而自己身为明面上不禁夜的主人,不过是藉此机会,向那尚在城内的朝官们示好,同时修补於斗兽一事後不禁夜的声望。 尹南风顶着这个名头,做戏也得做全,自然不敢松懈,她不善筹算,每日总得算帐算到深夜,人都清瘦不少;可她不得不如此,一来是为了在乔冕堂面前做戏,降低戒心,二来便是不禁夜被连番调查,近来生意惨淡,乔冕堂的私库本就亏欠许多,公库的钱也不可能支撑太久,这些钱财总有一日会断,她必须得提前规划。 然而,随着几日过去,尹南风却越发觉得古怪。 段雪亭来的时候,便见到只着中衣的娘子,身上随意披着件披风,抱臂於窗下来回踱步的样子,不由得出言提醒,「秋夜寒凉,娘子这时候不睡,还穿得如此单薄,可莫要入戏太深,为了些不相g的外务劳心费神,坏了身子才好。」 尹南风没有回头,只是站在窗边,望着沉沉墨sE里的几点星子闪烁,映着家户灯火明灭,宛如万物静好的画卷。只是那画卷的底sE,早已被悄然浸染,一层晦暗、一层W浊,仿若潺潺清流下暗藏的浑沌泥沼,静默无声,却能将人一步步拖沉。 她眼中倒映微光,微微闪烁,沉Y半晌方道:「帐目不太对劲。我这几日并未克扣,每日按着相同的份例发放钱粮,可这实际派发给百姓的存货却是一日少过一日,总对不上数目。」 「官府发放钱粮,是娘子和冯禄各持一半,这参与的人手我也亲自挑选过了,都没问题。来的路上我倒是听旁人说起,参与修筑工事的几个人里,有好些人都说不饿,自己存了粮食,或许是家中情况好转,自己有所准备,用不着派发的粮食也说不定。」 段雪亭见她面上神sE沉凝,不由得弯起唇角,轻轻一笑,「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娘子何必如此多虑呢?」 尹南风沉下眉目。 她不像段雪亭想得如此简单,并不相信在人数未变的情形下,每日派发的剩余钱粮却会越来越多,这本就不寻常,其中必有诡异之处。 或许,这才是乔冕堂此次执意要她和冯禄一同前来的目的-- 尹南风“碰”的关上窗,回头去看他,神sE冰凉,「不。此事有异,明日我便亲自出访,我倒要看一看,他们都吃了什麽神丹妙药,才会不饿不吃!」 50。长夜无明(15) 时镜和段雪亭寻了一处茶馆谈事。 谁曾想到,偏远边城的地方小官会和远自玉京而来的大理寺少卿对坐饮茶,共商公务? 更何况,他们之间尚存有隐晦不明的敌意。 时镜手指沿着杯缘画圈,先行开口,打破沉默:「先前调查不禁夜斗兽一事,发现这官府与不禁夜早有g结,官府同意以g销罪责、还诸自由为饵,将牢狱囚犯送往不禁夜,供人赌注取乐;而地方仕绅参与其中,隐匿不报,官商相护g结,故而动摇不得。我等寻线查访,发现这不禁夜每隔一段时间,皆会固定向城北的一间药铺进货一匹香料,因此一直派人监察,前几日手下来报,这不禁夜似有异动,与这药铺之人有所接触,我这才亲自前来探查。」 段雪亭目光闪烁,有些心虚地抬手,掩饰地饮了一口茶水,没想到短短时日之内,时镜便能打探到这麽多,看来尹南风忌惮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正如我先前所说,我最近在调查一件案子,关於苍yAn府衙内或藏有西胡细作一事,我在府衙内寻到了一味药方,不过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产自西胡,而我寻遍全城,唯有城北的那小药铺才有。」 段雪亭隐去了和尹南风计画的细节,只避重就轻,将话题的重点转向“苍yAn府衙内藏有西胡细作一事上”,诱他疑心起如今的苍yAn知府乔冕堂,同时把自己和尹南风从中摘个乾净。 他面不改sE,「时少卿是怀疑,这所谓的“香料”实是幌子,其实是暗中与不禁夜g结往来,暗行不轨?」 「这批“香料”来路不明,交代不清,确实有异。」时镜抬眸望向段雪亭,「你可曾探出那药铺虚实?」 「那药铺的主事者名唤妙娘,还有个伙计叫作阿木,自称是战後寻亲,定居於此,而那味药草是从前存货,近来已经不再进货了。不过……」段雪亭语气一顿,「话是这麽说,可我趁谈话时在四下打量过一遍,发现角落里有些痕迹,那铺子或许不如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痕迹?」 「那伙计从角落里拿出绑在药包上的麻绳浸过水,院子里的土壤也有被翻过的痕迹,虽然并不确定,但……至少在我去时,那些痕迹还没来得及清理乾净。」 时镜皱眉,「你是怀疑,他们杀了人?」 段雪亭面不改sE,想起了那被随意堆放药材的角落,满城里不见踪迹的玉萤草,偏在那隐密的小药铺里藏有不少存货,这本就不同寻常;加上那尚未来得及清理的痕迹,或许是陷阱也不一定。 他笑了一笑,不置可否,「是不是杀了人,说不准。但,这药铺里定然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 「苍yAn城内唯有此处握有西胡的药草,不禁夜又固定时间向其进货,那“香料”或许便只是幌子,实际上是暗渡陈仓,为的就是要传递消息。」 时镜睫毛一颤,忽然恍悟,望向了对面的段雪亭,持杯的手指一紧,沉声道:「你是受尹南风的请托,调查此事。你们查药草,查府内的细作,是要查苍yAn府衙,或者是此地知府乔冕堂?尹南风不惜逃至苍yAn,与你想必达成了某种协议,可你们眼下一个是不禁夜之主,一个任职府衙,你们要查这些……你们不是要查细作,是要查当年的战事。」 「七年前西胡一役,苍yAn曾直面战火,你们查这些,到底在怀疑什麽?」 段雪亭眼神微晃,迎着他过於炯亮的目光,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或许是惊讶於他能凭藉这半真半假、零碎不全的信息一语猜出他们的意图;又或许是提起过去,让人不由得回忆起那恶梦般的过往。 段雪亭扯了扯唇角,低垂眼帘,举杯将杯中茶水饮尽,「时少卿多虑了。我之所行,自是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对於你方才所言……不过都是你的猜测。」 「是麽。」 时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说完了自己的猜测後没强迫向他证实,彷佛他的答案在他眼里并不重要,他只是拂袖起身,淡淡道:「但愿如此。只是,不管你是否真有此心,此事若涉西胡,恐危国安,我先去派人查明这西胡近来的动静,是否与官府有所g结,看能否有明确的动向;至於这药铺,希望段推官能配合我,先将城北这间药铺看管住。」 段雪亭颌首,「少卿所托,我自然配合。只是,我到底任职府衙,我的人手亦皆有官职,若此事真与乔知府有关,恐打草惊蛇,不便出面……」 话音未落,时镜便将腰间一枚令牌解下,递给了他,「此乃大理寺官令,你执此令牌,我自会安排人手,供你调用。」 段雪亭接过令牌,垂眸望见那上头篆刻的“大理寺”三个大字,问:「多少人?」 「十余人,足够你用了。」 十余人啊…… 段雪亭从尹南风处听闻过他,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奉命带她前往西州,寻找皇陵,然他一介文官,不b狠辣决绝的镇抚司,除了身边随行的一个护卫,便再无人手。 他将官令予他,无非是打算藉着官衔向身边的那位镇抚司副使调人,拨用人手吧。 段雪亭握紧这枚令牌,挑眉:「时少卿便放心将官令给我,不怕我出尔反尔,回头状告你与敌国g结,好换取锦绣前程?」 时镜此时已背过身行出几步,闻言脚步一顿,却未回头,「诸事有利,亦有弊,但不可因噎废食。我信段推官知道什麽才是合适之法;可若段推官真选了别路,我亦有应对之法。」 段雪亭薄唇轻g,笑意微冷,「你就这麽自信,坚信你高居明堂,天纵英才,便能让整个大理寺为你兜底?」 时镜侧头,瞥他一眼,「我走到今日,从未想过攀附倚仗,我所行所为,只为了公理正义,图世间清白。入仕之前,宣读的誓言,段推官难道不知晓吗?」 庆国士子入仕之前,经过殿试,皆会於乾明殿前宣读誓言。 段雪亭自然知晓,可便是因为知晓,方才不解。 誓言向来是世间最脆弱不堪的东西,不过轻易动了动嘴皮子,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几个字,说过便忘了,只是过於理想的虚妄,谁还当了真? 段雪亭没有回答,握着令牌的手一紧,盯着那道人影转过门外--暮sE四合,白鹤展开翅膀,落入红尘万丈,一步步坠入深渊。 四方天地早已不是最初的清明,wUhuI和尘泥不断迎面而来,纤白如雪的羽翼早已被染得斑白杂sE,不复清白,他又何必始终坚持着世人早已不信的东西? 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衆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酾? 清明又愚昧的公子啊…… 何不同流合W? 何不共沉泥沼-- 次日清晨,一辆JiNg致的马车缓缓驶出府衙。 一路香风中,尹南风掀开车帘,看见窗外纷纷倒退的街景里,低矮的平房前,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们,无JiNg打采近乎麻木地坐在墙根下,迎着烈日发呆。 有官吏路过,或喝斥或询问,引起不小的动静,然周围的百姓却只是冷眼旁观,似乎见怪不怪。 尹南风望着那些街道边流离失所的人们,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 这世道本就如此,上位者与百姓的悲苦总不相关,有权者朱门酒r0U臭,何曾理会路有冻Si骨? 悲欢离合,生Si存亡,从来无涉旁人。 「去去去,别待在这里,像什麽样子……」 「大人,您行行好,帮个忙吧!我丈夫Si了,家里只有我和孩子,实在活不下去了啊!」 「我阿爷也没了,家里的米瓮都见底了,我都饿了好几顿……大人,要不您给我们点吃的吧?还是、还是我还年轻,可以g活!对,给我们活g,就有饭吃……可是阿爷Si了呜呜呜……」 随着他的哭声,周围的几个人也哭成一片,一时哀鸿遍野,让前来吓阻的官吏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近来城内这些因失去家中支柱,流落街头的游民越发多了,那些官吏也是奉命前来劝离,免得成日聚集在这街头墙根下实在不成样子。 可这些人本就散尽家财,无处可去,一朝驱逐又能上哪里去呢? 就在官吏苦恼间,一道清冷的嗓音冷不防响起,打破了眼前僵局,「怎麽回事?」 官吏闻声望去,只见熹微的晨光下,美人立在衣着褴褛的平民间,衣襟染上金辉,一眼望去波光粼粼,犹如万金碎落。 她面sE清冷,款步而来,其中有人见过她,识得她便是如今在府衙内备受知府敬重的“贵客”,遂上前禀道:「娘子,近来城中流民骤增,不少人聚集於这街边巷道,实在是不妥,因此知府大人有令,让他们迁居别处。」 「流民?」 尹南风望向那些蜷缩在墙下的人们,皆衣衫褴褛,面h肌瘦,想来是身无分文,饿了好几日,也不知从何处聚集来此。 近来边境并未有大规模的战乱,也未曾听闻周遭城镇有乱事发生,流民自然不可能无故一下子增加这麽多…… 尹南风正沉思着,一旁的官吏向她解释道:「回娘子,许是近来城中不少百姓因生活困苦,缺少粮食,这才……」 「可官府不是已下令发粮了吗?」 「这……」 这官吏眼神闪烁,显然知道些什麽,却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尹南风心下起疑,正要说话,便听到对面街角传来相似的喧哗声,不一会儿,便有官吏过来低声在她耳边报道:「娘子,今天还有其他人Si了。」 ……这麽多人Si了? 尹南风心下一沉,望了眼墙下低声呜咽的人们,转身又前往对面的街角察看。 这一连看了半日,城内便已相继Si了近十人,有的是过劳累Si;有的是记忆错乱後疯癫自尽;有的则是浑浑噩噩饮酒过多不幸猝Si;更有的是因暴饮暴食,将自己活活噎Si的…… 诸如此类荒谬的缘由,尹南风派人去请了仵作察看,却也查不出他们T内留有毒素,只能任由这些乱七八糟的Si因,搪塞结果。 尹南风坐在官府发放财粮的凉棚下,听着仵作的汇报,心一点点往下跌,面上却越发沉静。 城内不可能毫无缘故多了这麽些流民,又接连有百姓莫名身亡,她直觉其中藏有古怪,定与乔冕堂此次派她和冯禄前来一事脱不了关系,於是向几个城内的流民们打探消息,探听他们平日都做些什麽、又与谁有过来往,或者近来发生了什麽不寻常的事。 果然,在多方打听之下,让她有了些收获,得知那些乱七八糟的Si因,多半与“神智错乱”有关。 只是,仵作相验的结果,分明表示那些人T内并无毒素…… 能让人神智混乱的东西,如果不是毒,会是什麽呢? 段雪亭说过,在乔冕堂书房内那烧毁的残片上,以异域文字书写的是一味名叫“玉萤草”的西胡药草。 而此次,乔冕堂突然召回被降职的冯禄;且与她一同主持发粮事宜的人,也是冯禄…… 尹南风垂下眼,思量着这一切。猜测不能作为证据,她必须得由明确的证据,确认此事确由乔冕堂所指使设计。 若要弄清楚此事原委,怕是得先自冯禄一处下手了。 「来人!」尹南风唤来一旁的官吏,问:「冯主簿现在何处?」 「冯主簿……今日称家中有事,一早已告了假。」 告假…… 「他倒是会挑时机。」尹南风冷笑一声。 听着四周乱糟糟的哭声,她面sE一凝,忽然站起身来。 不能再等了。 既然此事已被她撞破,对方定留有後手,冯禄这才敢选在这时候避不露面;或许更糟的是,这一切都在对方的计画当中,今日之事,是他们刻意让她发现…… 眼下没人能帮她确认,她得自己确认。 「乔冕堂,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 尹南风攥紧了袖中的手,深秋的寒风掠过长街,鼓起她宽大的衣袖,远远望去,犹如孤雁逆行,飞往前途苍茫的冬夜,燃烧着与暮sE同坠。 那未尽的言语,被风卷起,r0u散在纷杂的尘嚣-- 否则,就别怪她毫不留情了。 离开了草棚,陆晏从那些百姓言语间得知,那些人家中皆有人於官府徵召下参与修筑工事,而这些怪事多半都是在他们前往修筑城防後发生的。 会是什麽样的修筑工事,让这麽多人接二连三莫名身亡? 陆晏心下沉Y,打听到了那修筑工地的现场所在,当即脚下转了方向,朝着位於边城的工地走去。 白尔笙知道轻重,她沉默地跟在身後,看见沿路走来,越靠近边城,道路两旁低矮的房屋更加破败,那些蹲坐在墙边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内心不由得越发复杂。 尽管当年战役已过去七年,可留下的伤痕并未被抚平,那些伤口还残留在这片破败的大地,由无辜的百姓被迫承受。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着,皆说不清内心此时的想法,眼看绵延高耸的城墙已在眼前,冷不防一阵混乱的喧哗自不远处传来,随即有几个人影面sE忿忿,皆是朝着相同的方向奔去。 ……怎麽回事? 陆晏和白尔笙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一样的疑惑,随即跟了上去。 「就是你!前阵子才听闻不禁夜因私放人犯参与斗兽一事,遭玉京来的朝臣彻查,我当时还想着兴许是有误会,没想到……」 「我家那口子便是吃了你发的粮,本来还好好的,今日一早突然就没了,肯定是因为吃了不禁夜的东西,那东西有问题!」 「对!肯定是这样……我们本还想着,娘子心善,见我们生活困苦才想着发放钱粮,心里还念着娘子与不禁夜的恩德,没想到……是你害Si了我的丈夫,还我命来!」 「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拿命来啊--」 随着几声斥骂,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那一句,顿时煽动了众人怒火,只见本就茫然无错的百姓一时群情激愤,一呼而上,包围着一身着烟水绿衣衫的娘子。 不禁夜……? 他们方才说,不禁夜发放的粮食,害Si了人? 陆晏心下顿沉,当即走上前,喝道:「住手!」 他这一声含着官家威严,当即止住了那些被激怒的百姓,一时住了手,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 尹南风本是因先前之事,yu前往粮仓察看,不防走到了一半,不知是何处跑来的人偏拦在她的面前,一番哭诉,直指不禁夜在粮食里动了手脚,这才导致前往修筑城防的家人不幸身亡;而後,随着他的一番言语,周遭几个想来也适逢相同遭遇的人们便被x1引,也跟着围了上前,将矛头对准了她这个“不禁夜的主人”。 事发突然,她本就毫无防备,那群百姓被有心引导,激发怒火,她孤身一人,正烦恼该如何脱身,没想到这番动静却引来了陆晏。 一个她最不想在此时遇见的人-- 陆晏本就对她不满,次次找她麻烦,如今落到他手上,岂非羊入虎口,是个不可多得的下手时机。 陆晏走上前,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眼前那张脸也渐渐明晰-- 是她?! 尹南风闭了闭眼。 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陆晏凝眸望着她苍白的面sE,想起方才远远瞥见她孤身一人,被众人团团包围的景象,内心说不出是什麽感受。 身後,白尔笙追了上来,也跟着看清了尹南风的面容,久别重逢,令她不由得心头一喜,下意识张口唤道:「尹姐姐!」 白尔笙的声音不大,听在耳中却分外清晰,尹南风一愣,浑身血Ye冲向头顶,心头微动,一瞬睁开眼睛。 尹姐姐…… 这一声唤出口时,也将陆晏自复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随即原本静止的人群中有人也反应过来,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 「小娘子和她认识……这nV人跟他们是一夥的!他们是来救人的,别被他们骗了!」 「那男人也是他们的人,快别让他们得逞,都给我拦住了!」 --就是现在! 尹南风咬了咬牙,趁着几人只专注戒备着陆晏和白尔笙的空档,提起裙摆,很快转身,伸手仓促地用力推了身後的人一把,趁乱逃脱。 意外猝不及防,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尹南风--!」 那些人一拥而上的时候,陆晏咬牙,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句,当即伸手拔剑,一下扫开了面前的几人。 就这麽一眨眼的功夫,他只能望见那片烟水绿的衣角仓促消失在长街街角。 可恶……再不能让她逃了! 陆晏咬牙,颈上青筋浮起,骤然眼前的百姓被他方才那一剑暂时震慑住,可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方才的言语已然激起他们心中怒火,眼下他们的愤怒急需发泄,而他们俨然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 白尔笙与他并肩而立,手上的长鞭被她攥在手上,不免有些紧张地侧头问道:「陆大人,眼下该怎麽办?」 陆晏执剑横在身前,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眼前众人,这些人显然已被怒火攻心,丧失理智,眼下局势已然失控。 方才那人明显有意引导,可为什麽要故意针对尹南风?不禁夜……修筑城防……引导百姓怒火,对何人会有好处? 官府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样的角sE? 当务之急,必须要找出那幕後策动之人;可更重要的是,必须捉住尹南风,再不能让她从眼前逃脱! 他试图冷静地权衡,嘴唇抿了又抿,终是下定决心,「那就--动手!」 他忽地抬手,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骨哨,放在唇边吹响,而回应他的是更为尖锐的哨声,一声,又一声。 寂静骤然被划破,彷佛挑动了某条敏感的神经,众人当即不安地回过神来,正yu直接动手,可没想到,身着黑甲的将士手持兵刃,忽自四面八方围了上前,将他们包围成一个更大的圆,困於其中。 --是镇抚司的人! 白尔笙看见沈抚使率众出现,面sE一喜。 是沈抚使收到传讯,带人过来支援了! 那些人未曾料想到这般阵仗,顿时面面相觑,不免後怕地紧张起来。 局势彻底被翻转,有了镇抚司的人镇守,那些人终是不敢再动手;白尔笙正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说什麽,冷不防一回头,但见陆晏同沈抚使望去一眼,什麽也没说,竟是提剑纵身离去。 他走得如此匆忙,也不知是什麽事这麽急,竟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白尔笙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什麽,心下一突:糟了! 那是……尹姐姐离开的方向! 51。长夜无明(16) 尹南风提着裙摆,匆忙地窜逃在曲折的巷弄里。 好不容易趁乱脱身,在这个时机,她绝不能落到陆晏手里,叫他捉了回去,否则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她喘着气,一面频频回头张望,确认身後有无追踪,一面盘算着回府衙最安全的路;不料,在经过下一个路口前,有冷芒一闪,迫得她正yu迈出的脚步猛地一止。 冰冷的寒芒闪过眼曈,杀意的到来是猝不及防的,鬓边的一绺碎发被剑风轻扫,拂过眼角,她抬眼看去,便只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幽瞳,朝自己斜睨过来。 尹南风目光微闪,唇角g起一抹微笑,抬起头来,白皙的脖颈近乎抵着锐利的剑尖,那样危险的距离,偏她还能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开口:「陆大人,怎麽好像每次见到你……都喜欢用剑指着妾的脖子呢?」 陆晏眉目轻轻一跳。 执剑的手却很稳,他垂眸审视着眼前笑意清浅的娘子,眸光锐利,「这就要问你自己,都做了什麽。」 「妾做了什麽,陆大人很在意?」 陆晏锐利的眼眸倏地看向她,手下用力,剑尖向前抵着白皙的肌肤,透过剑刃隐隐可以感觉到底下微弱的脉搏。 陆晏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溢出一丝Y沉的冷漠与厌恶,沉声道:「在意?尹娘子见过猫捉老鼠吗?YG0u里的老鼠四处逃窜,不论如何躲避,最终还是要落到猫的手上……你觉得,这一次你还逃得掉吗?」 他手中的剑指着她的脖颈,那样脆弱,彷佛只要轻轻一划,温热的血喷洒出来,她便没了气息。 可偏偏就是这样脆弱的娘子,被他剑指咽喉,却不闪不避,唇边一抹清浅笑意,凉凉地看着他。 「逃不逃得过,妾说了不算。」尹南风声音柔柔,却透着一腔无谓,看似将生Si置之度外,恶劣地毫不在意,「还得要看陆大人,愿不愿意……手下留情啊。」 她抬起脸,轻笑着凝望他的面sE陡然一僵,随即在她身後,熟悉的嗓音响起,不似不久之前的惊喜,透着细微的颤抖,「陆大人……」 陆晏瞳孔微缩,不曾撼动的薄刃在半空中有了明显的摇晃。 尹南风背对而立,自然看不见身後巷弄的另一头,同样剑拔弩张的还有另一对。 段雪亭将白尔笙挟在身前,手中一把匕首同样抵在她的颈侧,隔着一条不过几尺的巷弄,同他对峙,「陆副使,好巧啊。」 「你想做什麽?」陆晏幽深的眼瞳淡淡扫过白尔笙着急的脸,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沉声问道。 他适才为了追捕尹南风,只来得及匆匆交代沈抚使处理後续,未曾想白尔笙竟也追了上来,不知何时成了段雪亭眼里的猎物,作为要胁他的筹码。 尹南风被他抓着手臂扯到身前,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目光触及被匕首抵住脖颈的白尔笙时,猛地轻颤。 她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望向段雪亭,与他快速交换了眼神,虽说一时不清楚他为何出现在此,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离开…… 她目光轻移,缓缓转向了另一侧。 「某与友人意外走散,恰巧在这路上碰见了这个四处张望的小娘子,看起来似乎……是陆副使的朋友吧?」 「你威胁我?」陆晏神sEY沉。 段雪亭唇角含笑,垂眸轻睨着被他挟在身前的白尔笙,冰冷的刀身上映出了一双墨sE幽晦的眼,「陆副使言重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这位小娘子在你的心中,价值几何?」 价值……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娘子,和陛下钦定的人质,孰轻孰重? 显而易见的答案-- 可尹南风目光轻晃,却从眼下短暂的沉默里,读出了一丝心软的犹疑。 尹南风心头微动,抬眸望向了对面的白尔笙,只见她同样望着自己,抿了抿唇,尽管被刀抵着脖颈的危险让她害怕得不住发抖,可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喊道:「陆大人!」 「陆大人……你、你赶紧放开尹姐姐,这一定是误会,你别伤害她!」 都这个时候了,她倒还在担心她…… 陆晏心下恼怒,偏偏尹南风在耳边轻笑的声音格外清晰,恍如火上浇油,令他下手更添了几分力气,迫得尹南风不得不仰起头来。 「陆大人,小白姑娘心思单纯,她往日那般仰慕於你,你可别辜负她的一腔真心啊。」 「你在教我?」陆晏冷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对面段雪亭自然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是挟着白尔笙的手又紧了紧,唇边笑意收敛,犹显冰冷,「放人。我数到三,要是陆副使不愿放人,那麽就别怪某心狠了。」 「一--」 陆晏咬牙,「尹南风是朝廷要的人,我不可能放她走!」 这一声,透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情急,若换作身边熟悉之人在此,定会诧异於他此时竟选择了向他解释,而非直接动手。 可惜段雪亭并不理会,继续:「二--」 他说着,手上的匕首又近了几分,冰冷的刀身紧贴着肌肤,白尔笙忍不住抿着唇,害怕地闭上眼。 尹南风见状,袖下的手不禁一紧,她本意没想真的伤害她,只是同段雪亭一起做戏,b迫陆晏松手,却没想到他竟真的…… 陆晏望着匕首在白尔笙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只要再近一些,那锐利的刀身便会划破她的肌肤,顷刻夺走她的X命。 他并非真的无动於衷,於外人眼中冷漠无情的小阎王,在那麽多相处的日子里,也培养出了几分真实的情感,温暖的、陌生的、难以忽视的-- 「你到底是谁?」 段雪亭不答,眼神渐渐锋锐,渐渐森冷:「三--」 他手指微动,张口喊出了那最後一声。 泛着寒芒的匕首划过瞳孔时,陆晏终於松开手,伸手将尹南风往前一推;而与此同时,段雪亭也跟着调转刀身,反手把白尔笙推了出去。 有风卷起叶落,吹过巷道。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劫後余生的後怕,让人什麽话也没有说,唯有风拂过发梢,撩起翻飞的衣袖,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白尔笙轻轻地眨了眨眼。 风沙迷眼,变故只在一瞬之间-- 眼看尹南风朝着段雪亭走近,几yu脱离掌控,陆晏自不甘心,再次拔剑朝她袭来,突然一道身影飞扑过来,是意料之外的败笔,一把扑进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 「尹姐姐--!尹姐姐快走……」 「你……」 陆晏一愣,当即要去掰她的手,可垂眸看见她头顶上JiNg致的蝴蝶发簪,随着她的动作,扑棱着翅膀,带起眩乱的光彩,令他伸出去的手不知为何,竟是动弹不得。 那一瞬间,耳畔忽然不受控制地响起了方才尹南风在他身前,意有所指的那句话:「说不定在某个转角,又或者是某次不经意的对视,你会发现在撞见了那个人之後,唯一能听见的--」 「是心跳。」 方才在视线里的娘子已然不见踪影,环佩叮当的声音越来越远;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人影。 一袭鲜YAn的鹅h衣裙,沾了露水的墨发,於薄雾飘渺间,缓缓抬起头来。 风吹叶落,群鸟自树梢上惊起,掠过天边。 风声飒飒,嘹亮的鸟鸣声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陆大人你别走啊。」 陆晏想,他终於听见了。 天幕昏昏,Y云密布,天上偶传几声雷鸣。 深秋时节,偏远边城竟是几yu下起一场午後雷雨。 雨势将至。 闷雷声令人心生恍惚,冯禄不由得想起方才在书房外偶然听见的对话,今日他本照例随尹南风一同前往发放钱粮,不想一早乔冕堂便遣了人来送话,让他今日不必前往。 到底跟在乔冕堂身边多年,他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便是他要动手了。 只是他到底身涉其中,为免遭受牵连,在今早议事结束後,他便悄悄来到书房,寻乔冕堂研议後续处理,不料却让他撞见书房内另一人的谈话。 这个时间,还有谁会在书房里? 他按捺不住好奇,藏身於窗外,隔着一扇窗纸,听见里头一道nV声响起,幽幽道:「蝶nV?芜州事发,闹得满城风雨,你以为一个小小的蝶nV真能置身事外,逃出生天?」 蝶nV…… 冯禄闻言,心头一颤,他跟随乔冕堂多年,知道乔冕堂幕後那些见不得光的g当,也清楚在他背後尚有靠山,只那幕後之人身份尊贵,行事隐密,并非他的身分所能触及。 蝶nV,已是他所知晓乔冕堂身後组织内,拥有较高身份,与之接头,能够施令行事之人。 一个蝶nV,便已令乔冕堂足够忌惮,不惜牺牲他这一个得力心腹,也要试图除之而後快,如若此人当真是组织内位高之人…… 冯禄心下一沉,忙附耳细听。 但闻屋内乔冕堂的声音迟疑地响起,「你的意思是……可日前我们已探查过,此nV身上确有象徵蝶nV身份的印记,并不似做伪啊。」 「单凭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记,又能代表什麽呢?」 那人嗤笑出声,轻慢的语气透着一丝威胁,缓声道:「一山难容二虎,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你说,那些玉京来的朝官,从芜州一路追来,便盯上了不禁夜,几次多番搜查,是在找什麽呢?」 不禁夜於苍yAn经营多年,与多方势力皆有所牵扯,更何况手上还掌有地方仕绅们的家产,作为制肘,一直以来相安无事,那些朝官自芜州追至苍yAn,他此前以为是因尹南风之故,要捉回那藏身芜州的“蝶nV”;可如今细想过来,此前斗兽一事,他们分明已然知晓尹南风行纵,加上他有意引导,他们不可能毫无所获,之後尹南风以不禁夜主人的身份行走在外,明明有那麽多次的机会可以下手,但他们却至今仍未有所动作,反而一径追着不禁夜之事不放。 不禁夜是他多年苦心经营,作为立足此地的根本,以及他私人的金库,他自然格外重视,可除此之外,还有什麽在朝官眼中能b之尹南风这个“逃犯”值得关注吗……等等! 难道是……「他们是在查七年前的战事?」 乔冕堂心下一惊,顿时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望向眼前之人。 七年前,西胡一役,苍yAn身为被战火波及的第一现场,纵然已过数年,可总有些痕迹无法抹平,被湮没於岁月苍苍中。 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那人於沉默中凝睇着面sE微变的乔冕堂,内心嘲讽他的不堪重用,却又不得不提醒他,道:「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的。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们已经找到了药铺,想来玉萤草的事也瞒不了多久。」 那人语气一顿,又朝他上前一步,方沉声道:「那些本该深埋在土里的事,如若被有心之人挖找出来,摊於世人面前,届时……秘密不再是秘密,那空了的位置,就得用人命来填补了。」 人命…… 乔冕堂心头一跳,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要当年旧事被人重提,而要阻绝秘密泄漏的唯一方法只有-- 「只有Si人才真正不会说话。背叛组织会是什麽下场,你应该很明白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乔冕堂咬了咬牙,眸光一定,似是终下了决定,道:「放心,我早有安排,令人於城内宣扬“醉生香”一事,待消息一旦传开,百姓的怒火转向不禁夜,届时身为此次发放钱粮的人便再难脱身。」 打从一开始他便设计好了,发放钱粮、挽回声望都只是幌子,实际是要藉由此事将尹南风和冯禄作为挡箭牌推至人前,承受众人怒火指责,并藉此让玉京朝官有理由能够将他们一并送入牢狱,再难开口。 待他们下狱之後,一个囚犯无论以何种理由Si於狱中,便无人在意。 时至今日,他早已成了弃子-- 冯禄面sE一白,察觉到屋内二人对自己的杀意,当即咬了咬牙,仓皇转身,正yu赶在他们动手之前逃离此地,却不防回身之时,脚下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发出了清脆的“喀嚓”声响,顿时引来屋内之人的注意。 「谁在那里?」屋内与乔冕堂谈话的nV子闻声警觉地回头,很快推开窗户察看。 只见窗外风吹树梢,落叶簌簌而下,哪里有其他人影? 「看来,府衙里混进了野猫啊。」那说话的nV子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温婉清秀的脸,赫然便是妙娘! 那双无声含泪的眼,此时褪去伪装的柔弱,漆黑一片,惟余望不见底的幽暗。 乔冕堂面无表情,只是抬手一挥,立马有人自门外闪现眼前,朝他恭敬见礼。 而他似乎毫不意外,只淡淡开口,道:「既然被窥见了不该知道的事,那也留他不得了。」 窗外,一道光刃划过天际,一瞬映亮了他寒冷的眉眼。 「传我谕令,冯禄盗取府衙重要机密,即刻全城搜捕,一旦寻获--杀无赦!」 随着话音方落,轰鸣的雷声响在耳畔,宛如命运无情地朝着世人挥下一记重鎚,敲下了第一道警钟-- 窗外细雨婆娑。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白尔笙望着窗外细雨纷飞,路上的行人打伞而过,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不免想起方才巷弄里发生的意外,尹南风最终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了。 白尔笙抿了抿唇,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对面的陆晏,自从放走尹南风後,他便冷着一张脸,一路无话,想来是心中对她存有怨言。 想必他也看出来了,她是故意的。 当时那位段推官松手推开她的时候,陆晏分明有机会动手,抓回尹南风,可是她情急之下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替尹南风争取时间脱逃,才让陆晏失了手。 他怪她也是应当的。 白尔笙垂下眼帘,没有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 在一路静默中,马车於客栈前停下,陆晏率先掀帘下了车,很快有人迎上来同他禀报什麽;而身後,客栈小二见白尔笙一个小娘子没带伞,眼明手快地打了伞朝她小跑过去,挡住纷飞的雨丝。 「谢谢。」白尔笙见状,轻声朝他道了谢。 走在前头的陆晏听见身後的动静,脚步一顿,脑海中浮现在巷弄里,她朝他飞奔而来,抱着他的腰,着急喊出的那一句话。 ……谁要等她? 他咬牙,袖中手指下意识地一紧,随後摒退身旁的人,快步走向了房间。 身後,白尔笙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察觉到他有意与自己疏远,心下微慌,匆忙朝身旁替她打伞的小二道了谢,便小跑着追了上去。 「陆大人……陆大人!」 眼看着那道人影即将消失在房门之後,宛如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一点距离,就要再次被人关上了门,刻意回避一样,让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白尔笙着急寻他解释,没注意脚下踩到了裙摆,冷不防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她瞪大双眼,惊呼一声,原本冷漠疏离的人影却身形一晃,身Tb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白尔笙怔怔地抬起头,看见危急关头陆晏仍是先一步来到身边,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被她的目光盯着,陆晏沉默半晌,松开了手。 「白姑娘不应该来这里。」陆晏居高临下地垂眸注视着眼前的少nV,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我……我只是想跟你说,方才的事我不是……」 「不是故意要阻止我?」 陆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唇角含着一点讥诮的笑意,「所以,你就与旁人串通威胁我,不惜以命作赌,拖住我不能动手,眼睁睁地看着尹南风在我眼前再次脱逃?还是,你以为我会像时镜那样心软,便妄图学着尹南风哄骗人的手段来接近我,你又图什麽?」 他这话纯属是气极之下的口不择言了。可他言语间的怀疑与轻蔑,仍如利刃般,包裹着厌恶,朝她心头刺来。 白尔笙不防会从他口中听见这样难堪的话,不只是抹煞了时镜这几日调查的用心,也是侮辱她和尹南风的为人。 她抿着唇,道:「我从没有图什麽,我只是担心你和尹姐姐又起冲突,不放心才追上去的。那位公子是半途出现,见我追着你来,怕你伤了尹姐姐,才挟持我出手,我与他先前并不认识。」 陆晏嗤笑,「你倒是将自己撇得乾净。」 「你不相信?」 「我凭什麽信你?」陆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别有用心之人,我一眼便能看穿。你担心尹南风,费尽心思放跑她,可知她是镇抚司所要拿下的对象,你却屡屡出手阻止,难道你就别无所图吗?」 陆晏垂着眼帘,面对她的解释不为所动。 白尔笙似乎总对尹南风有GU莫名的信任,不论她做了什麽,她总是下意识相信她,替她开脱、为她遮掩,这一次更是直接当着他的面,为了替她争取脱身的机会,不惜以身犯险,这样毫无缘由的偏向让他很是烦闷。 「在陆大人眼里,做事为什麽一定要有所图呢?时大人说过,办案需讲求证据,在我看来尹姐姐或许行事多有隐密之处,可她并未做错什麽,也没有证据能够证实她犯下错事,陆大人又为何对她如此苛刻?」 苛刻…… 似乎意识到了她在问什麽,陆晏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溢出丝丝莫测之意,「你的问题太多了,什麽时候才能轮到我得到答案?」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少nV,伸手拈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来,看清她眼里的倔强,带着薄茧的手指微动,感受到肌肤上泛起的细微战栗,触碰到了颈侧上的那道红痕。 是先前段雪亭挟持她时,那把匕首划下的痕迹。 思及此,一双长眸内漆黑深沉,语带探究,「还是说,多次坏我好事,就是你的答案。」 「可你似乎忘了,来路不明,你同样令人怀疑--」 陆晏说着,手下用力,恰好压在了白尔笙脖颈的伤处,令她不禁痛呼出声。 可他并未因为她的痛楚而松手,反倒是敛目一笑,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狠戾冷漠的一面,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你,还有尹南风,你们都是一样的别有用心。」 明明是再亲密不过的姿态,可耳畔响起的言语却冰冷刺骨。 他左一个别有所图,右一个别有用心,言语间尽是藏不住的蔑视与厌恶。 与平日纵然冷漠却无声关心,面冷心热,暗自纵容的态度大相迳庭,纵使他面上不显,可在她遭遇危险时,他依旧会挡在她的身前,护她周全,也会在她难过时送来喜欢的糕点,用自己的方式哄她开心;可如今,却只因她放走了尹南风,便怀揣着恶意和猜忌,质疑她所做的一切,曲解她的为人,将她看作一个刻意接近的恶人…… 心底渐泛起酸涩,白尔笙强忍着酸意,被他的言语刺激得有些恼了,红着眼迎着他Y翳深沉的眸子,y声道:「没有人愿意被人怀疑忌惮,过着四处躲藏的日子,若非b不得已,谁不想以真实面貌行走於天地之间。」 若不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谁愿意掩饰自我,掩盖真实,去伪装成一个虚假的幻影? 谁不想自由行走於yAn光之下呢。 然而,陆晏闻言只是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白尔笙知晓他不信,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麽,一GU无力感却油然而生,他根本听不进她说的话,只一昧质疑她和尹南风是否有所g结,另有图谋。 她的真心在他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不值一提。 脖颈上被按压着的伤口似乎已然麻木,在说完了那一句话後,白尔笙低下眼帘,久久不曾言语,这异样的沉默让陆晏不禁蹙了下眉头。 他不耐地扬了扬眼尾,凝眸望去,有风拂开她额前的浏海,恍惚间似瞧见了萤光一闪,还没待他看清,手背忽然溅落一滴破碎的泪珠,烫得他指骨微动。 陆晏下意识地松开手,垂眸看清了手背上的那滴水珠,像是意识到了什麽,抬眸看过去,只见小娘子咬着唇,抬手用力抹着泛红的眼角,直把那片白皙娇nEnG的肌肤弄得通红,似是被人欺负狠了,委屈到了极致。 白尔笙也没有意料到自己竟会流泪,她只是难过,心里被他气的恼怒又委屈,初见时的一眼惊鸿,还有他於行事上的一套原则,伴随那些相处时的点滴回忆,让她沉溺於美好的想像中,一厢情愿地拿他做亲近的对象,却忘了在他眼里,她也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同路人”,兴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一瞬巨大的落差,使得所有先前刻意忽视的难堪都无所遁形。 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总不能迁怒旁人。 她心里分明清楚,可眼泪却似泄了阀一样,怎麽也停不下来。 陆晏眸光稍滞,望着她委屈落泪的样子,不知道为什麽心里的烦闷没有褪去,反倒更甚。 他长睫微动,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却只余下沉默,他抿了抿唇,终是背过身去,不去看她cH0U噎哭泣的样子。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如若不想受伤,那就还请白姑娘若是玩够了,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他说罢,再未回头,也没留给她说话的机会,院中明亮的光影照着他颀长的身影一道,落入了眼前朦胧的水雾里,渐渐为黑暗吞噬,连同他本该敞开的心扉一起,再度落了锁。 52。长夜无明(17) 大雨滂沱。 淅淅沥沥的雨线如同一张网,密密麻麻将人笼罩其中,马车行於空旷的街道上,犹似一座孤立的牢笼,悄无声息隔绝了尘世。 可若近了看,豆大的雨点打Sh车檐,顺着被风吹开的窗帘一角,渗入车内,一座小小四方的马车经不住风雨飘摇,从来都只能沉浮於动荡的尘世,任谁--也逃不脱。 尹南风靠坐在车壁上,静默很久,风雨交加,马车缓行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偶有颠簸,晃得她也跟着颤抖。 浮萍无依,随波逐流,就好像是她的人生一样。 可纵然人生如此无趣,总有些轻易不能解释的疑惑,让人不由得为之牵动,试图从蛛丝马迹里寻找答案,b如生Si、b如人心…… 方才与白尔笙对视的那一眼,始终存在脑海,挥之不去,尹南风自认并非心软重情之人,可危急时那一眼,太过刺眼,让她总要有个出处。 「你不该动她。」尹南风转过头来,凝眸望向对坐悠然饮酒的人影,声线清冷。 青衫恣意的郎君支着下颔,状似随意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闻言方才懒懒抬眼,目光在她面上转过一圈,漫不经心地笑道:「怎麽,她现在才想起来心软啊?可是走到了这个地步,你我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慵懒地抬手倾过酒盏,注满酒水,含笑推至尹南风面前的矮几上。 尹南风垂眸看了眼杯中晃动的酒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宛如世网一般将人团团围困。 她自然听出他藏在玩笑背後的深意,走到今日这一步,彼此都心知为了所图的目标,将会舍弃什麽,又将牺牲什麽,从未有犹豫摇摆的余地;这一条路,打从他们选择走向前时,便已彻底不归。 窗外,摇曳的树枝与雨帘相照,绵延如水墨画。 尹南风伸手接过酒杯,却并不端起,手指沿着杯缘轻轻划圈,「我从未想过回头。只是她不在我们的机会之中,不过是个未知世事的小娘子,又何必波及无辜,拉她入局?」 「无辜?这世间如笼,谁不是身在其中,又何人真的无辜了?」彷佛听见什麽好笑的事,段雪亭扯了扯唇角,端起酒杯凑到了唇边,抿了抿嘴角的琼露,复又道:「那小娘子与玉京朝官同行,对那镇抚司副使又有些特殊,若不是她,你今日恐怕不能这麽轻易脱身。」 尹南风垂眼,回想起当时陆晏看见白尔笙被人挟持时,一瞬的迟疑;还有他竟会在面临要胁时,选择将到手的猎物亲手推开,救下了白尔笙…… 一向执拗冷漠的小阎王,罕见的一次迁就,却是为了护下一个萍水相逢小娘子的命。 「若是真落到他手上,我自会设法脱身。」尹南风不动声sE,举起酒杯,主动同他手边的酒杯轻碰了下,方才抬眼看向段雪亭清隽微Sh的眉眼,「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吗?」 段雪亭挑眉轻笑,不置可否,「那是自然。若不是我收到了消息,知晓城内出了乱子,那位镇抚司的副使也在,还带来了那位小娘子,你又怎能轻易脱身呢。互帮互助,你我才是一路人,盟友关系才当是最稳固的,不是吗?」 他说的如此直接,似乎笃定她同意,与他继续这一趟注定归程不归人的路,一路到底,永不回头。 尹南风迎着他的目光,视线移向他迳自朝她回敬的酒杯,没有接话。 窗外,雨声沥沥。 雨连十里,水雾氤氲人眼,一切变得迷离若幻。 不只是眼前人,连人心也捉m0不定…… 车内昏昏,敲打在车箱和檐角的雨滴连绵,似乎在急促地敲打二人心脏,催促着什麽。 这场拉锯缓慢而执拗。 「不过,我其实也没想牵连无辜。只是,事发紧急……」 段雪亭眸光闪烁,率先打破沉默的语气一顿,有些玩味,「更何况,这事……可是那小娘子主动开口提议的。」 倾盆大雨不断落下,路上行人早已纷纷归家避雨,唯有一道人影执伞,雪白衣影被风卷着雨滴,溽Sh了衣角,可他似乎并未在意,视线於四周逡巡而过。 高耸的城墙矗立,绵延数十里,一墙之隔的另一头,便是与庆国毗邻的西胡。 他打伞立於城墙之下,高耸的城墙矗立边城已有数载,从前朝延续至今,历经朝代更迭,而後又遭遇战火波及,早已有所损坏,只是边城向来与玉京日远,鞭长莫及,难免有所疏漏。 他伸手抚m0着墙上斑驳的痕迹,岁月与战火无情地在墙面上印下烙痕,为後世之人铭记历史的踪迹,尽管岁月苍苍,仍未磨灭。 「公子。」身後,楚禹不知何时到来,朝他低声禀道:「问清楚了,此地便是乔冕堂徵召百姓前来修筑之处。」 时镜闻言,抬头望向连绵无尽的城墙。 苍yAn於七年前西胡一役中遭遇重创,抵御外敌的城墙有所毁损,这本该由工部统筹规划修缮,然此战大败,折损数万将士,就连皇帝最为信重的嫡子宣王也折於此役,朝中一时人人自危,朝廷自顾不暇的同时,自然无暇顾及边境小城的城防。 故而,这修筑重建之责便落到了官府头上,由地方府衙一手包办,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据说,这苍yAn的修筑工事便是由府衙徵召城内百姓,百姓从事劳动修缮,而府衙则负责给予粮食和工资报酬。 只是…… 「这城墙修筑多久了?怎麽看着似有些地方仍未修缮完成?」时镜皱眉望着几处明显的破口,以及远处依旧可见的断垣,不由得心下起疑。 按理说边境这几年虽偶有纷争,可并未酿成进一步的战事,数年时间足够让破损的城墙完全修复。 然而,眼前的景象不说完全修复,甚至於有好几处仍未开始动工,俨然并不是已然修筑多年的情景。 楚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神情不禁有些怪异,也感到疑惑,「据城内的百姓们说,这修筑工事是自知府上任後开始的,苍yAn知府乔冕堂是七年前转任的,至今已有近七年了吧。怎麽……」 他未尽的尾音背後,是直白不讳的疑惑。 而时镜只是淡淡地回头,将目光落向身周几个走动的工人身上,「今日来参与修筑的只有这些人吗?」 楚禹“唔”了一声,回过神来,回想道:「名册上记有一百五十七人,不过……眼下或是因为下雨,所以人少了些吧。」 一百五十七…… 眼下在场的不过十几人,纵是因为避雨,也远不及名册记载的人数。那麽,那些剩余的人又去了哪里呢? 时镜目光闪烁,瓢泼的雨势打在伞上,豆大的雨水顺着伞骨,汇流成线,不断落下,眼前的一切似乎也被氤氲成一片灰白的雨幕,令得秘密掩盖其中,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楚禹。」时镜忽然开口,声音被雨水冲淡,显得格外冷静,「去查一查这七年来的修筑工帐与粮饷发放记录。」 楚禹一怔,旋即点头应是。 风雨间,一声钟鸣忽自远处传来。 穿透雨雾的低沉回响似从山巅传下,悠远而空灵,震得山川都隐约颤动。 “咚——” 第一声,缓缓响起。 接着又一声,声声不绝,连绵而至,敲响三十六下,直至余音渺渺散入天际。 时镜微微抬眸,寻声望去。 隔着幢幢雨雾,山峦隐没,雾气朦胧之间,一座古寺的轮廓若隐若现,殿宇高耸,金铜大钟悬於山门,似在昭示着暮鼓时分的来临。 挟着雨线的风骤然一转,带起鬓边Sh发,贴上脸侧。 他一时恍惚。 那座山的另一头,便是西州;而山脚下一条河,直流向临国西胡,素来是两境交界的天险。 若登上那寺庙,俯瞰山河,当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吧? 他凝望着那处,心中似有什麽在暗暗浮动,像是久远记忆被拨开一角,露出被尘封的蛛丝马迹。 「公子?」楚禹见他出神,低声唤道。 时镜收回思绪,指尖轻抚伞柄,淡声道:「明日一早,随我登山。」 他倒是要看看,在这断壁残垣之下,还隐藏着什麽样见不得光的秘密-- 目送了尹南风离去,段雪亭垂眸低笑一声,将空盏随手搁置几上,令马车转向继续前行。 方才他与尹南风说的话,不全是推托之词,他与时镜自茶馆离开後,本yu回头再行监视那城北的药铺,不防却接获放粮一事出了意外的消息,连忙赶往现场,只是到底慢了一步,当时尹南风已被陆晏掌握行踪,落了他手;如今玉京朝官身在明处,权势压人,他到底不敢轻易出手,泄露身份,可也不能任由尹南风落入他们手中,正踌躇间,是那小娘子突然找上他,提出让他拿自己做要胁,迫得陆晏放手,才换得一线生机。 只是,传言镇抚司副使行事狠戾,不近人情,却没想到会为了一个小娘子而屈服啊…… 他饶有兴致地想着,马车已堪堪停下,他攥着手上象徵大理寺的令牌,掀帘下了马车。 雨声潺潺,雨水顺着檐角滴落下来,段雪亭站在门外,略显陈旧的门板被人关着,今日并未开门营业;他目光瞥向雨水落下的地方,似乎因为地势不平,而在门槛内的缝隙积了水,被雨滴落下,荡起细小的水花。 水花溅起,溽Sh了青sE的衣角,段雪亭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冷不防眼睫轻颤,却像是察觉到了什麽,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门板。 不,不对…… 就算是地势不平才积了水,但仔细一看,眼前的门板之间由上至下露出一道微小的细缝,似乎并没有被完整阖上。 段雪亭伸手,试探地推了下,只闻“吱呀”一声,陈旧的门板竟是被他推动;他心下一沉,内心莫名泛起一GU不安,随即咬牙将门推了开来,露出里头的景象-- 下过雨的药铺内此时分外寂静,除了雨打屋檐的声响,几乎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段雪亭瞥了眼被关上的门窗,里头漆黑一片,并未点灯,他攥着手中那枚令牌,迳自走入院中。 雨水能够冲刷很多痕迹,可有些东西却很难於一夕之间被抹灭。若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这里曾Si过人,或者发生过打斗,那麽要在短时间内清理血迹、处理屍T,还要掩人耳目,总是不便。 这年头,苍yAn本是军事重地,又历经战火,百废待兴,对药物取得极不方便,且清理善後的那些药水不好买到,那麽最简单的灭证方法唯有--埋! 可昨日他已来过此处,若对方真心怀鬼胎,只怕已然打草惊蛇,段雪亭不太相信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们还会选择直接埋人…… 段雪亭抿了抿唇,突然开口唤道:「出来吧。」 他手上握有时镜给的官令,见令如见人,随着他一声令下,四周很快有黑甲将士无声自墙头跃下,默然任他差遣。 他认出来这些人都是出自镇抚司的人马,大理寺乃是文官,时镜此行身边只带了那一个贴身侍卫,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是他向那镇抚司的副使借来的。 也不知他是用的什麽藉口,才让那位眼里向来r0u不进沙子的主甘愿借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心思一定,下令让人在药铺内外搜查。 今日便是个好机会。 凡事一T两面,昨日他才来过这里,同妙娘和阿木提起“玉萤草”之事。他从一开始便不曾真正信过他们的言语,毕竟寻常药铺保存药材定会分门别类,仔细收藏,而不会随意囤於屋内一角,甚至不曾注意到角落cHa0Sh,还视若无睹;可他们既已知晓他在调查“玉萤草”一事,若真有贰心,便不会无动於衷,坐以待毙。 这麽短的时间内,他们必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要嘛寻机逃脱,要嘛寻背後之人相助……而不管哪一种,他们都会认为昨日他才来过一次,今日他必不会再来第二次。 只是,他们口中提起关於战场之事,倒是令他有些在意…… 段雪亭出神之间,一旁有人似乎发现了什麽,语气急促,唤道:「大人!」 段雪亭很快回神,来到那人身侧,一旁挖土的铁撬上落满土粒,而院内松散的土堆下,隐约露出了一张苍白僵y的面容。 那人不敢挖得太深,可已足够段雪亭认出这是一张nVXSi者的脸,从R0UT的毁坏程度来看,已经过世了一段时间,且其肌肤微微泛黑,应是中过毒导致而成。 段雪亭目sE沉郁,他初见到Si得这样难看的屍T,反而十分沉寂平静,像是看惯生Si,早有预料。 他移开目光,缓缓望向四周,与他料想的果然不错,这药铺里果然藏有秘密,这只是一具屍T,证明他所言不虚;而这院子里,定然还藏有许多这样的龌龊。 段雪亭闭着眼,回忆那日时镜告诉自己的讯息-- 官商g结,与地方仕绅互相制衡;不禁夜一面作为知府私库,一面暗中转手买卖。那些或生或Si,或被送入权贵豪族,或被随意处置的人命,以及那批来路不明的军械;还有固定输入不禁夜的“香料”,和这位处城北的药铺;甚至是尹南风所称的幕後组织……都像一张密集的大网,铺天盖地笼罩在这偏远的前朝旧都上。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各自悄无声息地运行中,只待时机成熟,那收网之日,便要到了-- 53。长夜无明(18) 雨势未歇。 早些发放钱粮一事出了意外,尹南风身为明面上不禁夜的主人,首当其冲,为免再生是非,她一路避人耳目自角门回了府衙。 雨後天sE昏暗,她没让人点灯,披着靛青sE衫子,走在曲折的长廊上,尹南风绝不是坐以待毙的X子,方才的意外她只稍仔细回想,便能m0清楚背後是谁在故意挑起百姓的怒火。 乔冕堂不会无的放矢,他本就忌惮她身份,明面上不曾怀疑,暗地里却多次旁敲侧击试探她,只是自从上回亮出蝶nV印记之後,他便暂时按兵不动,她早知此次突然安排她和冯禄一起办差,必然包藏祸心,却没想到问题出在这…… 给修筑城防的百姓发放钱粮,从来都是官府的职责,乔冕堂这一次却让她以不禁夜主人身份出席,不惜将作为他私人财库的不禁夜也拉入其中,是想做什麽呢? 尹南风正沉Y着,不防听见不远处的小径传来一阵声响,她目光微闪,很快闪身避在廊柱後,凝眸循声望去。 只见树丛後的小径上,一道熟悉的人影披着连身的长斗篷,独自行於雨中,间或不住张望,似在留意是否有人跟随,显得有些紧张,踩着略些显凌乱的脚步很快往前走去。 尹南风望着那道熟悉的人影,只觉得分外眼熟,可低垂的帽沿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令人难以看清底下的面容。 这个方向……是往府衙後院的库房? 那个库房向来只堆积一些府衙内部的杂物,作为仓库使用,那人鬼鬼祟祟往库房去做什麽? 尹南风皱了皱眉,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阵,随即悄悄跟了上去。 库房位於後院的偏角位置,她刻意落後了一段距离,待她走进库房时已不见那人踪影,只有一扇尚未来得及阖上,留了一丝空隙的房门,彰示方才有人来过。 「奇怪……人呢?」 她好奇地在库房内转过一圈,里头除了一些堆积的杂物,并未有什麽异处,可她既然亲眼目睹那人行迹可疑,尾随至此处,必然有什麽她不曾发现的隐密。 尹南风沉Y之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一个像是装了什麽东西的木箱旁,沾染了水渍。 她缓步上前,盯着那些水渍,想起了那人方才沐雨而来的身影,眉头微挑,伸手打开了箱子-- 那箱子没锁,里头什麽也没有。 可偌大的空箱囤积此处,本就显得yu盖弥彰,尹南风目光闪烁,将空置的木箱往旁边挪了开来,但见那木箱底下,一道被盖上的暗门很快浮现眼前。 「这是……」尹南风眸光一晃,盯着眼前的情景,眸中浮现一抹复杂的思绪,「暗道?」 窗外,电光一闪,顿时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那扇被人打开的暗门之下,藏着一条往下的阶梯,阶梯幽深昏暗,似连通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 风雨声隔在门外,cHa0Sh的气息顺着缝隙弥漫而出,混杂着一GU若有似无的铁锈气,令人生出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安。 尹南风凝望片刻,指尖微微收紧。 府衙的库房之中,什麽时候多出了这条暗道……?这条一路向下的暗道,又是连通何处? 难道……府衙当真与西胡有所g结? 更重要的是,能出入此处之人,绝非外人。 她垂眸,思绪翻涌。 若乔冕堂处心积虑设局,这里会不会正是他藏匿私帐、转移兵器的所在?又或者是另有其人,借着她的名义暗中行事,再将矛头指向她…… 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炸开,照亮她的侧颜。 不管怎麽样,既已入局,就绝没有回头的资格-- 尹南风抬起眼,深x1一口气,袖中的手指一紧,目光一定,终是迈步走下阶梯,任由黑暗将她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吞噬…… 入夜雨势滂沱。 一道人影仓皇逃窜在城内巷道,天边炸开一阵白光,倏地照亮了冯禄苍白的面孔。 他撞破了乔冕堂的密谋,为了怕计画曝光,他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必须赶紧逃,赶在乔冕堂找到自己前,离开苍yAn。 他不能Si。 冯禄下定决心,咬了咬牙,拉低帽檐,加快脚步往城门的方向奔去,眼下城门即yu落钥,他必须抓紧时机,趁着落钥之前出城,否则一旦城门关闭,那便是瓮中捉鳖…… 他咬牙加紧脚步,眼看城门便在眼前不远处,变故陡生,一支泛着寒芒的冷箭忽自头顶一隅直S而来,羽箭挟带劲风扫过发梢的同时,冯禄警觉地回头,眼中倒映寒光,瞳孔骤然一缩,堪堪侧身避开。 然而,他到底不曾习武,纵然急急错身闪避,仍是叫那箭尖划破臂膀,划出一道血痕。 「嘶……」冯禄低头捂着伤口,痛呼一声,抬头却见身後一黑衣少年执弓立於街角,而他手中的羽箭正指向他。 「你见到了不该看到的,今日必须Si。」 冯禄惊恐地望见他搭弓拉弦,心下急跳,不甘地喊道:「凭什麽?我追随他这麽多年,在苍yAn都是我替他於背後谋划……他怎麽能这样对我?」 「我……我什麽也没看到,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保证,什麽也不会说出去,你、你别杀我,我这就离开,走得远远的……」 冯禄不想Si,纵然心下不甘怨恨,可面临生Si关头,想生的yUwaNg压倒一切,让他不得不放下尊严,卑躬屈膝向眼前的少年求饶。 少年望着他苍白惶恐的面容,扯了扯唇角,笑意浮在他略显青涩的脸上,是一种透着残忍的天真,「我不杀你啊,念在你多年效力的份上,我自然会留你一个T面,在外人看来你便只会是……办事不劳,愧而自尽。」 「你……!」 冯禄睁大眼睛,明白眼前的少年是必定不会放过他了,不由得大惊失sE,怒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隔着蒙昧的雨雾,少年手指微动,唇边笑意更深,幽幽道:「所以,你也别怪我啊。毕竟,只有Si人,才彻底不能说话--」 雷声轰鸣,遮掩了眼下的杀机。 直至这一刻,冯禄才彻底绝望,知道乔冕堂是真狠了心要杀他灭口。 他的目光瞟向不远处的城门,只要他能逃出苍yAn,就能活命,明明逃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分明只差一点点…… 箭已离弦。 这一次,再未有意外,箭矢穿越重重雨幕,直直朝着冯禄x口而去;冰冷的雨水滴落发梢,沿着脸庞滑落,冯禄不敢眨眼,只能紧紧盯着目光里的杀意不停放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那一瞬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多年前慌乱瞥见的那一幕…… 狡兔Si,走狗烹,原来到了最後,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殊途同归。 雨水滴落脚下,溅起细微的水花,冯禄眨了眨眼,与此同时,有什麽破空而来,一枚石子挟带巧劲,情急之下击退箭势,於空中转了个弯,没入一旁的柱子上。 屋檐上传来年轻而清寂的郎君声音:「怎麽人不知鬼不觉的掩盖秘密?派杀手,遣刺客?还是……都有呢--阿木?」 天边一道电光划破,照亮青年郎君的眉眼。 阿木猛地抬头,看到屋顶上跳下一位郎君。 那人风神秀慧,眸若点漆,金玉其身。 阿木面sE一变,反应过来後正yu搭弓S箭,却见段雪亭手一抬,侧边一GU劲力朝自己纵身而来,他警觉地下意识抬手抵御,却反被对方限制,动弹不得。 额上渗出冷汗,阿木垂眼看见了横在脖颈前的短刀,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朝他走来的段雪亭。 「怕了?」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打量他眼中的不甘与愤怒,「你以为,一样的手段就会永远成功,而秘密永远都只是秘密,却忘了纸包不住火,总有破绽……b如,你们埋在院子里的东西。」 闻言,阿木瞳孔骤缩,显然没有意料到他会这麽快发现,眼中浮现一抹惊慌,却碍於脖颈前的短刀无法开口。 可他也不需要他开口。 段雪亭笑了下,从他的眼里倒映出身後的动静,垂下眼帘,内心默数几个数,在数到第三声时,果然听见身後响起的痛呼。 他转过身去,由高向低俯视着被人制住身手的冯禄,伸手扣住了他脖颈,垂下眼看他,「这麽着急呢,冯主簿。正好我有几句话和你说,冯主簿可莫要动什麽歪脑筋,否则……」 「我也很想杀你。」 他语气一顿,抬眼看他,扣着他的手用力。 “轰--” 冯禄颤颤抬眼,藉着一瞬刺眼的电光,恍惚忆起了眼前的这个人,记忆中含笑善谋的府衙推官,与眼下这个目光冰冷、不动声sE掌控全局的人,分明拥有相同的面容,却又无b陌生。 他目光混浊,生Si落入旁人之手,他无话可说,便只是闷闷地点了头。 一夜雨声,直至天明方歇。 天边微光初露,微风拂过,吹散云雾,照见碧空如洗,格外清澈;推窗望去,四方天sE澄明如镜,一抹金光洒落枝头,h绿sE的叶片上凝结露水,在yAn光下闪烁细碎光华,似星点流光落在人间。 此时天sE尚早,街道上少有人烟,客栈内更是寂静,白尔笙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背着行囊,朝着门外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後,适才抿了抿唇,悄悄走出房间。 昨日陆晏的那番话,着实伤人,虽说他说的难听,可其实也没说错,她并不是与他们一道而来,半途主动加入他们,随他们一路走来,什麽忙也没帮上,好似还替他们添了不少乱…… 她知道自己或许成了他们的负累,坏了他们的计画,可她本意只是想和他们一起执法仗剑,维护公义,循本心而为,破不法之事;尽管己身卑微,亦想要倾尽全力守护。 不过,好像还是被她Ga0砸了。 白尔笙垂眸叹息,昨日陆晏看着那样生气,甚至都说了重话赶走她,他是真嫌弃自己,不想再让她留下来了吧。 「……算了,陆大人这时候应该还没起床吧。」就算起床了,肯定也不会想见她。 白尔笙瞥了眼对面关上的房门,终究没有选择上前告别,而是一个人背着小小的行囊,转身离开。 忽然,「去哪?」 身後,陆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白尔笙独自安静离开的计画。 怎麽偏偏是这时候…… 白尔笙背对着他,挣扎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来,看见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的陆晏,眯眼笑了笑,道:「陆大人,起这麽早啊。」 答非所问。 陆晏意识到她是故意避开他的问题,心下烦闷的同时,目光瞥见了被她背在身後的行囊,瞳孔微颤,想起了昨日他恼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语,不由得感到些许心虚,可解释的话却怎麽也说不出口。 镇抚司杀伐决断,行事狠戾的小阎王,素来只有旁人讨好求情的份,何曾低头向人解释道歉? 他垂下眼帘,薄唇微抿,朝她走了过去,执着於方才的问题:「你要离开,去哪里?」 白尔笙脸上佯装的笑容,在他再一次执着问出的问题後,微微一僵,意识到他看出了自己要走,索X破罐子破摔。 至少,主动承认,还能在他面前维持最後一丝T面…… 「我去驿站啊。陆大人不是说,让我玩够了就走吗?」 「胡闹。」陆晏皱眉,沉声斥道:「你知道这里离芜州多远吗?何况,邻近边境,多有动乱,你就打算一个人,带着这行囊一声不吭的离开?」 白尔笙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身後的行囊,在他冰冷凉薄的目光下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心虚,下意识地攥紧了行囊。 「这不是你叫我离开的吗……」白尔笙不敢当面直说,小声喃喃道。 「什麽?」她说得小声,陆晏没能听清,正yu追问,一旁沈抚使已不知何时来到身後,朝他低声禀报。 也不知发生了什麽,但见陆晏闻言,面sE微变,当即转身便要离开。可转身之际,似是想到了什麽,脚步一顿,侧头望见她站在院中的身影单薄,彷佛一转眼便走失在人群,再也寻不见了。 她来路不明,又处处维护尹南风,坏他的事,可不知道为什麽,那日她惊慌失措朝他望来的眼神却不断浮现,令他乍一想起弄丢了她便心生烦闷。 心动……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什麽人动心,又或者是因那人而改变原则,在他的眼中唯有王法,帝王之令,重逾X命,为了这个他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做黑暗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然而,眼前之人那样单纯,未涉尘世,将生活过得如此多愁善感,总愿意以善意去对待旁人的人,既容易受骗,也容易受伤。 而他,为了这同行一程的情分,不忍见娇花凋谢,零落尘泥,也愿意做一回护花之人,予她一时庇护。 陆晏见她沉默不语,想来是内心不服,却不敢言语,她这幅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令他心下一软,不由得放软了声音,回头道:「回屋去。」 他似乎改了想法,不再赶她走了,白尔笙怔怔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不明白他为什麽又突然换了主意。 她眨了眨眼,攥着行囊背带的手动了动,为他突然更改的心意而疑惑,然说不开心却是假的,她b谁都还盼望着能够留下来。 只是…… 「我本来也就没真的要走啊。」 白尔笙撇了撇嘴,想起不久前收到的消息,前几日那个街上卖花的小姑娘,因为没了家人,被她送到了城里的别院去。 那座别院是先前时镜和陆晏搜查不禁夜时,暂时收留人的地方,如今已成了几个人一起的家,那小nV孩年纪小,骤然失去亲人,又孤身一人,她怕她没人照顾遭遇危险,这才同时镜、陆晏商量过将她送至别院暂居。 只是没想到,今早别院那里派人传来消息,称那小nV孩趁机跑了,嚷着要去找什麽人报仇,几人怕她一个人遇到危险,遂传信到了客栈。 这个年纪的孩子懵懵懂懂,容易被有心之人C弄,白尔笙怕她遭遇什麽不测,才想着跟上去看看,一来是为转移焦点,避开与陆晏的接触;二来,也是因为她隐隐觉得那小姑娘家中之事并非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她都必须查清楚;是她将那小姑娘带回来,便有责任看顾好她。 不论如何,都得将人找回来-- 54。长夜无明(19) 举目四望的黑暗,让人什麽也看不清。 当视觉被屏蔽,其他感官便会被放大,充斥在空气内难闻的气味,伴随着角落里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宛如一张沉甸甸的大网扑面而来,将人笼罩其中,唯有头顶上泄进的一点晨光,带着几分初冬料峭的温度。 浓稠的夜sE忽然被光亮划破,飘散的微尘浮动在光影交错间,g勒出被缚於角落的人影,瑟瑟发颤。 段雪亭负手而来,腰间的一串钥匙随着他不轻不慢的步伐轻轻晃动,光与影在他眼底对换,最终在那张含笑清俊的面容上对半割裂,化为唇角一抹揶揄的弧度。 自从那叫阿木的少年手中带走了他,许是因为有什麽想知道的信息,段雪亭并未杀他,却也不打算就这样放他走,只派人将他束缚於此处严加看管。 他迟迟不动手,冯禄难以猜测他的目的,说来奇怪,他与这位同僚在苍yAn府衙也共事数年,他竟一时未能看清他的想法,又或者他其实从未看清过他。 许是因为心虚,冯禄并未有过多的反抗,如此静默的举动让段雪亭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Y暗角落里的水一点一滴砸在地板上,打破此刻无声的拉锯,段雪亭朝他走近,指骨带着些许寒意捏着他的下颌,「怎麽,还是不愿意说出实话吗?」 光影纷杂中,冯禄得以勉强看清郎君长睫下的黑眸清明无b,嘴角扬起一抹从容的微笑,可细看那笑意分明未及眼底,於眼下用最无害的姿态威胁着他的X命。 冯禄被他盯着,下意识地想回避他的目光,却被他强y地掰正了脸。 冯禄知道,他留着自己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得知某些消息,可他不傻,知道便是这些消息让他得以自暗杀中逃出生天,眼下即是他的护身符,若是全盘托出,没了底牌,自己又哪里还能活命? 在来的路上,他虽惊慌,却也暗留了几分心神观察,知道此处应是於不禁夜的某间厢房之中,如今尹南风还是外人眼里不禁夜的主人,他能带他来到这里,想必是暗中已与她联手,达成某种协议;只是,尹南风的身份位於暗处,城中尚有朝官对此虎视眈眈,乔冕堂既能将他灭口,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那麽,眼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当然是暗中进行,瞒着乔冕堂做的--他们同样藏身暗处,不可声张。 想到这里,冯禄慢慢平静下来,沙哑着声音道:「我真的不知道……追杀我的那些人是什麽身份,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知道修筑工事出了问题,没想到却碰到杀手刺杀……」 他话音未落,煞时却住了口。 他感觉到颈间他手指收紧的力度,一下扼住了他的命门。 段雪亭微微俯身,薄唇微动,盯着他苍白的面sE,低声嗤笑,「你觉得你说这些,我会信?」 冯禄目光闪烁,感受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心下急跳,难掩惊惧。 他似乎对他脸上一瞬的惊恐神sE饶有兴趣,唇边的笑意更甚,手下的力度却丝毫不减,反倒渐渐收紧。 冯禄面sE涨红,感觉到一GU濒临窒息的痛苦,试图挣扎着想要挣脱,然而双手却被镇抚司的将士缚上枷锁,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 眼看他额上的冷汗滴落,呼x1变得沉重起来,伫立於Y影下的nV子方才冷声开口:「既然他说不出有用的讯息,那便算了吧。」 nV子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眼下的僵持,冯禄於昏溃痛苦中闻声,这才惊觉此处尚有第三人存在。 段雪亭手下一顿,於那道声音响起之後,像是顿时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侧头朝着身後望去,只见不见光的Y影下,尹南风掀开了斗篷帷帽,缓缓迈出步伐,一张莹白的面容於明灭的光影下被割裂成两半,g勒出矛盾的剪影。 「眼下乔大人在外四处搜索,如若知道你的下落,想必很是欣喜吧。」尹南风偏过头,语调轻柔,温声含笑,话里却是明目张胆的警告。 冯禄劫後余生的大口喘气,闻言眼皮一跳,顿时有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之感,明白今日这一劫或是避不过了。 可他依旧不甘,凭什麽他奉献心力,数载奔波,到了最後不过是为他们做嫁衣,任人摆布,供人驱使,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被狠狠抛弃? ……凭什麽? 凭什麽如他这样的人,永远只能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任人摆布,毫无尊严? 冯禄到底有些气节,直到此刻也不肯说出那人追杀自己的缘故,他更笃定他们二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还保存一丝侥幸,认为总会有人发现不对劲,过来找他…… 然而,似是看穿他的想法,段雪亭低头,问:「冯禄,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冯禄眼皮一跳。 「但你今日,是必须要Si的。」 段雪亭垂眸,拂了拂袖口上的绣纹,淡声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大概。乔冕堂将你从府衙边缘拉了回来,临时给你和尹娘子指派了差事,必定有诈,而今日城内修筑工事方出了意外,你便被人追杀。按照那位的行事作风,不该这麽快下手,选在此时,应是你撞破了什麽不yu为外人道的密事……」 冯禄的面sE开始变了。 他迎着他深邃的目光,有种被人从外到内完全看透的错觉,额前汗水滑落,模糊了视线,他看见段雪亭染着寒意的双眸却带出一丝笑,那笑意像是火在冰上焚烧。 「我能从那人手中救下你,便完全有那个能力再不着痕迹地杀你,让你於此间Si得悄无声息,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就好像你这个人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你要试试吗?」 许久的沉寂,冯禄迎着他如淬了冰的眸子,再望向他身後无动於衷的尹南风,终於意识到自己X命全然由眼前之人拿捏,除此之外,再无转圜余地。 他张了张口,艰难无b地道:「你们……到底想要什麽?」 冯禄知道,他们留着自己是为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消息,可他想过很多,却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麽。 同时,他也看出了,眼前突然出现在此地的二人之中,看似由段雪亭掌握主动,其实实际C控一切的却是那静立含笑,宛如夜sE里傲然悄立的昙花般的娘子。 果然,随他这麽一开口,尹南风这才缓缓步上前来,同段雪亭站在一起,「关於追杀你的那个人和乔冕堂的关系,还有今日这件事背後,他们到底想要做什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而那这追杀他的少年阿木与药铺里的妙娘显然亦不简单,固定往不禁夜运送香料,与西胡暗中来往,他们之间与乔冕堂定然存在某种关系。 而乔冕堂急於今日对冯禄下手,定然是为冯禄无意中撞破了他的什麽秘密,因此不惜露出破绽,也要杀人灭口。 冯禄自芜州转任苍yAn後,为乔冕堂筹划谋事已有数年,这段期间内据段雪亭所说颇受乔冕堂信重,甚至掌握府衙府库,许多文书帐册皆需他经手,他定然知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b如:不禁夜与城北药铺的关系、乔冕堂和西胡之间的连结、还有当年战事…… 角落火光摇曳,爆出一簇火花,照亮了房内几人的眉眼。 然而,冯禄的脸sE却一下子复杂起来,显得很是古怪,他张了张口,道:「……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迸发的火花划过眼瞳深深,尹南风g起唇角,冷冷道:「是吗,那这样就没办法了。」 「说不出有用的东西,那就只能把你交给府衙了……」 话音落下,段雪亭冷笑一声,抬手当即便要喊人,冯禄方才便是这样见他召来了人手,击退了刺客,如今见状自然明白他这是耐心告罄,彻底不再与他迂回应对,真要找人将他送给乔冕堂。 他撞破了乔冕堂与那神秘娘子的密谋,他们不可能放过他,若他真的再落到悄冕堂手上,必是Si路一条! 他不能Si、他绝不能Si啊-- 眼看门外进来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扯着他的手臂,将他往外拖去,冯禄心脏急跳,面sE乍青乍白,着急喊道:「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去见乔冕堂,他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我不要Si……拜托……求求你、求求你们啊--」 他哑声嘶喊着,试图让屋内的二人回心转意,可眼看着就要离开此地,他们仍旧面sE冷淡,不为所动,想来是真铁了心放弃他。 冯禄见状,心下一沉,望着门外的光景,他却第一次痛恨害怕这样的光亮,b起无边无际的黑暗,外头看似灿烂的光明其实也并不温暖,光亮只是假象,唯有亲眼见过,方才知晓照在身上的yAn光并不一定温暖,反是渗着寒意的冷。 有风拂面而来,捎来一丝冬日的寒意,透过被冷汗浸Sh的衣衫直直渗入骨血。冯禄咬了咬牙,脑中忽有灵感,在那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麽,脱口而出道:「等等!我、我知道当年战事的内幕……」 冯禄为了求生,不顾形象,挣扎着伸手去揪尹南风的裙角,「关於七年前西胡一役,幕後推动策划之人,我知道是谁--」 见他接近尹南风,身旁的将士当即拔剑,朝他挥去;电光火石之间,雪白森寒的剑尖却停在冯禄x前一寸的位置。 「我知道是谁--杀Si了宣王,害得尹家满门入罪!」 另一边,离开了药铺,正被人满城搜捕的妙娘,此刻正坐在山下的一处酒庐里,接过一只自远处飞来的鸽子,伸手轻轻抚了抚牠身上雪白的皮毛。 苍yAn城西北方有一座山,山上有间古寺,名唤积善寺。前朝时因地处都城郊外,不少达官墨客总来踏青参拜,因而香火鼎盛;只是历经战火,苍yAn已非往日荣光,此处自然也渐渐没落了。 毕竟,一个不能够满足人心yUwaNg的神仙,在凡人眼中便已失去了价值。 妙娘伸手解下了信鸽脚上的纸条,摊开一看,看清了上头的内容後,忍不住轻挑眉角。 「阿姐。」一旁,阿木似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着头道:「事情出了些意外,我没能得手……」 「人呢?」 「被人带走了。不过,那个人有些眼熟,你我都曾见过的,就是前日找来药铺寻药的那位郎君!」 竟然是他…… 妙娘联合起纸条上的内容,很快想明白了什麽,不由得目光微闪,「看来,对方来者不善,早有谋划啊。」 阿木X子直,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乍一听她开口,便只想着戴罪立功,忙不迭道:「那阿姐可是要我快些动手?」 「不必。」 妙娘垂眸,执笔在空白的纸笺上落下了几个字,方才轻g唇角,幽幽道:「怀有贰心之人,yu壑难平,终为恶鬼所噬,而谎言自然不攻自破。鹬蚌相争,你我只需静待,做那旁观得利的渔翁便好。」 阿木听不太懂,只看着她将写好的信笺卷起,重新绑上了信鸽的脚上;而被她搁在一旁的另一张纸条,则被她握於袖中,用力攥紧。 风声飒飒,拂过树梢,卷起叶落萧萧,飞沙迷眼的同时,滴石入水,有什麽自袖中掉落出来,被杯中的酒水浸Sh,模糊成一团。 与此同时,来往山口道路的另一头,依稀可见雪白衣衫的年轻郎君纵马而来,一骑绝尘,经过时马蹄溅起细碎的尘沙,踏碎光影,往山上的方向而去。 擦身而过的同时,没有人注意到,妙娘唇角g起一抹笑意,与他走向全然相反的方向。 天边,雪白的信鸽展翅,经过纷飞的尘沙,背过苍翠的山峰,一路向东,掠往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城-- 压抑的Y暗中,冯禄已经扛不住二人的b迫,瑟缩着破罐子破摔。 他颤抖着觑向眼前的两人,咬了咬牙,道:「你们……可曾听说过<靖黎论>?」 这个几分熟悉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时,尹南风和段雪亭对视了一眼,不禁变了脸sE。 七年前,於边境动乱时,一篇由书生写就的<靖黎论>横空出世。当时,西胡犯境,寻衅滋事,刻意挑起战火,西胡本就与庆国不合,自新朝创建後屡次试探,意在并吞庆国疆域,一展国威,其野心昭然若揭;只这一次,数万敌军来势汹汹,一路挥兵东进,直抵关外,苍yAn城主发信求援玉京,皇帝惊怒之下,顾不得宣王新婚,急令宣王领兵驰援。 然而,就是在这g戈动乱之时,一篇以将士和百姓关系为题的策论,於国朝之内掀起滔天巨浪。 --「夫兵者,国之大事,生Si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国以民为本,民以安为先。然将士之功,必以战火为荣;战火之炽,则百姓涂炭。盖所谓功名者,乃筑於白骨之上,血流成渠而歌凯旋。若功之成,以苍生之殇为价,则此功可取乎?」 文章以将士之功实为百姓之殇叙论,指出一人之荣光,不该由万民之伤痛来换,须知国以民为本,当以黎民生计为先,主张议和停战。 此番言论於国朝动荡之际,宛如投石入水,顿时激起千层浪,朝中开始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开战退敌,以扬国威;一派主张停战议和,换取和平。庙堂之上,两派声浪不断,争论不休,便连民间书生仕子亦以此开坛论辩,争执不下。 而此事的结果,无人不晓-- 皇帝最终并未对此发表评论,可边境战况胶着,宣王战亡,大军惨败,这样凄惨苍白的结果,纵然是主战派也一时噤声,最後的最後只能签署协议,约定停战,并赔上巨额赔款以作条件。 「那写文的书生……正是我的同乡。我当时於芜州任职,同那书生曾为邻居,他家中清贫,是老母含辛茹苦供他读书,望他考取功名,只是因无人做保举荐,始终没有着落……我与他偶尔闲谈,一次酒後他说漏了嘴,称有贵人提携,自己不日便要上京去了,我当时不信,可後来……」 冯禄语气一顿,彷佛忆起了什麽恐怖的回忆,面露惊惧道:「我看见了……他走进城外的树林後,便再也没有回来,大家都以为他真的去了玉京,可其实……他是被人杀害的。」 那一日,他晨起出门,正好瞧见了邻居yu上路前去玉京,出城的路和前往城郊树林的方向一致,他要去巡城,便忍不住途中多看了一眼,不想却让他窥见对方持刀将之杀害的景象,让他吓得连忙跑离了现场。 段雪亭闻言皱眉,「你是说……那书生要上京一事是假,实则是有人故意害他?」 「对!他们利用他写了那篇策论,便想要杀人灭口……一定是这样的!」 「可对方为何要杀他?」尹南风凝睇着冯禄张狂扭曲的神情,清冷的面sE犹显冷静,「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一篇文章,如何就能让他们赶在书生入京之前下手?只怕,其中仍有别的用意吧。」 「能买通书生,许诺他入京为官,对方身份不低,能做到这一些的,至少得是紫袍。」 庆国律例,四品以上官员皆服紫袍。 而能做到这一些,还天衣无缝的,必定身份不一般。 果然,闻言冯禄眼皮一跳,很快吐出实情,「没错。对方急於下手,自然是有不可告人之秘,他们利用策论,分裂朝内关於战役的看法,致使朝臣党争,进而延误军机,导致边境大败,宣王和苍yAn城主皆命丧此战--二位不妨细想,是谁於此事中得利最多,既除去宣王,又能改制科举,以才取士,大举削弱世家权势?」 当年朝中隐有传闻,皇帝属意封嫡子宣王为储君,虽说只是流传,可宣王身为帝后独子,又有出身世家的外戚,本就名正言顺,朝中一些出身白衣的臣子本就对世家专横颇有微词,自然不愿再看未来储君与世家攀上关系。 而既忌惮宣王,又意yu削弱世家权势,对方必定是个出身白衣且反对册立储君,手握重权的高位臣官。 尹南风出身尹家,自知昔日鹤鸣书院乃系清流士子汇聚之地,虽说尹家创立书院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国朝拔擢贤才,然在一些外人眼里却是表面培养寒门俊秀,实则由尹家主导,试图挟世家之势,用清流包装的“新门阀”。 此说虽为无稽之谈,然三人成虎,皇帝既忌惮书院形成党羽,又离不开他们辅政,对方许是看中这一点,方才借此机会下手,除去尹家於朝中之势。 而有这样能力和想法的人不多,其中最有可能的人便是-- 「薄相?」尹南风心念微动,迟疑地道出一个名字。 当今丞相,薄司礼。 出身寒门,幼年家贫,藉科举入仕,凭藉自身才能获得皇帝信重,一步一步自翰林学士攀至权力巅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丞相,引领朝中文官一派;在旧时的记忆中,他似乎一直与鹤鸣书院过不去,暗中给身为院长的父亲使绊子。 尹南风只是猜想,不防冯禄闻言面容扭曲,发狂道:「就是他--就是他骗人写下那封策论,再於事後将人灭口,甚至芜州之事,还有当年西胡一役战败与尹家满门入罪,皆是他的手笔!」 「是他……都是他……我只是不小心撞见了秘密,却为了活命,不得不让自己调职边城……我有什麽办法?我能有什麽办法!朝廷局势混乱,上位者争权夺利,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臣子,凭什麽跟他们斗啊!」 「我……我也知道,这些年我跟着知府做了不少糊涂事,可我没办法啊。我被排挤至苍yAn,前途要毁了,如果我不做出些成就,讨上官欢心,我如何安生,如何过得更好?」 「对……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啊!」 「你没有错?那因此受到牵连,为此家破人亡、失去X命的人呢,他们有什麽错?」段雪亭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面上的癫狂之sE,缓缓地开了口:「你明知真相,却隐匿不报,避至这边城,为获取上司信任,屡次献计,先前的斗兽、还有举荐尹娘子做不禁夜明面上的主人,甚至是那些接连莫名身亡的百姓……都是你献的策吧?」 冯禄本陷於过往纷乱的回忆中,神sE颠狂混乱,冷不防听他提起这些,宛如一记当头bAng喝,将他y生生自梦里情醒过来,被迫面对这残酷wUhuI的真实。 他抿了抿唇,目光闪烁,心虚地没有接话。 段雪亭低垂眼帘,反覆咀嚼着他话里的消息,若有所思,「可你说了这麽多,还没有说……乔冕堂为什麽要杀你?」 「因为……我无意中撞破了他和一个娘子的密谋。」 「什麽密谋?」 冯禄眼睫一颤,「醉生香……他们发现了尹娘子的身份,要藉由不禁夜,除掉娘子。」 醉生香…… 果然,那药铺与乔冕堂有所联系,不禁夜不过是障眼法。 只是,尹南风伪装“蝶nV”一事已被察觉,那麽接下来,想必乔冕堂不会再隐忍不发,必会有所做为。 尹南风挑眉,不置可否,「这种时候急着下手,是怕我们找到真相吧。」 段雪亭垂眸俯瞰向他,「当年战事,苍yAn果然有问题吧?」 「……我方才已经都说了,我是战後才来的苍yAn,怎会知晓前事?」 段雪亭置若罔闻,「害Si宣王和将士们,b得苍yAn城主一家家破人亡,除了乔冕堂,你也有一份力?」 「我没有!你休要血口喷人,此事我并不知情,全是乔冕堂和旁人一同……」 「果真如此。」段雪亭见他似是反应过来,面sE一变,闭嘴不言的模样,抬起眼来,扯唇一笑。 他故意藉由几个问题,诱他上当,进而从他口中套出了当年之事的真相,如今计画得逞,不由得偏头望向身後的人影。 「你心里有鬼啊,冯主簿。」 一旁,冯禄还在试图狡辩,「你……你们别误会,我只是乱说的,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啊。」 「是吗。」 尹南风算着时辰,抬眼笑了笑,道:「我也想误会,也给了你机会,所以……该轮到你了。」 直到这一刻,冯禄望着眼前神情难测的两人,这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误入了陷阱,「你、你们想做什麽……你们答应过,只要我愿意说出我知道的,你们便不会杀我的啊!」 「是啊,我们是说过,事成之後会放你走。只是……」 尹南风语气一顿,伸手将一栁墨发随意撩至耳後,幽幽续上了後一句:「至於外面的人会不会对你下手……这个,我可就不能保证了噢。」 55。长夜无明(20) 雾笼山林。 时镜策马一路来到了位处山上的积善寺,古刹幽静,因着初冬时节,门上的铜环上尚积着点点寒露。 他下了马,上前扣响了寺门,等了一阵却并未有人前来应门;他又试探地推了推,但闻“吱呀”一声,眼前的门板竟被推开一道缝隙。 寺门未锁,时镜犹豫了半晌,方才推门入内。 寺内与想像中的不同,许是经过战火摧残,岁月在眼前各个角落留下痕迹,显得陈旧而简朴,他独自穿过一个个矮门,走过一段布满细石的小径,最後於佛堂的殿门前停下。 时镜发现这座寺庙里总是很昏暗,院里几乎照不见yAn光,只有堂内两旁的sU油灯摇曳昏h的光线。 在来之前,他调查过此处,前朝香火鼎盛的古寺,如今竟只被埋没在岁月长河中,未免令人唏嘘,只是…… 时镜正沉Y间,忽闻不远处传来人声,心头一跳,不由寻声而去。只见佛堂後院的空地里,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正来回穿梭於院子里;而廊下还或坐或倚着三三两两的人,面sE苍白,令人可怕的是那些人身上都有伤,伤口处仍有血sE不断渗出,溽Sh衣衫。 「这是……怎麽回事?」时镜怔怔地望着眼前混乱的一切,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看得出来那些来回穿梭院子的人是为援助那些身上有伤的患者,可观他们的手法以及衣着样貌,显然也并不熟练,就是自己都生活艰涩,可见他们并非通晓此道;何况,一处寺庙,缘何聚集了那麽多伤患? 时镜心下一凛,正怀疑间,忽有金sE的光划过眼前。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但见身後一排转动的经桶前,有个素白衣衫的男子自转动的经轮旁缓步而来,对上了他的视线,朝他微微笑了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此敬香祈福?」 公子…… 时镜斟酌着他的用词,若是寻常寺庙中人,称呼香客该是唤“施主”,而非“公子”。 再看他衣着,也非像是寺庙中人…… 身後有经幡浮动,来往的人影不断,映照着摇曳的香火,将凡尘俗世渲染得如此昏溃又鲜明。 时镜望着他唇边的笑容,背对着光影,在他的目光中缓缓颌首。 晨光透过云层,照在薄雾轻笼的都城上,有风吹过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时镜随着男子的脚步,来到了後山的一处山崖,俯瞰着底下为晨光照耀的街坊市集,那些纷乱和Y谋在高处望来竟渺小的如沧海一粟,只剩下依稀的轮廓,面目模糊。 「你说那些人都是战後的遗民,可为何会聚於此处,不肯下山?」 在方才一路走来的途中,时镜自对方口中得知,此处寺庙自战後荒芜後,一些於战後无处可归、流离失所的遗民便因缘聚会,居於此处,本只是暂时求个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可随着时间一久,他们便也习惯了同大夥一起的生活;毕竟都是战後的幸存者,有些人没了家人,有些人则受了伤、留下隐患,早已家破人亡,无处可依,倒不如和一样遭遇的人一起取暖,成为彼此的依靠。 只是,据时镜滞留苍yAn几日的了解,府衙曾徵召百姓一同修筑城防,并固定於每月开仓发放钱粮,照理来说,对於这些因战火顿失依凭的百姓当是惠民之策才是。 那人想来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道:「战事失利,对於朝廷来说乃是奇耻大辱,百官忌讳不提,地方官府更是不想惹祸上身,对与战事有关之事俱是闭口不提,这些遗民在他们眼里既无法为自身带来利益,亦恐带来祸患,不过是个烫手山芋,自然无人问津,唯恐不及了。」 「将士为了守御城池,不幸伤亡,既是国朝之殇,亦是帝国的荣耀,怎能以利图之?」时镜显然不能认同这般说词,不觉皱眉。 然那人闻言却仅是沉默,望着山下的袅袅炊烟,人间万象,长长叹息:「若是朝廷之人皆如你所想,这天下万民也能少些憾事了。」 时镜心头一突,自方才一路走来,此人言语间虽未言明表态,可话中却隐约对朝廷作为有几分熟稔,且观其言行气度,亦非寻常百姓,让他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眼。 他目光微闪,看似不动声sE地问起:「阁下方才所言,言语之间多有慨叹,可也是七年前西胡一役战後受难的遗民?」 那人闻言一愣,旋即摇了摇头,笑道:「非也。在下不过是个无根之人,四海为家,因缘际会方才来到此处罢了。」 「那麽,这寺内所见的百姓……」 「公子是说,方才院内那些身负伤势的患者吧?」 彷佛看穿他内心的狐疑,那人背过身去,凝望着眼前古朴宁静的寺庙,那些曾经辉煌鼎盛的影子已然褪去,只依稀从斑驳的青灰sE墙面上瞧出几分往昔痕迹;然而,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寺中人悄然守候的初心。 在历经风雨後,依然长驻故城,默然望着远方,以自己的方式守候这片回忆中的吾土、吾民。 「那些皆是城中来的伤患,苍yAn地处边境,自战後封锁边关往来,药品和生活所需的物资无法进城,便只能上山寻求一些简单的药物治疗。」 「阁下通晓医术?」时镜微惊。 「略懂而已。山上有些天然的药草,先前偶然替一位百姓治好了隐疾,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开来,渐渐的城中没钱看病的患者便跟着上了山,随着几个同样遭遇的遗民迁於一处;久而久之,此处倒成了他们的居所,久病成良医,见的多了,连带着也通晓几分药理。」 「竟是如此……」 时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瞬划过的异sE,默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道:「那麽,不知阁下久居苍yAn,可否听过一味药?」 「什麽?」 风吹落残叶,飞旋着划过眼前,於两人之前分裂出一条无形的隔阂。一叶障目之後,是他沉静而深邃的双眼,轻抬眼皮,无声地望向眼前的男子,微微启唇,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道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名字-- 「玉萤草。」 此时,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是被一根绳索围在了外头,几个好事的百姓好奇地围在一旁,不住探头探脑。 陆晏冷着张脸褪去手套,查看完现场的情形,方才同沈抚使绕过封锁线,背过身去。 不久前,沈抚使传来消息,称近日来接连有百 姓莫名暴毙,城中多有传言是因服用了不禁夜发放的粮食後,方才陡生意外。 陆晏闻讯,当即来到了不禁夜於城内施放粮食的凉棚探查,其中还连带了解几个身故百姓的情形,不免皱眉,「你说,这些人都曾参与过城内的修筑工事?」 「是,据属下探查的情报,那些接连暴毙的百姓,皆於身故前领取过不禁夜发放的粮食,而府衙早在数年前,便以徵召城内有志之士协助修筑城防为由,固定每月於城中施放钱粮,故而丧命之人皆为参与过城内修筑工事的百姓。」 修筑城防…… 陆晏对於如今的苍yAn知府乔冕堂曾暗中调查,他先前任职兵部职方司主事,因故犯罪,方才辗转流落至苍yAn任职;兵部职方司掌军制城防,本该为乔冕堂驾轻就熟的职务范围,然他计画多年未成,却偏偏於近日以不禁夜的名义,让其出面发放钱粮。 而偏偏就这麽巧,在不禁夜发放钱粮的时候,接连有人暴毙而亡。 这其中,显然有人刻意挑事,设下一个陷阱,只待不禁夜自投落网。 不禁夜多年垄断苍yAn商业命脉,手中又握有地方士绅的命门,於苍yAn屹立多年,背後少不了官府的支持,特意选在此时生事,无非是针对如今不禁夜明面上的主事者尹南风…… 可尹南风不惜自他们身边逃脱,只为了来到苍yAn,投奔府衙,他们又为何突然舍弃她? 陆晏正沉Y间,一旁有不知情仍来等着发放钱粮的百姓,见今日无人放粮,不由得同身边的群众议论起来:「奇怪,不是说不禁夜会来发放钱粮吗?怎麽这个时间了还没看到人……」 「哎,别说了。你不知道吗?前几日好些人突然暴毙,就是因为吃了不禁夜发放的粮食。这不,惊动了朝官都来调查了。」 「什麽?怎麽会这样,我们家都领了好几年的粮了,若这粮食真有问题,那我们岂不是……唉,我还想着,这不禁夜虽说犯了事,可还算有心悔改,这发放的粮食和从前发的味道不一样,吃得更香了呢。」 「你也这麽觉得吧?我就说,我前日吃了,晚上还梦见我夫人了……还是旁人提醒我,我这才想起来夫人早就故去多年了,没想到已经过去这麽久了啊。」 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从一开始的惊怒,到追忆慨叹,似乎那发放的粮食真有什麽魔力,能够让人耽溺於过去美好的记忆,难以自拔,丝毫忘却了这本身便是件很不寻常的事。 陆晏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下一沉,转头问向身旁的沈抚使,「那些粮食有问题,可派人查验过了?」 「是,已派人去查了。但……」 话音未落,还不等沈抚使的话说完,陆晏面sE沉肃,已然冷着一张脸走到了那些议论的百姓面前,迳自开口下令道:「来人,把凉棚都撤了,自今日起此处不再发放粮食。」 他这一番令下,当即有人上前开始动作,被围在封锁线外的群众皆错愕回头,不解地望着突然走至人前的陆晏,窃窃私语。 在他们不解的注视下,陆晏不管一旁来不及阻拦的沈抚使,从旁一步步走来。 在他的身後,沈抚使堪堪自方才一瞬的诧异中回神过来,紧张地跟在自家大人身後,一颗心简直提到嗓子眼。 他们此番乃是奉皇命带着尹家後人前往西州皇陵,先前一路上意外耽搁也就罢了,如今又cHa手苍yAn之事,横生枝节,难免有怠忽职守之嫌,若遭陛下猜忌降罪…… 沈抚使不敢再想,只得压低声音,忙不迭提醒:「大人,如今敌暗我明,这粮食有问题,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切莫打草惊蛇……」 陆晏自然知道,这一路上为了各种理由,他们的任务已然一再延误,可他不知内幕也就罢了,偏生镇抚司传回来的消息却显然有所隐瞒;连他也被瞒在鼓里,显然此事背後牵扯甚广,这才令师父严加保密,连他也不得而知。 他纵然信守皇命,不如时镜那般感情用事,可他并非全然无心无情,内心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可能明知此事背後有诡,还坐视不管。 「全撤了!」 有不明就里的百姓y着头皮,上前质问:「为什麽?我们要吃饭,这不是要发给我们的粮食吗?」 「是啊,就算不禁夜发放的粮食有问题,可还有官府啊。官府呢?知府大人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四周百姓喧闹,可陆晏却抬起下颌,无动於衷地下令:「镇抚司查案,待真相查明之前,不准放粮!」 凉棚下一片静谧,沸水声汩汩。 百姓们忽地反应过来,全都扑过去想越过封重围,去抢那些尚堆积在角落里的余粮。 陆晏立刻下令:「拦住他们!」 官吏们得到发令,慢半拍地扑向百姓,同他们纠缠在一块;而有些胆大的百姓,从人堆中跑出来,如饿狼扑食般,想去抢那些还安好地堆在角落的粮食。 尽管明知那些粮食或许有问题,可当温饱都成了难题,没有人会去计较那些吃食里都参杂了什麽,只一心想着裹腹,让自己不再受饿。 b起未知的痛苦,眼下胃中如火灼烧一般的折磨,或许更为具T。 大部分的官兵都去了棚下,唯有陆晏一人负手立在了一旁,百姓们无视那冷面沉肃的镇抚司副使,拚命向角落里的粮食冲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街市上,喧闹与冷漠彷佛被割裂开来,一瞬泾渭分明。 打破僵局的是一个镇抚司小吏,他行sE匆匆,自街道另一头小跑过来,俯身朝着沈抚使说了什麽,只见後者面sE一僵,神情复杂起来。 「怎麽回事?」他们的动作自然没能逃过陆晏的眼,沉声问道。 被抓包了,沈抚使只得顶着上司如淬冰霜的视线,抿了抿唇,认命地上前,将方才得知的消息原封不动转述一遍。 「大人,客栈内留守的兄弟们传讯,白姑娘……一早离开了客栈,手下的人跟丢了,至今仍未有消息。」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彷佛一瞬凝滞。 沈抚使看见陆晏脸上沉肃冷漠的表情裂出一道缝隙,袖中的手指一下攥紧,缓缓开口:「……你说什麽?」 前日出了那样大的事,从外面看去,不禁夜照旧灯火辉煌,出入的酒客络绎不绝,看着丝毫未受到影响。 然而,与外头的繁华喧嚣不同,厢房内的气氛却冰冷到极点。 藉着角落里燃点的灯光,时镜垂眸专注翻看着手中的帐本。帐本并不算厚,不过几十页,他每页都看了一会儿,似乎很是专注,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一旦着手去做,便会认真到底,绝不敷衍了事。 灯火微晃,尹南风抬眼瞧他,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某一页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神情却不动声sE。 好一会儿,看完全部,时镜方才将帐本一合,抬眼望向了尹南风,「娘子这是何意?」 今日,她传信约他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商,让他至不禁夜一叙。自上回见面後,二人虽说同意合作,可实际上一连多日过去却毫无动作,因此这一次尹南风主动相邀,时镜纯属有些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还须多番迂回才能让她交出的帐本,这一次却是尹南风在他踏进房间後,主动交出的。 帐本上确实记录了不禁夜同苍yAn各家氏族的交易往来,证实了士绅家财确都藏於不禁夜私库中,可她如此主动,时镜反而有些怀疑她此举背後别有用心。 尹南风闻言g唇,佯装不解地问:「公子这话是什麽意思,妾怎麽听不太懂。」 「近来关於不禁夜发放给百姓的粮食有问题的传言甚嚣尘上,娘子身为不禁夜的话事人,想必很是难为吧。此时交出帐本,娘子是想藉此换取谈判的筹码,也就说明,在我们手上必有娘子需要的东西。」时镜神sE如常,问向尹南风,「说吧,娘子想要什麽?」 尹南风闻言,挑了挑眉,在他了然的目光下,抚了抚掌,一只手托着腮,支在了桌案上,轻g唇角,笑道:「果然,和公子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妾先前说了,愿与公子同进退,如今将帐本交予公子,自是应当。只不过,妾好奇多问一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既是涉及官府与地方的罪行,我自会秉公处理,将帐本上呈大理寺,同镇抚司将人犯一同送京赴审。」时镜道。 「那恐怕不太行。」 她直言否认,时镜不由看向尹南风。 而尹南风同样也望着他,道:「公子拿了帐本,自会秉公处理,按律论处,可苍yAn与玉京遥隔数里,难保其中出了什麽乱子;不若快刀斩乱麻,由公子以大理寺之名,直接押人取供,好赶紧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道。」 「上呈大理寺,是因此事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我虽任职於大理寺,此番却系奉皇命潜行,若由我直接审理,并不合规矩。」 「规矩?」尹南风像是听见了什麽好笑的话,扯了扯唇角,笑了起来,「公子是想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公子何必顾虑太多,只要结果对了,过程如何,又有什麽所谓。」 她的语气轻蔑,那些规矩和律法在她眼里大抵不值一提,然而对於时镜来说却不是如此,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当有其他东西b结果更重要。 时镜神情凝了凝,「娘子既说对错,可此间对错又该从何论断?凡是审讯断案,皆讲求证据缘由,事关案情真相与旁人清白,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贪图方便,而口说无凭,仓促结论?」 尹南风没有接话,时镜便在她眼前将那本记载不禁夜同各家龌龊的帐册轻轻一推,再次递回她的面前。 「我寻此帐本,虽有用处,可若娘子合作背後的用意是yu挟此物妄图颠倒黑白,那恕我不能接受。」 时镜不肯妥协,他面sE冷凝,将帐本递还给她,当真不再言语,迳自站起身来,转身离席,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尹南风垂眸,感受到他起身时,衣袖下摆带起的风轻擦过耳鬓,捎来的细微悸动。 他如此坚决,怕是真不答应合作了。 乔冕堂敢背後设局害她,想来已识破她的伪装,为免她影响他的计谋,必然对她动了杀心,她必须得赶在他对自己下手前先行将之除去。 尹南风抿了抿唇,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人皆有私心,公子难道不是为了自己?」 身後,走至门口的时镜闻言脚步一滞,伸出推门的手一顿,却没有回头。 「公子看过帐本,清楚不禁夜这些年同城内士族相互g结,都做了些什麽见不得人的g当,可苍yAn城内,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公子觉得没有官府默许,於暗地支持,能够持续到现在?」 尹南风的声音背後轻轻传来,似压抑着情绪,「这麽多年来,地方官商g结,环环相扣,早已沆瀣一气,且不说中间环节太多,可能出岔子,也难保朝廷之中有人参与其中,刻意阻拦。若让东西上呈大理寺,公子以为乔冕堂、乃至他背後之人,当真会无动於衷吗?」 她不惜戳破玻璃纸,说出了乔冕堂,更将他背後之人搬了出来,彻底将自己所知的消息暴露在他面前,为的不过是赌一赌这位乾净的小郎君见不惯wUhuI,甘愿为此破一次规矩,先斩後奏。 果然,闻言时镜目光一凝,朝她回过头来,沉声开口:「娘子想说什麽?」 「七年前,乔冕堂因罪流放,却於途中遭逢陛下大赦,折罪贬至苍yAn,未拔官位,不降职等,甫来城中即着手创建不禁夜,这些--公子都不觉得奇怪吗?」 这些事,她不可能知道。 连他也是勉强记得此事,还是传信大理寺,方才清楚的细节,可尹南风一个远避红尘,不问世事的弱质nV子又从何得知? 「此事早已经大理寺详查定论,於案卷中自有明载,案卷在册,律法有据。纵然後来蒙恩得赦,刑可减,罪不灭——然既罚既毕,便当从律除名,归於无罪。娘子方才所言,或此案真有古怪,然罪不溯及既往,当有所据,循规依法而行,若人人皆视律法如无物,天下还谈何公道?」 「公道?」 尹南风挑眉,嗤笑一声,「公子同我谈公道,那你可知便是你口中的公道,害得多少人无辜丧命、家破人亡,可凶手如今还高坐明堂,安享富贵?」 「律法明刑,却无法规范人心。犯了再大的罪,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时镜微微蹙眉,尽管未曾开口,然以尹南风对他的了解,却是清楚他此时已然心思动摇。 她停顿片刻,继续循循善诱,「他背後之人藏身暗处,指挥多年,难保为断尾求生,选择掩盖真相,届时苍yAn百姓将永陷水深火热之中。可如今一切尚有转圜余地,只要公子执此帐本,以大理寺之名,下令将乔冕堂先行抓捕,便能重启旧案。」 尹南风规划了一个美好的蓝图,将证物送到他手上,给了他动手的理由,既能方便查明真相,又有足够正当的理由,能让他事後不必被问罪。 连时镜亦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确实诱人。 只是……「尹娘子对乔冕堂似乎有怨。」 尹南风停顿片刻,「到底做过不禁夜的主人,却被多次暗害,妾纵然不愿计较,可也该自保吧。」 时镜神sE中闪过波澜,心头微动,沉声开口:「有些事,一旦坏了规矩,日後便是再难以规束了。」 尹南风了然,莞尔一笑,将方才的针锋相对湮没於低垂的眼帘下,纤细的指尖拈着帐页一角,朝他轻轻推了推,不动声sE地诱劝。 「可长夜无光,总得要有人引灯前行,方能照亮长路。公子说,不是吗?」 时镜抬眸望着她的身影,於窗外朦胧的光影下,周身笼上一层光晕,如望一抹纤细的月sE。 可眼前人似近还远,不是天上月,是烛上焰。 一寸一寸,将人灼得无处可避。 时镜沉默地望着她,窗外倒泄的月光如水,落在她的眉间,映着烛焰在她眸中颤动,任由清冷与明灼在她眼底鲜明交织,仿若幻象。 他盯着她,沉默良久,袖中手指紧攥,似在沉Y。 天上月太高,照不见人心;然而逆风执炬,却有烧手之患。 是要耽溺於糖衣之下的镜花水月,抑或任由月入深潭,从此和光而行? 他望着尹南风微弯的唇角,她似早就意定,不过是冷眼旁观他的犹豫与挣扎,笑意静静浮在灯火之下。 一瞬的寂静,又彷佛已过了无数寒暑,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刻。 他终是松开了手,接过那本放在案前的帐册,纸页的重量落在掌中,宛如落下一场无声的牵制。 尹南风似早有预料,只不过眉角微动,极浅地弯了弯。 而一场拉扯过後,是他未曾言语,背过身去,任由光影在他背後将郎君挺拔如竹的身影拉得长长一道,犹似孤鹤。 鹤本是群居之物,一旦离了群、脱了队,便注定要逆风而行。 他一步步走远,背影被暮sE吞没,光从他身侧滑落,照不进那一身冷寂。 他终究还是走了。 尹南风并不意外,早在他同意前来赴约时,她便笃定他最终仍会答应加入她的这个计画。因此,在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後,并未挽留,只静静望着那道身影,被光与影一寸寸吞没。 她唇角似笑非笑,神情淡得近乎平静,彷佛早已预料这一切;可在那份平静的深处,仍有一丝细微的惋惜,如水底微澜,无声无形。 风掠过烛焰,光影摇曳。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拢了拢角落跳动的烛火,将那一点将熄未熄的光,连同心底一瞬的酸涩,也一并藏入掌心一一 熄灭春情。 56。长夜无明(21) 天sEY霾。 重重Y云笼罩上空,堆叠的云层掩盖日光,街头巷弄的屋瓦檐角上结了一层霜,眼看着几yu落雪。 遥远的旧都古城,褪去了往昔的辉煌荣光,连带着也被蒙上一层晦暗。 而在重重朱门之後,不见光的院落里,一道灰扑扑的人影被推搡着扔在地上。 冯禄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太师椅上的人影,他瞳孔微缩,顿时不敢再看,吓得低下头去。 「冯主簿,可让人好找啊。」座上之人自然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缓缓开口,声调不辨喜怒。 然就是这寻常的一句话,冯禄却面sE一白,很快求饶道:「大、大人……下官……下官不敢……」 「不敢?是不敢,还是你太过大胆了,嗯?」乔冕堂微微倾身,那被掩在Y影下的深眸显露出来,眼尾轻挑,无情审视着眼前跪伏在地的冯禄。 那日冯禄偷听到他和妙娘的对话,撞见他们的计画後,为免事迹败露,他下令派人将之抓捕灭口;然未曾料想此人过於狡猾,於仓促逃亡的期间尚能不断变化路程,掩盖行迹,甚至还搬来了救兵…… 此人并不如外表看来的浅薄,也不知他都听见了多少,可这麽多年他跟在自己身边,知晓自己许多隐密,他定不能让他走出这里,坏了他多年苦心经营。 思及此,乔冕堂脸上笑容更甚,「不过,你跟了本官也有些时日,念在你我多年旧识的情谊,本官便留你一个全屍,也别让你走得太难看。」 冯禄一愣,「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乔冕堂笑着拍了拍手,只见周遭的兵士顿时动了起来,伸手拔剑,指向了院内的冯禄。 「日前就官府与不禁夜发放粮食一事,致数名百姓无辜丧命,而身为一同发放钱粮的人士,你因试图谋权害命,本官自是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毕竟,你不Si,本官……可不放心啊。」乔冕堂倾身上前,朝他低声开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遭两个兵士纷纷上前抓住了他的臂膀,反剪於後,制住他的行动;而身旁的将士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步一步朝他b近,锐利的刀尖直指向他。 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冯禄这才堪堪反应过来,忙不迭喊道:「不,大人……大人恕罪,下官、下官什麽也没听见……大人,还请您念在多年情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下官一次机会吧!」 「这样的话,你到了地下再同那些百姓说吧。」 乔冕堂面不改sE,伸手一挥下了命令,眼看着那执剑的兵士朝他步步b近,最後在他身前三步处站定,举起了手中刀剑,几yu向他砍来。 冯禄吓得闭眼,心里想着自己倒是先入狼窝,再入虎x,原是命里该有的一劫,竟是怎麽也挡不掉…… 眼看那高举的刀剑,即yu朝他的脖颈劈下,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动静,有人自门外跑了进来,急禀道:「大人,不好了!外头有人率人闯了进来,我们的人拦不住……」 「你说什麽?说清楚点,怎麽回事?」 乔冕堂皱眉,正yu问清原委,然而话音未落,原本紧闭的院门已被人自外头推开,伴随着一队黑甲兵士快速冲了进来,包围院落,一道身着红sE官服的人影自人群中步了进来,清白似玉的面容沉凝,很快将院内景象扫过一圈後,亮出手中的官牌。 「大理寺办案,苍yAn知府涉嫌g结商号,联合地方氏族,藉由建设城防之名,敛财暴利,更有毒害人命之疑,罪行重大,故奉上命,特来辑拿人犯归案。」时镜望向院前的乔冕堂,开口道:「乔知府,还请你随我们走一趟了。」 乔冕堂没有料到他竟动作如此之快,真带人堂而皇之闯进府衙拿人,面sE不觉有些难看,偏偏知晓内情的冯禄还未来得及解决…… 他咬了咬牙,问:「若我不愿呢?」 时镜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他,缓缓开口:「律法明定大理寺有刑狱审理之责,凡有疑犯,皆有提审捉拿,以断刑狱之权;若有违而不从者,视同谋逆。而谋逆者,可当下立斩,祸连九族。」 「其中轻重,乔知府想必分得清楚,就不需再行赘述了。」 乔冕堂未曾想他既以律法压人,偏他一时反抗不得,面上神情乍青乍白,甚是JiNg彩。半晌,方才转了转眼珠子,稳固心神,抬手理了理衣袖,望着院内周围的将士,终是松口:「既如此,随大人走一趟自是可以。只不过,下官相信清者自清,纵然是律法也不能欺负无辜者,对吗?」 时镜敛眉,不置可否,应道:「那是自然。」 白日的不禁夜褪去了夜晚的灯红酒绿,除了厅堂内三三两两穿梭其中的侍者,前来吃酒的客人并不多,因而显得格外清静。 楼上的厢房内,段雪亭解了身上的披风,搁在架上,无不自然地在尹南风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伸手接过案上早已备好的茶水,凑近唇边饮了一口,方才叹道:「好茶啊。果然每次过来你这里,才能有机会喝到这上等的好茶。」 他迳自说着,目光瞥向案上下了一半的棋局,目光一闪,挑了挑眉,「帐本交出去了?」 他与尹南风联手以这苍yAn古都为背景,下了这麽大一盘人心棋局,自然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手段,何况这不禁夜的帐本记载了乔冕堂这些年官商g结的证据,可以说是他最大的软肋。 只要持此帐本,乔冕堂便不可能不听他们的话,只能任由他们拿捏。 然而,「既然要交易,自然得有好的筹码。放出去的线越长,才能钓得到大鱼。」 尹南风说着,拈起一枚棋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棋盘一角。 果然,段雪亭见她落下的那一子,目光微晃,有什麽自眼底划过,却很快湮没於眨眼的瞬间。 他望着她方才落子的位置,扬唇笑了起来,歪了歪头,思索了一阵,也自一旁的棋钵中拈起一枚棋子,於盘中轻轻落下。 「也是。玉京这潭深水静了太久,是该搅一搅,换点新气象了。毕竟,挡在前面的人都没了,少了堪用的棋子,那藏在背後的人也该亲自现身了吧。」 尹南风看着他落下的那一子,挑了挑眉。 到底是年少轻狂,太过自负,总想着尽快赢过对方,却忘了替自己留条後路,而给对方留了反败为胜的良机。 她莞尔一笑,将手深入棋钵,漫不经心地搅动棋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一声又一声,涟漪般将人圈入其中。 「掌控全局这麽多年,如今这盘棋下到这个地步,他也只得亲自下场。只可惜,这些证物只够扯出一个乔冕堂,还不够将他从高坛上拉下来。」 「那又如何?只要七年前的旧案被重启调查,他自然坐不住,当官做到他那个位置的,向来注重颜面和名声,我偏要他沦落W泥之中,遭千夫所指,百姓唾弃,让他被记於青史之上,遗臭万年,也让他嚐一嚐那种被人冤枉,无处申冤的滋味。」兴许是提到了旧事,让年轻的郎君不由得忆起了当年的血海深仇,那段往事被压在沉重的回忆里让人喘不过气,直至如今言语提起也不免咬牙切齿。 尹南风凝望着他因仇恨泛红的眼角,没有接话。 他们有相似的遭遇,段雪亭因亲族尽亡而心怀怨恨,被家破人亡的仇恨支配,多年来苦心孤诣就为了向幕後之人复仇;可她呢?她似乎并不能T会这种感觉,数年来飘泊寡淡的人生已经让她渐渐麻木,除了那一点心头萦绕不去的疑惑,让她试图想找到答案,好像并没有什麽能够牵引她。 尹南风整眸,「七年了,你还是没能放下。」 「……我永远也不可能放下。」段雪亭咬牙,恨声道:「下了这麽久的棋,我偏要掀了他这棋盘,做那掌控一切的执棋者!」 执棋者啊…… 尹南风轻g红唇,伸手攥了一把棋子,「识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局者赢。人生犹如棋局,与其求生,倒不如一一」 「亲自掌棋。」 她缓缓松手,任由棋子自指间一颗一颗落下,雨点似的击在彼此本就蠢蠢yu动的心上。 棋局之上,输赢未定;然而潜藏在皮囊之下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 窗外,有风拂过檐角,吹动铃响。 段雪亭侧头向下俯瞰,但见人头躜动的街道上,有什麽被人群包围着,缓缓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来。 他盯着前头马上熟悉的人影,先是一愣,随即饶有兴致地挑眉,道:「看来这导火线,引燃的还真是即时。只是,那位大理寺的时少卿,恐怕得遇上一些麻烦了。」 尹南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认出那道熟悉的人影,今日他执行公务,换上了象徵四品的红sE官服,於人群之中本就显眼;在他身後,木制的囚车内是被铐上枷锁的当今知府乔冕堂。 而四周的百姓本就对不禁夜突然停放粮食感到不满,他们不知内情,在他们眼里官府依旧是照顾百姓子民的存在,殊不知掀起这惊涛骇浪的正是他们。 如今贸然见到乔冕堂被捕,百姓们议论纷纷,皆不相信他犯下这样的事,接连上前替他求情;更有甚者,直接拦阻队伍,威b放人。 越来越多的百姓涌了上前,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队伍被困其中,寸步难行。 偏偏拦路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时镜自然不敢动手,此时陆晏又不在……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既如此,那我们便添把火,让这场大火……烧得更旺一些。」尹南风偏过头,红唇轻g,目中浮起病态的、狂热的笑意。 平素宁静古朴的街市,此时挤满了人cHa0,将运送人犯的囚车团团包围。 人声嘈杂,起初还只是细碎低语,像积云未散的Y影,逐渐汇成轰隆般的浪cHa0。 「怎麽回事?乔大人怎麽会在囚车里?」 「知府大人多年清廉,一向是为百姓着想,怎会……怎会是犯人?」 「是不是Ga0错了?这明明是不禁夜犯了罪,害了人,与知府何g,大理寺怎能乱抓人!」 起初只是疑惑,继而有人高声开口,宛如利刃划破紧绷多日的民心。 「放了乔大人!这一定是诬陷,是上头押错了人!」 那声音在人群中激起回响,下一瞬引来更多百姓附和,呼喊逐渐成势,仿若吞天之浪。 「放人!放人!」 「大理寺凭什麽抓咱们的好官!」 「还乔大人清白!」 人cHa0向前挤动,像被久困的野兽挣脱束缚,吼出的每个字都震得地面微微震动。 时镜立在最前,握着马繮的手一紧。他面sE冷沉,却掩不住眼底一瞬闪过的凝重。 百姓会如此反应,他原以为会有波动,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囚车内的乔冕堂微垂着头,面容Y暗难辨,耳畔却尽是百姓为他叫屈的声浪。他眼皮微动,像隐在暗处的蛇,察觉到机会悄然探出头来。 他的嘴角,极轻极慢地g起一抹笑。 时镜察觉到异样,转头与他视线短暂交会,但乔冕堂迅速垂眸,只留给他一个无法捉住的影子。 而眼前更大的麻烦随之而来—— 百姓不肯退让,他又不能动武,一旦拔刀,便是官b民反。 街角赶来支援的衙役被百姓推得东倒西歪,人人惶急,却都不敢真动手;局势像被拉至崩裂线上,摇摇yu坠。 「各位百姓!」时镜抬手,压下声音中翻涌的焦躁,「此案尚在审理,乔知府是否清白,自会查明!汝等不可妄动——」 「你放什麽P!」一名汉子怒喝,「你们这些朝廷来的京官从不过问关外事,苍yAn全靠知府一人主持,这些年乔大人建设地方,还开仓发粮接济咱们大夥,是我们的地方父母官,你们怎敢W他!」 随着这一声划破人群,宛如投石入海,人群先是一静,紧接着爆炸般沸腾起来,激动的人群不断涌上前来,冲击着队伍。 混乱中,时镜的马被人cHa0b得後退一步,攥着缰绳的指节倏地收紧。四周赶来支援的衙役被百姓推得东倒西歪,人人惶急,却都不敢真动手。 局势像被拉至崩裂线上,摇摇yu坠。 眼看着场面陷入混乱,几yu失控,时镜心头一跳,忽而耳边响起一声低笑。 他微微一愣,随即回头望去,但见身後被侍卫紧紧围护着囚车内,乔冕堂缓缓抬起头,枷锁在他手腕上叮当作响,然嘴角却带着仿若胜券在握的笑。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喧闹沸腾的百姓,迳自落在了时镜身上。 那眼神像黑夜里蕴藏锋刃的刀,一旦出鞘,锐势伤人。 他缓缓开口,声量不高,却足以穿透混乱直入时镜耳中:「时少卿机关算尽,可却忘了最重要的人心——在苍yAn,本官之所行,乃民心所向。」 近乎明晃晃的挑衅。 不只是刻意宣战,更是显而易见的谋逆。事已至此,他不再伪装,彻底彰显出伪善皮囊下蠢蠢yu动的野心,意图挟一城之民,挑战君威。 他果然用心不纯,意yu谋反一一 时镜面sE顿沉,正yu开口,不防对方已然料到他的意图,先一步动作。 只见他唇边的笑意一收,微一敛眸,下一瞬忽然抬起头,朝着四周躁动不平的百姓声线微提,面容温和得几乎无害:「诸位乡亲,切莫冲动。眼下苍yAn突生祸乱,我身为一城知府,自当身先士卒,眼下纵有误会,可我相信法理昭彰,律法自会还你我清白——」 他言下之意看似劝解,又似语带深意。 他并未澄清事实,只是旁敲侧击,提起误会,意图混淆视听,让自己从罪人转为百姓眼中的受害者。 果然此话一出,有听懂的百姓很快反应过来,更是愤恨不平,带头吆喝放人,周围呼喊声乱成一片,几个莽撞的青年甚至想挤上前来拦阻衙役。 时镜心头一凛,察觉乔冕堂嘴角那一瞬若有似无的弧度—— 那绝不是清白之人该有的神情! 他分明是故意的,挟着百姓之怒,意图脱身。 明白他的意图,时镜更是决意不可能放他走,然要将人押回很容易,可…… 他的目光转向周围鼓动的人群,那些人衣着朴素,手无寸铁,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阻止他们眼中“无辜清廉”的知府大人。 他们不明真相,对於眼下身处的谎言一无所知,错信官府,为之所煽动,做了利用的棋子,成为了谋反的帮凶。 ……可他们有什麽错? 上位者野心B0B0,策反动乱;君子一怒,便是伏屍千里,然一一 下位者何辜? 他们也只不过是寻常百姓,是这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一个。 时镜心下沉凝,攥着缰绳的手指发白,似在犹豫。 他大可以藉朝廷之威,b退人群,向无辜弱小者挥刀,可之後呢……? 「放人!放人!」 「大理寺凭什麽抓咱们的好官!」 「还乔大人清白!!」 人cHa0向前挤动,像被久困的野兽挣脱束缚。 泣声、怒声、质疑声,搅成一锅浊浪,宛如天Y风急的暴雨前兆,压得人透不过气。 百姓不肯退让,他又不能动武,一旦拔刀,便是官b民反。 他该怎麽做?又能怎麽做? 眼看暴动的百姓不断冲撞推攘,强劲的攻势连身旁训练有素的黑甲将士也招架不住,一退再退,只能Si守着队伍中的囚车,严守最後的防线。 大街之上,民心沸腾如火。 喊声响彻街道,像巨浪拍击城墙。 士兵们被b得节节後退,囚车被推抢得摇摇yu坠。 就在此时,天边忽地爆出一阵火光,顿时照亮了众人的面sE。 原本躁动猛烈的攻势一顿,众人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边,只见不远处有火势窜起,渲染大片墨云。 烈风吹火,火势更浓。 其中有人认出了那滚烟燃起的位置,愣愣道:「……那、那好像是不禁夜的方向?」 「糟了!是不禁夜……不禁夜走火啦!」